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香港洪门大会后,彭昆借麦当汉之手除去了心腹大患陈余祥,紧接着又打听到一个更令他兴奋的好消息:“和安乐”经济陷入困境,出不了几日就要散伙……“天助我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彭昆几乎失态,在太师椅上手舞足蹈,命令苏小枫:“继续探听,有了新情报火速汇报。”
彭昆实在太兴奋,很久才平静下来,对苏小枫说:“这些天陈百威肯定会到处想办法,最有可能向莫启青借贷,如果是这样,说明他们已经狗急跳楼,只要老子出手压制,保证‘和安乐’从香港消失!”
苏小枫离去,彭昆喃喃自语道:“灭亡了‘和安乐’,再集中力量剿灭‘三山会’,香港就是我彭昆的一统天下!”
苏小枫通过盯梢、探听、收买、理应外合,果然得知“和安乐”要不了几天连饭都没得吃了……又得知莫启青没有直接借钱给陈百威,只让他押送一批军火去泰国……彭昆紧的神经又绷了,如能中途拦截这批军火,一来可重创莫启青,二来可置“和安乐”于死地。
接下来因“五卅”惨案引起的省港大罢工,莫启青的军火滞留广州不能过来。
彭昆总算喘过了一口气,一边命令苏小枫在广州坐镇,死死盯住那批军火,一边趁着香港的警方全部对付罢工无暇顾及其他,大发“罢工财”。
彭昆天才般的奇招给了其他堂口效尤的机会,“和安乐”也趁着混乱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更可恶的是,所有堂口洗劫了香港市民都冒他的名,一时间,“彭昆”成了万人咒骂的两个字。
彭昆说:“说我坏,我就坏个样子给世人瞧瞧!”这样一想,遮遮掩掩的顾忌都没有了。
省港大罢工旷日持久,彭昆因拿不准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率先挺而走险,在香港与大陆这条线上频繁走私。
在彭昆的带动下,其他堂口相继加入到“民族败类”的行业。
这时候,彭昆估计到莫启青会沉不住气,八月过后,苏小枫果然探准莫启青、陈百威在广州与李福林接洽……彭昆他在广州生活多年,深知李福林的势力,连历届主政广东的民国要员都畏他三分。
莫、陈俩人一旦和他接洽了,如鱼得水,对“和义堂”将会构成严重的威协。
莫、陈俩人不是有李福林做靠山么?彭昆灵机一动有了对策——摇身一变成了“爱国绅士”。近段时间,彭昆在广州“罢工委员会”办公处频频与工人领袖苏兆征接触。
苏兆征是海员,从登上甲板、沫浴海风的第一天开始,便深受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的奴役和剥削,集民族压迫、种族歧视、资本剥削、封建压榨于一身,使他养成了强烈的斗争精神。加之他漂洋过海,有条件接触外界的革命思想,早在1921年4月6日就在香港成立了“中国海员工业联合会”,并得到了孙中山的支持。“海总”会成立前,孙中山对苏兆征说:“自由是可以争取的,商人有商会,你们也可以成立工会。”成立大会那天,孙中山派代表出席了会议。
香港第16任总督司徒拨上任之初就受到香港工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抗议和冲击,苏兆征仿佛成了他天造地合的“克星”,搅得他就任期间一天也不得安宁。
彭昆初次见到苏兆征的时候,先把苏兆征组织工人罢工的业绩及对司徒拨的威协罗列出来,然后大加赞赏,说道:“苏先生是前无古人的民族英雄,郑成功、文天祥、林则徐与你相比,真不知逊色多少,就凭着这些丰功伟绩将载入史册永垂千秋——”
苏兆征见彭昆越说越离谱,再看他的打扮也不像工人阶级,不客气道:“先生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吹捧我?”
彭昆见对方不吃这一套,好在他脸皮厚,并不尴尬,转口道:“当然不是的,正要向苏主席汇报重要情报呢。”
苏兆征见他一副马脸,不像忠义之人,说道:“我还没问你的身份呢。”
彭昆双眼骨碌碌转,本想撤谎自称罢工领袖,又怕露出破绽,只好如实说:“在下彭昆,香港‘和义堂’军师。”
苏兆征皱眉:“原来是香港洪帮的。我听说你这次趁罢工洗劫香港市民,可有这事?”
彭昆急道:“苏先生千万别听信谣言,在香港所有的堂口中,其实最有正义感的就是我们和义堂,这次香港洗劫市民的事,正是其他堂口有意假我的名义干出来的勾当,这事你可以去调查。”
苏兆征说:“我没有太多精力,不管谣传是真是假,我总觉得你虽是黑帮组织,终归是中国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维护民族的尊严和利益。”
“苏先生说的极是。”彭昆察言观色道,“我们和义堂的宗旨其实就是为了反对英帝国主义,维护祖国利益。”
苏兆征感到彭昆夸夸其谈有点做作,就说:“爱国不能光说在嘴上,要有实际行动。”
彭昆立即起身,施礼道:“在下正是为了做出实际行动才找苏先生的。近些时间工人们为了民族的利益在忍饥挨饿,可竟有一部分人丧尽天良积极走私,支持帝国主义!”
苏兆征感到问题严重,手指木椅道:“坐下来慢慢说。”
彭昆落坐:“不瞒你说,参与走私的正是香港各堂口——就我们和义堂没有参与,有些人甚至得到国民党上层人物的庇护。”
“谁?!”苏兆征拍案而起。
彭昆故意不肯说:“说出来怕你也拿他没办法。”
苏兆证明白对方在故意激他,说:“你不必这样,凭我个人的力量当然是对付不了国民党军政官僚,但这是民族大业,凭他是谁,敢跟四万万同胞作对吗?”
“李福林。”彭昆说,“他和香港的‘三山会’、和安乐勾结,不仅是走私一般的紧俏物品,连军火都敢贩运。”
苏兆征点头:“好吧,我知道就是他,别人不敢。你下去把情况了解清楚,我再派纠察队协助你。”
彭昆道:“情况我都了解了,前两天运了一批布匹过来,一共有六艘快艇,都是三山会的,走的是从伶仃洋到珠海登陆那条路线,估计他们回香港时仍会走那条道。”
苏兆征道:“很好,你下去严密监视,具体哪天走及时报告,从明天起我在下栅设立检查站!”
“还有”,彭昆说,“这两天深夜都有堂口在珠江口登岸,其中‘和群乐’替英帝国义销售火柴;和义勇替英国主义销售洋油(煤油);‘和义和’替英帝国主义倾销棉纱……这些堂口都借着黑夜从大鹏湾非码头地区登岸,躲过纠察队的检查。”
苏兆征表扬道:“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为打击走私活动抵制英帝国主义立了一大功,我代表罢工委员会向你表示感谢。”
彭昆道:“我是个中国人,这是我份内的事。”
两天内,工人纠察队果然在宝安县大鹏湾截获了大批走私船。
接下来,苏小飞又探得陈百威、莫启青把部分军火夹在大米内用李福林的军车送往珠海。
苏兆征立即组织一批武装纠察,乘一辆客货两用车开往李福林司令部附近。待三辆车出发,马上尾随。
三辆大货车出了城,在珠江摆渡,经番禺、顺德,进入中山县境内,突然发现后面尾随的客货车,并停了下来。
再下去十几公里就是下栅检查站了,为了不引起怀疑,苏兆征下令超车,彭昆担心认出来,在车头里趴了下去。
客货车开了一段路,将陈百威的车甩下了很,多疑的彭昆担心陈百威他们折回广州,便停了下来,直到后面的车开过去又超过他们。
苏兆征、彭昆来到下栅检查站,工人纠察队正截住几辆货车检查,其中就有李福林的三辆军车。
彭昆很得意,见陈百威正与纠察说话,悄声告诉苏兆征:“那家伙就是‘和安乐’堂主。傍边那个黑皮肤名叫莫启青。”
苏兆征记住了,走了过去盘问,陈百威不认识苏兆征,想冒充李福林的手下,冷不防彭昆出现在身前,冷笑道:“陈百威先生,不要装了,人家在这里守候你多时了!”
陈百威早有心理准备,反唇相饥:“彭军师不愧是孔明再世,在宵箕湾借英国人的手杀了陈余祥,现在又借工人领袖除我了。”
彭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知道就好。不过你还是把我估计低了一点,我今天是一箭双雕,还有他——”彭昆手指莫启青。
陈百威整了整衣冠,向苏兆征施礼:“在下陈百威,做了对不起中华民族的坏事,现在心甘情愿接受纠察。请问尊姓大名?”
“苏兆征。”
“啊,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工人领袖。就凭着你的正义与民族节气,陈某人心甘情愿受罚。不过,这车上真的没有彭昆所说的枪枝、弹药。”
苏兆征说:“不管有没有,检查了才知道。”
陈百威让开步:“请。”
苏兆征一挥手,几个纠察队员己飞身上车,翻下几袋米来,布袋摔下地破裂开来,露出一枝枝乌黑贼亮的驳壳……说时迟、那时快,陈百威冲上第一辆车的驾驶室,一踩油门,“轰”地冲了过去,并大声命令:“跟我来,不要怕!”
莫启青随后仗着人多势众,把纠察拉下车,命令司机开车,同时向人群扔了几枚烟幕弹……等到烟幕散开,三辆货车没有了踪影,苏兆征只拾得几包大米、白面粉,里头都藏有枪枝、弹药。
拿着这些脏证返回广州,同时吩咐纠察将李福林的副官扣下。
下午,工人纠察把人赃提到工人代表大会讨论处理,会场群情激愤,誓加制止。后考虑到李福林的军队是由民军、土匪收编过来的土著队伍,有几千人,驻地散布在珠江三角洲,性格粗野,素质很低,若把李福林的手下绳之以法,可能会引起大的冲突,只好将人赃送往李福林处,由他自己处理此事。
陈百威、莫启青冲过下栅检查站,来到珠海海湾船泊处,手下荷枪实弹守卫,随时准备血战,同时迅速装船。
好在工人纠察队并没有穷追猛打,下午时分,六艘船起锚,向南航行。
船进入到伶仃洋水域中心,大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围捕,凭他三五几十人都不足惧。莫启青的手下,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个个胆大不要命;陈百威手下,虽未经历实战,也个个机灵,枪法准,武功深,早就盼望玩真。
六艘船黎明前顺利赶到了晒鱼场,这里早等候各种小贩。自罢工以来,宵箕湾成了走私的交易场地,凡从大陆过来的走私船,运载的都是香港紧俏的物品,一上岸便销售一空。
陈百威这次从广州回来,虽赚了两三万大洋,但也窝了一肚子气,越想越觉得彭昆这棵钉子非拨去不可!
陈百威把这次在广州的经历对手下说了,旧仇未雪又添新恨,全堂上下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
陈百威令全堂上下时时处处留神,一有机会,立即行动,给彭昆以至命打击。
文贵说:“我早就有个想法,目前香港的经济文化中心在塘西,如果我们能像彭昆一样在那里拥有档口就好了。”
陈百威也有同感:“何偿不是这样,可是我才刚刚接下这个烂摊子,连气都喘不过来,目前要集中精力打击彭昆,要不他还会对我们张牙舞爪。”
文贵道:“我的想法跟堂主一样,我说去塘西设立摊档正是为了从快从重地打击彭昆。”
“会有这样的好事?”
“是的”,文贵道,“兵家云,要想战胜敌人,就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怠,我们远在筲箕湾这不毛之地,离塘西相去甚远,要想了解彭昆又谈何容易?还是刚才那位兄弟提醒了我,他的消息是从金陵酒家听来的,金陵酒家离‘旺发’只有一箭之地,倘若我们能够占领那里,要牵制彭昆岂不是很方便了?”
陈百威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说:“金陵酒家现在不是由‘和群乐’看管么?”
“是的,”文贵喝了口茶,“‘和群乐’目前主要靠收取塘西风月地的保护费维护开销,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陈百威叹道:“如果我们去打金陵的主意,那在道义上就说不过去了。”文贵道:“道理是这样的,但我最近又听到管名花说那里生意不太景气,日常开销都维持不了,许成名准备退保,去沿海发展。”
陈百威点头:“这倒是个好机会,但目前香港闹罢工,十家九空,不管谁的生意都不会好。怕的是一旦香港恢复正常,许成名又反悔。”
文贵摇头:“我估计肯定会有其他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这才是最重要的,”陈百威道,“许成名也不会很傻,若是一块肥肉,他岂可轻意吐掉?”
文贵点头:“正是。”
“所以,我们还是先弄明白才好做决定,正如你所说的‘知已知彼’。”
“好,我马上派人下去调查。”文贵站起来。
陈百威说:“不必了,这事还是由我俩亲自去一趟。”
陈百威、文贵用傅灵华的福特车去塘西。
时下塘西烟花地最著名的酒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金陵,其次才是广州、桃花园,这三大酒家都在山道口。
金陵酒家的外在结构与广州酒家无异,但占地面积更宽,内装饰更富丽豪华。据说金陵酒家最早的业主是一位文人雅士,最好中国古诗,开业之际,为扩大知名度,悬赏巨金向社会各界征求对联,在当时引起了轰动,连中国著名外交家、香港第一任华人议员伍廷芳博士也参加了,并且名列前十名。他的对联现在就成了金陵酒家的金字招牌,悬挂在正门口,道是:“金粉两行花劝酒,陵峦一角月窥楼。”从这副对联里可读出伍老生先若非是风月爱好者,最起码也是红粉佳人的知音,连他老人家都常光顾的地方,想必一定聚满了名香异玉,生意也曾一度火红。
经过时间的变迁,金陵酒家虽仍是塘西名妓寨,但早不如以前火红,特别是经过省港大罢工已有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势头。
陈百威把福特车停在金陵酒家大门口,和文贵一起从大门口上楼。
果然,金碧辉煌的金陵虽气势不凡,已然冷落,门可罗雀,那些妓女们仿佛打不起精神似的,再无昔日的烂漫,个别的居然不施姻脂,在客人面前呵欠连连,没有半点情调,哪里还能吸引嫖客?
陈百威向鸨母打听,生意如此清淡,是不是受罢工的影响。
鸨母张鲜花把陈百威、文贵引到客厅,吩咐叫两名妓女做陪。一边回答:“影响也有一点,但总不至于没人上门。可不,我们连保护费都交不起啦,许成名还算守信用,经常派人来,若长此下去如何是好?你们两今天不是专来玩的吧,莫非是管名说我不行了?”
文贵点头:“管名花确实说过你们想把金陵转让别人。”
“你们也感兴趣?”张鲜花把身子探过来。
陈百威点头:“我们确实感兴趣,不过这里是许成名的地盘,我们不能横刀夺爱。”
这时门外有两个妓女探头探头,又不敢进来。
张鲜花说:“瞅什么?有什么好瞅的?!”
一个妓女怯怯道:“妈咪不是说有两个客人要陪么?”
张立即满脸堆笑,向陈、文两个说道:“你看我多糊涂,才说过的话就忘了,好吧,你们尽兴玩,我不打搅了。”
陈百威没有一点兴致玩女人,摆摆手:“先谈谈我们的正事吧。”
沉默了片刻,张鲜花道:“这不关许堂主的事,实是长此下去无法支撑。”
陈百威说,“罢工总有结束的一天,虽说英国人很有可能出兵攻打广州,香港终归还是要恢复正常,等生意好了,你和许堂主岂不都要后悔?”
张鲜花愁苦着脸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罢工倒不是主要的——”
陈百威、文贵点头,等着往下听。
“唉,”张鲜花长叹一声说,“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放出风声,说我们金陵酒家的阿姑得了一种比梅毒还厉害的病,男人只要拉手或亲嘴就染上,染上了必死无疑。”
陈百威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难道客人也信了?”
张鲜花道:“可不是,这些谣言本来是不足为信的,有几个老顾客公开替我们辟谣,和阿姑亲嘴,当众……谁想,几天后那几个老顾客当真死了,死时全身发紫……?”
陈百威一听就明白是谁干的,有意问道:“你们是否真有此病?”
张鲜花道:“要是真有这病我还能跟你说话?我们这里的阿姑谁没亲近过?说句不怕丑的话,我也和阿姑共着相好。”
陈百威点头:“那么就是有人搞鬼。”
“肯定是这样。”
“你猜会是准呢?你这辈子有没有仇人?”
张鲜花摇头又点头:“明里的仇家没有;但历来同行生妒嫉,干的这一行自然就成了别人的冤家对头。”
“你能具体说出是谁吗?”陈百威追问道。
张鲜花心中多了几层顾虑,连连摇头:“无凭无据,即使怀疑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
陈百威双手抱在胸前:“张妈咪根本用不着这样,其实我们是一条线上的。”
“那是的,那是的。”张鲜花敷衍道。
陈百威感到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说什么,准备告辞,起身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如果我想出了最好的对策,马上会来通知你,把金陵接下来。”
陈百威、文贵出了门,过道上还等着刚才那两位妓女,眼巴巴地望着两位。
张鲜花这时才记想该挽留客人,说:“陈堂主、文军师,两位快活了再走。”
陈百威摇头:“不了,我们还有急事。”
陈、文走出“金陵”,上了车。
陈百威启动汽车,文贵忍不住问道:“堂主,你说造谣搞垮金陵的人是谁?”
陈百威反问道:“你说呢?”
文贵道:“彭昆。”
陈百威点头:“除了他,香港找不出比他更阴险恶毒的人。他这样做的用心最终还是想吞并金陵。”
文贵点头,“彭昆的野心很大,他利用笑笑在旺发开了妓寨,肯定不会满足,还想扩张。”
“还有一个因素,”陈百威道,“彭昆在香港树敌太多,一旦金陵落在他人手里,对他就是威协,凭这一点,他绝对不会放掉金陵。”“这些情况许成名知不知道?”
“应该是猜得到的。”陈百威道,“他可能是畏惧彭昆的势力,不敢跟他争下去,只好选择退让。许成名这个人本事如何?”
文贵道:“还算是条汉子,武功不错,在和群乐很有威望,但嫌耿直了些。”
陈百威道:“若是耿直之人,他如何是彭昆的对手?”
“正是。”文贵道,“他已经上过好几次大当了,好在他的军师邓大清还算有点谋略,没有他,‘和群乐’恐怕早被彭昆吃掉了。”
陈百威点头道:“难怪。”说到此处,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条妙计来,说道:“军师,我们何不从暗中支持许成名、张鲜花?”
文贵也仿然大悟,兴奋地说:“对呀,这比我们从明处对付彭昆强多了,可以突出奇招,令他防不胜防。此外,我们还多了许成名、张鲜花两个同盟!”
陈百威二话没说,握着方向盘向皇后大道西驶去。
话说洪门大会后,许成名的‘和群乐’虽在码头抢得了一点地盘,但也后院失火——他所管辖的塘西有不少摊挡的保护权被一些不明身份的堂口抢走,为此发生了几次冲突,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很有实力,结果还是吃了亏。
军师邓大清认定是彭昆在搞鬼,许成名也觉得除了“和义堂”不会是别人,谁想彭昆的野心远不止这些,没多久又设计把金陵酒家搞得一团糟,连最捧场的顾客都不敢登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妓寨没有了生意,哪里还谈得上“保护费”?说穿了,人家捣鬼正是保护人的失职。
处于此种情况,许成名不得不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海岸各码头,“五卅”惨案发生后,又参与了从香港至广州的走私活动。本来已经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前几天工人纠察队如神兵天降,在大鹏湾截去了‘和群乐’的船只和货物,损失达三万大洋之巨。
这些天,俩人正为此事生闷气。
邓大清没事总往许成名办公室里走,分析当前各堂口的形势。
这天上午,邓大清仍像往常一样,处理好事务就过来了。
许成名不言语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式。
邓大清落坐:“我们在大鹏湾栽了的第三天,莫启青、陈百威差点也栽了。”
许成名道:“他两位也走私?”
“是的,”邓大清道,“莫启青神通广大,和广州大军阀李福林勾结上了。”
许成名:“他们和李福林勾上了也会栽?”
邓大清欲说详情,门外有人报告:“‘和安乐’堂主、军师求见!”
邓大清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有请!”一会陈百威、文贵入内。双方见礼入坐,许成名道:“我和军师正谈论到贵堂,正好你们就到了!”
陈百威笑道:“嗬,谈论我什么?没说我坏话吧?”
许成名:“没有,我们军师说这回你差点在广州栽了,可有这事?”
陈百威点头道:“有这回事,在珠海下栅。”
“听说你们还有李福林的护送?谁这么大胆也敢搜查?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陈百威:“许堂主果然料事如神,我和‘三山会’正是遭了彭昆暗算。”
“彭昆?”许成名与邓大清对视。
“是的,”陈百威道,“除了我和‘三山会’,几乎所有的堂口都被他出卖了。”
邓大清:“我说纠察队的人怎么偏就如此神通,知道我们深夜在大鹏湾登陆!经你提醒,我又记起那几天偏偏就‘和义堂’没有参与走私!”陈百威故装糊涂:“你们也遭不测了?贵堂跟‘和义堂’关系那么深,难道彭昆没透信给你们?”
许成名摇头:“别提了,我们被他耍了。”
邓大清插言道:“我们都是吃过彭昆亏的人,应该有共同的语言,望陈堂主千万不要提我们跟‘和义堂’的事,两位今天远道而来,莫非有何指教?”陈百威严肃起来:“不瞒你们说,我们堂口与彭昆不共戴天,也知道你们与彭昆的一些过节,今天特来与贵堂联手,共同对付‘和义堂’。”
许成名、邓大清见陈百威一脸严肃,也认真起来。
邓大清做了个手势:“请指教。”
陈百威道:“不知贵堂是否注意到彭昆最近的动静?”
邓大清把目光收回来:“注意到了,他每天和麦当汉、伍平接触。”
“接触干什么勾当呢?”
“目前香港色情生意萧条,勾通麦当汉把大批军警往他的妓寨拉。”
陈百威点头,追问道:“还有别的目的没有?”
邓大清叹道:“彭昆已瞄上了金陵,造出耸人听闻的谣言,金陵快要倒闭了。”
陈百威估计他们就知道这些了,说:“吞并金陵虽是彭昆的险恶用心,但和与麦当汉接触没有直接关系。今天,我的一位弟兄探得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消息,说这些天彭昆与麦当汉、伍平频频接洽,主动提出暗杀工人领袖苏兆征。”
许成名、邓大清大惊。
“苏兆征是港督司徒拨的克星,彭昆的阴谋如果得逞,就有可能得到英国人的赏识,一旦这种人得了势,将是香港所有堂口的灾难,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邓大清道:“陈堂主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想必心中早有了对策。”
陈百威:“按道理是该我们‘和安乐’去转告工人纠察队,无奈这次广州之行我们与苏兆征有了冲突,我说的话他不相信在其次,误了事才是最大的损失。”
许成名说道:“陈堂主的意思难道仅仅是要救苏兆征?”
陈百威正要激怒对方,故意说:“我与彭昆不共戴天,如果机会是我的,我会要他死在广州永远回不来,可是我偏偏去不了广州……”许成名大声说:“不要说了,我与彭昆才是真正不共戴天,你把他的行址弄清楚,这次我非杀他不可!”
“好!”陈百威带头鼓起掌来,“祝许堂主马到成功!”
许成名感觉到陈百威有设“圈套”的味道,征询地看了邓大清一眼。
邓大清说:“这确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失去了就不会再有。只是我们对广州的情况不太熟,还有彭昆的行动计划陈堂主也没说清楚。”
从邓大清的话语里,陈百威感到此人有点谋略,让他去担任刺杀彭昆的重任绝对可靠,因此道:“这些不必邓军师担心,我会派几个熟悉广州地形的弟兄协助行动,彭昆的行动时间最迟明天,最早今晚就要启程,不论他走哪条路线,都少不得去广州‘工人罢工委员会’寻找苏兆征,问题是这么重要的任务须得邓军师这样精干的人才好。”
邓大清说:“我肯定要去的。事不宜迟,你马上派人过来最好!”
“还有一事,”陈百威见邓大清焦急的样子,“关于金陵酒家的问题,我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许成名说:“愿听指教。”
“既然彭昆已造下谣言,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把金陵现有的阿姑全部撤换掉!”
邓大清最先醒悟过来:“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一下子去哪里找这么多阿姑?”
陈百威道:“不难,大不了跑远一点。我打听到越南妹很便宜,也都愿意出来。实不相瞒,为了搞垮彭昆,这也是我的一个招数。‘和义堂’所以得意,主要就是‘旺发’在撑着,就算目前香港人去港空,他们每天仍然宾客盈门,财源滚滚,金陵酒家近在咫尺,又是老字号,只要能突发奇招,绝对能牵制他们!”
邓大清叫好道:“好,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广州,陈堂主负责采购越南妹,事成之后,金陵也有贵堂的一份!”
陈百威说:“不敢承望,刚才张鲜花谈到这问题,要我们揽下金陵,我觉得目前唯有三家联手才能把彭昆拉下马来!”
陈百威、文贵走出“和群乐”,上了车,文贵忍不住问道:“堂主,购越南妹的消息你在哪里听到的?”
陈百威道:“这次去广州的路上无意中听‘三山会’的人透露。”
文贵连连摇头叹气:“你早不告诉我,我若知道,就不许你跟‘和群乐’说了,有了这一绝招,单独揽下金陵岂不是更好?”
陈百威全无悔意:“我若是照你说的做了,岂不成了第二个彭昆?”
文贵一时呆住,继而也反应过来:“原来堂主还真有点大量,哈哈哈……”“没有大量能得天下吗?哈哈哈……”
送走陈百威、文贵,许成名问邓大清:“你觉得陈百威这人怎么样?”
邓大清叹道:“比彭昆厉害多了。”
许成名屁股从太师椅上弹起:“这还了得,别和他打交道!”
“为什么?”邓大清不解。
“一个彭昆我们就吃不消了,比他更厉害我们如何陪得起?”
邓大清听得明白,大笑不止,笑过后说:“堂主误会了。”
“怎么个误会?”
“我说陈百威比彭昆厉害,堂主只从狭义上去想,没有从广义上去理解。”
“什么‘狭义’、‘广义’,我都不知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其他都不管。”
邓大清记起堂主没读过什么书,一直跑江湖,不可能知道太多道理,于是说:“我的意思是陈百威比彭昆高几个档次,想想,连‘越南妹’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保留,换了别人会这样吗?”
许成名若有所悟。
“更何况我们已提出退保,张鲜花在找他,他完全可以单独揽下金陵,他不傻,把什么事都吐得再明白不过了,把好处分给大家,让人觉得他可以信赖,这号人才是真正纵横天下的英雄!相反,彭昆就不是这样的,唯利自图、不能容人、小气、吃不得一分一毫亏……凡与他打交道的人,除了他要利用的,谁不恨之入骨?要生啖其肉?”
许成名终于理解了,说:“‘狭义’、‘广义’原来是这么回事。”
邓大清继续说:“别看彭昆现在得势,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看他的下场,这次杀不了他,还会死在别人手中。”
“这次千万不要放过他!”许成名道,“这号人活一分钟对我们都是威协。”
“我是说‘如果’。”邓大清咬着牙。
许成名从椅子上起身:“今天就说到这里了,你下去做准备,排选枪法最准、武功最棒的弟兄同去。”
邓大清点起十几名精干的手下,陈百威派的领路人随后也到,并带来确切情报:彭昆今晚动身。
邓大清不敢怠慢,下午时分,便在上环渡轮码头扮成出海渔民登船启航,一色的短枪藏在船舱底下。
初秋的海面上太阳很毒,没遮没掩地晒着渔船。进入到维多利亚湾中心,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
在大陆生长的邓大清,小时只见过鱼塘,那时候听大人说“三山六水一分田”,他不信,认为大人哄他,世界上水域面积占十分之六,这是个多么惊人的数目!可他就知道鱼塘没有屋后的山大。
现在置身了海水里,儿时的记忆油然而生,他知道,维多利亚湾在世界上还算不上大海。渔船在傍晚时分到了珠江口,从虎门附近靠岸,由于船上没有装货,一路少有盘查。这样很顺利地搭上了开往广州的客车。午夜时分就到了广州市内。
据陈百威派来领路的弟兄说,罢工委员会会址在挹翠路附近。
当夜,邓大清便找到了办公地址,因太晚,十多名狙击手就近分散,装成找不到住宿的香港罢工工人在办公室门外露宿。
后因担心人多,恐引起工人纠察队的注意,幸好附近有一家小旅店,大家进去安顿下来。
邓大清担心彭昆连夜过来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暗杀工人领袖。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彭昆生性多疑,时时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加之他刚刚靠出卖其他堂口取得了苏兆征的信任,半夜都可以把他骗出来……这样想着时邓大清全无睡意,吩咐手下严静以待,随时准备出击。
店小二见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十分高兴,主动上前跟大家拉家常。问道:“各位从哪里来?”
“香港。”众人由于听了邓大清的吩咐不能多说话,只简单地回答。
“你们是罢工工人吧?”店小二问。
邓大清忙接过话:“你怎么知道?”
店小二十分得意:“我怎么不知道?自省港大罢工以来,这里是罢工委员会,每天都有好多人从香港过来,现在算是少多了。以前不分白天黑夜到处都是人,哪有这么清静,工会的人整天忙得团团转。”
邓大清暗忖:这下有了,我就向店小二打探!因问道:“工会的人你认识吗?苏兆征你听说过吗?”
店小二嘴一厥:“怎么不认识,我们管他叫‘苏主席’,以前是你们香港的海员,很了不起。”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
店小二这下搔着脑袋:“这个……可能在工会里。”
“工会在哪里?”
“就在前面那个街口上,挂了块很大的牌子。”
“工会一共有几间房子?苏兆征住哪一间?”
“我可不知道了,工会的房子很多的。而且进去还有一套大院。”
邓大清一听心里暗暗焦急,现在必须尽快找到苏兆征的住处,一旦彭昆先下了手马上就会逃离广州,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就不可能了。
邓大清苦着脸,思考着如何找到苏兆征的住所。去前面路口守候是最佳的办法,但容易引起注意,彭昆做恶事太多,行动肯定小心,切勿打草惊蛇,万一守门的纠察问起,就说是彭昆派来的,有重要情报——不不,一旦彭昆随后也到,就露馅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叫住宿。
小二忙过去开了门,那人只是不肯进来,问道:“有没有铺位?”小二答道:“你有多少人?”
宿客问:“你有多少空位?”
小二道:“实不相瞒,我这里已经住了十几个香港工人,一二两人还挤得下。”
宿客道:“那就另找一家算了。”
邓大清感到“宿客”说话的声音很熟,伸首探望:竟是彭昆的手下苏小枫!
这一惊非同小可,邓大清立即叫起手下,“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安排。
店小二发现这伙住客像要走的样子,十分焦急。邓大清担心他乱喊乱叫,喊道:“小二,我们都没冲凉,有没有水?”
店小二回答:“我去问问掌柜的。”刚转身,冷不忘脖子被人掐住,想叫也叫不出来了……邓大清用力,直至店小二口吐白沫,抽出一把匕首在他心脏部位补了一刀,才率众离开小旅店。
路口果然有人……正面不能去,邓大清马上率众绕路来到后墙。后墙系青砖砌成,约六尺多高,他纵身越墙而过。
墙内,是罢工委员会住宿,有一间平房亮了灯,灯影下,有人在办公……邓大清领着一名‘和安乐’弟兄来到窗外,这位弟兄认出办公批阅文件的正是苏兆征!
恰在此时,一工人纠察进来报告:“苏主席,有人求见。”
苏兆征放下笔:“什么人?”
纠察道:“他说是从香港那边来的。”
苏兆征:“是不是一个马脸男人?”
“正是。他说有紧急的情报向你汇报。”
“请他进来。”苏兆征温和地说。
邓大清听到此处,异常紧张,估计彭昆可能从外面过来了,迅速率领几个精干杀手转移到围墙边,分别躲在几丛冬青树里,都把子弹推上膛,打开保险……一个身影从正门外走进来,身穿长衫,头戴瓜皮帽,此人正是彭昆!
为防万一,邓大清等目标来到路灯下,看清了是一张马脸,才率先瞄准放了一枪。随后,六七支短枪一齐射击,彭昆倒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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