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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堕落的天使

    突然,她感觉自己脖子后面似乎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一阵轻微的疼痛瞬间闪过。她下意识地腾出右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正在狐疑之际,一阵奇怪的眩晕袭来,李晓楠发觉再也站不住了,身体一软便顺势倒向了右手边的马路沿上。

    天气不是一般的热,这秋老虎还真恐怖,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走在小区过道上,阿成感觉自己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厚厚的保安制服早就牢牢地贴在了身上,让他感觉浑身难受,每走一步都像是和穿在身上的衣服打架,阿成的心里郁闷极了。

    虽然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多,但是闷热的程度却丝毫不输于白天大太阳底下。阿成的晚班刚刚开始,他抬头朝两边的大楼看了看,高高的看不到楼顶,没有几家亮着灯,一片黑漆漆的,耳边只有空调外挂机发出的嗡嗡声。他数过,这里已经是第五排楼栋了,前面拐个弯后,就可以抄近路回到小区门口的保安监控室。这一圈巡逻就算结束了。

    突然,耳边一阵怪异的风刮过,阿成浑身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左边不到两三米的地方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嘭!”在这寂静的夜晚,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刺耳。

    难道有人半夜三更扔垃圾?可是声音听着又不像。阿成迅速把手电筒的光照向了发出巨响的地方,眼前的一幕让他顿时胆战心惊——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不远处的血泊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阿成的腿有些发软。他忐忑不安地向前走去,硬着头皮看了看水泥地上躺着的人的动静,又下意识地把手电筒照向楼顶。他相信是自己眼花了,他似乎看见一个黑影在五楼还是六楼的窗口探了一下脑袋,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成蹲在跳楼人的身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想去触摸那人的颈动脉,手指还没有触到皮肤,突然,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竟然动了一下,隐约还发出呻吟声。阿成立刻就像触了电一般猛地跳了起来,拼命甩着双手,然后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110,结结巴巴地报警说道:“快……快来温泉……小区,我是保安,有人……有人跳楼,还活着。对,还活着。温泉小区……”

    接到120中心的紧急出诊指令后,天使医院急诊科医生李晓楠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之中迅速清醒了过来。她一边招呼着今晚的两个助手,一边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匆忙拎起急救箱向已经发动的救护车跑去。

    李晓楠很累,她很肯定自己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累过,如果不算刚才在值班室的木条长凳上那十分钟打盹的时间,她已经整整二十三个小时没合过眼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变差,大概是太累的缘故吧,这段日子以来急诊科的出诊量骤增,仅有的三个医生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李晓楠都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洗过澡了,刚才经过外科重症监护区的水槽边停下洗手的时候,她一边就着凉水吞下了两粒散利痛,一边随意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瞥了一眼,心情立刻变得糟糕透了,黑黑的眼圈下有两大块眼袋,头发凌乱地挂在额前,结成个黑团。可是尽管如此,出诊命令一来,李晓楠就完全顾不上抱怨形象和剧烈的头痛了。

    救护车拉着长长的刺耳的警报声冲进了温泉小区,硬生生地把凌晨的宁静给撕开了一道口子。小区里高楼上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睡眼蒙眬的人们要么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要么皱着眉头从窗口探出头,试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发地在五号楼和六号楼之间的空地上,此时,最先发现坠楼事件的保安阿成正一脸沮丧地向匆匆赶来的当班主管汇报着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还时不时地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地上血泊中的那个人。

    120急救车在人群外停下了,李晓楠带着两个助手扛着担架挤过了人群,来到了坠楼者的身边。放下急救箱,一阵头晕袭来,她赶紧伸手撑住水泥地面,一边为躺在地上正逐渐失去意识的坠楼者紧急检查生命体征,一边回头询问着站在旁边的保安阿成:“他是什么时候摔下来的?”

    “大概,大概,十分钟之前,我没注意看时间。”保安阿成紧张地搓着双手。

    李晓楠冷静地对身边的助手说道:“颅骨多处下陷复合性骨折,左侧锁骨和肱骨骨折,昏迷指数是二级,对刺激有反应,生命体征微弱,马上插管做固定处理。通知医院,准备二号手术室,我们这边有一个需要紧急抢救的高空坠落危重病人,十分钟内到达……注意脖子,我担心会引起他脊髓断裂!”

    救护车发了疯似的冲进了天使医院急诊科专用通道,早就有急诊科护士拉着轮床守在了通道旁。等救护车停下后,迅速打开后车门,浑身血淋淋的病人紧接着就被拉出了车厢,移到了病床上。李晓楠紧跟在护士身后,向手术室跑去。此刻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一秒钟,就多一分挽回生命的机会。

    急诊室的手术就是在和生命、和时间赛跑,所以急诊科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时间的宝贵。

    一个护士伸手调整头顶上方的无影灯,将光束集中在病人的胸部,另外两个护士则迅速用剪刀剪开病人前胸的衣服,准备做术前清理。麻醉师和手术助理也正在紧张地做着各项准备工作。

    “先准备八百毫升O型血!”

    “血压?”

    “上压八十,下压四十,还在下降!”

    “脉搏?”

    “每分钟……”

    突然,负责做术前清理工作的一个护士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打破了急诊室里紧张的气氛。

    “天哪!”

    李晓楠闻声皱眉抬起头,手下的这几个护士都不是新手,做急诊科的人是不应该见到病人血淋淋的伤口后就大呼小叫的,今天有些反常。不过,这几天急诊科的每一个人都很反常,猛增的工作量让大家的神经一天到晚都绷得紧紧的。

    “怎么了,小陈?有什么问题吗?”李晓楠一边准备手术,一边顺口问道,言语之间有少许责怪的意味。

    “李医生,你快看,这人应该是刚刚动过大手术。”

    果然,顺着护士小陈胖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急诊室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病人赤裸的腹部有一道很清晰的缝合伤口,伤口的肌肉还很新鲜,显然形成并不太久。由于高空坠落所产生的巨大撞击力,伤口已经被撕裂开,血肉模糊。

    李晓楠的脑子里发出了嗡嗡的响声。不会的,世界上不应该有这么巧的事情,短短的三天时间里,类似这样的诡异伤口李晓楠已经第五次看到了,她没有办法使自己冷静下来。

    “李医生,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耳边传来麻醉师小吕善意的提醒。

    “清理伤口,马上手术!”这一刻,李晓楠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而面前正躺着一个随时有可能没有生命的病人。

    当心电图上的那个亮点最终变成一条可怖的直线时,李晓楠的心都凉了,她麻木地尽着最后的努力,可是,肾上腺素和电击在病人的身上却丝毫没有起到任何挽救生命的作用。虽然这样的结局在李晓楠实施开胸手术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但是真正面对死亡时,李晓楠还是感到很痛苦。她推门走出急诊室的时候,脚步已经有一些踉跄不稳,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恶心猛烈地袭来。

    “李医生,你别太难过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助理护士徐贝贝在一边安慰,“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我扶你去休息室?”

    李晓楠苦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回办公室,有电话打到那边找我吧!”

    徐贝贝点点头,走开了。

    推开沉重的办公室大门,李晓楠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她走到办公桌前,迅速打开电脑。在等待电脑开机的短暂间隙,李晓楠犹豫了一下,终于妥协了,剧烈的头痛丝毫没有减轻的感觉,为了让自己此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她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小药盒子,从里面倒出了最后两粒散利痛,就着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一杯冷水仰脖喝了下去。李晓楠的心情糟糕透了,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病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作为一名急诊科医生,却无力挽回生命,李晓楠感到从未有过的深深自责。

    电脑终于进入了医院平台页面,李晓楠随即调出了一个月以来自己所经手的每一个急诊案例,最后甚至查阅了科里其他医生的病历报告。随着一页页病历的翻动,她的目光中再也看不见刚刚走下手术台时那疲惫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恐惧与疑惑。

    粗略看过所有病历后,李晓楠拉过鼠标,点击了几份有疑问的病例,最后按下了“打印”,打印机在刺耳的“吱吱嘎嘎”的声中开始了工作。

    尽管知道私自打印病历是违反院里的相关保密规定的,但是李晓楠却顾不了那么多了。打印机结束工作后,她迅速把厚厚的几页纸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抽屉中。这几页病历的主人都没有能够顺利地走下急诊室的手术台,每一页病历的最后都有这么一句冰冷的话语——该病患已经死亡!

    做完这一切后,李晓楠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刚要伸手去拿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听筒,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凌晨三点多,这个时候给人家打电话不好。她微微一笑,或许是太多止痛片的药效终于起了作用,沉沉的倦意迅速冲进了她的脑海中。李晓楠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趴在办公桌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窗外,夜空中没有半点儿星光,没有一丝风,空气依然闷热难耐。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急救车的鸣笛声,很快就被空调的嗡嗡声给湮没了。李晓楠睡得很熟,她太累了,所以周围随后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讲,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办公室的门在轻轻地开启后,没多久又轻轻地关上了,一个黑影迅速闪进了过道尽头的另一间空办公室,里面一片漆黑。黑影掏出了手机,按下了一个快拨键,电话在响过一声后就被接通了,黑影随即压低了嗓门:“她可能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查看过电脑访问记录。我该怎么办?……这样合适吗?……好的,好的,一切都听你的。”

    电话很简短,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黑影挂断电话后,闪出了办公室。他左右看了看,过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为了节约电费开支,医生办公区的走廊每天晚上都不开灯,所以黑影根本就不用担心此时有谁会注意到自己,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楼道旁的一扇小门,迅速离开了办公区的范围。

    第二天一早,离八点交班还有很长的时间,汪松涛教授同往日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医院。今天是周三,他有门诊,不用打听,此刻门诊大厅里挂他号的人肯定已经排到了大门外。所以每周的这天,他都必须比平时早一个小时来上班。

    刚走进医院门诊大楼,就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汪教授,等等我!”

    汪松涛一愣,转身看去,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正是得意门生李晓楠,他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关切的笑容。

    “还没下夜班啊,小李?”

    李晓楠点点头,满脸凝重:“汪教授,我想和您谈谈!”

    “哦?有什么事吗?我一会儿还有门诊。”

    “我知道,就耽误您一会儿时间,您说过我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您的,而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去您的办公室,可以吗?”李晓楠神情执著地拍了拍手中抱着的一个文件袋。

    “好吧,那就跟我来!”汪松涛显得很无奈,转身向楼上走去。

    上满发条的老式闹钟总是能够及时把章桐从沉沉的死睡中惊醒。尽管这个闹钟已经陪伴了她十几年,外表早就已经锈迹斑斑,但她却还是没有办法习惯闹钟所发出的刺耳尖叫声,所以每天早上只要闹钟一响,章桐立刻就醒。紧接着就是一个常年不变的动作——扑向闹钟,按下闹铃开关。基本上这作做完,房间里重新又恢复平静时,章桐要想再睡回去,那就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有点儿闷热的早晨,虽然还是清晨六点,可是窗外却已经早早地显露出了耀眼的太阳光。章桐深吸一口气,下了床,扭动着脚趾头穿上了拖鞋,懒懒地向盥洗室走去。身后,刘春晓送给她的一只一岁半大的金毛犬则打着哈欠乖乖地走回了卧室门口的小窝里,这标志着它守夜的使命完成了,而新的一天也由此开始了。

    妹妹失踪的案子了结后(详情见《女法医之骨头收藏家》),章桐不顾母亲的反对,把原来家里的老房子卖了,重新在城市的另一头贷款买了一套小居室,房子并不大,毫不夸张地说只有原来老房子面积的三分之一。最糟糕的是两间卧室全都背阴,对于在一年四季中有三个月是雨季的天长市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可是尽管如此,签合同付定金的时候,章桐却一点儿都没有犹豫过。她只想尽快换个环境,好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平静。

    她走进鸽子笼般拥挤不堪的厨房里,打开水龙头开始接水准备下面条。老姨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后,就回老家去了,母亲也就有时间去舅舅的医院里接受调养。其实章桐也明白,名为调养,就是散散心,换个环境居住而已。舅舅的话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像自己这样的特殊工作,再要照顾一个年纪大的老人,真的是不太现实,所以,章桐也就逐渐听从了舅舅的善意劝告,只是在有空时才去疗养院看望母亲,或者,趁天气好带她出去转转。

    在等水烧开的间隙,章桐又重新溜进了盥洗室,开始认真地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眼睛肿胀不说,还有红红的血丝,这都是因为昨晚加班赶了一个尸检报告。说实话,章桐早就已经记不清这个月里加了多少个晚班了。自从法医室的老彭退休后,整个天长市重大刑事案件的尸检工作以及最后把关审阅的一系列琐事就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章桐都忙晕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厚厚的眼袋,暗暗叹了口气,工作忙是好,但是,章桐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生活中就少了点儿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吗?

    匆匆吃完面条,章桐换好衣服后,拿上挎包和钥匙,准备出门上班。她刚走到门口,正要打开门,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狗吠。

    章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笑容,她抿着嘴转过身,蹲下,亲热地伸手拍了拍金毛馒头宽宽的大脑袋,馒头则仰着一张憨厚的狗脸讨好地注视着新主人,嘴里叼着一只早就被咬得面目全非的棒球。

    “馒头,我要上班去了,你好好看家,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馒头似乎听懂了章桐的嘱咐,它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乖乖地把球放在地上,然后站着一动不动。馒头是刘春晓执意要送给章桐的,当然了,刘春晓这么做也带有一种赔罪的性质,自己工作忙,总是不在章桐身边。话说出口当然不是这样的,刘春晓性格比较内向,只是说章桐一个人住,身边有只狗相伴,总要感觉放心一点儿,而馒头也很通人性,每晚忠实地守护在章桐的床前,这样一来,只要伸手摸到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章桐晚上睡觉就会踏实多了。

    走出楼栋的时候,章桐一抬头,天空不知道何时竟然变得阴沉了,刚才还明晃晃的阳光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东边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风一阵一阵地大了起来,空气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闷热难耐了。

    章桐皱了皱眉,没想到天变得这么快,今天看来一场雷阵雨是避免不了的了。她伸手在挎包里摸了摸,直到触到了一把硬硬的伞骨,这才放心地走下了楼梯,顶着风,斜着身子,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快步走去。

    尽管早起了一个钟头,章桐还是坐着笨重的公交车在拥挤的马路上左冲右突了四十多分钟后,才远远地看到天长市公安局的大楼。这座六层高的建筑,在对面光鲜亮丽的十二层高的天长市中国银行大楼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陈旧,灰色的外墙、铝窗、玻璃门,还有每一个进出大楼的人脸上那长年累月的疲惫的神情,让章桐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她走下公交车,沿着公安局大楼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章法医,你来得可真早!”

    和章桐打招呼的是保安老马,他的晚班还有半个钟头才结束,坚持了一个晚上,再壮实的年轻人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何况老马。章桐知道,老马总是选择上晚班也是有难言之隐的,要不是为了替女儿积攒上大学的费用,五十岁的老头也不至于为了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夜班津贴而天天晚上卖命上班啊!

    “老马叔,还没下班啊?你要注意身体,多休息。”

    “还没下班呢,不过也快了。谢谢关心!”老马的脸上永远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章桐急匆匆地走进大厅,在等电梯的间隙,她瞥了一眼通往刑警队办公室的走廊拐角,不出她所料,王亚楠的办公室里依然亮着灯。看来昨天晚上又有案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平时即使没有案子,王亚楠作为刑警队的一把手,又是一个女人,不拼命工作的话,在这个男人的圈子里是很难站得住脚的。

    相比之下,章桐感觉自己要幸运多了,她不由得无声地苦笑了下,没人会和自己争法医这个位置的,大家躲还来不及呢!人们对于死人总是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感。章桐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看了看,几乎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她唯一担心的是,这种坦然面对死者的感觉哪一天会突然消失,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就糟糕了。

    电梯里除了章桐以外,没有别人,本来除了法医室那寥寥无几的几个工作人员外,就没有人会没事上那个冰冷的地方串门。所以,章桐平时上班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会在狭窄的电梯里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红色的指示灯显示地下一层到了,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章桐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没想到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潘建,怎么啦?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到底出什么事了?”章桐一边倒吸着凉气蹲子伸手揉被潘建踩痛的脚趾,一边抬头皱眉抱怨道。

    话音刚落,还穿着工作服的潘建却早已钻进了电梯。他伸手按住了正要关闭的电梯门,探出头来,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

    “章法医,刚才有你一个电话,打到办公室了,打了两次,是个女的,姓李。她急着找你,说是天使医院的,你的同学!”

    “哎,你说详细一点儿,她有说是什么要紧事吗?”章桐猛然意识到因为搬家,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把新的电话号码发邮件告诉朋友,而手机也因为不慎丢失而不得不重新换了号码,这段日子工作一直很忙,很多事碰到一块儿,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些琐事给丢在脑后了。想到这儿,她赶紧站起身,刚想接着追问,话说到一半,电梯门却已经牢牢地关上了。

    “这小子,火急火燎地赶着去投胎啊!”章桐无奈,只能嘟嘟囔囔地转身向走廊尽头的法医办公室快步走去了。她可不想再误了这个突然到来的电话,说不准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呢,看潘建刚才一脸严肃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一推开法医办公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隔夜的炸鸡腿的味道,混杂着办公室里本来就有的浓浓的消毒水气味,章桐的脑袋不由得有些晕晕的,她把排气扇开到最大档,又反手把门打开。看着办公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肯德基食品袋,章桐只能在开始一天的工作前先清理干净。

    最后一个油花花的纸袋子被塞进了圆圆的垃圾桶,章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潘建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满面笑容,手里抱着个大纸袋子,肯德基叔叔正在上面咧着大嘴巴憨笑着。

    “不会吧,你还吃?这办公室里都什么味道了!”章桐终于爆发了,“我已经忍你大半个月了。”

    没想到潘建听了这话后却立刻一脸的委屈:“章法医,我也没有办法啊,小辛在对面肯德基餐厅上班。”

    “小辛?”章桐立刻恍然大悟,“我说你这个学医的怎么就突然迷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呢。原来你是……”

    潘建点点头,有些脸红了:“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嘛!”

    “哎——”章桐长叹一声,“你啊,真是的!对了,那电话没再打来,你记下号码了吗?”

    潘建赶紧把手里的纸袋子随手放在了工作台上:“当然有,我记下了!”说着,他在工作台上一通乱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淡黄色的小纸片,转身递给了章桐:“这是她的电话号码和留言。她说她一会儿可能没空打了,要出诊,所以叫你下班后去这个地方碰头。她有重要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时候打的?”

    “七点差一刻的时候。”

    章桐皱了皱眉,看着手中的字条:“你直接说六点四十五分不就得了,麻烦!”

    潘建委屈地撇了撇嘴,视线落到了工作台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肯德基外卖上,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顶头上司,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章法医,你还没吃早饭吧,这肯德基,还热着,你吃不吃?”

    章桐摇摇头:“还是你自己吃吧,别辜负了人家小姑娘一片心意!”

    在去更衣室的路上,章桐满脑子里就一句话——傍晚五点三十分,凤宾路上星巴克咖啡馆,李晓楠。

    窗外,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刺眼的闪电犹如丑陋第蚣般,时不时地在天空中划过。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没一会儿的时间,天地之间就编织起了一道让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厚厚的雨帘。

    “真可怜,这人还是个孩子。比我小不了多少。”潘建一边按快门,一边在嘴里嘟囔了一句。此刻,章桐正弯着腰蹲在一具男性尸体旁,这具尸体年龄不超过十八岁,被弃置在天长市郊外的荒地里已经将近两天的时间了。现场周围湖泊和水道交错,离海边有四十五公里,尸体就在一条小河边,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脸部朝下。身穿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染有明显血迹,后背印着“天长市第一中学”的字样。

    不远处的警戒带外,王亚楠带着助手小郑正在和匆匆赶来的天长市一中教导主任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朝章桐这边看上一眼。

    章桐朝天空看了一眼,满脸的担忧。

    “快点儿干吧,很快雨就要下到这边来了。”

    “没事,章法医,这是阵雨,郊外下不到的。”

    章桐皱着眉仔细地检验着尸体。死者生前肯定是一个体格非常强壮的人,肌肉发达,身材高大。尸体浑身遍布了各种各样的伤痕,以至于光凭目测,一时之间无法数清死者究竟被扎了多少刀。但是有一刀却是很致命的,在他的心脏部位,一个很深的刀口。这一刀下去,死者是撑不了多少时间的。她回头又看了看案发现场,从现场依旧存在的血迹范围来看,凶杀发生在方圆五米左右,持续过程较长,由此可见,在这荒郊野外,死者曾经与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匆匆做完尸表检查后,章桐示意潘建一起抬起尸体,和王亚楠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向法医车走去。

    回到局里后,章桐刚进办公室准备相应的工作记录表,就在门口碰到了刑警队重案组的小王,她身边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神情非常痛苦。

    “这是王强的父亲。他孩子两天前失踪了,今天得到消息刚刚赶来。”

    一阵尴尬之后,章桐先打破了沉默:“跟我走吧,尸体就在隔壁解剖室,刚运回来。”

    王强的父亲木然地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两人的后面。在走到解剖室门口时,章桐停下了脚步,回头认真地说道:“有件事,我得提醒大家,尸体在郊外已经被弃置了两天左右,有些腐败,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一听这话,王强父亲的脸上顿时挂满了悲伤,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点头。

    推门走进解剖室,由于要保存尸体,所以,解剖室的温度控制在十五摄氏度左右,初来乍到的人在心理压力的作用下,就会无形之中产生一股阴森森的感觉。那具河边发现的尸体就放在最中间的那张宽大的解剖台上,盖着一层白布,正式的验尸工作还没有开始。潘建在一边已经准备好了解剖工具。

    章桐首先拿过了在另一张解剖台上放着的从尸体上脱下来的校服,孩子的父亲抿紧了双唇。

    接下来,当死者身上盖着的白布揭开时,孩子父亲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极度紧张,尽管尸体的头面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肿胀变形,但是,基本轮廓还是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来。他强迫自己仔细看了看,顿时痛哭失声:“是他!是强子!我儿子……”

    “王先生,您能确定这就是您的孩子?”

    “那是!你看他的眼角,那道疤还是上周打篮球时蹭破的,我带他去医院缝合的……我的儿子……”

    章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死者的左眼角部位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清晰可见,针脚依稀可辨。她随即冲潘建点了点头,赶紧拉过白布盖回到尸体上去。

    小王一边引着王强的父亲向解剖室外走去,一边耐心地说道:“您别太伤心了,案子我们会尽快破的。孩子已经去了,我们需要您的大力协助……”

    等他们离开解剖室后,章桐赶紧示意一边早就等在那里的摄像师开始工作。她很清楚解剖这具尸体对于进行尸检的法医来说,会是一次比较烦琐的工作体验。死者全身上下布满伤痕,法医必须仔细辨认出这些伤口是凶器造成的,还是受害者死后被弃置在小河边时,被动物光顾过的痕迹。这些伤口的一一辨认对于凶手和凶器的确认有很大的帮助,甚至能够帮助重现凶案发生时的情景。

    在死者的后颈部,章桐找到一处一公分左右长度的刀伤。这个伤口虽然并不足以致命,但是却会引起大量失血,从而使受害者的体力迅速下降。

    随后,章桐又在死者右太阳发现了一处两公分深的伤口:“小潘,你来看,这是类似棍棒之类的东西猛击造成的,这一击的力量非常大,和刚才后颈部的伤口完全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这一击的后果直接导致死者的脊柱断成两截,使死者无法站立。”

    “你的意思是当时的凶手不止一个人?”

    章桐点点头,走到工具桌旁,拿起一个弯角尺,重新又来到死者头部所处的位置边,指着颈部前方的伤口说道:“还有这边,两处锯齿形的伤口,一个四公分长,一个五公分长,横贯颈前部,但是力道没有那么重,只是划破了死者颈部表皮,引起了出血。说明凶手是一个力道很小的人。”

    她又把死者的头向左边转过去,在死者的头骨后方,发现了几处凹痕:“拿X光机过来,我们扫描看一下。”

    潘建点点头,赶紧拽过了笨重的X光机。经过扫描,显示凹痕处的头骨已经碎裂,是用钝器用力击打造成的,从伤口形状来看,至少击打了三次才会形成这样的伤口。

    “章法医,这个伤口又和前面的几处不一样了!”

    “肯定还不止这几处,全身都要看。你推一下机器,朝方向。”

    果然,几分钟后,死者小腿部的伤口就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死者两条小腿已经完全粉碎性骨折,是被棍棒之类的凶器直接敲打造成的。

    在检查到死者的腹部时,章桐发现了一处开裂的三公分伤口,伤口很深,打开死者胸腔后,愕然发现这处伤口已经直接贯穿了死者的腹部,在后背处有一个小小的裂口。

    而最致命的一处伤口在死者的心脏部位,两个心房和两个心室共有三处被扎破的痕迹,凶器穿透心脏直接扎破了左肺。

    尸体的惨不忍睹让在场的两个法医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理压力,究竟是谁会对这么一个还未走出校园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这时,王亚楠推开解剖室的大门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边走边打喷嚏,一脸的疲惫。

    “王队长,你没事吧?”潘建抬起了头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叫我们章法医给你看看病?”

    “去你的!哪有法医给活人看病的?”王亚楠嘟囔了一句,话锋一转,面对章桐问道,“情况怎么样?”

    章桐指了指尸体的尸表:“综合所有伤口,我推断出至少有四种凶器,分别是包有铁皮之类的棍棒,导致了死者深达头骨的伤口;很粗的棍棒,导致死者太阳上的伤痕,脊柱断裂;长长的匕首,刀尖至手柄至少有十五公分以上的,这造成了贯穿死者腹部的伤口;还有一种,带有锯齿的,这与死者颈部的伤口相吻合。”

    “可是,据我的经验,像这种暴力型的犯罪,凶手是很少在行凶过程中更换手中的凶器的,更别提凶器有四种之多。再加上死者身上同时具有钝物击伤、刺伤这一线索来看,凶手肯定不止一个人,而且遍布死者全身的伤口有深有浅,可见力道不一,也就是说,造成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不止一个,可能是一个团伙。他们在将受害人置于死地之前,故意折磨他,让他痛苦不堪。”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干的?有那么恨一个孩子吗?”王亚楠倒吸了一口冷气。屋里的寒意让她又打了个喷嚏。

    为了能够确定受害人死亡的确切时间,章桐把从尸体身上早就取下来的幼虫标本转交给了精通法医植物生态学的同事老赵。虽然说死者距离被发现尸体时已经失踪两天了,但是,这并不表明死者就是失踪那天死亡的,必须要有确切的证据来确定一个时间范围。

    利用昆虫学知识来推断死者死亡的时间是法医领域当中一种非常有效的办法,尤其是面对这些已经进入腐败期的尸体。这些昆虫的幼虫,很大部分就是平常所说的“蛆”,它们是最早光顾尸体的“客人”,几乎是在死亡发生后没多久,就在尸体上安家落户了。专业的法医会根据尸体上所提取到的苍蝇幼虫虫体的长短、虫龄、类型,粗略估算幼虫生长年龄,以此推断死后间隔时间,当然,这也要结合当时所处的温度、湿度以及季节来综合分析。此外,尸体上昆虫的类型不仅只有苍蝇的幼虫——蛆,还有很多其他昆虫,因为对于它们这些大自然的细小精灵来说,尸体就是一场盛宴,而不同品种的昆虫在尸体上出现的顺序、时间也有一定的规律,通过研究这些昆虫幼虫相互交替的品种及其规律,就可以顺利推断出受害者的死亡时间。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直至尸体被发现,死者在小河边待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章桐正在埋头写着尸检报告,王亚楠的电话就打来了:“小桐,下班后去哪儿吃饭?”电话中王亚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头。

    章桐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大钟,离五点下班还有半个钟头,此时要是没有案子的话,今天应该能够准时下班的:“亚楠,我五点半有个饭局,在星巴克,是一个老同学,要不,你一起去吧?”

    “好啊,我一会儿来找你!对了,那老同学是……”

    章桐并不笨,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好朋友的鬼心思了,于是,微微一笑,把话接了下去:“女的!你放心吧,你不会当电灯泡的。她有事找我,你就顺便一起去吧,就当陪我啦,也认识认识她。我和她有段日子没有见面了,她可是当初我们医学院里出了名的系花啊。”

    “好啊!”王亚楠爽快地答应了,“对了,那个案子结了,就是郊外那个中学生被害案。”

    “是吗?抓住凶手了吗?”

    王亚楠长叹一声:“五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跟那个死者还是同班同学呢。一起玩网络游戏入了迷,结果相约去郊外比个高低,同时要惩罚一下那个自视清高的孩子,就模仿着网络游戏中的镜头对受害者下了毒手。现在这帮孩子,真的是没治了!”

    章桐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她想了想,劝慰说:“算了,亚楠,别想太多了,案子破了,对死者也是个交代,我们就是干这行的,想开点儿好,都习惯了。这个世界上,悲剧是每天都在发生的。”听了这话,王亚楠没吭声。

    此时,在城市的另一头,天使医院急诊科办公室,急诊科医生李晓楠正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着办公桌上电脑显示的时间。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一个钟头里第几次看时间了,以前她从未有这么心神不宁过,现在却感觉自己每一天似乎都如履薄冰。昨天,院里的领导已经话里有话地警告过她要安心工作,不要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四处打听,扰乱医院的秩序,不然的话,自己的工作合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取消。而今天,她得面对这一切了,不过,在院方正式剥夺她的医生身份之前,她必须尽职,必须忠于自己的诺言。想到这儿,她又一次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了身边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老同学现在肯定已经出发了吧,现在或许真的只有她才能够帮自己的忙了。

    正在这时,晚班同事孙月琴兴冲冲地推门走了进来,同时死劲儿甩了甩手里的雨伞,嘴里嘟囔着:“好大的雨啊,撑伞都不管用!晓楠啊,我接到你的电话后,今天可是冒着大雨提前一个钟头出门的。你有事就快走吧,主任那边有我挡着呢,放心吧!”

    一听这话,李晓楠脸上紧张的神色顿时显得轻松多了,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整理着办公桌上杂乱的笔记本。

    “那太谢谢你了,孙姐,下回接你班的时候我一定会把时间补回来的。”

    “看你说的。咱们姐们儿还分那么清楚不就太没情分了嘛。快去吧,别耽误事儿了!”

    孙月琴比李晓楠整整大了两岁,所以平时说话就显得老成许多,她注意到了李晓楠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关心地问道:“晓楠,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没休息好吧?”

    李晓楠腼腆地笑了笑:“这几天大家都很累,我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这样啊,那路上小心点儿。下大雨,路上的车子都不长眼。看把我新买的裤子给溅得都是泥巴。”孙月琴又开始抱怨起外面没完没了的大雨。

    “我知道了。谢谢你,孙姐!”李晓楠刻意把昨晚准备好的打印件塞进了挎包的内夹层,以防被雨水打湿,然后端过电脑旁边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向孙月琴点点头,随即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窗外,雨越下越大,晚班护士长拉长着脸站在窗口看着屋外的雨势,忍不住嘀咕道:“这雨究竟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种下雨天是最容易出车祸的了,我担心今天晚上又要忙个不停了!”

    “你别瞎说,乌鸦嘴!”教训别人的话是很容易就说出口的,可是孙月琴的心里却也随之有些七上八下,她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对面李晓楠那空空的办公椅上,“到底出啥大事儿了,这种鬼天气还要出去?”

    凤宾路上的星巴克咖啡馆和天使医院就只隔了两条街,平时步行只需十多分钟,看看离约定时间还早,李晓楠就打定主意步行。在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她又一次拨打了章桐办公室的电话,得到的回复是章法医已经看到留言了,李晓楠这才放心地挂上了电话。她把肩上的挎包带子往上拽了拽,好让自己的双手能够最大限度地腾出来撑住手中这把沉重的大伞。

    “李医生,雨太大了,你等等再走吧。”保安老王善意地提醒道。

    “没事,”李晓楠微微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伞,“王叔,这伞,我明天还你。”

    “不急,李医生,回家好好休息吧,路上小心!”

    看着李晓楠纤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中,保安老王点点头,转身慢慢走回了小值班室。这天使医院里的医生大大小小的他几乎都认识,但是像李晓楠这么平易近人的医生,真的很少。再加上每次见面,总是亲热地管自己叫王叔,老王的心里就会有一股微微的暖流划过。雨还在不停地下,关上玻璃门的那一刻,老王轻轻地嘀咕了一句:“真是好人!”

    终于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星巴克咖啡馆招牌了,李晓楠微微松了口气,把渐渐滑落的挎包往肩膀上再用力拽了一下。雨越下越大,想着只要走过马路就可以躲开眼前这场倾盆大雨时,李晓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马路边的安全岛上等待红灯的人很多,因为很多人都没有带伞,所以小小的安全岛的遮雨棚下几乎都挤满了人,李晓楠渐渐地被挤到了安全岛的边上。

    “小心点儿嘛,伞拿过去一点儿!都戳到我了!”耳边传来了小声的抱怨,李晓楠赶紧把手中的伞往一边倾斜,同时尴尬地笑了笑。

    眼前的红灯似乎特别漫长,等了老半天,还没有让人走的意思。李晓楠不由得有些焦急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脖子后面似乎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一阵轻微的疼痛瞬间闪过。她下意识地腾出右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正在狐疑之际,一阵奇怪的眩晕袭来,李晓楠发觉再也站不住了,身体一软便顺势倒向了右手边的马路沿上。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一回头,很惊讶地认出了站在身后的人。当视线接触到那人手中很快一闪而过的亮晶晶的东西时,李晓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可是,太晚了,当周围的人们意识到身边有人倒下时,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已经来不及刹车,车轮无情地从她身上碾压了过去。

    李晓楠眼前一黑,一切都结束了。

    “到了没有,小桐?这雨太大了,我都快要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了,待会儿上哪儿停车还是麻烦事儿呢!”王亚楠不停地抱怨道。她使劲儿地按着喇叭,可是,车头前面的行人却好像根本就没有长耳朵一样,依旧自顾自地朝前匆匆忙忙地走,车子在人流和车流中就像蜗牛一般慢慢地爬着。

    “别急,就在前面,你车头拐过去就是了。这都已经到凤宾路上了。”章桐也有些着急了,距离约定的会面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她努力朝着车窗外看着,生怕车子开过了头。

    突然,前面的人流越来越稀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再熟悉不过的蓝白相间的警戒带,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正狼狈不堪地清理着场地,进行交通管制。

    “出什么事了?难道出了交通事故?”章桐和王亚楠面面相觑。

    “亚楠,你把车停一下,我想出去看看。反正车子现在也开不了了。”说着,章桐从挎包里拿出伞,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大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刮进了狭小的车厢里。章桐转过身,扒着车门低头对王亚楠说道:“你先找个地方停车,一会儿到前面找我去,我先去看看!”

    “好吧,听你的。”王亚楠知道拗不过章桐,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关上车门,把车子向马路的另一边开去。

    雨势一点儿都没有减弱的迹象,相反却越下越大,章桐不免有些心情烦躁起来,一边撑着伞,一边向前快步走着,很快就来到了警戒带的边上。她注意到前面二十米左右远的地方就是和李晓楠约定见面的星巴克咖啡馆,此刻,尽管下着大雨,马路两边却站了好几个围观的人,大家撑着伞,都在神色紧张地注视着警戒带里的动静。章桐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李晓楠,不免有些诧异,这个老同学是急诊科医生,难道她没有注意到就在离她不远处发生的这起车祸吗?

    耳边除了哗哗的雨水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那一刻,章桐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觉。

    “女士,请您绕道走,好吗?这里刚才发生了交通事故。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浑身被淋个湿透的年轻小警察走到章桐的身边,礼貌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哦,是这样的,我是市公安局的首席法医官章桐,这是我的证件。”回过神来的章桐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了面前的年轻警察。她注意到了警戒带里面不远处地面上躺着的那个人,虽然被警用雨衣盖住了,但是那一动不动的身体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征兆。

    “方便让我看看现场吗?”章桐紧接着问道。

    “这……”小警察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把证件递还给了章桐。

    “我们都是一个系统的,我只是看一下,不插手现场。”章桐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对眼前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这么感兴趣,自己一般接手的都是敏感的命案现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人自然会有专门部门的人前来检验。

    小警察犹豫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吧,你进来吧!”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解释,“不过这看上去是一起交通事故,不是刑事案件,你们市局的法医……”

    “没事,我就看看。等你们的人来,我马上就走,我不会动现场的。”章桐开始为自己的这个冒失的念头感到后悔了,事后肯定会听到一些人的抱怨和不满,年轻警察说得没错,显然没有人会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工作的。可是想归想,她却还是加快了脚步来到盖着雨衣的尸体边上。由于下雨,地面上已经看不到鲜血的痕迹,相信等会儿把尸体抬走后,用不了多长时间暴雨就会把地面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悲惨的车祸。

    章桐在尸体边蹲了下来,伸出右手轻轻拉开了盖在死者脸上的雨衣。突然,周围的雨声停止了,章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狠狠地揍了一拳,抽搐般地吸了口气,紧接着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觉随即迅速袭上心头——她太熟悉这张被雨水打湿的毫无声息的脸了。

    “李晓楠——”章桐颤抖着声音脱口而出这个特殊名字的瞬间,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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