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桑布
“什么图啊?”凌宁推门进来,正好听见楚风的惊呼,她凑上前一看,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呀,真的是河图诶!”
张教授很显然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他只是趋身上前将凌教授扶起来:“老凌,你悠着点!”
凌教授借力坐了起来,他对楚风说:“你看,这样你还不相信那些远古神话传说?”
“《穆天子传》中曾经记载,周穆王要去昆仑神山朝拜黄帝,走到罗布泊地区时,河伯跑来为他‘披图示典’,因此他才得以找到去昆仑神山的路,到达西昆仑。这个‘图’必然是河图,那‘典’既然称之为典,必然是有文字的。现在看来,河伯为周穆王‘披图示典’的‘图’应该不是这块石碑,而是它的拓片。据说河图刚刚出现时,是有文字的,只是因为无人认识,后来人记录河图时,渐渐地就漏掉了图旁边的文字了。
“这块石碑,经考察队现场测定,年代至少有五千年了,这也印证了《山海经》的记载。它说黄河是发源于昆仑神山,而且‘潜行’流经罗布泊地区,这就与龟驮石碑现河图于黄河之中的传说不谋而合。”张教授不忍见凌教授辛苦,替他解释道。
“不对啊。”说话的是凌宁,“如果传说中‘河出图’的‘图’就是这一块碑的话,那么这块石碑是被龟驮出水面的,可这么大的石碑,得多大的乌龟才驮得起啊。再说,黄河的发源地和流经地域,现在不是很清楚了吗?根本就不是什么昆仑山,也没经过罗布泊啊。”
“小宁,不错嘛,能发现这么多问题,很有潜力哦。”张教授笑呵呵地说。
“凌宁啊,在古代,黄河改道是很正常的事,谁说它没有可能是从罗布泊这边改道过去的呢?而我也并没有说这块石碑就是那被龟驮出来的那块啊,只说是有可能,再说,如果真的是因为黄河改道,那还真与石碑出现吻合,你想啊,黄河改道,水退旱地出,河底的石碑出现,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至于说那只乌龟,你再看看那张照片,看看那石碑的底部。”凌教授指点给她看,凌宁闻言凑到了楚风跟前,两人一起看那张照片,果然,石碑底部有一个拱起,如果想象力丰富一点,说它是被什么东西驮着也未为不可。
凌宁和楚风此次倒是甚有默契地抬头互看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这一抬头,楚风才发现跟在张教授身后还进来了两个人,只不过刚才大家谈得热闹,一时竟然没有人顾得上介绍。
看见楚风疑惑的目光,张教授忙道:“瞧我!来来来!老凌、楚风,这位就是新疆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王教授和新疆考古队的桑布队长。上次就是桑布队长带队考察罗布泊时发现的这块石碑。”
王教授是一个个子瘦小的老头,初次见面,双方都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倒是桑布,让楚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楚风本来觉得自己的身材已可以担当得“魁梧”这两个字,可见了桑布,才明白,自己离“魁梧”还差得远呢,瞧这位真跟铁塔似的!
虽说身高倒比楚风高不了多少,可他的块头起码抵得上一个半楚风。桑布的五官是典型的蒙古族人的长相,一脸黑色的络腮胡,再加上身上穿的传统牧民的骑马装,头上还带着一顶褐色的牛仔帽,活脱脱一位魁梧的西部牛仔。
楚风打量黑大汉的时候,黑大汉也在打量他,等他伸出手来去跟对方握手时,对方那蒲扇大的手一握过来,楚风就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一道铁箍箍住了一样,而且虎口处还有大力传来。楚风心知,这是对方有意考量自己,仗着过去在部队锻炼的基础,楚风也不甘示弱,运劲于手,勉力支撑。
见楚风在自己的手下不落下风,黑大汉脸上的讶色一闪而过,随后迅速收力:“你,不错,这个!”说着,朝楚风竖了竖大拇指,便再不说话。
楚风报以一笑,转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指着照片对凌教授说:“老师,你没放大它看?”
“当然放大了,从电脑上看它的放大100倍的图,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底部确实好像是被一个类似龟背的东西驮着。”说着张教授取出一叠照片,递给楚风。楚风细细看了这个石碑拱起的底部,确实像一只乌龟。
“老师,这个发现为什么不公布呢?”这个一经证实,可是一件可以轰动学术界的事啊!楚风不解地问。
“不行!仅仅一张照片不能成为铁证。”凌教授斩钉截铁地说。
楚风非常了解老师做学问一丝不苟的态度,同时也知道学术界对一个颠覆传统观点的接受有多么困难。他想了想,知道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除非能破解石碑上的文字。他看向凌教授,正好凌教授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碰,楚风却躲开了,凌教授暗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对于这个弟子,凌茹凯是寄予了厚望的,在古文字学研究上,很多事需要天分。那些已经埋入历史尘埃的文字,要想解读他们,必须找到关键点,也就是辨认最容易、使用频率最高的那些字,只有这样才能掌握破解古文字的密码,而楚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他仿佛天生具备这种寻找密码的嗅觉,所以在跟凌茹凯学习了两年之后就可以自己独立破译古希伯来文、古波斯文、古婆罗谜文和古甲骨文等,后来又破解了古吐火罗语中的佉卢文。
凌教授一直认为,古代楼兰人是掌握过雅士语的,而且有可能就是雅士语的最终守护者。因此他一直重点关注这一地区,而且把破译这个密码的希望寄托在了得意弟子楚风的身上。自从楚风给他看了那种奇怪的文字后,他就有一种预感,自己终身寻找的东西出现了,他希望楚风能提供一点什么,或者再次展示他那天才的破译能力,但楚风明显有心结,他不好强求。
“楚风啊,你有没有兴趣跟桑队长他们再去一趟罗布泊?”凌茹凯问出这句话后,双目紧紧地盯着楚风。
楚风张口就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抬头看见老师的殷殷之意,不觉又咽了回去,他对凌教授说:“老师,您让我想想。”
凌茹凯知道,这事强求不得,便对张教授使了个眼色。张教授会意,领着王教授和那位铁塔般的大汉告辞而去,临走前,大汉与楚风交换手机号码,二人约定一定联系。
等他们走后,凌茹凯打发凌宁出去医院食堂打饭,由于乌鲁木齐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两个小时,因此,虽然此时已经是北京时间14点了,这里不过才刚刚到午饭时间。
凌宁年纪不大,却也机灵,出门前哼了一声,表达了对这对师徒撇开她说悄悄话的不满。
“楚风啊,我是真想把这块石碑给挖出来,看个清楚啊。可惜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啊!”凌教授一边说,一边懊悔地直捶腿。
楚风赶紧制止他:“老师,您别着急,好好调养,您很快会康复的。”
“康复?!”凌教授苦笑,“楚风,你是还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帕金森啊,还好得了么?”
“什么?”楚风一直不知道凌教授的病情的具体情况,骤然得知,心里很不好受。但随即,他马上反应过来,温言道:“老师,没事,现代医学昌明,你老保持心情愉悦,适当做练习,一定能……”
“不要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凌茹凯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楚风啊,我知道,当年晓如跟你离婚,让你很受打击。但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的心结怎么还没解开啊?”
楚风听到老师提到此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当年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他当时沉湎于古文字研究之中,要知道,搞研究肯定是要全身心投入的,而楚风则因为对古文字的痴迷,结果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而且,搞科研的人的经济收入,虽说可以温饱,但到底清贫些。楚风的妻子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生活质量不如别人,于是下海经商。不得不说那个女人很有商业头脑,竟然很快让她折腾出来了一个资产百万的小公司,可很快她就经历了商场的寒流,她不甘心失败,四处求助,而此时的楚风毫不知情,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古文字的海洋里。他的妻子最后靠了另一个男人的帮助才渡过难关。
楚风是在妻子对自己提出离婚后才得知这一切的,他当时几近疯狂,坚持不肯离婚,连着醉了几天几夜。但后来,他还是签了离婚协议书,只是很快从研究所里出来,开始下海经商做古董生意。
时过境迁,楚风很清楚,自己心里早已没有了恨,何况,这些年来他不停地反思,觉得首先错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能力给妻子她想要的,并且不关心她所想的,又怎么能怪她离开自己呢?
凌教授见因自己一句话,楚风脸上竟出现了痛苦之色,顿时后悔自己揭了楚风心里的伤疤,忙岔开话题:“楚风啊,你不是说你也有事要找我吗?什么事啊?”
楚风听到凌教授的问话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要事找老师,只是一下飞机,事情接踵而来,竟然把自己来的目的都给忘掉了。
他连忙从随身带的公文包中拿出装着那件得自美国MG公司的桦树皮文书的盒子,递给凌教授,并把不久前发生在美国的事情对老师说了。
凌茹凯听得很认真,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问了楚风很多问题,全是当时现场的细节,包括那枚玉玺的细部特征。听楚风说完以后,他打开盒子,拿出那卷桦树皮文书,仔细看过之后问:“这个,你看了吗?”
楚风点点头:“老师,我很奇怪,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些美国人是专门找上我的!”
“不是找上你,是找上我!”凌茹凯很严肃地说,“上个月,有一个外国人来家里,送来了这个,说是希望我翻译上面的文字,我没有答应,没想到他们会辗转将这东西送到你的手里。”
“真的!老师,您确定就是这一件?”楚风大惑。
“没错,除了我以外,他们还找了几个老朋友,国内、国外的都有,但是,很可能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而后,他们可能打听到了你是我的得意弟子,竟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凌教授用手婆娑着那卷桦树皮文书说,“他们也真是胆大,竟然把东西交到你手里,难道他们真的这么有把握,可以从我们这儿把破译后的东西拿走?”
这一点也是楚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些人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把破译后的结果告诉他们呢?难道——楚风抬起头来,满脸震惊地看着教授。凌教授看到他的神情,先是一震,而后很快平静下来,摇摇头:“不会的,他们的手段要是这么简单的话,早在当初就可以用在我身上,强迫我给他们破译。”原来,两人刚刚想到了一块儿,都以为那些人可能会用绑架教授身边亲人的手段,到时候强迫自己这方把文书翻译的结果交出去。但凌教授很快就想到了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更令楚风奇怪的是,他一看到那卷桦树皮文书上的“河图见、昆仑出”这六个汉字,头又疼了起来,而且比上次更疼了,尽管他一再强忍,还是被凌茹凯看出不妥来:“怎么了?”
楚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头疼!老师,不早了,您先休息,我去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来看您!”
第八节 胖子
从凌教授的病房出来,已经快下午5点了,可楚风并没有直接去找酒店。由于他出门历来不带太多东西,除了随身背一个笔记本包以外,就是手提一个小小的公文箱。东西不多,他才有闲心沿着医院所在的那条繁华的民族街缓慢地走着。
此时,正是这条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最热闹的时候,两旁的商铺挂满了具备民族特色的商品:英吉沙小刀、维吾尔族小花帽、哈萨克人的马鞭和原生态的皮毛,有的甚至把整张的狐狸皮和黑熊皮复原成了动物生前的模样,挂在店门两旁,看着还真有些骇人!
道路上,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除了包着头巾带着面纱的南疆维吾尔妇女,更多的是外地游客,时不时地还能看见一些外籍人士在摊铺上挑挑拣拣、杀价砍价,看起来对这一切都驾轻就熟。
不时有出租车把车停在人行道上下客。几个年纪只有4、5岁的小男孩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手上提着一小袋一小袋的葵花籽儿,不时地向行人推销:“一块钱一袋!一块钱一袋了!”这吆喝声使他们小小年纪就展现了民族特有的商业头脑。
楚风走了一阵,很快就被周围热闹的氛围所影响,他抬头看看红彤彤的夕阳,感受着金色的阳光对自己的抚摸,心头忽然涌起一种久违的惬意。
突然有风从身后袭来,楚风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矮身、滑肩、转身、伸手,结果顺势抓住了一只大掌,未见其人,先听到响雷般的声音:“哈哈,楚——风,真的是你!”
楚风定睛仔细一看,也不禁展露笑颜,给来人一个熊抱:“胖子,是你!”
来人果然对得起“胖子”这个称呼,膀大腰圆,估计不下两百斤。他那一身圆滚滚的肉,让旁人看着都替他担心!楚风把他的一张圆脸看了又看,才看出昔日的轮廓来。
胖子是楚风的战友、兄弟,楚风伸臂握着他的双肩,半响不知该说什么。而胖子也明显很激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半天,还是楚风先开口:“胖子,你越来越胖了,该减肥了!”
“胖子”名叫齐邵东,原籍是湖南,是楚风当年新兵连的战友,两人在遥远荒凉的大西北见到同乡,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自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楚风复员回去复读考大学,两人还经常写信联系,可是,到楚风大学毕业那年,却突然接不到胖子的信了,给他写信也不回,两人也就断了联系。
胖子听了楚风的这句话,展颜一笑:“小疯子,羡慕了吧,你想要这么一身肉还要不到呢?”
听了他的话,楚风笑骂着给了他一拳:“去你的!”
胖子也回了一拳。想不到,来新疆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故人,而且还是胖子,楚风真有点喜出望外。
两人找到一家小餐馆,一遍吃一边叙旧。等到烤肉、黄面、啤酒都上来的时候,楚风已经说完了自己相对一帆风顺的简单经历。胖子复员以后不愿意回家,那时候复员军人还包分配工作的,他放弃了,决定留在了新疆。起先他在南疆给人打工:帮哈萨克人放过马、跟维吾尔人贩过羊、餐馆里刷过盘子、工地上挑过沙,还给人当过保镖,后来在南疆实在待不下去了,就来到了北疆,开始时帮人在石河子团场种地,种着种着不愿意干了,就来到了乌鲁木齐,自己做生意。
听到这里,楚风插口问道:“你现在做什么生意?”
“玉!这两年尤其是和田玉,那价格,这几年像疯了一样往上涨,这不,我一开始倒腾了几块石头就发了财,然后我就正儿八经地开了一家玉器店,在友好路上。今天到这儿来是进货的。新疆民街是新疆最大的和田玉原石集散地,和田那边来的玉都是运到这来的。”
正说着,一个维吾尔族男人走了进来,看见胖子眼睛一亮,朝这一桌走了过来:“喂——阿达西(朋友),你怎么在这儿,我那里来货了,你不去看看嘛?”
胖子听到后回了一下头:“今天不去了,我这里有朋友呢,远道而来的!”
那汉子听了后并没有走开,反而直接走到了他们桌子跟前,让老板拿来一杯“卡瓦斯”(一种用蜂蜜酿造的饮料),然后端起来跟楚风碰杯:“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你——来,干杯!”干完,一饮而尽。楚风也举杯示意:“谢谢!”
那人随后离开,走之前对胖子说:“胖子,明天记得早点来啊,要不,好货都没有了。”
楚风待他走远才问:“这位是你的朋友?”
胖子一笑:“算是生意伙伴吧,他的生意做得大,直接从和田进原石,我经常在他那儿进货,一来二去就熟了,是个不错的维吾尔人,豪爽、大方、讲义气。”
“哦!”楚风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他在古玉识别上还有一定的造诣,但对原石就没有接触过,现在听胖子这么说,一来不想让胖子错过一个进货的良机,二来自己也想见识一下原石交易,就怂恿胖子带自己一块去。胖子久别遇见故友,谈兴正浓,但到底割舍不下那维吾尔人说的好货,闻言欣然答应。
两人起身准备结账离开,却被告知账已经被人结过了。听见老板这么说,胖子想了想,笑对楚风说:“肯定是刚才的那个阿米提给的钱,没关系,我们走吧!”
楚风有一点不安,他不喜欢欠人的人情,但看见胖子毫不在乎的样子,知道他们之间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也就不再说什么。跟着胖子,从饭馆出来,顺着主街道往前走了不到20米,就见马路的对面有一圈民族建筑,还有一个典型的维吾尔风格的大门,门上边用维、汉两种文字写着“新疆民街”几个大字。
门口左右两边就有一些维吾尔小摊贩,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布上摆了一些青的、白的、黄的小石头。楚风粗粗扫了一眼,见胖子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意思,明白他对此看不上。
进入民街,两旁林立着卖民族商品的店铺,各色店铺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药材的店直接弄了个山羊头挂在店门上,很有点儿古朴、彪悍之风。
不过,这里最多的还是各色的玉器店,街道两边更是放了大大小小的无数石头,大的直径有一二米,小的也有20厘米,东一堆、西一堆地散放着。这些石头大部分都是外表看上去红褐色、青色、黑色的普通石头,实在很难让人把它们和那些晶莹剔透的玉联系在一起。
不过,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玉在刚开采出来时,外层通常会被一层厚厚的石皮包裹着,如果不切开石皮,打磨光滑,玉的晶莹剔透是体现不出来的。很多人在中缅边境上赌石头,就是源于玉的这一特性,当然,缅甸玉是硬玉,也就是俗称的“翡翠”,和田玉是软玉,由于翡翠的价格比玉高,缅甸那边赌石的利润和风险都比较大,这也刺激了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和田也有赌石之风,不过利润和风险相对要小些,即便是这样,据胖子介绍,还是经常有人因赌石一夜暴富或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胖子,你来了!”
“胖——子,诶——麦格赖(过来看)!”
不时有人跟胖子打招呼。楚风注意到,卖石头的全都是维吾尔人,买石头的绝大多数是汉人。每个石头摊子旁边都有一台秤,胖子早介绍过,这里的玉石按公斤交易。虽然有一些摊子上摆了一点点玉镯、玉挂件、玉把件等成品,但量很少,这里基本上还是以原石交易为主。
一路上,齐邵东虽然不停地与周围的人打着招呼,脚下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胖子,快来快来!帮我看看!”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一把抓住胖子往右前方拽。那人一看就是一名汉族人,长得干干瘦瘦地,可能是在新疆生活时间太长了的缘故,五官长相有点像维吾尔人了,脸颊也呈现一种边疆民族特有的褐红色。穿着也很简朴,看上去有点像影视作品常见的陕北老农,就缺一方白头巾了。
“胖子,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看看,这块石头怎么样?”说着,那“陕北老农”递了一块石头给胖子。石头不大,直径也就三十厘米的样子,厚度不超过5厘米,是一块不规则的扁圆形石块,外表呈黑褐色。胖子接过石头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比手指头稍粗的小强光手电筒,对着这块石头照来照去,半晌,才开口问道:“老七,这个,管你要多少钱?”
“20万!”老七马上回答。
楚风站在旁边瞧着,没看出来这块石头哪里可以值这么多。
卖主是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一看这几人的脸色,急忙说:“诶——看看这皮子,这可是羊脂玉籽料,一公斤都要30万的,现在14公斤才要你20万,便宜啦!”他说着,还把石头上石皮薄的地方透出的白光指给三人看。
胖子听他这么说冷笑了一声:“哼,羊脂玉籽料,你哄谁呢?现在你上哪里找羊脂玉籽料去,这就是一块青白玉,不值钱,怎么样,一口价,3000块,给不给?”
卖主一听这话,脸苦了下去:“诶——阿达西,朋友——这个嘛,价不能这么子还的,你嘛,也不能让我吃亏嘛,一万块,一万块给你了!好不好嘛?”
胖子不为所动,领着其他两人转身就走。只听得那个维族小伙子追在后面喊:“喂,阿达西,再谈谈,再谈谈嘛!6000块,6000块!”
胖子停了一下,回过身喊了一句:“就3000,给不给?”那卖主见胖子坚定得很,无奈之下,挤出一幅忍痛的表情,同意这块石头以3000元成交。
老七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全凭胖子做主。交易完成后,拿着石头就去了街道尽头的一间矮小的房子,门口挂的招牌显示那是一间玉石切割作坊。
“朱师傅,麻烦您帮我切个口子。”老七把石头递给了切割机旁边的一位老头。老头头发花白,身穿工作围裙正在低头干活,听话音连头都没抬,顺手便接过了石头。他一边在老花镜下仔细地观察石头,一边抱怨:“老七啊,你每次能不能仔细点,小心砸着我老头子。”说完,将石头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嘴里“啧啧”有声:“我说,老七,你长进了啊,这块料不错,多少钱拿的?”
“3000!”老七得意洋洋。
这时胖子出声道:“师傅,我带朋友来看您来了。”听见胖子这称谓,楚风吃了一惊。
那老者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两人:“哼,我就知道,老七什么时候这么有眼光了,准是你这小子又不守规矩了。”说完,也不理他,先把石头稳稳地放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工作桌上,然后去干干净净地洗了手,这才恭恭敬敬地拿着石头上了切割机。
看着老者的举动,胖子连忙给楚风小声解释:“这是要开石了,这里头讲究可多了,以前的时候还得上香呢,如今可是简化多了。但也不能怠慢,因为这一开啊,涨了能让一穷小子瞬间成财主,跌了能让一百万富翁瞬间成负翁。所以老玉工在开石的时候,都是虔诚的。”
正说着,只听操作台那边“哧”的一声,石头的一端,被切开了一个方圆2厘米的小口子,露出了白白的内里。
老人切开口子以后看都没看一眼就将石头抛给了老七。老七一看,这块可是白玉籽料,一算它的价值,好悬没乐疯了。
胖子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看明白了,说:“老七,你别高兴地太早,你这块石头是买便宜了,可它不完全是白玉,你看下边,全是石浆,而且从中间这块开始颜色就有点青了,这并不是一块白玉料,顶多算它顶级青白玉,也就值个几万块,别太高兴了啊!”。
老七听了,依然不改满脸的笑容:“没事,只要它值回买价就行!”说完“呵呵呵”直乐。
胖子不再理他:“瞧你这点出息!”然后领着楚风绕到老头跟前,“师傅,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战友——楚风,人家现在可是大有学问的人了,是教授!”
老头听他这么说,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楚风一眼。楚风连忙向老人家行礼:“老人家,您好!”
老头点点头,对胖子说:“嗯,还是读书人识礼。邵东啊,你的这个朋友,可比你强多了。”说完又转过头来对楚风说:“年轻人,对不住了,现在是工作时间,没法招待你,让邵东带你转转,等一会儿天黑了,家去喝酒,啊!”
五月下旬的乌鲁木齐,天黑要9点多了,现在还不到7点,那也就是说要等两个多小时,楚风看老人专注忙着的样子,心知不便打扰,便与胖子一起出了那间小房子。
胖子便领着楚风直奔街道尽头。大马路的旁边停着一辆大货车,货车上装的都是一蛇皮袋一蛇皮袋的石头。工人正往外卸货,有几个人正围着地上的蛇皮袋挑挑选选。
楚风正奇怪,就看先前见过的维吾尔人阿米提冲胖子道:“来了?”
“来了!”两人也不多说闲话,直接谈好价格。
原来,这边选石头连蛇皮袋都不打开,石头全按袋计价。胖子买了40蛇皮袋的货,谈好价后,就到车上自己选货去了。楚风在下面看着,暗暗纳罕。
很快,胖子挑好货,交完钱,然后从周围等着拉货的许多小型货车中挑了一辆,雇了两个人把货装车送到自己的仓库中去。
“老七是这里的玩玉的,不是做生意的。他来市场逛了七八年了,爱赌石,眼光却不行,买了一堆没用的石头,我实在看不过去才偶尔帮他一把。
“十年前我到这里拜那位朱师傅为师。他是老玉工了,识玉的眼力一流,却从来不赌石,也不帮人赌石,更给我立了规矩,不许赌石、不许帮人赌石!这也就是老七,师傅知道他不买卖石头,自己收藏着玩的,所以我为了帮他偶尔犯戒师傅还不会发火。要是自己赌石或者帮别的买卖人赌石,师傅肯定要拿大棒子把我打出来。
“阿米提的石头装在蛇皮袋里卖,一袋卖价不算贵,1000块钱一袋,老顾客还给优惠。可是里面经常也能有好东西。这不算赌石,隔着蛇皮袋呢,师傅也不能说我什么,现在从玉矿出来的原矿石,大多这么卖。”
胖子交代完拉货的事后,就一边对楚风解释着,一边带着楚风往出走:“行了,齐活儿了。走,上家去喝酒去!”
第九节 往事
楚风跟着胖子来到位于乌鲁木齐友好路的石家园子,胖子把他领到自己住的四楼,刚到门口,门就开了,一个满脑袋黄毛的人很是恭敬地迎出来,点头哈腰的:“大哥,回来了!房子都打扫过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胖子“嗯”了一声,然后一指楚风:“认识认识啊,这是你楚哥,以后见着他,就跟见着我一样,听见没?”
“是!是!楚哥好!那您们忙着,我先、我先下去了,嘿嘿!”
胖子挥挥手,那小子如蒙大赦,迅速消失。
楚风疑惑地看了看胖子,有些话还真不好问。
“哈哈,小风,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说实话,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会找借口不来呢!”胖子一进屋就大笑。
楚风笑笑:“这还用说吗?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让你出血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
胖子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很节俭,大家都打趣他,说他小气,曾起哄要他出血请客,可是,大家都知道,胖子家里实在是很困难,那么说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到了临分别的时候,胖子非要出血请大家一顿,还被大家婉拒了,当时就说让胖子把账记着,等以后他发达了,大家再来讨账。此时,楚风把当年的玩笑故事重提,令两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半响,胖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抹了下眼眶,然后给了楚风一拳:“好你个小子,16年不见面,见面就向我讨账啊!”
楚风哈哈笑,又想起什么,问:“胖子,当年咱们那些战友你还有联系吗?都怎么样了?”
胖子以为他问的是新兵连的那些人,点点头:“大部分我都知道,混得都还不错,小臭虫和黑皮还在部队,现在都是团长了;老班长复员回家后,包地种成了大户,据说过得也不错;小猴子就在乌市,做买卖,不过他可是挣的老毛子(俄罗斯人)的钱,现在也发了。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楚风听了,好一会儿没做声,然后问:“当年咱们哨所的人呢?”
听到这句话,胖子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小静、小静死了以后,妮子听说回上海了,那个人没被判死刑,十年后就出来了。我,我好恨!”
楚风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当年他就是受不了这个才走的,并且一离开,就再也不想回来。
当年他所在的部队本来驻守在昆仑山脉的一座山峰脚下。当时,他、胖子,还有一位与胖子同姓的山东大汉大齐以及一位名叫尼加提的维吾尔族兵是一个班的,后来上哨卡也是他们四个一起。那个哨卡很小,也很偏远,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就是排长。有一次,上级派了两名护士上山给战士们检查身体,两名护士都是上海人:小静、妮子。
小静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战士们都很喜欢她。在哨卡,常年见不到一个人影,就是一头老母猪在战士们眼里也赛貂蝉了。排长很清楚这些,所以,在两个姑娘提出要洗澡时,布置了安防,结果,果然抓到了偷窥者,是尼加提。
当时排长大怒,声称要处分尼加提,大家伙儿求情,排长才决定只关他三天禁闭,可三天后,尼加提一出来就把小静杀了,楚风至今清楚地记得小静那张不可置信的脸。
胖子,则在见到小静的第一眼时就暗恋上了人家。后来小静死了,尼加提逃了,他疯了似的跟着搜寻队伍去抓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终于把尼加提抓获。
尼加提对杀死小静供认不讳,最终的判决是无期。楚风和胖子觉得不公平,可排长找他们做工作,说什么证据不足。正好三年时间到了,楚风一气之下选择了复员。可他走了,胖子却没有离开!
“胖子,你当年到底怎么想的,听说你很快就下山了,去了阿尔金山打击盗猎?”楚风问。
“没错,我和大齐都去了阿尔金山。那些年,盗猎藏羚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上级调我们去驻守。现在的人看电影、电视看的,一说起藏羚羊只知道个可可西里,却不知道藏羚羊每年要在阿尔金山生活9个月,只在产羔季节到可可西里去,也就在那儿待上不到三个月。可是可可西里的保护工作现在很多人重视,阿尔金山却没人关注。前些年,阿尔金山的盗猎活动真是让人触目惊心啊。那些家伙猖狂的,竟然在碰到我们小队人马时敢主动交火。还反了他们了!”胖子虽说早就不在部队上了,可对于有些东西,还是有感情的。
楚风见胖子回避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他知道,那可能是胖子心中至今还未愈合的伤疤。
“呃,胖子,你这些年就没有遇上一个中意的?”
胖子苦笑,避而不答:“那你呢?还没有结婚?”
“结了,又离了!”楚风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
良久,两人都不说话,然后,胖子抬起头来看着楚风:“来,干!”说着,将自己手中的易拉罐与他的碰了一下,喝完。
楚风却面露苦笑,盯着手中的啤酒不语。
“怎么,不喜欢这个牌子?”胖子诧异地问。
“不是,我已经戒酒好久了,能来杯茶?”楚风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个提议有点儿不近人情,说得很小声。
“开什么玩笑!兄弟相逢不喝酒?我还没给你准备白的呢?你小子就该偷笑了,没说的,这酒啊,必须喝!”胖子很不能理解。
楚风为难地看了看胖子,又看了看眼前的啤酒罐。他突然心一横,以一种破釜沉舟之势端起啤酒仰头往嘴里倒去,结果,倒了半天,滴酒未倒进嘴里,却是胖子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回事?我知道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不会变,你为什么不喝酒了?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喝?”胖子意识到了不对!
楚风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我这里长了点东西!”,楚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见到胖子倒吸一口气,宽心地笑了笑:“没事,小着呢!连手术都不用做!倒是被医生警告过,不能再粘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不过,你是知道我的,要不是自己确确实实不想喝,也戒不了这酒。”
胖子听了脸上一时没有表情,良久,跑到厨房寻摸了半天,一脸尴尬地走出来:“家里没茶叶了,要不,你喝白开水?”
楚风哑然。
这一晚上,两人就是一人端水,一人端酒,热火朝天地聊了大半宿。楚风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白开水,似乎自己现在连喝白开水也会醉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盖了一条毛毯,他起来一看,一地的易拉罐瓶子。而胖子却不知道那里去了。
“胖子?!邵东?”他轻喊了两声。
胖子应声而出,手里还端着早餐。“你醒了!正好,早餐也好了,快,趁热吃吧!”
楚风看着胖子这一身打扮,越看越觉得滑稽,他身上系了一条绿色围裙,左手端着煎鸡蛋,右手端着牛奶。“没看出来啊,胖子,你还有这一手!”
胖子得意地一笑:“小意思!”
“不过我现在不吃,我习惯先洗个澡,胖子,你的浴室在哪儿?”胖子给他指了。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吃早餐,这气氛怎么都觉得别扭,于是两人都没话找话。
“小风,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呃,胖子,说到这个,我倒要问问了,昨天那个小黄毛是怎么回事?”
胖子听了哈哈大笑:“没事,就是以前这里治安不好,有一些小混混,经常打架,我刚来的时候也打过几架,后来打出名了,这里的混混都服了我。”
楚风听到这儿讶然:“胖子,你混黑社会?”
“别胡说!我可是有正当职业的良好公民,只不过那些小子被我打怕了,可以支使他们办点儿小事罢了。再说,我还领着不少混混走了正道呢?”说到这儿,他还有点儿得意。
“哦!”楚风心里踏实了,他可不愿见到自己当年最亲密的战友走歪路。
“小风,我也要问问你,你这次来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啊?”
楚风自己也没办法分清楚这个:“本来是因为私事来的,现在看来,就要变成公事了。”
“呃!”对他这个回答,胖子是一头雾水,而楚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他把自己可能要去一趟罗布泊地区的事对胖子说了。
胖子听了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似乎有点愤怒,又有点想笑的意思,让楚风看得莫名其妙。随后,他问:“小风,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去?”
“为什么?”
“你别问了,你就说行不行吧?”胖子并不想解释理由。
楚风想了想,同意了。
昨夜,不止是楚风和胖子在倾谈,位于医院病房的凌教授祖孙俩,也有过一次交心。
“凌宁啊!你告诉爷爷,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楚风的学生?爷爷要听真正的理由!”
凌宁一听就知道,自己一直纠结的终于来了。她也不清楚今天怎么反应那么激烈?难道说是因为他人看起来太年轻了?
凌宁想了想说:“爷爷,私下里我就愿意叫您爷爷,有的时候我真觉得跟您比跟我的亲爷爷和父母都要亲。您说,我要学什么东西,是不是得学最好的?”
“那当然!”凌教授马上来了精神,“我凌茹凯的孙女,要么不学,要学就学最好的!你这孩子虽然跟我隔了一层,可我和你奶奶这一生没有孩子,你爸爸和你都被当做了我们自己的子孙。就算你不说,爷爷也会让你学到最好的东西。这么说,你是看不上楚风这个老师喽?”凌教授说到这儿,脸上看不出喜怒,倒是有些沉吟!
“那倒也不是!爷爷,我想再看看!如果他真能像您说的那样,成为古文字学方面的泰斗,那我一定跟他学!”凌宁为了让自己的叔爷爷安心,给出了这么一个权益之计。
“这样啊!可你秋天就要入学……好吧!就这么定了!”凌茹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竟同意了凌宁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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