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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分裂症

    有人很不客气地打断了章桐:“章法医,我想我们现在还没有时间来听你讲心理学课程。再说了,你是法医,不是心理学专家!”章桐正色道:“我是法医,同时又是市里的一级心理分析师。但我不是来给大家上课的,讲这些的原因是我们所面对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一个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

    章桐在现场忙碌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当她随着运送担架的尸体在门口出现时,屋外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她很不习惯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及身边的尸体,于是,匆匆忙忙地和助手一起把尸体抬上法医现场车后,就催着助手赶紧开车走。

    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神通广大的记者早就盯上了章桐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当章桐傍晚下班走出大楼时,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正异常兴奋地围了过来,连珠炮似的不停地问着各种尴尬的问题,闪光灯让章桐头晕目眩,这种阵势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而章桐也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些精明的记者可不是一句简单的“无可奉告”就能搪塞过去的。没办法,章桐定了定神,大声地说道:“案子还未破,我只是个法医,无权透露案情给大家。请大家谅解!”

    但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说出去,就好像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没起什么作用。章桐苦恼极了,正在这时,一名站在最前面的男记者似乎把兴趣放到了章桐的个人身上:“章法医,听说你参与了好几个大案的侦破工作,你的工作能力在整个天长市公安系统都是有目共睹的。历来公安局中女法医都很少,像你这么出名的就更少了。你能跟我们谈谈关于你自己为何选择从事法医这个职业的原因吗?”

    一听这话,章桐的头就大了。在周围不停闪烁的镁光灯照耀下,章桐感觉自己就像站在舞台上的小丑,正在愣神的工夫,旁边又有人问道:“听说你们正在办的这个案子现场很血腥,你能承受得了吗?作为一个女性……”

    章桐没有吭声,目前很多问题还没有答案。

    好不容易从媒体的包围圈中突围,章桐的心情差极了。回家的公车上,一个小伙子明明看到身边站着孕妇却假装无视不肯让座,章桐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他从座椅上拖了下来,转身对那位已勉强支撑许久的孕妇大声说道:“你去坐吧,他早就该让了!”

    孕妇感激地看着章桐,整个车厢的人在最初的一片寂静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而那个小伙子本来想要上前教训章桐,此刻脸上尴尬得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到站下车了。章桐的心情竟然也随之好了许多。

    晚饭桌上,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老姨正坐在一旁看电视,她年纪大了,又患上了糖病,所以很少和别人一起吃饭。

    老姨明天就要去住院了。章桐有些不放心,问:“要我去吗?”

    “不用了,我已经联系好了,我陪你老姨去就行了,你上班吧!”母亲头也不抬地回答说。

    突然,老姨朝章桐叫了起来:“小桐,快来看。这是不是你?你上电视了!”

    章桐心里一惊,不会这么快吧!但是,让人苦恼的是,此刻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多小时前的不愉快经历,章桐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真没想到,凶案这么快又发生了。解剖室的冷冻库里,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却还没来得及辨明身份。

    下午接到主任通知后,章桐很快赶到了现场。

    现场勘察技术员疑惑地叫了起来:“章法医,好像这封信是给你的!”他的话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怎么可能?章桐努力使自己显得很平静,然后走上前,接过那个紫色的小信封。只见信封表面苍劲有力地写着“法医章桐敬启”六个大字。章桐的心猛地一沉,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王亚楠不知何时站在了章桐的面前,焦急地说道:“快拆开,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章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挑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与信封相配套的紫色信纸。不知道是戴了手套的缘故,还是章桐忐忑不安的心情作祟,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信纸。

    王亚楠见状将信纸接了过来。她打开看后,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还给了章桐,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你是为我而来的!”

    章桐愣住了,怎么也想不通凶手作案后所留信息的真正含义。

    王亚楠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神色凝重地看了章桐一眼后,走出了现场。当章桐结束现场的工作后,正要上车,王亚楠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拦住了章桐,低声说道:“回去后,我到你办公室找你!”然后,不等章桐回答就转身离去了。章桐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情况不妙……

    当王亚楠出现在解剖室门口的时候,章桐正埋头整理需要送检的样本。刚才,在结束验尸工作后,把尸体推进冷冻库时,章桐留心清点了一下目前已确定与这个案子有关的尸体数目——经章桐手解剖的就有五具。而且案发时间越来越接近,让人痛苦的是——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王亚楠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虽然她一言不发,但是想对章桐说的话已经表露无遗。章桐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如果确定这封信是凶手刻意在现场留给我的话,那么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我不会和凶手单独联系。”

    章桐清楚王亚楠是担心性命攸关的事再度上演。上一次,章桐差点儿被凶手大卸八块(详情请参看《女法医之骨头收藏家》),让大家为她的安危深深地捏了把汗,值得庆幸的是章桐只住了一个月医院而已,但谁都无法保证这样的幸运每次都会有,所以王亚楠不得不特地找到章桐,再次重申她的担忧。

    其实,不用再多费精力去猜测,现场那个神秘的紫色信封肯定是留给章桐的,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合的“法医章桐”。章桐不知道凶手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但她深知,凶手主动留下信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对目前毫无进展的案情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只要掌握好度就行了。

    所以,章桐在坚定了内心打算的同时,对于王亚楠出自关切的警告,全都报以一脸诚恳的微笑。但王亚楠却根本没有觉察到章桐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对章桐的表现比较满意。章桐再三向她保证一定不当孤胆英雄,有事一定马上找她,王亚楠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了。看着王亚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章桐这才感觉到她真的有了很大的变化,至少,变得有些婆婆妈妈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哎!章桐叹了口气,回去继续那令人头痛的工作了。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后,窗外终于下起了期待已久的瓢泼大雨。让人窒息的闷热总算有了一定的缓解。尽管局里的空调已经修好,同事们却还是纷纷关上了空调,然后尽可能地打开了窗,呼吸一下这难得的清爽空气。

    章桐完成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正苦恼地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无奈地瞪着屋外那厚厚的雨帘。看来,今天雨不停,她是走不了了。这么大的雨,即使带了伞,也是寸步难行。章桐背着包,无聊地向底楼大门口走去。正在这时,章桐的手机响了,显示是王亚楠的来电。章桐立刻接了起来,没等她开口,王亚楠急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小桐,耽误你一点儿时间,来趟刑警队会议室,尸源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章桐的心一沉,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有利于并案调查,但是,对于死者的家人……章桐不敢去想。

    刑警队会议室里,气氛非常凝重。大家或坐或站,整个房间几乎没有空间让章桐立足了。没办法,她只能从外面的大办公室里拖来了一张沉重的电脑椅,然后用力塞进了后门那狭小的空间,接着就一坐了下去。面对同事不断投来的不满的目光,章桐只能假装没看见,今天在解剖台前站了四个多小时,当时不觉得怎么样,此刻却是再也站不住了。

    王亚楠的神情十分严肃,她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在确信人员已经到齐后向章桐点了点头,然后从桌上的文件夹里取出了五张放大的相片,转身一一用磁铁吸在了身后的白板上。相片上是五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她们或秀气温婉,或热情奔放,接着,王亚楠沉重地向大家开始介绍:“今天把各位找来,原因想必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要感谢痕迹鉴定组的同事们,没有他们的不懈努力,我们没有办法这么快确定这些女孩的身份。现在,我按照发现尸体的时间顺序做了排列。第一个,赵月娥,二十四岁,是她老公的第三任妻子,无业在家。”王亚楠指着第一张相片中的一个奔放且略显媚俗的漂亮女人说道。紧接着,第二张相片中的女孩与第一张的气质却完全不同,这个女孩秀丽大方,文静高雅。

    “她叫罗小翠,未婚,也是二十四岁,她有一个男朋友,经落实,是天长市丰达电器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已婚。换句话说,罗小翠是他的情人。”王亚楠话音刚落,房间里顿时议论纷纷,大家无法把罗小翠那清纯可人的外表与让人唾弃的小三身份联系在一起。王亚楠点点头,示意大家安静,她又接着介绍剩下三个死者的概况,这时,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五个死者除了外形年轻漂亮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共同点,那就是:她们的现在或曾经都有过二奶或者情人的经历。难道凶手残忍地折磨死她们,就是因为她们的二奶身份?章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要是这样的话,那还得有多少漂亮女孩会命丧在他的手中啊!

    年轻女人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感觉头脑一片空白,思绪乱成一团。她心中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男人是谁?眼前昏暗的灯光下,正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由于背着光,再加上难以抑制的头痛,她无法看清男人的脸。

    汗水刺痛了女人的双眼,她竭力睁大眼睛,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放弃。女人又试图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令她感觉恐怖的是,自己完全不能动弹。顿时,她的脑子完全清醒了,于是拼命尖声叫了起来,可怕的是,除了听到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呜”声之外,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女人低头惊愕地发现,自己被赤身裸体地牢牢绑在了一张沉重的椅子上,难怪丝毫动弹不得。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愤怒了,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但是不管她怎么使劲儿,一切明显都是徒劳的。最终,绝望的情绪渐渐地占据了她整个脑海,可怜的女人终于彻底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

    而此刻,刚才一直静静地冷眼旁观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一脸温柔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

    男人身上已经换去了原来穿着的那套名牌休闲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连体的工装衣裤,有点儿类似于某种特殊行业才需要穿的衣服,这是他打算开始这个计划前所精心挑选的。男人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追求完美无缺,包括穿着,而这些都与他的职业习惯是密不可分的。他一双修长的手已经戴上了长及肘部的黑色橡胶手套,腰间系上了大大的塑料围裙。他要进行一场为了自己的特殊手术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还温文尔雅,穿着品位不凡,举手投足间都让人十分着迷的神秘男人,一转眼之间就换上了这身古怪的打扮,女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屋内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结局,但她还是不死心,不愿意去相信,浪漫约会居然变成了死亡约会!她突然记起了这几天所见到的报纸上长篇累牍的血案报道,现在却怎么也无法把自己和她们联系起来。女人拼命地摇着头,眼神中充满了乞求,泪水和汗水已经把脸上精心修饰的妆容给模糊得一塌糊涂。

    见此情景,男人摇了摇头,一脸的可惜与同情。他突然像一个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女人的身后,仔细地端详着女人被绑着的双手。这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柔嫩如玉一般的肌肤,修长的手指,圆润的指甲上精心地均匀涂抹着肉色的指甲油。这双手也是她被挑选上的原因之一。

    现在,男人所要做的,就是带走并好好保存它们,让它们成为真正的艺术品!于是,他从容不迫地走到工具袋旁边,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挑中了一把形状怪异的长约十五公分的不锈钢刀具,转身又绕回到女人的身后。女人的心一瞬间跌到了谷底,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阵凉风滑过她的手腕,紧接着就是手腕处汹涌而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女人几乎昏了过去。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快要疯了。那个神秘的男人正痴迷地看着她的一双断手,良久,他小心翼翼地用袋子套好后,放进了一个黑色的皮囊中。然后,他又在桌上的布袋中寻找了一番。女人耳边随即传来了清脆的敲击声,不一会儿,神秘男人就挑中了两把特殊的刀具,一大一小,握在手里,向女人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女人顿时感觉浑身毛骨悚然,眼前一片黑暗。

    紧接着,令人恐惧的一刻终于到来了,男人脸上温柔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变得异常冰冷。他左手一把揪住了女人的长发,右手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把较大的特殊刀具,用力向左下方砍了下去,一股热血从断颈处喷溅而出,这把特殊的闪着死亡气息的刀锋利得惊人!

    女人惊恐的双眼凝固了,神情也奇迹般地放松,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渐渐地,残存的最后一点儿意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下了神秘男人如鬼魅般的身影仍然在不停地忙碌着……

    章桐苦恼地瞪着眼前这又一个没有眼睛的头颅,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和这个孤零零的残缺不全的头颅。在现有的DNA储存数据库的帮助下,已经确定这颗头颅的主人就是第四个死者温倩倩,又一个正处妙龄的女孩,她的身体部分前两天就已经找到了。而这颗头颅是今天凌晨才被清洁工人在清扫垃圾桶时意外发现的,令人遗憾的是那个路段的监控摄像头坏了有一阵子了,所以没能记录下凶手丢弃死者头颅的过程。

    在仔细检查头颅时,章桐意外地发现,这颗头颅经过了冷冻,这就能解释死者死了这么久,头颅却比身体更慢腐败的原因。而眼球与颅内最深处的松果体很明显是在被冷冻前就已经摘除的!难道凶手是在缴获战利品吗?章桐手头目前已经发现的三个头颅均不约而同地丢失了眼球和松果体,可以想象,其他尸体肯定也会拥有相同的命运。

    想到这儿,章桐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惜通过杀人来收集这么古怪的东西?那会有什么用?难道生命在他眼中就如同儿戏一般?

    章桐转身来到工作台边,打开了电脑搜索引擎,“松果体”三个字就像紧箍咒般让她头痛欲裂。她仅有的关于这方面的医学知识根本不足以解决这个难题。没办法,章桐只能求助于目前国内最权威的一个医学专业交流、咨询网站,希望能得到一点儿专家的帮助。

    在输入了相关的查询请求后,页面上很快出现了有关的帖子。原来,松果体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物质,东方人称之为“人类的第三只眼”,它的重要性可见一斑。由于它处于人类大脑深处的第三脑室,所以又称为脑上腺体。松果体由很多非常活跃的神经再生细胞组成,它所分泌的褪黑激素和5-羟色胺是掌控人类衰老的中心要素。故此,世界上很多极有名望的科研机构都对它有很高的关注度,但是由于它所处的位置极深,摘取难度大,所以目前可供研究的实验供体少之又少,故称之为“脑科研究专业领域的脑黄金”。看到这儿,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涌上了章桐的心头。

    当章桐把尸检报告放在王亚楠的办公桌上时,王亚楠好奇地抬起头看着章桐,不明白章桐的意思,眼见章桐一脸凝重,王亚楠立刻低下了头。把所有的资料看了不下三遍。渐渐地,王亚楠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良久,王亚楠低声严肃地说道:“真的吗?他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就把别人给杀了?而这些人可能与他素不相识!”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章桐叹了口气:“我目前能肯定这就是原因之一,但还不是全部,因为我还无法解释死者丢失的双手和眼球。”

    章桐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六个凶案现场的相片。对她来说,每次看这种相片都是一场精神上的严峻考验。凶案现场的相片不同于平时的生活照或艺术照,那些相片都是希望尽量烘托出生活的美好与人们的幸福,而凶案现场的照片,却必须不折不扣地真实记录下案发那一刻的血腥和残忍。如果章桐紧紧地盯住一张相片看得太久,耳边似乎就能听到死者临死前的哀号。但是,章桐又不得不看,因为这是自己的职责,如果能从这一桌子的相片中找到哪怕一丁点儿的线索,那么,对于这棘手的案子将是一个多么大的帮助啊!

    王亚楠站在一旁默不做声已经很久了,章桐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这个案子让局里很多人的心理都经受着痛苦的折磨。

    正在这时,内部调度室拨通了王亚楠的随身手机。章桐心里一沉,又出事了!

    眼前的案发现场,章桐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尸体和以前发现的那几具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章桐总觉得有些什么和此刻的情景格格不入。她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个不停,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看见章桐愣在那儿的样子,王亚楠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了。于是,她弯腰钻过了隔离带,走了进来,当王亚楠和章桐同时发现面前的东西时,王亚楠忍不住低声怒骂。

    尸体对面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朵美丽而又名贵的紫丁香,虽然已经有一些枯萎,但是颜色却丝毫没有改变。花的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淡紫色的信封。章桐正要伸手把它拿起来,王亚楠拦住了她,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动,然后伸手招呼等在门口的现场鉴证组的同事,让他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朵神秘的紫丁香和淡紫色信封。

    章桐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这些东西肯定又是凶手留下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留下了什么,上次那封信中让章桐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句话至今还没有答案。

    快要下班的时候,王亚楠脸色阴沉地走进了解剖室。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证据专用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个神秘的淡紫色信封。

    章桐戴上了手套,从一言不发的王亚楠手中接过了那个装着信封的证据袋,打开后,那特殊而又苍劲有力的钢笔字跃然纸上:

    章法医,你好,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你是一个很特别而又让我心动的女人,第一次看到你,我就为你而着迷。我们会见面的。等着我!

    信的落款没有署名,章桐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见到王亚楠的脸色越发凝重了。

    王亚楠接过信纸,声音异常严肃地说道:“我已经把这件事向上面汇报了,建议对你采取全面的保护!”章桐点点头,这回不再反驳了。王亚楠继续说道:“你这几天如果感觉身边有任何异常,一定要马上通知我!”看着王亚楠紧张的神情,章桐认真地点了点头。王亚楠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回头补充道:“从现在开始,我会每天护送你上下班。一会儿我在底楼车库等你!”

    章桐吃过晚饭,来到客厅,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她紧张地叫住了章桐:“小桐,快来看,这人好像在说你们公安局的事儿!”章桐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赶紧坐了下来。

    果然,电视台正在播放一个访谈节目,就是几天前把章桐问得哑口无言的那名男记者,他此刻正在接受一个专栏访问。他慷慨激昂地谴责天长市公安局在无头女尸案中办案速度太慢,以及对于案情表示的忧虑,甚至还将血淋淋的案发现场给描绘得淋漓尽致。并且断言,如果这个案子再破不了的话,天长市公安局的局长就会引咎辞职。听到这儿,章桐的心情差极了。想到已经被卷入舆论深渊的局领导,还有王亚楠,章桐心里满是担忧。

    中午在局属食堂吃午饭,章桐听说王亚楠和前来采访的记者发生了争执,还差点儿打了起来。为此,李局非常生气,除了要求王亚楠当着记者的面郑重道歉外,还在全局各部门主任的会议上严重地批评了王亚楠。

    听到这个消息,章桐心里很难受。社会大众对同事的不理解大家可以接受,因为这个案子确实非常严重,影响也很大,但是不能把周围的同事同美国连续剧中的那些神探相比,在他们手中,任何一个大案在短短四十分钟内都会水落石出,可那是电视,而如今手中的这个案子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案子,大家正在尽力侦查啊!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调度机械般的嗓音通知章桐:“李局在办公室急着见你。”章桐的心一沉,没办法,硬着头皮去吧,也只能这样了。

    那名让人头痛的记者正坐在八楼李局的办公室里挖鼻孔。章桐一进门,他的那根手指头立刻停了下来。然后,他装作刚刚注意到章桐,连忙起身,过来跟章桐握手。

    “我们见过面,我采访过你一次!我是晨报的记者,我叫孙波,朋友们都叫我小波。”

    章桐可不想沾上孙波鼻孔里的东西,于是就把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说道:“李局呢?调度通知说他找我。”说完,章桐礼貌地笑了笑。

    “哦,他临时有事外出了,马上就回来。他临走时安排我在这儿等你,并且继续我们上午中断的采访。”说到这儿,他把手放了下来,故意叹息道,“苦差事啊!你们的那个王队脾气也太大了,还是个女人呢!”

    章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心里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被出卖的感觉,看来李局是拉章桐来当挡箭牌的。现在局里人人见了记者都只有一个念头:躲!

    这名孙大记者从头到脚穿戴的都是名牌,上身穿着劲霸休闲T恤衫,穿着七匹狼最新款的休闲裤。他的脖子细长细长的,乍一看几乎跟章桐的上臂差不多粗细,头像乌龟般向前挺着。章桐猜他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

    “那么……”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章桐示意眼前的孙大记者先说。

    “章法医,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章桐心里不由得嘀咕,前几天不刚把我整得够戗吗?

    “你前几次参与的案子办得太漂亮了。尤其是那个幼童被害的案子(详情请看《女法医之骨头收藏家》),你最后的举动可让大家敬佩了。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对你做个专访了。”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章桐冷冷地说道,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假笑得快要僵硬了。

    “你的女性所特有的敏锐洞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呢!”孙大记者眨眨眼睛,捏捏鼻子。章桐在心里祈祷他千万不要再用手指挖鼻孔了。

    “你并不是为了拍我马屁而来这里的吧?”章桐说着,看看手表。

    “抱歉,我扯远了。”

    孙大记者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翻开封面,拿起笔停放在纸上。

    “我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下你们手头上这个案子的情况。”

    章桐刚要说话,一个男人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前,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乐了,原来是主任。

    “小章,又来了一个案子,你下去吧,我来陪咱们这位记者同志好好聊聊。”说着,他向章桐使了个眼色,示意章桐赶紧走。章桐立刻起身告辞了,趁孙大记者还在愣神的工夫,一溜烟地走了。

    回到底楼办公室,同事小周一看见章桐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笑了:“你也不用怕成这样吧!再说,你死人都不怕,还怕记者啊!”

    章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去试试?要不是主任给我解了围,我现在肯定会疯了!”

    小周听了,点点头,一脸无奈地说:“章姐,你现在办的这个案子可是出了名了,今天是这个记者,明天还不知道会是谁在那儿戳着。案子不破,你会永无宁日的,你也知道咱们局里的头儿见了这帮老记脑袋会有多疼。”

    “算了算了,也别想着烦心事了,赶紧干活吧。”说着,章桐逃也似的躲进了隔壁的解剖室。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章桐对电话铃声十分敏感,心里总害怕那个孙大记者魂不散地来解剖室找她。所以,当内部电话铃声异常急促地响起时,章桐手中正握着的解剖刀哗啦一下就被吓得扔在了地板上。电话铃声一阵又一阵的,章桐知道母亲不会打这个电话,所以咬咬牙也就没理会,继续埋头切割被检尸体的第七、第八两根断裂的肋骨。电话铃声终于停了。可没等章桐喘口气,手机又接着响起来了,没办法,这回章桐不能不看了。她走到办公桌前,摘下手套和护目镜,拿起狂响不止的手机一看,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是王亚楠。

    “亚楠,有什么事吗?”章桐随意地问道。

    “快来我这儿的会议室,大家都在等你!”王亚楠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话后,不容分说就挂上了电话。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章桐懊恼地想着,赶紧脱下了工作服,指示身边已完工的同事小周帮忙处理一下剩余的工作。好在手头这具尸体所涉的案子其实也不复杂,车祸引起的两死一伤,需要法医协助判定死者的真正死因以及死亡的时间而已。

    匆匆来到二楼刑警队会议室门口,大家坐得整整齐齐的,看阵势都在等她了。这次章桐不用再愁没椅子坐了,王亚楠示意章桐是这个会议的主角。尽管她有些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

    章桐满脸歉意地挤到了前面坐下,见大家都注视着她,没办法,只好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后,章桐开始了极不自然的主持工作。

    “大家好,今天我先给大家讲一下有关偏激性精神分裂症的特点以及病因。首先……”正在这时,有人很不客气地打断了章桐:“章法医,我想我们现在还没有时间来听你讲心理学课程。再说了,你是法医,不是心理学专家!”

    章桐正色道:“我是法医,同时又是市里的一级心理分析师。但我不是来给大家上课的,讲这些的原因是我们所面对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一个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章桐一口气吐出了心中的推测。话音刚落,全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大家显然被她的话语给镇住了。

    “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所占比例相对比较小,发病比较快,一般是在受了极大刺激后产生的,患者本身的个性非常自恋,而且过于追求完美。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敏感多疑,对某样特殊的物品有极强的占有欲,行为神秘,嫉妒心强,对人冷酷。而且对他人具有攻击性。这些完全符合本案中对凶手的描述。现在我来对这个凶手作一次全面的剖析。”说着,章桐走到后面白板前,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易的表格以便于更直观地进行讲解。

    “大家注意看,首先,”章桐指着“松果体”三个字说道,“松果体位于人类大脑的最深处,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人类却很难开展对这方面的具体研究,因为缺乏足够的研究所用的活人供体。而这次案件中,凡是找到的死者头颅,都会发现死者的松果体已经被完整漂亮地摘除了。说明这个凶手具有很好的医学背景,而且,视研究高于一切。由此可以看出凶手行为偏执的地方。”

    接着,章桐指出了“手”:“凶手为何要摘取被害人的双手呢?六位死者,无一幸免!”她拿出了一张手模的相片,“大家看,这手模的双手,洁白无瑕,简直就是让人迷恋的艺术品!”

    “凶手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也是一个手的爱好者,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所以才会不惜一切地来收集美丽的手,只不过,他所收集的是活人的手!”

    王亚楠随即转身吩咐身边的助手:“小郑,你们马上带组里的同志去卫生局调查一下,摸排一下全市范围内有能力做这种精细手术的人。”

    “最后,我提醒大家别忘了死者所共同拥有的一个特殊身份,那就是‘二奶’,或者说是‘情人’!”王亚楠站了起来总结道,“死者之间互不相识,凶手绑架并残忍地杀害她们,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她们不光彩的身份。这一点,我提醒各位注意,他还会再杀人,我们得在他再次动手之前进行阻止。”王亚楠脸上的神色极其凝重。

    会议结束后,章桐回到办公室。电脑发出了清脆的“嘀嘀”声,提醒有新邮件信息通知。章桐点开一看,原来是一封邀请函:医学院九二届同学聚会。时间是在这周末。章桐正要回复婉拒,突然,章桐停下了手中的鼠标,心里一动:不如去看一看?

    在回家的路上,章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王亚楠周末的事:“亚楠,这周末我要去参加医学院的同学聚会。”

    王亚楠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没事,我和你一起去。”

    “这,挺麻烦你的……”章桐感到挺不好开口的。

    “你的安全重要,别忘了凶手已经盯上你了,我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她的口气不容置疑,章桐只能无奈地作罢。

    此刻,那个自命不凡的女人已经彻底停止了唠叨,她的脑袋和双手也早就完全地离开了她的身体。光溜溜的躯干上布满了数不清的刀痕,不致命,却能让人痛苦万分。男人做这一切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仿佛是在发泄着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女人直到死,一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她不明白这样的厄运怎么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眼前的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在瞬间就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魔鬼,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原因了。

    男人从女人的手机短信中意外得知了一个好消息。这周末,她要去参加医学院的同学聚会,而她的同学中就有现在非常出名的天长市公安局法医室的女法医章桐。看到这个消息,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情,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实现梦想的好机会!那个特殊而又极富有个性的女人每天都在他脑海里陪着他。这回,他想,她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章桐准备好了。她穿戴一新,略作修饰,然后鼓足勇气在王亚楠异样的目光中钻进了车后座。

    没想到来的人有这么多,好几个和章桐打招呼的人,章桐都已经认不出来了,她只能不停地微笑。没多久章桐就发现,原来笑是一件那么累人的事儿啊。章桐硬着头皮不停地问候,然后在不断点头与微笑中勉强挨到了聚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站在主持台上的小个子,章桐依稀有些印象,他形似鸡蛋的脑袋过了十多年还是丝毫没变。姓赵,挺活跃的一个人,以前是班里的团支书,毕业后听说去了一家大医院的行政部门,如今看情形,还真混得不错。此刻,他正滔滔不绝地向大家讲述着这么多年来,班里同学毕业后的各自概况,章桐留心地听着每一个从记忆深处蹦出来的名字,并且努力在这一张张已记不太清的脸上搜寻着过去的时光。

    很多同学都是带着家眷来的,看样子挺春风得意。章桐渐渐地有些后悔来了,身边的王亚楠倒挺坦然,随着大家一会儿鼓掌,一会儿开怀大笑。终于讲到章桐了,章桐是班里唯一一个最终选择了“法医”这个特殊职业并且薪水不多的人,再加上最近那个连续杀人案带来的压抑和猜测,所以,周围的热烈气氛一下子冷了许多。反而有一些窃窃私语,让章桐颇感难堪。正在这时,章桐身边响起了一阵掌声,感激之余,章桐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男子,明亮的眼睛正认真地盯着她,眼神中充满了鼓励。章桐赶紧冲他点点头,以示谢意。

    好不容易熬过了艰难的时刻,接下来是自由活动、交流时间。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真真假假地互相祝贺着多年来的成就。王亚楠倒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章桐,见人就笑。

    章桐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刚才替自己解围的那位中年男士,看情形他是一个人来的,章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哪位同窗:“你好!刚才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解围,我真不知道该会有多尴尬!”

    他笑着点点头:“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姓冯,叫冯宇飞。”说着,他热情地向章桐伸出了手。

    章桐感觉到他的眼中有一种奇异的亮晶晶的东西,不过,她没太在意:“我是章桐,在天长市公安局工作,这是我的同事。”王亚楠淡淡地向他点头致意。

    “那,冯先生,你也是我们一个系的吗?”章桐问道。

    “不是,我比你们高一届,今天是陪我学弟来的。”他坦然地笑着。

    “那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第一医院,眼科。”

    章桐顿时肃然起敬,因为眼科和脑科是外科中最难攻读的两个专业,能够在医学院顺利毕业并在大医院工作的更是寥寥无几,可见眼前这位学长必然是成绩优异。再说能进第一医院眼科这个出了名的待遇优厚的地方的人,更得让人刮目相看了。

    “章小姐,你选择法医这个行业,需要很大勇气啊!”他微笑着递给章桐一杯桌上的饮料。章桐不自然地笑了笑,略微感到有些脸红,毕竟不习惯被一个刚认识的异性这么直白地夸赞。

    正在这时,章桐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王亚楠身上的手机也同时响了起来,章桐的心顿时往下一沉,在周末,两人同时接到电话可不是什么好事。章桐低头看了一下,是调度的号码,于是只能无奈地匆匆和刚结识的学长冯宇飞告别,然后和王亚楠一起赶紧走出了大门。

    章桐没想到鼓足勇气去参加的同学聚会,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草草地收场了。还好,认识了一位颇有绅士风度的眼科医生,总算没有白来。章桐正想着,王亚楠已经和调度通完话了,她的眼神变得很忧郁,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边开车,边简短地向章桐作了通报:“云罗区的一栋居民拆迁楼里发现了一具无头无手的女尸,很有可能是属于我们办的案子,所以调度找我们了,叫我们先去看看。”不出所料,章桐的脑子立刻冷静了下来,把刚才的同学聚会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当章桐赶到案发现场时,法医现场车已经停在那儿等她了。今天是潘建和章桐一起搭档,他正靠着车门在等章桐。一见章桐的打扮,他愣了一下,立刻就开心地笑了:“章法医,你今天真漂亮,可惜走错地方了!”章桐瞪了他一眼,也懒得解释。钻到后车厢,很快脱掉了让她头痛的裙子,换上了连体的拓扑龙工作服,把头发塞进帽子里,然后拎起沉重的工具箱,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案发现场的黄色警戒带走去。潘建紧紧跟在章桐后面。

    趁章桐换衣服的工夫,王亚楠已经接管了现场,看见他们走过来,她马上提起了警戒带。

    眼前血腥的现场使章桐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一切情景都仿佛是放电影一般地再现:尸体、鲜血、残忍……空气中浓重的铁锈味让章桐有点头晕目眩。她按部就班地和潘建一起做着体温检验、尸表初检等一系列工作。这些伤痕对章桐来说都已经很熟悉了,凶手有着严格的一套“杀人手法”,比如说先干什么,再干什么,这些从尸体上的伤口都可以看出来,就好像他完全按着一套自定的工作程序来进行的。看来,凶手具有相当程度的强迫症征兆。这可绝对不会是一个好消息。章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当章桐一路检查到尸体的左小腿,看到那处特异的标记时,她一下子觉得仿佛有把巨大的锤子重重地敲在自己头上,心一下子沉到了万丈深渊。死者小腿上的一个蝴蝶小文身标记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几乎能刺痛章桐的双眼。章桐立刻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然后向一直站在门口的王亚楠招了招手,示意有情况。王亚楠见状,马上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有新情况?”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章桐是不会惊动现场负责的警官的,上一次是那朵让人心惊肉跳的花,而这一次,王亚楠顺着章桐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到了女尸左小腿上的一个略显粗糙的小蝴蝶文身,疑惑地抬头看着章桐,不明白章桐的用意。章桐咽了口唾沫,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平静:“我认识这个死者,她是我医学院时的室友,叫吴燕君,我是从她的这个文身上认出来的。”章桐看了一眼王亚楠,接着说道:“这个文身是我亲手帮她文的!”

    每次来到康复院,冯宇飞的心情都会十分复杂。女儿已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牵挂,他不敢想象如果连这唯一的拥有都失去了的话,他该如何独自去面对剩下的日子。不可否认,冯宇飞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眼外科医生,经他手恢复光明的病人已经数不清了,整个天长市,甚至整个华东地区的医学界,提到他的名字,无一例外地和“眼外科手术精英”联系在一起,同行们更是对他肃然起敬。但是,这么多荣誉对于事业有成的冯宇飞来说,却是一种难言的痛苦,众人眼中的“名医”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至少是现在!

    当女儿的主治医生万分遗憾地把病情的严重性告诉他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无法相信,接下来的整整两天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查遍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资料,甚至联系了国外的导师。最终,当他失魂落魄地打开门时,家里人都惊呆了,因为出现在面前的冯宇飞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具空壳,疯了一般地查找治疗女儿的方法。妻子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年轻漂亮的她终于受不住丈夫的冷落,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个已是风雨飘摇的家和再也看不到未来、再也站不起来的女儿。

    她的绝情给了冯宇飞致命的打击,从此以后,这个男人变了,他生存的意义似乎就只剩下挽救女儿的生命。如今,女儿的下半身已经不能动了,语言功能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是,每次看见爸爸,她明亮的大眼睛总是会瞪得大大的,仿佛怕一不小心闭上,就再也看不见爸爸了。见此情景,冯宇飞心如刀绞,却依旧不得不满脸笑容,努力使自己显出很开心的样子:“兰兰,今天乖吗?”

    女儿吃力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故……事……”可怜的小女孩,听爸爸讲故事是她最开心的事了。冯宇飞的心都快碎了,但是他不能在女儿面前哭,他要让女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快乐之中。于是,他想了想,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兰兰,爸爸今天给你讲一个小公主的故事,好吗?”女儿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任何一个女孩都希望自己变成公主,在冯宇飞眼里,女儿兰兰永远都是他最心爱的公主。

    离开女儿的病房后,冯宇飞温柔的目光突然变了,变得很冰冷,任何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打个寒战。女儿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必须加快自己实验的速度了,现在,除了自己,没有人救得了女儿。

    看着眼前尸体左小腿上的蝴蝶文身,章桐心里真不是滋味。吴燕君和自己不是同一类人,她活泼开朗,在大学里身边总不乏追求她的毛头小子,章桐却沉默又冷清。两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也有很大的差异,但是五年寒窗,两人居然成了个性互补的好朋友。她总说章桐是一个智商高但情商很低的女人,将来会吃亏的,章桐也只能一笑了之。因为她的口才让章桐甘拜下风。

    这个文身的来历章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学院里流行看美国歌舞片,大家纷纷迷上了片中男女主人公身上那酷酷的文身,可是国内文身店还太少,再加上学生还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所以大部分同学就发挥了自己的专业天赋,互相自我圆梦。章桐拒绝了吴燕君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好意,而章桐则模仿片中的镜头,把一只如小孩涂鸦般的小蝴蝶文在了吴燕君修长的左小腿上,当时她兴奋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只是章桐做梦都没想到,这个自己亲手绘制的文身图案居然会成为日后辨明尸体身份的重要标记。这简直是个巨大的讽刺!

    章桐叹了口气,收回了飘到千里之外的思绪,抬头望着一直在身边沉默不语的王亚楠,愤愤地说道:“虽然她不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子,但她不是一个坏人,她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王亚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没听见章桐说的话。突然,她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她的婚姻状况或感情生活你知道吗?”

    章桐摇摇头。

    “那就这样吧,我马上派人去查一下。”说完,王亚楠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医院底楼如迷宫般的病理标本室是整个医院中来人最少的地方,一年到头都不见几个人影。冯宇飞却是这里的常客,这里所放置的每一个标本他都熟知于心。他常常独自在这儿工作整个晚上,尤其是现在,手中的实验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如果真能成功分离出他所需要的那种细胞的话,那么,再经过特殊处理,最后注射入女儿的脊椎中枢神经中,女儿就有很大的机会痊愈。

    想到这儿,冯宇飞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已经很久了。尽管他所做的是一个称得上“医学百慕大”的研究,好在导师所在的医学院发来的信函坚定了他继续咬牙研究的决心。因为这是他挽救女儿生命唯一的出路了。

    冯宇飞利用空余时间在这儿打造了一个属于他个人的实验室,把所能想到的各种设备全都配备齐全,可以说,这个旁人所不知道的狭小的空间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和对女儿的爱。

    按照时间推算,今天应该可以看到实验结果了,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细胞培养器皿中依旧是一片死寂,他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很快,他又鼓起了勇气——应该是供体不足的原因!他心里想,必须继续努力!在他工作台的上方,贴着一张女儿躺在病床上的相片,需要勇气时,他就会盯着相片喃喃自语道:“爸爸不会放弃你的,爸爸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

    他神经质的声音不断地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中来回飘荡着。突然,他飞快地打开了身边的一个大冰柜,里面放着三四个白色的厚厚的大袋子。他弯腰翻检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标签,终于挑出了一个他满意的袋子,然后死劲一拽,“扑通”一声,那圆圆厚厚并被冻得结结实实的袋子就应声而出。令人恐怖的一幕顿时出现在了面前,袋子内是一个没有眼睛的头颅,死者嘴唇微微张开,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尖叫……但是这一切在冯宇飞的眼里早就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地忙碌着,动作迅速又干脆利落。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王亚楠才在解剖室的门口出现,她一脸的无奈:“小桐,你的这位室友生活很复杂,她与前面几位死者有着相同的身份。”她没再说下去,因为结果在章桐心中已经是再明朗不过的了,可是章桐的心却还是往下一沉,想着同窗五年的朋友遭此厄运,难免心里会一时接受不了。“DNA结果确认是她吗?”章桐问道。

    王亚楠点点头:“我已经通知她丈夫了,生前再有矛盾,也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明天上午来认尸。希望能尽快找到她的头颅。”王亚楠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章桐听的,毕竟全尸下葬对亲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安慰。

    但是,她的头颅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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