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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扫荡九龙

    话说彭昆从新闻报社回来,越想越感到问题严重。

    自从省港大罢工以后,由于香港的警力日渐强大,他感到光靠在黑道上打打杀杀已没有过去那样好混了,幸好还争得一个太平绅士的头衔。

    多少年来,他把自己扮装成好人,参加社会上的各项慈善活动,好容易获得与太平绅士相称的社会名声,没想到一夜之间彻底砸了。

    陈百威毫无通融的口气令彭昆绝望。这还不算,他们打死两名和义堂成员也向警方告了案,成了他暗害大陆名流的证据。

    接下来一切都在陈百威的操纵之中:警方立案侦查,小草出面佐证,各家报纸打落水狗似的纷纷刊登彭昆的各种丑闻……名声臭了,接瞳而至的是生意大受影响,这些年来,彭昆挖空心思苦心经营“旺发”,采取了多种手法,使“旺发”始终居于塘西风月之首。

    三十年代中期,公娼被禁,彭昆灵机一动,想出了不少花样。

    第一,导游社。

    男女之间,虽然最后还是上床那回事,但在那回事之前,玩出许多花佯来,增加一些神秘感,就有了更强的诱惑力。彭昆的“导游社”就是把他过去经营的妓寨改换名称,妓女成了导游妹,带客人入室内松筋骨、按摩,撩得嫖客到最后不得不掏钱干那事。

    第二,人体写生。

    这玩意是受到大陆著名画家刘海栗开办人体写生引起官司想出来的,不过到了彭昆手里,并非为了艺术,而是一种纯粹的色情玩意。只要交钱,不管你会不会绘图都可以进去。凡想看裸体美女的男人,在外面按铃,立即有人出来请入内。里面是一个大客厅,按美术学校的画室布置,设有很多画架。交了钱,每人发一个画板,一张宣纸、一支铅笔,然后坐在画架前,看台上一位一丝不挂的妙龄女郎做搔姿状,三分钟过后,自会有人喊道:“摆好另一款姿势啦!”这玩意一兴起,“旺发”立即门庭若市,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又可逃脱政府的查禁。

    第三,真人表演。

    这也是彭昆想出来的绝招,在一间大厅里,四周都是坐位,中间放一张床,交了钱走进去,灯光就照着中间那张床上的一对赤裸男女没完没了的用各种动作做爱,看的周围的人难耐难熬。

    此外,彭昆还发明了“一元试片”、“小步电影”等等玩意,生意一直红火,没料到短短的一段时间,因名声臭了,连客人都不愿做他的生意。彭昆本是位心胸狭窄的人,这样一来他把仇恨发泄到港人身上,恨不能鱼肉全港百姓。

    这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就在半山区事件发生不久,日本人的气焰日渐嚣张,积极地推行“南进”方针,香港上空乌云密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最先得到这消息的人是苏小枫,他回来向彭昆报告,当时彭昆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小枫吓坏了,以为彭昆中风,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军师,你怎么啦?!”

    彭昆突然大喊道:“我报仇的日子终于来罗!”

    苏小枫不解:“军师,日本人就要来了,你为什么还高兴?”

    彭昆满面春风,说道:“我告诉你,日本人来了是大大的好事。”

    苏小枫搔着首,还是不解:“可是,听说日本人很凶的,见人就杀。”

    “正因为凶,肯定连英国人也怕他,这样一来就没有精力管治安,我们就可以趁机大捞特捞不用担心警察!”

    苏小枫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喃喃道:“只是我们的名声从此更臭了。”

    “我的名声早就臭了,这回我要坏到底,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坏事——遗臭万年总比默默无闻好得多。你知道日本人具体什么时候打过来吗?”苏小枫摇头:“总之快了,新港督杨慕琦上任一位家眷也没带,现在香港的正规部队只有英国两个营、印度军队两个营。此外还有高射炮队,野战炮队、皇家工程队。杨慕畸很焦急,想招募组织非正规部队,几经努力,才有了退伍军人休斯指挥的一班超过55岁的外籍人士组成的‘休斯兵团’以及香港英籍居民组成的‘香港团队’。另外还有一百名葡萄牙人和450名华人自愿入伍。看样子是非打不可了。”

    彭昆点头:“很好,我们马上组织力量,准备大干一场!你下去打听,一有消息火速汇报。我们要选准日本人抵达前的两天行动,这两天绝对安全,警察都上前线去了!”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1941年12月8日清晨8时30分,日本空军在九龙的城南道投下了第一颗炸弹,香港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当日,日军除以空军轰炸启德机场、金钟兵房及大古船坞等地之外,陆军第三十八师团,亦以第二二八步兵联队为攻击前锋,向新界进攻;海军方面亦由第二舰队协同作战。于是,新界北部一下子便陷入日军手中。

    9日午后,日军已攻至城门水塘附近,九龙市虽有狮子山隔着,但密集的枪炮声已是清晰可闻了。

    这一天,九龙的大多数人没命地乘船划过维多利亚港,警察更是跑得一个不剩。

    从早晨闻到枪声开始,彭昆就调集全堂口的主要力量,涉过对面,在九龙区的钦州街一带潜伏下来。

    到了下午,眼见九龙的警察全部过香港去了,彭昆率手下准备出动,没想到在他的影响下,香港好多堂口都过来发财了。

    苏小枫最先发现,不安地告诉彭昆:“军师不好了,我们发财,其他堂口也跟着来了!”

    “有多少人?”

    “数不清楚,大概好几百人。”

    彭昆仰天大笑:“他妈的我彭昆干坏事大家都跟着学,哈哈,很好,坏人越多,天下越乱,我就当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人头!小枫,你下去联络他们,要他们尽快赶到钦州街开一个会,免得相互之间发生冲突。”

    到了下午,所有想发财的人都到钦州街来了,彭昆见时间不能再拖,跳到一个高台上,用尖尖的声调对着四周的人大声叫喊:“弟兄们,我们发财的日子终于来了!所有的‘花腰’(警察)都跑到对岸去啦!我们要把握时机,即时出动,各堂口要齐心协力,互相支持,提防‘羊牯’们会反抗。我彭某人历来是最讲义气、最论公道的,绝不会仗着人多势众,独个发财,我绝对不是那号人。不管是划分地盘、还是来个大兜乱,稍后各堂口的大佬再行商议。现在,哪一位弟兄有意见和想法赶快提出来,免得阻碍发财时间……”

    彭昆的话声刚落,各堂口的人七嘴八舌各抒已见,有主张集中全力攻打银行的,有主张逐家逐户进行搜掠的,也有主张先行抢劫金铺及大公司的,意见纷纷,不一而足。

    彭昆听得烦了,大声叫道:“别吵了,日本人马上就要过来,你们还想不想发财?!谁有妙计站出来到这台上说,下面的不许乱七八糟瞎讲!”

    众人安静下来,这时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走上台向彭昆施礼:“在下粤东的叔父‘四眼球’便是,早闻彭军师大名,今天我是刚从广州过来的,难得大家讲江湖道义,不欺生,我就把自己的‘心得’告诉大家,说不定对大家发财都有好处。”

    彭昆向他还礼,跳下高台。四眼球也不客气,上了台,干咳两声,说道:“实不相瞒,早在三年前广州沦陷时,我就在西壕口和西关一带干过这发财的勾当,积有一些经验。目下虽在兵荒马乱之中,对于财物,‘羊牯’还是非常重视的。俗话说,钱是命,命是钱,钱与命相连。如果我们过于轻敌,或者力量过于分散,则会遇到强烈的反抗。”

    说到此处,四眼球顿了顿,撩起左边衣袖,露出一处五寸长的伤疤:“弟兄们请看,这就是我当年攻入西关一家大宅时,因为过于轻敌,结果被他们一刀砍成这样,若不是同伴齐心拼杀,差点死了。”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都认为四眼球的经验值得推广,都急于请教。

    彭昆见状干咳一声,止住众人说话,向四眼球请教道:“看来叔父在广州抢‘羊牯’积累了一套很有用的宝贵经验,请问要如何布置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四眼球清清爽子道:“我们要进行发财大计,不能把力量分散,最低限度要一百人为一股;同时,必须要带上足够的‘架撑’(武器),才能使‘羊牯’们感到惧怕。在还要发财大计之前必须预先分配地盘,免得到时候发生纠纷自相残杀。”

    彭昆点头说:“叔父说得很有道理,那么现在各堂口选派一名代表来,用抽签的方式分配发财地盘。”

    四眼球自知人手少,举手道:“我们粤东就不参加抽签了,只要官涌附近柯士甸道和佐敦道之间的几条街道。”

    原来四眼球从广州过来就住在官涌附近,对这地区熟,所以提出要这里。彭昆道:“好,我同意粤东的意见,还有谁不想抽签提出来。”等了片刻又道:“既然大家同意抽签那我就把地段写在纸上,每个堂口捡一个纸团。”彭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把各地段的名称分纸写好,揉成团放在台上,只留下一张地段好的放在自己手掌指缝里。

    结果,彭昆分得旺角区,即南由东街起,北至界限街止的一带街道;“和洪圣”分得深水涉区,即由界限街到青山道尾;“和利和”分得油麻地区,即南由佐敦道起,北至山东街止的一带街道。

    地盘划分完毕,彭昆又说:“弟兄们马上就要去发大财了,建议凡参加发财的弟兄左臂缠绕一块白布作为标志,另外还用‘胜利’二字做为口号,以免碰头时发生误会。”

    众人一致表示赞同。

    一切商议就绪,已到了黄昏时分,这时大家洗耳倾听,新界方面传来的枪炮声渐渐稀少了。

    彭昆皱皱眉头,大声喊道:“苏小枫!”

    苏小枫从人堆地挤向台前:“在,请问军师有何吩咐?”

    “日本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怎听不到集密的枪炮声?”

    “报告军师,”苏小枫道,“下午我到新界附近打探,日本人已绕过大埔,向九龙市移动,可能是要攻打九龙市了。”

    彭昆手臂一挥,尖声叫道:“弟兄们,发大财去吧,这机会千载难逢!别忘了照我们商议好的去做!”

    众人解散后,忙着四处联系,找寻帮中手足,准备大发战争财。

    彭昆是早有准备的,不用去找人,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寻一家布匹庄弄一些白布缠臂。果然在钦州街附近寻到一家“池记绸庄”,在外面敲起门来:“开门开门,我们要买布!”

    很久里头没人应,苏小枫道:“军师,这地盘不是我们的,是不是……?”

    “放臭屁,”彭昆骂道,“现在九龙地区都是我姓彭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又继续敲门道:“不开门我要砸了!别装蒜,我知道里头有人!”说着,拾了砖块撞击起来。

    里头果然有人,说道:“先生,兵荒马乱的我们不做生意,你上别处吧。”

    说话的是一位女人,彭昆听到女人的声音,全身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恨不得即刻进去把她搂在怀里……高声叫道:“决开门,没什么条件可讲的,要不砸你的店!”

    里头的女人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发现外面黑压压的都是人,便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心里一惊,回房忙乱了一阵才来开门,彭昆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彭昆一进门便背着手干咳道:“别吓着了,我们想买点白布,先拿出来,后面还有大棕生意要做。”

    女店主发现彭昆一双眼睛色迷迷的,倒退几步,猛发现一个瘦猴一样的人向柜台内的一个货柜走,冲过去大声叫喊:“不许动!”

    原来那货柜后露出一件女人的花衣边角被苏小枫发现,女店主扑过去时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已被苏小枫从货柜里拉了出来,但见她明眸浩齿,面若桃花,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女店主舍命地护住女孩,如发怒的母狮,吼叫道:“她是我女儿,不许动她!”

    见到这小女孩,彭昆不免动心,咽了咽口水走过去,越看越觉得面熟,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时中年女店主突然惊叫道:“你不就是彭老板吗?”

    彭昆点点头:“你……?”

    “你难道忘了,二十年前,在上环码头是你租了我家的船去广州运货。”

    彭昆终于记起来了,二十年前,他在上环租了一条船去广州贩运枪支,船老大叫池一流……:“你,你就是池一流的女儿?”

    女店主点点头,回想过去,禁不住泪流满面“自从我父亲、弟弟随你去了广州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彭昆记得当时是杀了一对父子,不过印象不是很深,这辈子杀的人实在太多,记不过来了,但有一个印象是很深刻的:海风中,一对母女在码头上焦急地寻找亲人,那女孩也是十三四岁年纪,含苞待放,曾令彭昆怦然动心,若不是忙于厮杀,是要想办法把她弄到手的……彭昆又咽下口水,走过去抚摸小姑娘的脸蛋,当时,那海风中的小姑娘就是今天这样子,一模一样……难怪一见面就产生了错觉。

    女店主叫池小丽,当年她们一家在上环以航运为业,后来父亲、弟弟神秘失踪了,没多久,母亲因悲痛过度一病而亡。池小丽把船只卖掉,专门经营布匹,并招一位老实本份的店小二做夫婿,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只是时常思念亲人,她知道父亲、弟弟可能不在人间了,但心里一直抱着幻想,觉得父亲、弟弟某一天会突然回来……因此,她常常对女儿说:“我们好好做生意多赚钱,等哪一天你外公和舅舅回来,一家人过日子。”

    池小丽知道彭昆是干什么的,但说什么也不敢相信父弟会被他无缘无故杀害,此时对了面,她有了问一问的冲动。

    “彭老板,”池小丽抹去泪,“很多年了,我一直有个强烈的愿望,想向你问一问我父亲,弟弟的下落,可是我又害怕问,担心听到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挨到今天,我不能不问了……请你一定要说实话,我父亲、弟弟是不是死了?”

    彭昆点了点头。

    池小丽一听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和女儿搂在一起……“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可以,不过你别激动。”彭昆觉得没必要再拖延时间了,说道。“当时我们租你家的船并不是做正当生意,是走私枪枝……你父亲太喜欢管闲事了,我们不得已杀了他——当然,你弟弟是不该杀的,可是不一起杀掉——”

    池小丽强忍着悲愤,扑过来要拼命,彭昆掏出枪扣动了板机……小姑娘失声尖叫,扑在母亲身上……恰在这时,头顶上的阁楼里跳下一位汉子,与彭昆拼命。彭昆措手不及,身上挨了几拳,脖子也被掐住。

    原来这汉子正是池小丽的丈夫,以为匪徒们只杀男人,女人会没事,所以一个人躲在阁楼里。想不到这些没有人性的劫匪竟开枪杀害他的妻子。彭昆本想命令手下开枪,但脖子被掐哪里叫得出来?好在苏小枫还算聪明,用枪顶着汉子的背开了两抢。

    汉子倒在血泊里,小女孩子扑上去哭叫父亲。彭昆淫性大发地扑过去……小女孩很机灵,躲过了。

    彭昆见手下看他的热闹,骂道:“看什么?给我搜东西、砸店!”自己却一门心思去追女孩。

    女孩无处可躲,向楼上爬。彭昆道:“乖一点,要和你好,不会杀你……”

    从一楼追到四楼天台,小女孩再也无处可逃了,彭昆狞笑道:“怎么样,这回死心了吧?乖一点,免得动武伤着你!”

    彭昆色迷迷地添着舌头慢慢逼近小女孩,小女孩坐在天台护栏上吓得全身发抖,眼见无法逃脱,哭叫道:“爹地、妈咪,等一等我——”

    彭昆赶到护栏时,小女孩正悬在空中向街心坠落,眼睁睁看着一位美艳的处女很快变成了一团肉泥,不禁连叹可惜。

    彭昆下来时,店里已洗劫一空,接着又在附近找到两家刀剪店,破门而入,寻找比枪方便的各类“架撑”,如西瓜刀、牛肉刀、大剪刀、屠刀等。是夜,九龙各区警署人员虽然尚未撤往港岛,但已无人巡逻,油麻地、旺角、深水涉警署都把大门关上,连门口站岗人员都被撤了。

    从刀剪店出来,苏小枫建议道:“军师,抢一般的店铺没意思,不如专抢金铺、银行,装一口袋金子就发财了!”

    彭昆觉得很有道理,当时金铺最多最有名的在上海街一带,于是从北至南,逐间洗劫,敢于违抗者,格杀勿论。

    彭昆很得意,认为这辈子杀人还是今晚杀得开心,只凭性起,想杀就杀,根本不用担心杀人偿命或警方追捕。乱世中杀人是最过瘾的,杀得多了,竟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从北一路杀到南,彭昆一干人等已杀红了双眼。经过天后庙附近时,旁边有一间规模很大的珠宝行。

    苏小枫跑过来问道:“军师,要不要进去?”

    彭昆挥着枪:“走,当然进去!”

    “你知道这珠宝行是谁的吗?”

    彭昆这才眯缝着眼睛借着街灯看上面的招牌,写着“伍氏珠宝行”,说道,“不就是伍平的么?一样不能饶他!”

    马仔们破门而入,恰好伍平正在指挥十几个店伙计转移稍值钱的东西。见一伙人蜂涌而入,便知来者不善,抱拳施礼道:“各位好汉,老朽店里值钱的已经运回香港,这些破旧玩意若喜欢的话请自便,请自便。”

    彭昆躲在外面,毕竟太熟了,一时难以拉下最后的一点情面——这也是他浑身上下还残留的一点人性。

    一会苏小枫出来汇报:“军师,老东西说值钱的没有了,怎么办?”

    彭昆眼睛滴溜溜转了一阵,咬牙道:“这老家伙是只老狐狸,不要信他,他的东西若是转移了还赖在这里干吗?进去认真搜,有保险柜什么的要他打开!”

    果如彭昆所料,“伍氏珠宝行”所有值钱的金银珠宝并没有转移,因战争发生得太突然,且事前毫无预兆。伍平从香港匆匆赶来,打算把财物先迁到香港再转入欧洲的一些银行。没想到日军未来,先遇本地劫匪。经过一番地毯式的搜查,马仔在一密库里寻得一个巨大保险箱。

    伍平先是一惊,继而说:“保险箱是空的。”

    一位马仔叫道:“管它是空的还是实的,你打开再说!”

    伍平仍狡辨道:“对不起,我没钥匙,这铺子是老板的,我是帐房。”

    马仔居然相信,追问道:“你们谁是老板?”

    店伙计面面相觑,伍平抱拳道:“我们都不是老板。我已经说了,老板携了值钱东西过香港去了。”

    苏小枫再也捺耐不住了,从人群里挤到前台,抱拳道:“伍议员,快把钥匙支出来吧。别人不认得你,难道我不认得?”

    伍平高兴地叫道:“阿呀,原来是小枫老弟,都是一家人,请坐、请坐!”

    苏小枫用力推了一把,伍平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但还是侥幸地说道:“小枫老弟,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苏小枫撇撇嘴:“你少和我套近乎,这时候我除了认识钱,谁都不认得!”“伍先生,还是识相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伍平见苏小枫不买他的帐,对其他人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军师彭昆是把兄弟,他当上太平绅士还是我帮的忙。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回去问你们军师。”

    苏小枫冷笑道:“伍议员,你别做梦了,还是乖乖地把钥匙缴出来吧!实不相瞒,我们是奉彭军师的命令行事。”

    “我不相们,一定是你假冒他的命令!彭军师再不讲理也不会连我的东西也抢。”

    彭昆出面抱拳道:“伍议员别来无恙?”

    伍平如获救命稻草一般拉着彭昆的手:“好弟兄,这回我可以获救了。这些人都不肯给我面子,非要开保险柜不可。”

    “他们要你打开保险柜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里头有金银珠宝,其实什么也没有,是空的,真的是空的。”

    “那就好,你打开给他们瞧瞧。”不等伍平开口,彭昆高声宣布道:“你们听到了没有?伍议员是我的朋友,他说保险柜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等会打开给你们瞧瞧,要是没有马上离开,给我留点面子!”

    伍平是见过各种场面的,当然明白彭昆的意思,只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快变脸,惊愕地望着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伍议员,做为朋友我只能帮到这一步了,快打开吧,既然你说没有,怕什么?”

    伍平用发颤的声音说:“彭昆,这么多年来,你我的交情不可谓不深,到了这关健时刻,你放我一马不行吗?”

    彭昆从鼻子里哼出声音,说:“伍议员是位明白人,怎么现在糊涂了?你难道不闻‘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句俗语?我承认你我过去交情很深,但都是各取其所的相互利用,一旦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存在。若按老先生的逻辑,中国的大片土地都还是秦始皇的呢,怎么后来又出现了三国二晋南北朝?出现了清朝皇帝?而且现在又有了日本人!可见这个世界上的土地、金银财主还有女人都是公共资源,谁有能耐谁就占为已有,做生意赚钱和打劫发财只是手段不同,性质还是一个样。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坐庄,这九龙的财产都是我的!你不是扯交情么?我告诉你,今天彭某人够给你面子了,不看在过去的情面上,一进门先杀几个,看你敢不敢违抗!”

    伍平总算看清了彭昆的面目,用手指着他颤声道:“这么多年来我都看走了眼,今天总算认识你了!”

    彭昆仰首大笑,阴冷道:“老先生,还是乖乖地把钥匙交出来,免得我们动手!”

    伍平冷笑道:“你别做梦,我明告诉你,保险柜里有价值几百万的金银珠宝,但我就是不会交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这种毫无人性的匪徒得到财产,为了掩饰自己,同样也不会放过我们。”

    “算你聪明!”彭昆道,“不过我会有办法让你交出来。”说完,拉着伍平几根胡须用力一扯——伍平痛得呲牙咧嘴,一摸下巴,出血了……

    “伍议员,痛吗?”彭昆手里耍弄着那一撮白胡子,阴阳怪气地说:“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这又何苦呢?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虽然你今天难免一死,但我可以让你死得利索点,一枪打中心窝,什么痛苦也没有,来生还可以投胎转生。如果不肯合作,我让你活不成,死不了。比如割了舌头防止你乱话,断十个指头免得你写我干过的坏事……怎么样,肯不肯合作?”伍平此刻喉咙一热,一口痰涌了上来,向彭昆脸上啐去。彭昆一边用手绢揩,遂下令:“把伍议员架起来,不要让他乱动。”伍平被几位汉子架着,手脚不能动,但嘴里还是骂个不休。彭昆道:“看来伍先生以为我是开玩笑的,来人啦,拿一盒火柴,伍议员这一口胡子很潇洒,不知迷倒多少女人,今天我烧了它!”

    彭昆擦燃火柴,点着了伍平的长胡子,伍平哇哇大叫,屋内上下弥漫了毛发燃烧时的焦糊味……“现在想通了没有?”彭昆问道。

    伍平一生这是第一次受刑,十几年前虽被绑票过一次,但匪徒们并没有虐待他。他实在受不了了,痛苦地说:“求求你让我死个痛快,我把钥匙给你。”

    “这还差不多,”彭昆道,“你说,说完我马上成全你。”

    “先放开我,我受不了,让我休息一会。”

    彭昆于是下令松绑。伍平摸摸空空的下巴和嘴唇,奇痛无比,流出两行泪,哭喊一声:“苍天呀,你要长眼——”喊完,一头撞在砖墙上……彭昆急忙制止,但已经晚了,伍平双眼翻白,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彭昆激怒了,下令道:“把他剁成肉泥!”

    一阵乱刀,吓得十几个店伙一起跪下,哭着求饶。

    伍平的尸体很快剁成了碎肉,彭昆指着十几名店伙记说:“你们都看着了,这就是不愿交钥匙的下场!”

    店伙计一齐捣蒜般磕头:“好汉饶命,我们是佣工,实在不知道钥匙在哪里,这是个简单的道理,换了你做老板也不会让伙计知道很多机密。”

    红了眼睛的彭昆哪里肯听,吼道:“你们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们的用心,想等我们走了再取出财宝瓜分。想的倒美,我不会让你们称心的!你们按年龄排好队,从老到少,一个一个拷问!”

    于是将十几个店员按年龄次序,逐一赶出门外,盘问钥匙下落。这些人实在不知东家把钥匙藏于何处,自然无法回答,只好一一被乱刀砍死。

    杀至最后,是一名十五岁的小店员,他扑嗵跪地向彭昆哀求:“好汉饶命,我是一位新店员,才来不久,师爷、师父、师哥都不知钥匙下落,我如何知道?我是个苦命的人,自小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祖母由我奉养,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老祖母可怜,我死了她连下床煮饭都不能……”

    彭昆道:“你连自己都顾不来还想着一个早就该死的老太太,可见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笨蛋!留你也没用,不如成全了你!”说完一枪打在少年额头上,接着在太阳穴补了一枪,直到确认死定了才余怒未消地离去。

    由于在“伍氏珠宝行”一无所获,彭昆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将仇恨倾泄到其他商户、银行身上。教导手下道:“我们如今的首要任务是发财,没有时间跟人讲人情,凡不肯缴出财物的,先砍倒几个再搜!”

    1941年12月9日,是九龙地区居民开埠以来度过的最黑暗、最血腥的一个晚上,匪徒们所到之处,劫财劫色,草菅人命。战后,1946年出版的《香港年鉴》有明文记载:“……深水圳、旺角及油麻地一带,匪徒乘机出动,大肆抢劫杀戮,殷商富户多被抢杀,损失惨重……”

    是夜,彭昆一伙劫得财物无数,由于机会难得,人人精神旺盛,毫无倦意。到了凌晨,彭昆鼓励手下:“弟兄们,日本人快要打过来了,再不抓紧,机会就没有了,晚上我们干个通霄!顶不住可抽几袋鸦片提神!”

    手下人齐声喊道:“我们要发财,我们不累!”

    彭昆看到手下情绪激昂,非常满意,高声叫道:“好,我们现在到尖沙咀发财去!”

    苏小枫走过来小声道:“军师,尖沙咀住了不少洋人,说不定他们有枪。”

    “不怕,我们人多势众洋人也怕死的。”

    “如果遭到抵抗,我们有损失不合算。”

    彭昆道:“要想发大财就不要顾忌那么多。现在各处都洗劫得差不多了,九龙城区已被潮帮的‘福义安’反复洗劫,再不开辟新地盘就要坐失良机,你没听说在新界与日本人作战的英军已经顶不住了?”

    苏小枫点头:“听说了,日本人很快就会进入九龙市区。”

    “那还等什么?马上向尖沙咀方向进军!”

    “冲啊!”

    “发大财啦!!”

    以彭昆为首的劫匪们呼喊着口号,浩浩荡荡冲入尖沙咀地区,率先捣毁九龙仓大闸,蜂拥而入,仓内存留的白米、砂糖、棉纱、布匹、罐头、洋酒即抢掠一空,用客货车运往设在九龙地区的“和义堂”据点。库内有员工十几名,劫后,彭昆又下令一阵乱枪把他们射杀了,又转入汉口道洗劫。

    1941年12月10日凌晨,汉口道的居民忽然听得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从四方八面涌来,以为是日军杀到了,慌忙爬起来藏好财物。

    定下心来聆听,却是本地口音,并夹杂着粗言脏语,便料知是怎么回事了,还未来得及做应变准备,各家大门已被乒乒乓乓地猛力撞开,一群左臂缠着白布,手持驳壳枪或利器的人凶神恶煞般涌进来,入屋后不问青红皂白,喝令蹲下,拳打脚踢一番,然后翻箱倒柜,大肆搜劫。

    彭昆手里提着枪,由保镖护卫,专拣豪宅洗劫。

    来到一处找换店,门外贴着“金钱找换”的招牌,大喜,破门而入。

    店主见状,吓得面如土色,自动将所有现钞约三千多港市双手奉献,求饶道:“好汉饶命,钱物都在这里,自愿孝敬。”

    彭昆冷笑着一把夺过,交给手下,又伸出手:“还有呢?”

    “没有了,实实在在没有了。”

    “那你外面写着‘金银找换’是什么意思?”

    “好汉听我说,这‘金银找换’其实都是清未民初一直遗留下来的商业惯用语,不信可问问老人,即使就是有金银,兵荒马乱之年,也不会到我这小店找换。”

    彭昆脸一沉,吼道:“给我打!”

    一阵乱棍乱刀,店主倒在血泊之中,也不管他死还是活,再向南进行“发财大计”。

    出门时,点上一把火,看到火光冲天,然后狂笑着离去。

    走了没多远,前面有一栋大楼,像是富贵人家,下令撞开门,却是四户洋人。其中三户都是葡萄牙人。当时葡萄牙是亲德的,而日本则为轴心国之一,所以这些葡人都以为日本人会尊重他们,并不急于走避,没想到会碰上这一伙凶神。

    彭昆喝令他们走进厕所蹲下,在屋内搜索一番之后,认为还不止这些东西,于是又把厕所中的人提出来逐个拷问,其中有个懂粤语的,在两者之间作翻译。当听说再无财物时,彭昆认为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又是一阵射杀,打得血肉横飞,正准备火焚。楼上传来一声惊叫,像是女人的声音。

    彭昆一听到女人声音,弃下洋人尸体,众遁声上楼,发现是一位葡萄牙孕妇被枪声吓得大叫。

    彭昆见洋女人才二十岁年纪,长得还有点姿色,淫性大发,竟当着手下的面就地奸污……完事后又大方地对手下说:“赏你们玩玩去!好好替我卖命!”可怜这位身怀六甲的妇女,遭此轮奸引起流产昏死过去。

    彭昆在离去时点上一把火,看着火光冲天,十分开心。

    尖沙咀很快也劫洗光了,彭昆几乎不做多少考虑决定向红勘区开刀。

    此时的红勘区街道清闲,居民少,大的商户不多,只有黄埔船坞最引人注目。其实船坞之内,除了修船机械及笨重钢材没有贵重物品,失去理智的彭昆见了,不禁恼羞成怒,一把大火,把船坞烧个精光!

    “军师,现在没有好发财的地方了,是否可以收场?”苏小枫经历一日一夜血腥,良心发现,产生了畏惧。

    彭昆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休,下令道:“集中力量,向红勘居民区进发,没有财物,人都要杀几个!”

    “和义堂”在彭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红勘区、土瓜湾一带“发展”。这里并无巨商富户,为了彻底搜刮,彭星想出一个妙法,在每条街道中间,首先燃起一堆堆烈火,然后将所有居民驱赶到街道上,排成长队,勒令奉献财物。

    彭昆令苏小枫从近处搬来一张骨牌凳,站在上面,向居民大声宣布:“今天和你们明说了,我们就是劫匪,平时由于‘花腰’的管束,我们一直忍气吞声,现在总算有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不趁机捞一把,连自己都对不起!不瞒各位,这一天一夜来,我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人。不过别怕,我不是疯子,不会乱杀无辜,只有那些不听话的才杀!你们也一样,如有胆敢反抗或毫无贡献的,就推入这火中烧死!”

    居民们的四周都是荷枪实弹或手持利器的匪徒,面对这种情景,谁还敢反抗?

    此时是1941年12月10日下午,天是铅色的,太阳挂在西边天际,但被灰蒙蒙的烟尘染得没有一点光彩。

    仿佛这是一个专门杀人的日子,九龙城那边,日本人与英军血战,九龙每条街道上,香港各堂口对无辜的居民实施血洗……下午,彭昆一伙边烧边抢,汹汹而来,满载而去,好不得意,当抢到九龙城道北帝街附近已是黄昏。

    忽听得深院大宅里一片鸡飞狗叫,苏小枫提醒道:“军师,这九龙城道历来是‘三山会’的地盘,要不要绕过去?”

    彭昆此时已不管什么“三山会”、“四山会”,只知道这深院大宅里红墙绿瓦是富人居住处,一挥枪道:“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彭昆一伙抢了两家,得利很是丰厚,因利所驱,再向纵深处发展。

    来到一条大街,被一彪人马挡住,为首的正是黄绍荣,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到这里撒野?!”

    彭昆举起缠了白布的左臂,高声喊着事前定下的暗号:“胜利!”

    “三山会”没有参加划分地盘。黄绍荣粗鲁地骂道:“胜利个屁,丢你老妈,识相的给我滚,别在这里讨死!”

    苏小枫见对方如此,跳起来叫道:“姓黄的你别在这里翻脸不认人,烧成灰老子也认得你!”

    “我认识你是我裆里的,还不快滚!”

    彭昆在这空档认真观察了对方,见他们人数不多,可能是去其他地方行劫走了一部分,恰好莫启青也在里头,心里一个念头产生了,对苏小枫道:“今晚我们把他们吃掉!”

    “对呀,这是个好机会,打死了莫启青,我们在香港又少了一个劲敌!”

    主意已定,彭昆干咳一声,一边吩咐苏小枫下去布置,一边抱拳道:“各位兄弟,发财大家一起发,请让开一条道来,行个方便。”

    见“和义堂”还不死心,莫启青出面了,抱拳道:“彭军师,自从省港大罢工以后,我们两家情同手足,相互照应,才在江湖上立下足来,没被陈百威吃了,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上反而为这点小事发难?”

    彭昆见手下已准备好了,没必要再绕圈子,说:“莫堂主是聪明人,怎么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都不懂?我过去与你连手,为的是不让本堂被‘和安乐’吃掉,现在很快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世道都换了,你我哪有交情可讲?让开道,别妨碍老子发财!”说完挥手一枪,莫启青因毫无准备,已是措手莫及,幸好黄绍荣眼疾手快,一掌推开堂主——然而,自己却中了一弹……

    “弟兄们杀呵,杀狗日的‘三山会’!”彭昆喊道,“杀了他们再杀陈百威,香港江湖就是我们称霸啦!”

    彭昆喊着,自己却躲在一只垃圾桶后指挥战斗。

    巷子里一时枪声大作,“三山会”方面来不及躲避的都当场打死,街道上横了一堆尸体,血流满地……莫启青死了得力干将,悲痛化作仇恨,闪入一栋楼后,挥枪还击,几次组织强行冲锋,都被密集的枪弹压了下去。

    彭昆遇到了强烈的抵抗,此时性命要紧,也不顾脏,钻进垃圾桶旁的一堆垃圾里观战,发现对方虽悍,但人员很少,于是抖去头上的脏物高叫:“弟兄们,‘三山会’就剩几个虾兵蟹将啦,打死他们!”

    莫启青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仗着手下都是行伍出身,弹无虚发,把握战机,等候机会出现。

    彭昆见对方的枪声稀少,得意起来。恰在此时,莫启青方面不时有人在巷里窜来窜去,“和义堂”自然一阵乱枪猛打。

    约有十几分钟,“三山会”在巷口里出现了一大批人,彭昆以为机会到了,高兴地喊道:“兄弟们,打呀!”

    然而喊叫过后并无人反应。彭昆纳闷,回头问道:“不该打的时候猛打,到了该打的时候怎么都哑了?”

    一名马仔苦着脸道:“报告军师,子弹没了。”

    彭昆大惊失色,自知中了莫启青的奸计,嘴里喃喃道:“怎么没子弹了?”

    莫启青身先士卒,挥着一把砍刀,像梁山好汉一般杀将过来。身后,有抡斧的、持棍的,一个个如凶神恶煞。

    彭昆情知不妙,叫道:“给我顶住、顶住!”自己却调头逃命。

    苏小枫等人慌忙拿起棍棒,或抽出腰上别着的“架撑”。

    双方一经接触,棍棒齐飞,刀斧并举,叮叮当当,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约斗了十几分钟,双方死伤累累,尸横满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彭昆躲在远处一堵矮墙后,发现“三山会”人员越来越少,力气也渐渐不支,得意了,指着身旁的保镖骂道:“贪生怕死的东西,还不去帮忙!”

    “三山会”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拥着莫启青逃命。

    “不要放虎归山!”彭昆喊道,“否则后患无穷!”

    众人奋力追赶,终因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对地形又不熟,眼睁睁让莫启青等人跑了。

    彭昆十分懊丧,认为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嘴里骂个不休。

    彭昆因受到抵抗,担心北上还会遇上强敌,只好挥师南下,离开北帝街。半路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五十多名马仔。

    彭昆心里窝着火,正要寻找发泄的地方,又怕遭到抵抗,只好一路南下。出了九龙城,横过亚皆老街,到处一片黑灯瞎火。现在众人已经疲倦,只能避硬吃软,绕过一栋栋豪宅,接下来很远不见一座屋宇。

    “回去吧,”苏小枫道,“这里是无人区。”

    彭昆不信,举头望去,看到东方马头角有一片灯光,杀性又起,手臂一挥道:“杀呀,前面又有‘羊枯’了!”

    马头角在启德机场附近,南靠九龙湾渡轮码头,北临宋王台,在抗日战争前夕,这里是海滩和烂地,但却盖搭着许多棚舍木板屋,居住了大批修船工人。

    由于这里是一些因简就陋的临时栖身地,破破烂烂不起眼,过了几起黑帮都嫌其没有油水而放弃,彭昆也是欺善怕恶之徒,刚受到莫启青的打击,只是想着出一口恶气,选这些小棚小居杀一批毫无反抗能力的人,逞逞自己的威风,在手下面前也好挣回一点面子。

    棚舍里点着电灯,光线从壁缝里射出来,照的也不太清楚。

    地面坎坷不平,不少地方还有积水或废弃的机油。1941年12月10号是农历10月27日,节气刚好是“大雪”过去的第四天,香港处北回归线以南,天气虽没有北方寒冷,但今年特别,天气与灾星像一对孪生兄弟,给人一种阴冷逼人、愁云惨淡的感觉。

    二百名“和义堂”劫匪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现在已经有了倦意,何况是去杀一些几乎毫无仇隙的人,更加提不起精神。

    走在前面的苏小枫脚下踩着一滩机油,一个趔趄,虽然扶着一个木桩没跌倒,但脚却踩入一洼泥里,全身打一个战颤,对身边的彭昆道:“军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彭昆骂道:“什么鬼预感?”

    “俗话说‘见好就收’,早在劫了红勘区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打道回府。”

    “你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一派胡言!”

    “我也是很早以前听老人说的,今天突然记起来是因为……反正我也说不清,只知道如果能见好就收,五十多位弟兄就不会命丧黄泉,古人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和我们今天的经历很对号。”

    彭昆脚下也虚了一下,心里“格登”,问道:“还有什么古人语没有?”

    “有是有,说出来就怕军师你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古人还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两天我们杀人如麻,杀得我心里发毛了。”

    彭昆心里打了个突,脚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一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一个寒战。

    风是东北风,从九龙湾的北面吹过来的,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两天前的早晨,从东北方向过来的日本飞机,在启德机场投下了大批炸弹,将机场上的飞机炸成碎片……两天了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硝烟在那里久久会集不散,现在晚风乍起,空气里才有味道呢。

    彭昆吸溜鼻子,这两天来的疯狂仿佛是一股恶云,现在终于飞散了……当他的心灵一片空白,头脑里开始恢复理智,不禁喃喃地问道:“这几天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这些天我们都在杀人、放火——当然最主要还是发财。”苏小枫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彭昆点头道,当他的良心遭到遣责的时候,很快,又自己原谅了自己——觉得几天以前的彭昆,与现在的彭昆没有任何联系。像所有的坏人一样,彭昆也是一个有多重性格的人,他的最大特点是能够把自己分身成无数个彭昆,然后自我安慰、自我原谅。

    “军师,今晚怎么办?该收场了吗?”

    彭昆道:“不,现在不能收场!”

    “为什么?”

    “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一番准备,就算不杀人,也得捞一点东西,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苏小枫点头道:“那就行动吧。不过这里棚子这么多,天又黑,该先从何处下手?”

    彭昆踮起脚四处看了看,说道,“这些木棚多是干木头,容易着火,先放把火吧,有火照着好行动。”吩咐完毕,自己却不愿前行了,他开始胆怯,虽然这里居住的只是一些很一般的“羊牯”。

    苏小枫领命下去,踢开一座工具棚,提了两桶柴油,将一座无人的棚舍浇上,点着一个火把扔去,一时火光冲天。

    “冲啊——”

    “发财啊——”

    “和义堂”劫匪齐声呐喊,很奇怪,并没遇到任何阻拦,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连意料的鸡飞狗叫声、“羊牯”的惊慌声都没有。

    由保镖护卫的彭昆皱了皱眉头,当手下进入棚居中心破门而入时,突然周围冲出百十名大汉,手持铁筒、板手、大锤等武器,拦住了他们。

    苏小枫以为连拿枪的莫启青都战过了,这些修船工又何足惧,右手一挥,带领匪徒冲杀过去,一场混战展开。

    大火还在漫延,熊熊的火光把马头角照得通体透亮。

    在棚与棚之间的空地上,棍棒声、金属的碰击声、呐喊声、惨叫声连成一片,仿佛又回到远古时代的对阵械斗。

    很显然,这些工人是早有防备的,当他们发现劫匪的枪内并无子弹时,更加勇猛。

    一个照面下来,匪徒方面倒下十几个。

    苏小枫一时呆了,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

    彭昆在后面挥着手叫喊:“弟兄们不要怕,给我狠狠地杀!”

    “和义堂”匪徒仗着人多,发狠地反扑过去,一场恶战在残酷地进行着。工人方面一时也死伤不少,但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仿佛积压了满腔仇恨,现在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机会,前仆后继,拼死搏斗。

    彭昆万没料到会是这样,在保镖的护卫下且战且退,进入到棚居区中央地段。

    又有几座工棚着火了,“和义堂”被困在大火中央,火光映着他们惊恐的表情。

    彭昆惊魂未定地掏手绢抹额上的汗珠。

    “和义堂”外围,一拨拨人轮流与工人械斗,金属、棍棒的碰击声仍然不绝于耳。

    苏小枫从外围进来,喘着气说道:“军师,我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不,现在应验了。”

    彭昆已稍稍镇定了,脑子里思考着如何脱险,只悔不该烧了棚子,否则黑灯瞎火还有逃跑的机会,可现在到处明如白昼……彭昆踮起脚看外围,因个矮,什么也看不到,便说:“小枫,你驮我,让我看看。”

    苏小枫像狗一样地趴在地上,彭昆踩上他的背,举目一看:妈呀,四周打着火把的工人呐喊着冲了过来,若不是看见,还以为是九龙湾的涛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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