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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去

    第一节被软禁?

    话说楚风等人从那个阿尔泰山深处的山谷中出来以后,在喀纳斯湖边的山村告别了小尼莎,她似乎已经恢复,至少在分手之际,都还记得笑着对楚风和凌宁挥手,而其他人则很快就被转送到阿勒泰地区最好的医院里,做全身检查。

    “你们在那个山谷里受到的核辐射很厉害,是正常值的四十倍,不过好在这个数值对身体还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在医院里做一段时间的治疗就没事了!”楚风记得自己刚刚被送到这家医院,并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被这样告知。

    可是,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到底是指多长时间?三天、一周、两周、一个月?楚风觉得自己的身体快发霉了,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快十天了。除了刚到的那天见到大齐一面,听他丢了一句“好好洗洗就没事了”的屁话之后,就再没见过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

    凌宁、威廉、桑布、王聪,还有大齐手下的“小和尚”他们,就算原本大家不是太熟,仔细想想,从认识到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时间,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次的生死考验之后,说是刎颈之交还差一点儿,肝胆相照总是达到了吧。这些人也跟自己一样被隔离起来治疗了么?楚风一开始坚信不疑地这么想,否则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不在自己面前出现?

    可时间长了,他开始不确定。尽管他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了这一层楼上,但透过窗户,他一次也没有看见自己想见的人。这家医院并不是很大,他从窗户中判断出来,自己身处四楼,而所在的这栋楼最高只有八层,医院除了这栋主楼,还有两栋矮小一点儿的附楼。如果其他人也像自己这样被隔离治疗,不可能这么多天也见不到一丝踪影。楚风疑惑了。

    就在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时,一天下午的午睡时间,他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楚风惊喜莫名地披衣而起。是凌宁!是她的声音。楚风从未像如今这样觉得这小姑娘的声音如此好听,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可还未等他走出自己那间超大的单人病房,一个沉稳的男声便已响起:“对不起,凌小姐,你不能进去!请你随我来!”

    这个声音楚风熟悉,这十天来他天天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人是他的主治医生,每天对他询问无数个问题。

    为什么这个医生不让凌宁来见自己?楚风很纳闷,他去推开病房的门,没想到门一打开就见到两位士兵正在给他站岗。

    “楚先生,请您回去休息!”左边的士兵见他有跨出房门的意图,忙伸手制止。

    楚风定定地看了看两名士兵的脸色,见他俩脸上都有一丝紧张,他略微一怔,便不动声色地转身返回。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楚风心想,这十天来,没有任何人来看望自己,也没有其他人的任何消息,自己的手机早就不知到哪儿去了,电话也不让打。现在凌宁好不容易闯了过来,却又被拦住,自己还被困在了房间里。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蹊跷,此时楚风已然明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被软禁了!

    他躺回床上,闭目沉思。首先,这里是军方医院无疑,那门口站岗的,和来来往往穿军装的人以及他们的身姿,都骗不了人。可为什么自己在这里被软禁?大齐知道么?他如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天还不来看自己?如果知道……楚风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大齐知道带自己来这里自己就会被软禁,而他却一路上没有透露任何信息……这想法不禁令楚风汗毛乍起。

    不过,为什么呢?楚风仔细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出格之处啊!而且他在那神秘山谷之中一直与大齐在一起,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嫌疑,要“享受”被软禁的待遇?如果怀疑他监守自盗了什么,不是应该有人来审问的吗?可这些天,除了那位主治医生不停地问一些有关他身体的问题,并没有人再问过他别的。

    楚风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多年来翻译古文字养成的习惯告诉他,以某种思路去想怎样也想不通的问题可以暂时搁置,过一阵再换个思路想想便是。

    如此,楚风很快便静下心来,这一静心,他的听力忽然好了许多,连门边两位战士的呼吸声居然都能听到。

    他静静地数着两人的呼吸次数,看来这两人还不是一般的紧张,他们的呼吸明显比正常情况下要急促,他们在紧张什么?

    不对!楚风眼中精芒一闪,这两人他并不是没见过,平时也在楼层入口处值过勤,见了自己并不紧张,为什么这会儿……

    楚风明白了,是因为凌宁来了。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有什么事是凌宁知道而自己不知道,且眼前这些人都希望隐瞒自己,生怕冲动的凌宁告诉自己,他们才会忽然紧张起来。

    事实是否如此呢?

    楚风不知道,他不再想这个问题,他从床上下来,穿了拖鞋,进了卫生间。

    等楚风从卫生间出来,门口的呼吸声已经听不到了。他装作漫不经心,以每天在楼层里散步的惯用姿态打开房门,果然,那两位战士已经退到楼梯口去了,这回没有人阻拦他出屋。楚风慢慢踱着步子,来到楼层向外的窗子跟前,他往下一瞧,果然,楼下空地上,凌宁正仰着头不甘地看着这边。

    也许是两人经过这么些事有了默契,楚风的目光刚刚出现在窗前,凌宁的视线也投向了这边,两人目光一碰,楚风心惊了。

    凌宁一脸悲伤,她的目光中有悲,有心痛,甚至还有一丝决绝,却独独没有委屈。楚风知道,以凌宁的性子,特意来看自己,却被人阻挡住,她眼中居然没有委屈,这令楚风心下“咯噔”一声的同时,也有些明了。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当夜,一个矫健的身影灵敏地避开值班哨卫,悄悄摸进了这层楼值班医生的办公室。

    这个很有风度的“窃贼”没有偷任何东西,他只是看了一份病历,然后便悄然离去。第二天一早,查房的护士便惊慌失措地向上级报告:那位领导交代一定要严密注意、精心护理的病人——楚风,不见了。

    北京某大医院,高干病房,凌茹凯在电脑上敲打出一些毫无规律的字符。楚风交给他的桦树皮文书的翻译有了很大进展,可是那些神秘石碑上的文字却迟迟没有什么线索。前不久,他又接到了楚风考察小分队送回来的泥版文书的拓印文件。看到那份有着四种世界最古老文字的文书,凌茹凯心中总有个古怪的念头,似乎三者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只有找到这联系,他才能够真正破译其中的奥秘。

    “老凌!你又不好好休息!”推门进来的张教授,见凌茹凯那满头乱发和通红的双眼,就知道,这个老伙计又熬夜了。他一脸不赞同地过来扶住凌教授的胳膊,“我说,老伙计,你现在这身体,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你这是要拼老命哟!”

    凌教授连头都没抬,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思考。张教授气得恨不得伸手去关他的电脑。

    “别!”凌茹凯此时方回过神来,见了他的动作,连忙伸手去拦,“老张、老张,你等会儿,等会儿!”

    “不行,现在你必须休息了!”张教授一点情面不讲,硬是给他把电脑关了,压着老伙计躺下。

    “老张、老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凌茹凯力气没有张教授的大,争不过他,急得大吼。可是,来不及了,电脑屏幕在他眼前变成一片漆黑。凌教授气极,别过头去,不理人了。

    “老凌,你这么着急,我知道,也能理解,可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张教授看他跟自己生气了,无奈地劝慰道。

    凌茹凯没反应!

    “你这样儿,别说搞研究了,不出几天,连老命都得玩儿完。真这样,你甘心?你毕生的追求,你的疑惑,你不想知道答案了?”张教授不愧是凌茹凯几十年的老朋友,一张口就直逼要害。

    果然,凌茹凯听了,嘴张了张,虽还是没有出声,但好歹有了反应。

    “再说,你那凌宁小丫头可是一个好苗子啊!只是如今还太嫩了,你不想教她出来,后继有人?”张教授好口才,句句直捅人心窝子。

    “我不知道这些么?我是没时间了哇!老张——楚风他、他——我还有几天?不抓紧点时间成么?”凌茹凯一想起自己那位得意弟子心中就一痛,他原本寄予了多大希望在楚风身上啊,而楚风也没让他失望,线索越来越多,似乎他们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可这孩子却成了那样……唉,自己拼老命也是不得已啊!

    张教授听了也神色一黯,他想起此行的目的,抬头看看老友憔悴不堪的面容,欲言又止。

    凌茹凯闭了闭双眼:“老张,你有什么,就直说吧!现如今,我什么都经得住!”

    “这……唉,总得告诉你,罢了!老伙计,你听了千万别上火——楚风出走了!”张教授还是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什么?!”

    “医院传来消息,他昨儿晚上不见的!”张教授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听,“昨天下午,凌宁闯过去了,没让她见到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地,那小子起了疑心,他当晚就潜入值班医生办公室偷看自己的病历,然后,就走了!”张教授很无奈,他心里已把楚风恨得牙痒痒:臭小子!居然连个条儿都不留下就玩出走。你还真是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闲得慌哈!

    “阿嚏!”某个跑路的家伙忽然打了个喷嚏,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昨儿晚上,咱没有吹风啊,咋就着凉了呢?

    第二节魔鬼城里的流浪汉

    “嘿,兄弟,你说的地方到了,你要在这儿下吗?”司机的问话让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扭头看了眼窗外。夕阳的红色光芒已经染到了雅丹土堆上边,使得那些雅丹平添了几分靓丽。

    “哦,好,谢谢老哥!我就在这儿下了!”这个表面看上去有些像个流浪汉的男子,很快从大货车的驾驶室中跳到了地面。

    “回见了兄弟!在这儿可不能过夜,要不晚上得遭老罪了!等天快黑了,赶紧再挡一辆车。克拉玛依城里头可暖和多了!”年龄偏大的老货车司机有些唠叨,却是真切的关心。流浪汉一般的男子虽不打算听从他的意思,心里到底还是温暖的:“知道了,谢啦!老哥!”

    大货车很快远去,扬起的黄沙使得男子身上的土黄色牛仔衣更黄了些。

    流浪汉一点儿也不介意,连身上的土都没有去拍一下,扭过头,眯着眼看了一下远处那群在荒原上凸起的、像城堡或者蘑菇云一样的异形高台,头一仰,便以一种懒散却不慢的速度朝那边走去。

    他下车的地方,与传统的乌尔禾魔鬼城景区相距很远——司机师傅为了给他省点儿门票钱,特意把他拉到了不会被大门拦住的地方。只是这样一来,要走过去,得费不少时间。

    好在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流浪汉不慌不忙地走着,尽管胡子已经占据了大半张脸,头发也长长了很多,但那道英气的剑眉还是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英俊,外加至少一米八的身高,即便他如今一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牛仔服,就连身后背的一个帆布包也脏得不像样子,马路上来往的大客车上,依然有不少女性乘客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夕阳西下,刚才那些还泛着金色的风蚀“城堡”,现在就像一块用红线条画出来的大彩石,它们后边的天幕在落日的照耀下,呈现出神圣的湖蓝色。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他的身前,直追远处更长的黑影。即便已经进入金秋时节,白天的阳光依然威力十足。此时走上那被晒了一天的黄沙石土地,脚下还能透上来阵阵温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离那黑影越近,流浪汉的身上却觉得越阴冷。他伸手想将身上的衣服拉紧一些,手伸至半途,却又颓然放下,自我嘲笑了一番,便毫不犹豫地走入了那巨大的阴影之中。

    “快!快点!”阴影中,有人低声呼喝,“不想被抓去吃牢饭,你们就该死地给钱快点!”呼喝的人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回应他的是迅速加快的脚步声,好不容易,四个人都成功穿越了管制区域,钻进他事先交代过无数遍的一个坑洞中,此人的脸色才稍显好看一点儿。

    “好了!进了这儿咱们暂时安全了!我说,你们是没吃饭还是怎的?怎么比娘们儿还慢?!”说话的人就是先前暴粗口的家伙,借着洞口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出此人身形消瘦。

    “你!”一个声音不服气,似乎挥手向前,马上被人拦住:“好了好了!别忘了咱们只是暂时安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听了这句劝,坑洞之中暂时安静了下来。不久,刚刚劝阻某人发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最先前的那个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使得某人差点儿又忍不住了:“你——”

    “你什么你?有本事你现在蹿出去?等着!只有天黑了,咱们才有机会!”此前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很高兴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吃瘪,忍不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模样,像极了一只龇着牙、对人示威的猴子。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北京的凌茹凯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病,自己的研究,还有对弟子楚风的担忧和牵挂。

    而其他的人睡不着,又是因为什么呢?

    流浪汉其实早被人发觉了,除了即将离去的今日最后一批游客,还有在侧门收门票的那位大婶。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位大婶今天的眼神似乎高度近视,她仿佛没看到有那么一个人逃票来到了自己的“领地”。

    “妈妈,那位叔叔为什么不走?”对于五六岁的小男孩来说,他心中对于“魔鬼城”的憧憬是远远大过恐惧的,他还没有看到一个魔鬼呢,怎么就要走了?他不愿意。

    可他的母亲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听话,天快黑了,咱们必须得走了,要不,你看那位凶凶的奶奶,她会来把你赶出去的!”母亲很无奈,只好借大婶的名头吓唬自己儿子。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位长了一脸横肉的大婶,有些羡慕地望着流浪汉说:“那位叔叔就不怕被凶凶的奶奶赶出去么?”

    他的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是一个流浪汉,没有人会去管他的!”

    “流浪汉真幸福,妈妈,我也要当流浪汉!”可惜,孩子的这个“崇高”志愿还没有开始发芽就被妈妈掐灭了。

    流浪汉离这对母子并不远,母子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都进了他的耳朵。他听到“没有人会去管他”这句时,眼皮子跳动了一下,却很快又露出一个苦笑,继续往魔鬼城深处走去。

    脚下的沙石不时地对他的脚底造成一定的阻碍,他默默地走着,眼下这里方圆十公里之内应该都没有人了。他想。天边最后一丝红色也在预示,漆黑的夜马上就要来临,按道理,这里应该很安静才对,可他的耳边却十分不安宁,总能听到嗡嗡的、仿佛庞大车队驶过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风声。

    这里亿万年前或许是一片平台形高地,在无限漫长的岁月里,狂风不断地吹走了松软的土地,留下来的孤岛状小山便被狂风、沙砾这些脾气不太温和的“工匠”们打磨成了一座座古怪的城堡。

    成片的“城堡”成型之后,狂风就兴奋地打着呼啸在它们中间蹿来蹿去,那声音真像魔鬼的叫喊一样,这便是魔鬼城得名的由来,其实,哪里又有真的魔鬼呢?

    嘘,好像有人不同意!

    “魔鬼!你是魔鬼!”一个声音大声地叫嚷着,恐惧使得他的声音变得异样。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地底显得异常尖锐,让这漆黑的地穴越发恐怖阴森。

    “魔鬼?呵呵,我若是魔鬼,你们这群人又是什么?嗯?吸血鬼?”一个声音阴森森地在一旁回答,声音时远时近,令人摸不准他的方位。

    “你、你好狠,我们三兄弟竟然都栽在了你手上!”另一个声音还略显沉稳,但声音中的苦涩暴露了他内心的震荡。

    “狠?呵呵,比起你们对我做的事情来,我这只能算小儿科罢了!”那个阴森森的声音还是不固定。

    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愣是不在同一处地方说话超过5个字。三兄弟中身手最好、也最不喜欢说话的老三居然第一时间就被他干掉了,老大心中的恨还来不及爆发,就发现自己和老二的处境都很不妙。

    此处地穴宛如盘丝洞一般复杂,对方熟悉地理,借用这复杂的地形,在黑暗中偷袭得手。他听到几乎从不发声的老三那一声闷哼就心知不妙,待到老二被吓得大叫时,他就明白,自己兄弟三人这回不要说完成任务,就是活着回去都希望渺茫了。

    这兄弟三人正是纽约唐人街乔老爷子的手下,而暗处伺机而动的就是被他们折磨了将近两个月,又被逼带领他们来取宝的“瘦猴”。

    此处是靠近当日那个古城的一个军事管制区的地底。除了“瘦猴”,没有人能够如同在自己家一般摸清这地底错综复杂的地道,这也是“瘦猴”当日即使忙着逃跑也要把东西藏在这里的原因。

    这一路“瘦猴”的表现都很正常,也带领这兄弟三人顺利地避开了地面上的层层守卫,直到进入这地底,他才突然发难。

    “你、你这么对我们,就不怕老爷子——”一向不太着调的老二这么一喊,老大心中暗暗叫苦。果然。黑暗中,“瘦猴”一听“老爷子”这三个字便怒从心中起,很快,黑暗中便传来老二的惨叫“啊——呃!”就如同正欲引吭高歌的白鹅,刚刚叫了一声,便被人捏住了那白而美丽的脖子,瞬间戛然而止。

    老大的头皮都麻掉了,他再也不愿意在这该死的黑暗中多呆一秒钟。他只想立刻回到地面上去,哪怕被地面上的军队逮到,那也比在这儿不明不白地死掉好。他开始想法子自救。

    “瘦猴”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这几个人在美国没少折磨自己,让他们痛快地死掉,真是对不住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瘦猴”轻轻抚摸着自己肋骨上的伤痕,很惬意地想。

    流浪汉还在魔鬼城中默默地走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已经全黑了。秋日的戈壁滩上昼夜温度相差很悬殊,夜很寒冷,他似乎没有注意到。

    如今他已真正走到那一片风蚀“城堡”中间,他左右看了看,似乎两座“城堡”相隔的距离不小呢。他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冻死在这里的打算,借着头顶璀璨的星光,他找到了一处背风的风蚀洞穴。

    耳中那宛如魔鬼呢喃的声音对他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完全无意识地瘫坐在洞穴的沙砾上——似乎那些不会硌人——眼珠子都懒得动了。

    此人身上的颓废气息如此浓郁,连狂风都不愿意靠近他,有些退避三舍的味道。但总是有例外,“沙沙、沙沙”,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流浪汉依然对这个声音无动于衷,他身上的懒散、寂寞、疏离,仿佛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了。似乎就连生死问题,也不值得他眼珠子一转。

    “小兔崽子,以为你留了胡子大婶就认不出你了?!你个死没良心的,十几年不回来,回来就是这副鬼样子给大婶看呐?”看门的大婶嗓门真是大。她气喘吁吁地爬上这个风蚀“城堡”,满头大汗,气得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流浪汉大骂。

    “大、大、大婶?”流浪汉如今不淡定了,他瞪大了双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半晌,犹似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您哪位?”

    “臭小子!你惨了,连我大名鼎鼎的马大婶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地球人啊?”胖大婶语气恶狠狠的,脸上却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果不其然,这位胡子拉碴但还魅力犹存的流浪汉,也就是前不久逃出医院,令无数人忧心不已的楚风,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在这位有着水桶腰、整个人都圆乎乎的大婶面前破了功!

    “马、马大婶?”楚风在心里拼命搜索当年的信息,没有这一位的印象啊?他有些迟疑地问,“这位大婶,您是不是、是不是认错人了?”

    “呃,你真的不认识我?”那位圆乎乎的大婶一脸诧异,“你真的不是二狗子?前边柳树屯的二狗子?”

    楚风听她这么一说,确定对方认错了人,心情莫名地放松了下来。他眼下最害怕的就是遇见熟人:“我确实不是您说的那个什么二狗子,您认错人了!”

    “认错就认错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婶一脸无所谓,迅即又变成满脸灿烂,“我说小子,既然大老远的咱们在这鸟不生蛋的魔鬼城里认识了,就是有缘,看你这样儿,想是今儿晚上还没着落呢。走吧,跟大婶回家!”大婶说完,根本不等楚风回答,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嘀咕:“真是,他咋就这么没见识呢?连马大婶都不认识!”

    “大婶,谢谢您的好意了,我真不用……”楚风略带苦笑地打算回绝热心大婶的收留,可惜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走走走,磨蹭什么?这魔鬼城景区里一到点儿就不能留人了你不知道?想陷害你大婶是怎么的?快走快走,没看出来,这么大块儿个男人,行事咋就磨叽成这样儿了呢?”

    大婶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地,把楚风拉回了家。

    第三节心结

    走进那个干净整洁的土坯房小院子时,夜已很深,但是,借着满天星光,楚风依然可以看到院子里处处摆满了靓丽的鲜花,他不禁暗自点头,这一定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回族大婶。因为回族女性生性喜爱整洁、干净,而且爱美,她们会一刻也不停地保持自己家院子的干净整洁、甚至一尘不染,而且,不论家境如何贫穷,家里总会开满鲜花,哪怕是几朵不要钱的野花。

    大婶很麻利,一到家就张罗着烧水下拉条子。很快,一大盘拉条子就端到了楚风的面前,那阵阵香气,使得他的肚子不停地“造反”。楚风打从那“咕噜噜”的声音第一次响起时脸就红了,好在如今他留了一脸胡子,倒也没人看得出来。因此等大婶招呼他吃时,他没再扭捏,双手捧着,虚抚一下脸,做了个穆斯林吃饭前的例行礼,然后“哧溜溜”地,几下就把一大盘拉条子给吃下了肚。

    “唉,这才像个男人样儿!”大婶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了,夸了这么一句,就嘱咐他在自家的客房里休息,然后给他留下一盆洗脚水,端着空盘子离去。

    楚风吃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要睡了才觉着实在是撑着了。想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却又有顾忌,这毕竟是别人家里,进门的时候还见了这家的儿媳妇,深更半夜在人家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别被人当贼打了。

    可是不走吧,这胃又顶着难受,想了想,楚风还是悄悄溜出了门。

    这个院子是新疆很普通的民居样式,一排三间卧室,右手边是一间低矮的厨房,厕所在院子后边,是旱厕。楚风在院子里踱了一阵方步,憋着气在厕所里解决了肚子里的部分“存货”,才提着裤子出来,便听到一阵说话声。

    “妈,您真是,怎么又带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回家?”抱怨者是个年轻女性,语气很轻,很有些无奈在里边。

    “咋啦!不就一盘拉条子,你心疼了?!”马大婶的语气还真是她的一贯风格。

    “妈,您真是!唉,我是在乎那一盘拉条子吗?我这不是怕您引狼入室嘛!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就是相熟的,还有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何况您老是拣一些来历不明的流浪汉回来。这要是……”

    “行啦、行啦,家里不是还有大勇在么?怕啥?这些人要不就是一时有难处,要不就是一时想不开。你妈我又不傻,好人赖人还分不清?上回那个小伙子你不也说我不该往家领,结果呢?人家父亲寻来了,那一口一个谢谢,你不也受着了?”马大婶依旧不以为然,就她那双眼睛,能看瞎喽?能把坏人领家里来?这个儿媳妇啊,啥都好,就是有些拎不清!

    “妈,上回是上回,那个小伙子瘦瘦弱弱的,还没个姑娘劲大呢,那就是有坏心咱也不怕,可这回您领回的这个……”

    “咋啦,你别看他个子不矮,又一脸胡子茬,可你看看那双眼睛,觉着害怕吗?”大婶不答反问。

    “倒是没觉着有多害怕!”儿媳妇想了想,其实这人身上衣裳虽有些破了,脸上也胡子拉碴的,但给人感觉还是挺温和的,“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

    “行啦,你看看这人,一身破烂,可说话慢条斯理的,进了咱的院子,就知道咱是穆斯林,还知道咱吃饭前要做‘乃玛孜’(礼拜),饿极了吃饭的时候也没发出那‘呼噜噜’的声音,教养这么好,我看呐,这个人的家境一定不差,而且还读了不少书,放心,出不了事儿!”大婶还真是观察入微。

    “那,妈,他为啥这个样儿跑到魔鬼城去,难道也是和上次那个小伙子一样,脑子糊涂了不成?”

    “谁知道呢,看那样儿不像是要去寻短的,估计是一时想不开。这人啊,就爱自己和自己较劲儿,本来没事也要给自己生出些事儿来。要我说啊,这人活一世,谁没个沟沟坎坎啊,都要较劲,到死了那天也痛快不了。还不如啊,好好地,天天痛痛快快地活着,啥事都给它抛脑袋后边去,说不定就没事了呢!”大婶说这话,意有所指。

    楚风听了一怔,心想,莫不是大婶知道自己在这听墙角?当下不敢再听,放轻了脚步,悄悄回房。

    这边,婆媳俩听到那轻微的关门声,相视一笑,马大婶的脸上,居然浮现出几分少女的调皮神色来。

    回到房里,楚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也不小了,人都说四十不惑,离着四十岁也差不了两年,这不惑二字怎么就离自己那么远呢?

    刚才大婶的那段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楚风很清楚,也很感谢热心大婶的好意,但是,一想到那晚看到的那些脑部CT片,他就无法平静。

    那是一组片子,片子上一个阴影从黄豆大小变到鸡蛋大小,时间不过区区十天。他刚看到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可那病历上明明白白写着自己的名字。而原因人家大夫也找出来了——“脑部脂肪瘤重度核污染下的异变”,结论是“随时可能破裂”,破裂结果是“病人有100%的死亡几率”!由于情况十分严重,医生认为他甚至不能有情绪上的稍稍激烈一点儿的波动。

    看了这个,他就知道没错了,否则无法解释自己这几天的待遇。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破坏大家好意的举动到底是对是错。不管怎样他宁可明明白白地死去也不愿糊里糊涂地活着。

    那个山谷就是因为那些个有放射性的东西引来的觊觎。俄国人甚至还悄无声息地弄来了核潜艇。楚风记得,当时他愣了一下之后,第一反应是寻找其他人的病历,结果,所有去过那个山谷的人中,除了自己,谁都没事。

    他看完所有人的病历后,微松了一口气,却又很想不通,为什么一整支考察队都进入了那山谷,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出了问题?

    他想了又想,记得自己在山谷中唯一单独去过的地方就是那个所谓的圣地。因为女祭司的阻挠,只有她和自己两个人进去了。楚风想到这儿一凛,那个人首蛇身的塑像是不是就是使自己产生这种异变的根源呢?

    当日,楚风跟着女祭司进入那道石门后边,石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只有一尊看上去大约三米多高的石像,让楚风一呆的是,这尊石像没有脸,脸部是平整的一块,而身子却是人首蛇身。石像的双手捧着一块泥版,这块泥版他后来带了出去,泥版上的文字他也拓印了下来。只可惜,最后那块泥版还是毁在了尼莎手里。

    对了,那个“姆”,楚风突然想起来,在神庙之中,与那群俄国人打斗的时候,借用一句咒语,他似乎与那个不知来历、神奇的人形物体“姆”产生了某种联系,当时自己就觉得脑子里好像多了些什么,难道就是那时?所有人中,除了女祭司,似乎只有自己曾经指挥过那个“姆”,而且它还听命了。这是不是自己脑子里那个鸡蛋大的东西的由来呢?

    楚风才想了一会儿,眩晕的感觉又来了,想着医嘱里那一句“不可大喜大悲,不可忧思过度”,他就禁不住苦笑,现在不是什么“忧思过度”了,哪怕用一点点脑子,这脑袋就会眩晕得难受。想来也是,在医院住了十天,那东西就能从黄豆大小长到鸡蛋大,这又出来快十天了,“它”该更大了吧?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强忍着眩晕带来的不适,楚风继续想着,大婶的话很有道理,管他呢,别管还有多少日子,咱有一天就该痛痛快快地活一天,只是,为什么这么心酸呢?其实说起来,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就算是哪天突然离去了,也算得上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吧!可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楚风脑海里就有个声音弱弱地反抗:只怕不是这样吧?

    对了,还有老师,如果听到自己的死讯,老师一定会很伤心的,他的身体也很差了,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自己这个选择是对的。楚风摸了摸上衣口袋里早就写好的一封遗书,心中安定了些。有了这个,就算自己哪天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人世,也会有人帮自己处理好后事,而老师、凌宁以及那些他想保护的朋友们,还是永远不要知道这个噩耗的好。

    其实自己全都安排好了,也已经做好打算,似乎认命了,为什么还有些不甘呐?楚风摇摇头,试图赶跑那强烈到要使他呕吐的眩晕感。他看似漫无目的地流浪,其实却还是在一路南下。想着尼莎临别时转达的她阿妈的话:“往南!一直往南!你就会找到你要的!”楚风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往南”,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罢了,反正死在哪里不是个死?就这么一路往南好了,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在哪个地方一躺。不是有句老话吗,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反正要死了,走哪算哪吧!

    好容易等到睡意袭来,楚风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就要被抓住,可惜实在太瞌睡了,很快他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第二天醒来,楚风死活想不起自己昨夜临睡前最后那灵光乍现是为着什么。想多了脑袋又天旋地转,只好丢开,与热情的大婶打过招呼,虽然还是那一身破烂,好歹还算精神地上了路。

    那日尼莎传的话虽说要楚风一直往南,可楚风却不是个死脑筋,他一路走着,时不时顺路搭一截子顺风车,没有,就自己溜溜达达地走,好在新疆热心的司机多,每天他都能搭上一段,只要大致是一个南行的方向就好了,并不强求一丝不苟的往正南方。夜间住宿,多数还在城里,即便在乡间,也是借宿人家,再没有野外露宿过。

    心中既无执念,便也就没有了负担,一路行来,溜溜达达,大漠日升日落、风起沙落看惯了,心中郁悒便散去不少,胡子更长了,心境却更平和了!

    这一路美景不少,金秋这个词,对于新疆来说是一点儿没用错。到处都是金黄色,间或再蹦跶出来些火红,就更衬着这秋喜庆、火热。

    这一路到处是金黄的树林,不说那额尔齐斯河沿岸的桦树和胡杨,就是那戈壁滩上、沙漠里突然闯入眼帘的一小片胡杨,那也是金灿灿、红艳艳的。再加上蓝的天、白的云,空旷无人的广袤空间,是个人就郁闷不起来。

    再干旱的沙漠里,也有那顽强的沙生植物伫立着、值守着,漫天黄沙中总能看到那么一些绿,那份顽强,那份坚持,常引得楚风立足看上半天。

    这一路,楚风就是在这些风景的陪伴下走过来的,不仅这戈壁上的五彩石、火烧山都见了,就连极为罕见的海市蜃楼,他也见了一次。如仙境般的亭台楼阁就在眼前时,楚风差点儿以为自己已进入弥留之际,脑中出现了幻觉。听到旁人惊呼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是中奖了。

    虽说沙漠、戈壁中有海市蜃楼的传说,但看到的人真的比中到五百万大奖的几率还少,楚风也没带相机,就那么微笑地看着,几分钟后,眼前这仿佛3D电影的画面便渐渐消失,听着身旁人懊恼的抱怨以及飞快地抓住时机的人们手持相机那接连不断的“咔嚓”声,楚风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带走一丝尘土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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