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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侠义永春

    林山石抚住自己胸脯,他没有迎来赖天德,却迎来了另一个对手。前几日,清军一支偏师忽然从江西绕道直攻闽南,就趁此时,清八旗的一位高手混入漳州,出现在关卡面前。

    释可喜道:“林大侠,你该知道这是朝廷的粮食,还请你不要监守自盗。”

    林山石道:“朝廷若不分给百姓吃,盗了,那叫替天行道。”

    释可喜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认识贵千金,还传过她几日功夫。我同你同出一门,都是少林弟子。”

    林山石道:“那就更该知道与人为善。”

    释可喜道:“如今你有伤,我本不该乘人之危。但朝廷有命不敢不从,我只有一个时辰,若不能成功,回去就升不了将军。”

    林山石道:“你是否升官对我并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乡亲们的命,若要放火烧仓,就从我尸首上跨过。”

    释可喜睁着半是嘲弄半是惊恐的眼睛道:“你是圣人?”

    林山石道:“不是,只算侠客。”

    释可喜哈哈大笑,可很快笑容就冻住了,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居然真是位侠客。释可喜道:“我本只打算打伤你,但现在必须杀了你,再放火烧掉粮仓。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山石若无其事地道:“因为你曾想做侠客,为了吃好点、穿好点,没做到。”

    释可喜道:“对,哪个练武的没想过?你让我自卑了。”

    林山石点头道:“明白,所以你一定要杀了我。对于一个练武者,做不了侠客,纵使做了将军也未必会让自卑少一些。”

    释可喜道:“好了,我提醒一句。师兄,我是北少林青年一代翘楚,很自信没人能单臂胜我。你小心了。”

    狭小的关卡里,林山石与释可喜这一南一北的少林高手对抗起来。释可喜的伏魔指快若闪电,林山石的白鹤拳已经出神入化,本来很有一拼。可惜这是只折臂的白鹤——释可喜几次都快要拿下林山石了,但总在最后关头动作稍慢被林山石躲过。高手过招都在毫厘之间,林山石抓住释可喜一个漏洞,一招绵掌击中了释可喜的小腹,释可喜惨叫一声,退出了关卡……

    林山石往前一跳,道:“你在放水?”

    释可喜吐出一口鲜血,道:“不是有意的,是另一个自己挡住了我。几次都可以杀了你,但莫名其妙就犹豫了。”

    林山石道:“那是你小时候念经太多了。想成佛固然还需要修行,想做魔却也没那么容易——你走吧。”

    释可喜叹气道:“你这仓库怎么都守不住!虽然关卡只能容一人通过,但我若派出十位好手,纵使胜不了你。只要车轮战,迟早有一刻,你会油尽灯枯。”

    林山石心里一惊,原想着有此城墙,有此关隘,背后又有这么多粮食,自己怎么都可以拼一下。释可喜一说此话,心顿时凉了半截。若真有人这样做,如今自己孤身守城,人非铁石,功夫再高,又如何经得住轮番来熬。

    释可喜道:“与其这样,还不如给我烧了。只要你肯烧,只要这些粮食落不到耿家手中,便是大功一件。否则,我能想到的计策,耿军帐下不缺谋士,就没人想到吗?”

    林山石道:“此计你不要外说,可能别人想不到。”

    释可喜笑了:“在下在军中不算聪明,久在行伍的人都不蠢,再蠢的打过几次战也会被死亡逼得聪明起来的。耿家的人之前没想到,或者以为可以同你攀交情,或者低估了你的功夫,或者还没有从前线把好手派过来。下一批人就肯定会知道了。”

    林山石已经把生死置于度外了,道:“谢谢提醒。到时我尽力扛。”

    释可喜仰天道:“师兄,你这样做很蠢。”

    “聪明人太多,所以都没饭吃了。老百姓要吃饱,需要有几个蠢人。”

    释可喜转过身去:“你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林山石道:“大约还要三日。”

    “漳州是福建腹地,清廷暂时不可能派很多高手同时潜前来搞车轮战。但只要这粮仓不失火,清军将领会睡不着觉,打仗前面拼的是血肉,后面拼的就是粮草。所以还会有高手混进来,下一个进来的应该是尤可游,此人武当掌门,心狠手辣,绝不会留情。我想法子拖住他三天,你保重。”

    攻城的清军又被赶出了福建,仿佛只是为了掩护释可喜潜入古一粮仓。林山石开始猛地往手臂上抹云南疗伤药,有时在想,这独守空城,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是看到老人小孩拿到粮食后甜甜的笑容,又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又一次,城前取粮食的百姓突然一片接一片地倒地。林山石晃动一下还有些微疼的左臂,心道:终于又来了。

    墙外百姓哭声震天,但林山石知道自己不能冲出这道关卡,牢牢占在关后,等待冲进来的敌军。

    一阵箭雨后,果然有一大汉冲了进来。林山石一看,发现此人是老相识,矮矮胖胖的地趟拳高手。木头痴死去那一战,就是这个耿王庄的高手险些冲进了关卡。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林山石不顾左臂疼痛,几乎招招凶狠,要毙他性命。可这大汉只守不攻,林山石百十招内也奈何不了他,百招之后,正有优势。那大汉突然猛退几步,只身走出了关卡。林山石害怕弓弩,又怕调虎离山,不敢追击。正要生气,另一位汉子窜了进来,同样只守不攻,百十招便退,接着第三、第四、第五个耿王庄的高手杀进来了。

    林山石心中暗暗叫苦。人就这么怪,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车轮战”果然开始了,江山面前绝无江湖道义可讲。连战五场后,自己的手脚都慢了下来,倒变成了自己专门守,对方进攻。若是一对一,这群耿王庄的打手都不是自己对手,哪怕左臂尚未痊愈,但这样打法,自己又能撑多久?

    到第七人时,林山勉强接了百招,却挨了两腿一掌。等逼退了第八个打手时,自己已软绵绵的抬不起手来。他明白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死期了,突生一种厌倦。他已不怕死,但只可惜没能死在英雄之手,狮子死于群犬,多少有些神伤。若他们能晚来几日,让自己和那八极拳的高手先打一场,无论胜败也都认了。刚长吁短叹完毕,第八个汉子又走了进来,又回到了练地趟拳那位矮冬瓜。

    这汉子一拱手道:“林大侠,我是佩服你的。但军令如山,我也要吃饭,要养家。而且还想吃得好,房子大点。”

    林山石道:“我不怪你。得了这粮仓,能分些粮食给百姓吗?”

    “这不是我可以做主,军人服从命令就是天职。”

    “一个男人不是一条狗,在服从命令之上总该还有些东西吧?”

    “林大侠,某从小就在军中,服从就是在下的全部。你我都是行家,听你的呼吸就知道,你不用打了,降了吧。”

    林大侠哈哈大笑:“你既然从小就在军中,可听说过投降的战士?出招吧!”

    那汉子面露难色:“这又是何苦?你若现在投降,关几年可能就出来了。”

    林山石怒道:“出招!”

    汉子冷笑着蹲在地上,双手往前一冲,林山石就飞出数米远,直直地落到了这半个月都守着的关卡通道之外。林山石心道,此招其实只需一个白鹤亮翅便可以挡住,可是又哪儿还有做出此招的力气呢?阮先生讲《霸王别姬》,时不利兮骓不逝,这处就该是自己的乌江了。林山石往空中扔了个烟花,袁氏见此烟花,该会从粮仓底部秘道逃走。便举起标月指,对准自己的咽喉。

    耿军汉子向前走了几步,知道林山石没有了站起的力量,道了一句“得罪”,就大喇喇地要走进关卡。

    正得意间,突然脖子一凉。一个小女孩从后面旋风般冲了进来,一掌击在自己后颈处。这汉子料不到还有人能从外边进来,更料不到有人步子这么快,出手这么狠,睁圆眼睛,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林山石又惊又喜,道:“希娣?你回来了!”再抬头望去,袁氏也走了下来。

    林山石急道:“你没有逃吗?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关卡通道已失,守在外边的七个汉子排成一排,冲了进来。林山石后悔得直跺脚,刚才应提醒女儿先堵住关卡的。

    一个汉子道:“这小姑娘步子真快,没留意你就混进来了。啊,周老大,你怎么死了?”

    林芷彤对林山石道:“爹爹,你真做孤胆侠客了,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这群货就交给我吧。”

    林山石点点头,心中忐忑不安,女儿虽天资聪慧,毕竟年幼,又是女流之辈,力气终归比不过男人。怎么可能以一敌七,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但若一定要选个死法,父女俩就战死在一块吧。于是,勉力站了起来。

    林芷彤轻轻笑着,有两个耿王高手放松了警惕,只定精会神注视着早已精疲力竭的林山石,根本想不到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可怕。林芷彤轻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见有人上钩,顿时运起紫霄形影,刹那间出手用标月指混着伏魔指法结果了两人。余下五人有四个反应了过来,还有一个目瞪口呆,又被林芷彤近身一个横肘打中太阳穴,死在地上。四人马上合拢过来,林芷彤左突右挡,居然不处下风。林山石暗暗生奇,虽已经听闻希娣又拜了几个不错的师父,但日子这么短,又能学到些什么?未曾想,她变得这么厉害。正想着,林芷彤倏尔弯腰,踏着怪异的步子离开了包围圈。紫霄形影是武当多年未现江湖的绝学,这耿王庄的汉子,虽饱经行伍历练,又何曾见过?就连林山石也看呆了。

    林芷彤其实有苦说不出来,四面遭敌,再厉害的高手也难免手忙脚乱,何况自己真跟高手性命相搏这还是第一次。一轮激战之后,也有些慌乱。可林芷彤有一点好,越是强敌越冷静,加上从小被父亲师兄捧在手心说不出的自信。她运起轻功,退到了两墙夹角下。这一下子,就从四面楚歌,变成了以一对一。林芷彤站好二树钳羊马,记着清寂大事的教诲,守中用中,甩手直冲,顿时劣势全没有了。这种古怪的拳法,众耿王庄的高手,自然也是闻所未闻,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两名汉子瞬间倒在地上。

    林山石奇道:这是什么拳?少林、武当、峨眉、太极、形意、八卦,自己多少也算见过。但从未看见此等简洁狠辣的手法。

    第三个汉子谨慎了很多,又多少熟悉了一些林芷彤出手的规律。加上为人小心,躲得远远地,练得又是最擅防守的绵掌,于是百招内勉强维持着均势。最后一个瘦小的汉子突生恶念,趁机向林山石走去。

    林山石怒视了一眼,瘦下汉子低着头稍一停顿,便不管不顾,放着胆子冲了过来,他在赌林山石已被耗光。果然只是一拳,林山石便倒在地上,瘦子大喜,抽出峨眉刺就往林山石刺去。林山石正要闭上眼睛,袁氏突然用身体挡在了身前,只听见惨叫一声,袁氏倒在了血泊里。

    林山石肝肠寸断,不知哪儿来了一股力气,竟然发狂般抱住瘦子压在地上,用牙齿生生咬断了他的耳朵。这瘦子狂叫着挣扎开,又要去拿武器。林芷彤已经觅了个空当,解决身前的敌人。回身前来,一个耕手挡住瘦子的出脚。接着又是近身一肘,杀掉最后一个敌人。

    父女俩看着袁氏的尸首,抱头大哭。

    苍山无言,林山石忽然觉得漫山遍野弥漫着的都是五花肉滑的味道,那样真实和飘渺。一个男人纵使真有了出息,放不下的也就身边两三个女人,和一道菜肴。

    林山石红着眼睛,站得笔直:“芷彤,你去堵住关卡通道。我们不能让你娘白白死去。”

    漳州城的百姓仍然在粮仓拿粮食,纷纷传诵少林大侠的女儿分粮的侠义。但几日之后,能上山的人也变少了。耿精忠见打不开粮仓的关卡,便派人封住上山的路,敢私自去古一粮仓的百姓,无论老少,可以“杀无赦,斩立决”。历来硕鼠都有种错觉,自己地盘所有东西都该是他自己的,所以耿精忠对林山石不是一般的恨,列为第一汉奸。上山取粮的百姓越来越少,林山石就亲眼看见有个汉子半夜爬到了关卡前,仍被耿军的弓箭手射杀。

    林芷彤道:“这群百姓真是傻子。反正都要饿死了,凑在一起就上来抢粮食,耿精忠也不可能都杀了吧,况且他的大军也大多要待在前线。”

    林山石叹了一口气,道:“不要这么说,这事不怪老百姓。爹爹被冤时,也没敢做什么,爹还是武林中人。他们会变傻,也是有人故意把他们养成这般模样,先把聪明的关起来,在找人教一些错的东西,奖蠢罚慧,就算不傻的也要装傻了。”

    林芷彤红着眼睛道:“娘还有木头痴,都是为他们死掉了,也不知值得还是不值得!”

    林山石呆呆地望着天空,哽咽道:“是我害了你娘。她其实一直都由着我的性子,才有了今日。本来她也是可以装傻的,也打算装傻的。是我不想带着一身功夫窝囊活一辈子,也没想到真会把她赔了进去——若光阴重来,爹定不守这粮仓。”说罢便哭了出来。

    林芷彤道:“爹爹——我想吃娘煮的面。”

    忽然关卡外传来一道洪雷般的声音:“故人来了,也不想迎吗?”

    林山石抹干泪道:“这该是万云龙来了,爹爹明日还有一场大战,这个你就帮我接了吧。”

    林芷彤道:“好,不过打完这场,我就有几个月不能动了。”

    林山石奇道:“为什么?”

    林芷彤拿起茶温了温手,酝酿了一会儿道:“在江湖上中了一种古怪的毒,运气就会腹痛。不过没什么,看过大夫,只需静养就可以了。”

    林山石有些失落道:“这关卡还是守不住,终归是守不住的。”说罢轻轻一笑:“也好,万事尽力就可以了,岂能事事如意?你要答应爹,可以逃时你必须逃走。”两人一齐走出关卡。

    万云龙一躬道:“原以为林老弟一介武夫,功夫有余,勇气不足。没想到还玩了把单兵守城,独抗耿精忠、吴三桂、清廷、天地会四处高手。实在佩服!所谓勇者,虽千万人吾往矣,大概就是指林老弟这样吧。”

    林山石道:“万大哥好,我谈不上什么勇者,这白栾是我杀的,粮仓我是不给的。”

    万云龙摸一摸光头,道:“那这一架就躲不开了。林老弟,我不太确信能不能打赢你,若我赢,你让一条道,老哥绝不伤你;若我输了,你也别伤我,更别传出去,如何?”

    林芷彤哈哈大笑,觉得这和尚倒是小人得可爱。

    林山石道:“好,不过不是我同你打,是我女儿同你打。”

    万云龙变了脸色。

    林山石拱手道:“实在不是看不起大哥。一是我还有伤在身,二是我和他人有约在先,三是小女机缘巧合下学了不少怪东西,初见之人,几乎都要吃点亏。万大哥千万别把小女小瞧了。”

    万云龙呵呵直乐:“林老弟真实诚,连有伤都说出来。若不是你这粮仓实在太富,今日和尚转身就走了。但贪官的东西总是最多的,我若不取了,可能就有天地会的弟兄饿肚子。此仓粮食还够几万人吃几月吧,这群狗日的贪官!明朝亡于没钱,但其实明朝大臣家里个个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如今又轮到清朝如此了,这个地界,其实没什么悠久历史,因为没有什么新鲜事——既然如此,侄女,别怪伯伯以大欺小了。”

    林芷彤站好二树钳羊马,摆出了白鹤拳的手势。

    万云龙脸色微变,说了句“真怪”,两个铁拳如雨点般向芷彤袭去。芷彤一边用白鹤手法防守,一边还要用紫霄影形躲避,才堪堪闪过万云龙的攻势。

    林山石大声道:“无形无相,守中用中,以石击卵,电光火石。对了,身子再低一些。”

    林芷彤这才明白,爹爹让她出战,是在传自己功夫,这些口诀,该是爹爹这段日子悟到的吧,以前从未听说过。

    林山石又道:“攻击时以锐入穴,女子力少,但其实人之要害本就柔软,又需多大的力?多击首脑,不在乎招式好看与否,上扬手遮其眼睛,下扬手攻其阴囊……兵无常形,水无常态,练招而不拘泥。”

    林芷彤一会儿手忙脚乱,一会儿又茅塞顿开。当听到“人之要害本就软弱,上扬手遮其眼睛,下扬手攻其阴囊”更是高兴,觉得和自己所想毫无二致了。倒是与以前父亲传的那灵动优雅、敦厚守拙的白鹤拳大相径庭了。

    林山石又道:“左攻其耳,右截其膝盖,连环冲拳,直扑脸面。”

    万云龙刚开始不太适应这女娃的打法,因为江湖就没出现过这样怪异的功夫。如今林山石一边指导,女娃一边攻防,顿时压力少了不少。心想:你爹固然是旁观者清,但这样大声说出来,我不也听到了吗?他这一提醒,其实提醒了两个人。顿时心中大安,运去大力罗汉拳,想趁着其爹所说招式的空当,将芷彤击倒。哪知林芷彤一向不怎么听爹爹的教诲,知其大略,便自由发挥。万云龙还在防着林山石指点的动作。林芷彤忽然欺身过来,一招八极拳里的近身肘法,打碎了万云龙的鼻梁。中国拳法强调肘法的并不多见,虽有“宁挨三拳,不挨一肘”的拳谚,但肘法都需要很近的距离。高手相逢,岂能这么容易近身?偏偏林芷彤学过紫霄形影,那近身之快,别说万云龙自作聪明想错了招式,就算没想错,能不能躲开也在两可之间。

    万云龙顿时如入了山西,眼睛鼻子都是一股酸酸的醋味。林芷彤还是不够老到,若此时施出连环肘法,万云龙一命休矣。偏偏此时停顿了一下,万云龙忙忍痛后跃一步,气呼呼地咧嘴,忽然哈哈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这点年纪,就有此等修为。非得娘胎里学武,又际遇非凡才行。天才并不罕见,万人中总会生出一个,但也要有名师指点,还需名师不霸道,才能把天赋完全用起来——看来我这小侄女是全做到了。”

    林山石自豪地望着女儿:“她确实有些天赋,我这么大时,招式练了不少,可完全没通。”

    万云龙叹气道:“你也有两种天赋,一是比他人都要努力的天赋,一是比他人都要喜欢功夫的天赋。若不是俗务缠身,洒家也真想和你一样纯粹——好了,洒家也无颜站在此处了。本来就不想过来的,但顶着天下第一高手天地会大龙头的牌子,军师被杀了,不过来又说不过去。如今输了,怎么来,就怎么去吧。”

    林山石拱手道:“恭送万大哥。”

    万云龙撕了一截袖子,捂住鼻子,边走边道:“不过争夺粮仓不同于简单的江湖恩怨,说不得下次朱三太子也要亲来,肯定会带上十来个高手,慢慢耗你们父女两人。这粮仓,你还是守不住的——匹夫之勇,固然英雄,也必然短暂。”

    林芷彤想说点什么,捂着肚子蹲下了,吃了颗清寂大师的药,也过了半个时辰才止住了疼痛。林山石跑前跑后,给女儿倒好热水。

    林山石道:“趁着这几日,爹爹把悟到的一些白鹤拳理都传授给你。”

    林芷彤高兴道:“爹爹,你好似又学到一些新东西了。”

    林山石笑了:“不是学,是长出来的。只要你长期思索同一个东西,无论这东西是什么,自然都会有新玩意长出来。爹爹也是痴,什么传儿不传女,其实何必着相。过几日爹或许还在,或许就走了。若爹爹离去,你就下山,把我这拳法传下去吧。”

    林芷彤道:“我才不下了。爹爹,我去找过清寂大师了,他们就在漳州施药。若得南少林援手,车轮战也不必害怕了。”

    林山石一震道:“你还认识清寂宗师——算了,又何必把世外高人拖进麻烦里了——若他真上此山,南少林百年古刹,只怕会被那群自以为大人物的流氓一把火烧掉。人活于世,万事都只能靠自己。给别人造成麻烦的,千万不要开口,尤其是对好人,更不要开口。”话毕,林山石洒脱一笑,开始一招一式,一点一滴向女儿传授起改造过的白鹤来。父女俱是武学痴儿。痴者,里面自然有不痴者无法体验的开怀,对于林山石和林芷彤来说,功夫不仅是武学、成就、本事、技巧,还是生活、习惯、亲情、记忆……于是两人谈到三更渔火五更眠,俱无睡意。浑然间,不知东方之既白。

    翌日,武当尤可游风尘仆仆走了过来,一开始假装成当地饥民,想混进去。林山石一眼看出他有功夫,拦在关卡通道处。尤可游还学了几句福建话,又往前闯。林芷彤笑道:“尤师傅,这次出手收多少银子啊?”

    尤可游不料侧福晋在此,但脸色不变,缓缓施礼道:“知我者侧福晋也。若能烧了这粮仓,贫道可得一千两纹银,六十个京城户籍,我的武当山三丰派也可以搬到帝都了。所以还请侧福晋、林大侠成全,若是想分钱也可商量,如今一个京城户籍能卖三百两纹银。”

    林山石站了起来,晃了晃左手,已经复原。他爱抚了一下女儿道:“乖女儿,昨夜多是纸上谈兵,现在让你看看最好的白鹤。”

    林芷彤有些担忧,附耳过去:“爹爹小心,此人人很差,但功夫不差,是大清比武擂台的三大高手。游身八卦很滑,最善于一边防守,一边找空当。若爹爹一味强攻,千招也难以拿下他,倒中了他所擅长的打法。好在这家伙志在烧粮,又身在耿精忠的地盘,绝不绝敢拖太长时间。爹爹只需不求速胜,也慢慢拖着他,尤可游的八卦自然会乱。”

    林山石眼里闪出一道精光:“不用。”

    说罢欺身而上,双掌化成刀影,招招觅敌要害。尤可游猝不及防,虽踏着九宫八卦全都闪开,也避得非常狼狈。林芷彤心道:“爹爹居然这么厉害了。这招式霸道得如死神附体,再称作白鹤拳都有些不像了。”

    林山石招式纯熟,自然不在话下。那是从小到今痴练三十年的果实,再加上几经生死,恐惧与贪婪全都放下了,完全是心如古井。在他的眼里,这功夫也好,招式也罢,竟是越练越少,越练越简练。倒和林芷彤自编的东西不少不谋而合。尤可游一生练武,但多半是在师徒讲手或者比武擂台上度过,如何见过这样只想要人命的过分打法——一点都不符合中庸平衡之道。但明明看着对手出招简单,你还不得不东躲西藏,林山石就一个标月指直取自己喉咙,也让自己再也抽不住手来攻击。虽步履仍然转得轻快,却已越来越心烦。心想身为清将却处藩王境内,若还不速胜,万一被发现怎么得了,便咬牙转守为攻。林山石一愣间,也露出了些破绽。武当掌门毕竟名不虚传,顿时找到了林山石小腹破展处,一掌击了过去。按照武理此时林山石必然撤步回防,攻守之势也就变了。哪知林山石是在战场上悟到了太多功夫,有一个便是以小伤换大胜。小腹挨上一掌,取了敌人性命,值了。竟不退反近,一拳打在尤可游太阳穴上。尤可游顿时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林山石也外后飞出几米,吐出一口血道:“女儿,这就叫‘舍身’——八卦掌果然厉害,将清寂大师给你的药,分些与我。爹该还有一场约会,当是爹爹最后一战了。”

    空山新雨后,无花无酒,亦无柔媚的阳光,雨走秋寂莫,风冷山同悲。

    赖天德终于走了过来。林芷彤想说些什么,都被林山石挡住。林山石居然第一次让开关卡,将赖天德放了进来。又用茶碗倒了两杯茶,两人搂在一起,一饮而尽,如失丧多年的朋友,又一齐放声大哭。然后,彼此眼神一对,跳上了石桌。

    赖天德道:“我是嘉定人,与满清势不两立。虽然吴三桂也不是好人,但如今只要让满清不高兴的事,我都高兴去做。得罪了。”

    林山石点头道:“人各有各的宿命。若我不是出身少林,不听那么多武侠,也不会走到今日。赖兄,你动手吧。”

    林芷彤望着两人在空中缠斗,正如一只白鹤同秃鹫盘旋争食。招式并不好看,却说不出的惊心动魄。高手相争,没有热闹,只有悲壮与凄凉。

    林山石同赖天德几乎一齐倒在地上。林山石的伤势更重一些,嘴角的血如泉水般喷出来。

    赖天德铁青着脸,道:“林山石,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又受伤了。若不是你腹部先中一掌,我只怕赢不了你。”

    林山石强笑道:“谁耐烦总是拖延个没完?十日之约已经到了,那就该打了。再说死在高手手里,好歹是败于英雄,总比过些日子死在一群狼狗手中好。”

    赖天德摇摇晃晃站起,叹了一口气,泪沾衣襟,转身就往山外走:“你的粮仓,我偏不夺。”

    林山石吃了一口清寂的药,但仍然转不过气来。林山石轻声道:“芷彤,爹要走了。不准哭鼻子哦。人固有一死,武者死于战场。这便是善终。”

    林芷彤惊道:“爹,你叫我什么?你不是一直叫我希娣吗?”

    林山石躺在女儿怀里道:“你想叫芷彤,便叫芷彤吧。以后独闯江湖,无需太多顾忌。人只有一辈子,若是美好,便叫精彩;若是糟糕,便叫经历。”

    林芷彤道:“爹,你别死。我们林冲的后人,没有这么容易死掉的。”

    林山石嘴角一撇,道:“你的老爷爷叫林水田,是个篾匠——这是真正可靠的先人。”说罢,如释大负般趴在林芷彤腿上。

    林芷彤厉声叫道:“爹——”但泪水,终于再也唤不醒这个男人。

    闾丘丹逸带着几个天地会高手,冲了进来。紧接着一大汉,拿强弩封住了关卡通道。

    和香主道:“哈哈,太子真是神机妙算。跟着赖天德身后,做了这个黄雀。不费吹灰之力得此要塞,如今古一粮仓算是天地会的了。”

    张香主道:“平西王、靖南王、平南王、郑世子,还有我们天地会齐手复明,本来就我们天地会最弱。如今有了这个粮仓,我们兄弟说话声音也大了。”

    和香主道:“咦?这个婊子也在——他是林山石这叛徒的女儿?”

    闾丘丹逸见到林芷彤,抬起头左顾右盼。

    林芷彤放下父亲的尸首,缓缓站起,怒目而平静地道:“朱三太子,请你出去。爹说了,此关卡,非饥民而擅入者,杀无赦。”

    闾丘丹逸浑身一个寒颤,不敢看师父,也不敢看她。半晌后,低头望了望自己金黄的太子袍。冷笑一声道:“林姑娘请你离开吧。令尊是天地会叛徒,也是靖南王钦点的大犯。若你离开,本太子允许你安葬;若不走,按靖南王的意思,是要鞭尸的。”

    林芷彤深呼一口气,一声冷笑道:“好个朱三太子,你可认识一人叫做闾丘丹逸?可曾认得一词叫礼义廉耻?”

    话音未落,闾丘丹逸急喝道:“和香主、马香主,还不拿下此叛徒之女,留着她妖言惑众!”两人应声而上,林芷彤猛地运气,全身顿时僵住。赶忙把气散了,然后就被绳子绑在了柱子上,嘴里塞上一叠白色的布。和香主趁机在林芷彤胸前摸了一把。

    于是,林山石牺牲不到半个时辰,古一粮仓失守,讨粮的饥民统统被打走。

    午夜,林芷彤被绑在柱子上,想了无数法子也挣不脱小小一根绳子。忽见闾丘丹逸跑入粮仓里,然后他开始又哭又笑,一半凄厉一半诡异地呼喊着:“朕就是朱三,朱三就是朕。朕文韬武略,一生不输于人——不输于人!”

    林芷彤心想,就为了“不输于人”四个字,就要变成这般没有人性吗?到底晚上这个是疯的,还是白天那个是疯的?

    残月如钩,闾丘丹逸走出来,对看守道:“你听见了什么?”

    那看守立马跪下道:“什么都没听见。”

    闾丘丹逸一巴掌打在看守脸上,道:“什么都没听见,养你干什么?”

    闾丘丹逸又问他:“你听见了什么?”

    那看守裤裆已经湿了,战战兢兢道:“听……听见太子在哭。”

    闾丘丹逸微微一笑,抽出匕首,一刀捅在看守心口上,咬着牙温柔地道:“早就说过,不要信谣传谣。传播这样的谣言,岂不是扰乱军心,该死。”看守鼓着眼珠子倒在地上,闾丘丹逸蹲下,抹了一些血放在自己脸上。然后拿走林芷彤嘴里的布,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林芷彤吐了一口唾沫,没有说话。

    闾丘丹逸突然哀求道:“说,我是谁?”

    林芷彤轻蔑一笑:“你是闾丘丹逸。”

    闾丘丹逸又抽出了匕首,狰狞一笑道:“你刚才看到本太子之怒了吧?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权势就是这样威风!”

    林芷彤轻蔑道:“那不是威风,那是恐惧。”

    闾丘丹逸转过身来,脸色灰青,眼神全变成绿色。

    忽然关卡处大乱,和香主大声道:“太子,有高手抢关。”闾丘丹逸大叫一声,飞了过去,不一会儿,有一个老僧旋风般杀了进来,几乎没给闾丘动手的机会。救走林芷彤,又旋风般的转了出去。

    江东古桥边,耿王庄的衙役搭着高台,吊起林山石的尸首。林芷彤就要上前去拼命,清寂和尚挡住道:“不急,今日或许是林大侠享尽哀荣的时刻,是大侠的勋章。”

    衙役粉墨登场,清清嗓子,大声道:“此人名叫林山石。为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拒民族大义于不顾,抢占耿王粮仓,私分官粮,居心叵测。而且教女无方,淫荡放肆,一家忤逆。为揭露此人满清遗毒的丑陋嘴脸,耿王令绑尸至此,凡漳州百姓,均可鞭之,以表对汉室的忠诚。”

    台下一片寂静。

    那衙役举着手,骄傲地道:“凡先来鞭打者,赏粮三石!”

    台下还是无人应和。

    衙役急道:“赏粮其实有五石,刚才说错了。”

    林芷彤咬牙道:“肯定会有人去拿的,这群傻子,只要有饭吃。什么都会干,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吃饱。”但见几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上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百姓越聚越多,眼泪与咬牙伴随着每一个人,竟然没有人去接朝廷的鞭子。

    清寂道:“芷彤,看见了吗?有时恶业就这样中止了。老百姓确实是傻子——但傻子也知道谁对他们好。”

    衙役的脸憋得铁青,自己举着鞭子朝最前方流泪的百姓挥去,道:“你、你、你,上来。若不上来,对抗官府,后果你是知道的。”

    那几人被打得一哆嗦,却咬着牙往后面走去。

    衙役拿着鞭子怔怔地站在台上。

    清寂笑道:“你听见了吗?”

    林芷彤摇了摇头。

    清寂大声道:“那震耳欲聋的沉默!”

    衙役恼羞成怒,一鞭子挥向尸体,忽然台下一片骚动,群情激愤。清寂一声长啸,跳上台去,抢下了林山石的尸首。台下欢声雷动,有大胆的百姓叫道:“杀啊,为林大侠报仇啊。杀啊,抢回我们的粮仓啊!”这一声传过去,顿时一呼百应,欢声震天。百姓们一批接一批潮水般地涌上了粮仓。

    林芷彤哇哇地哭了起来,没错,这就是爹爹的侠客勋章!

    只见千军万马拿着锄头、木棍、菜刀冲上了古一粮仓。天地会众人一开始还想抵抗,却发现自己瞬间就被淹没。关卡通道发出一道强弩,有百姓应声倒地,又被清寂趁着换箭的时机,抢了进去。粮仓收复,百姓们竖起林字大旗,自发守护在山里。天地会的几个香主被剁成肉馅。闾丘丹逸趁乱逃脱。

    几个月内,漳州无一人挨饿,有人把林芷彤悄悄刻成妈祖相。

    无嗔冲进关卡,跺脚道:“师父,大事不好了。”

    清寂正在跟林芷彤下棋,头也不回道:“正在下棋,何事惊慌?”

    无嗔抢过棋子,道:“我们抢了粮仓,耿精忠要放火烧少林寺了。”

    清寂道:“少林寺在哪儿?”

    无嗔道:“当然在莆田啊。”

    清寂道:“无嗔,什么叫禅?”

    无嗔道:“内不动心,外不着相者,谓之禅。”

    清寂道:“无嗔,怎样叫学佛?”

    无嗔道:“诸恶不作,诸善奉行,谓之学佛。”

    清寂拿回棋子,复局后道:“善哉,这就是烧不掉的少林寺。何必在乎那些砖头、木块呢?”

    无嗔道:“如今自愿守粮仓的百姓越来越多,该不该检查一下?免得误入了奸细。”

    清寂道:“拿些难吃的窝窝头去。能吃得下的,只管留着。朝廷把百姓当鹿,身为糜鹿,如何能爱上鼎镬?这个不需要防。”

    林芷彤嘻嘻笑道:“爷爷,这儿的粮食也快分完了,我的伤也好了。我想离开古一粮仓,去浪迹江湖。反正这儿有您守着。”

    清寂道:“好,为师也要下山采药了。不过这儿的百姓打着你的旗帜,守了这么久的粮仓。如今你已是朝廷、三大藩王、天地会一起册封的四大贼寇之首,可要万事小心。”

    林芷彤翘着嘴道:“小心什么,我就是出去寻他们晦气的。”

    丙辰年,春暖花开。林芷彤下山,冲天杀气满天涯。

    二月,天地会朱三太子被刺,杀手林芷彤。

    三月,广东一窟鬼拐卖良家女子被剿,杀手林芷彤。

    四月,浙江十六位贪官强圈田地暴毙家中,杀手林芷彤。

    五月,江苏七大矿主虐待童工尸首异处,杀手林芷彤。

    刑部毛骨悚然,此人确实是林山石的女儿,她又在一个人对抗全天下。林芷彤转了一圈,又回到福建,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她觉得其实这样杀人也不是办法,也未必都公正。比如有个矿主其实就不一定该死的,他虽然也虐待童工,但过年也帮童工买些新衣裳。还有个贪官,只是贪了九千多两银子,在知府里并不算多,该不该杀也很难说。林芷彤模模糊糊觉得,这不是她能救的,还是该有一批包拯、海瑞这样的清官,按法解决问题才最公平,就连皇帝也要归法来管。只是遍地都是糊涂货,个个都只为上级负责,人人都争当奴才。就只好逼得侠客出手了。

    康熙看着一堆堆案卷,想起那日养心殿之辱,勃然大怒,下圣旨:谁能抓到林芷彤,即封为四大名捕;哪个高手能击毙林芷彤,即封将军;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一时间,黑白两道,捕头武夫,连想发财的农民都以抓住她为美梦。林芷彤很快就感觉什么叫富有天下了。她随时觉得自己被人跟着,刚开始还很好玩,到后来就不厌其烦。晚上睡觉也有人往房内放熏烟,若不是自己功夫实在太高,就被绑去京城了。但打伤的人越多,线索就越多。如今动不动就是一个牛录(大约三百人)带着弓弩来围捕她,林芷彤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林芷彤又一个晚上没敢睡着觉,心想皇帝还是比她强大一些,要想个办法,把想找自己的人聚到一起,一网打尽才行。又想了想,这个也不太现实,但他们聚到一堆了,自己就可以趁机换个方向逃走。可怎样才能让这群人聚到一起了?林芷彤扑哧一笑,想起杭州越风楼的热闹。

    某日,杭州城墙贴满了告示:天下第一女侠林芷彤,将于中秋之夜,西湖裸浴。若欲抓我、观我,可一齐过来。告示上还有手印。

    捕头鉴定,确实是林芷彤亲手所书。顿时江湖瞠目结舌,黑白两道炸开了锅,那些捕快、侠客、地痞、流氓都眼睛红了。繁神侯颜雨秋痛不欲生,上京对着康熙痛哭流涕,觉得中华千年文明毁于此蛇蝎荡妇,并恳求皇上禁止男人前往杭州。

    康熙帝也觉头疼,连下了三道禁令。结果圣旨也比不过裸浴,八月初,杭州所有茶楼酒肆就已爆满,八月中,想抓林芷彤的人和想看林芷彤的人几乎都到了杭州,一个小笼包竟从三个铜钱涨价涨到了一两银子。

    林芷彤觉得身边的蟑螂少了不少,趁机来到了福州,她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避开满清捕快的搜查,又能躲掉藩王势力的围捕,而且还不愁吃喝。林芷彤趁着夜色飞入耿精忠的府里,随便找了间空房子,便住下了。某晚,忽然见到耿王庄的人抓来了很多西洋传教士,便心想,这耿精忠该是快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的首领才喜欢乱杀些外族人,以凝聚人心。林山石悄悄跑去救走他们。传教士自然感激不尽,问这女人是不是“玛利亚”派来的,林芷彤道我是中国菩萨派来的,跟你们的费迪南德修女相熟。这群教士就希望林芷彤跟他们一起乘船去南洋传教。林芷彤记起了费迪南德的话,大海非常的宽,值得去看看。又觉得自己生活在这片土地,那就是天罗地网里,若能做只漏网之鱼,布网者一定会非常不开心。让布网者不开心的事林芷彤都觉得开心,便点头答应,约好洋人弄艘大船,几日后在福州马尾港等她。

    林芷彤心想着,放走洋人,耿王庄一定大乱,自己这闽南汉奸是越做越稳了。正欲换个地方躲一躲,却发现耿府风平浪静。一打听,耿精忠居然投降了,满清重新控制了福建全省。老熟人黎知府升为了福建总督,一边搜集美女为奴,建黎家大院;一边大肆宣扬儒家之理,培养满清奴才。

    林芷彤走到海边,那无边无际的苍茫的蓝,几乎在刹那就把林芷彤心中所有的彷徨、犹豫打碎了,她决定离开这儿。未来不确定,所有更有魅力。林芷彤想,这儿有人骂我淫妇,有人夸我菩萨,黑白两道都不容我。我到底是谁呢?看到海水的纵横激荡,听到浪花涛声如怒,林芷彤觉得被别人说成怎样都没关系,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就要做最自在的泡沫。林芷彤把手一转,做了个白鹤翔天的姿势,她知道爹爹也是想她快活的。

    洋教士的船开了过来。林芷彤正要登船,忽然闻到港口小巷里有棉花糖的香味。这香味是这样的浓郁,便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去寻觅。在做棉花糖的小车前,林芷彤怔怔地站住了,那雪白的丝里裹着太多草鱼巷的甜蜜,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掏出怀里的铜钱,忘记一切危险。忽然一张大网落了下来,林芷彤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

    卖棉花糖的老头迅速给她戴上了最重的手铐,四名大汉冲了出来。

    卖棉花糖的汉子揭开了面具,是个年轻的后生,他喜道:“恭喜徐捕头成为四大名捕”。

    又有一个捕头呵呵笑着:“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武松就只有一只手,我们徐捕头就是新的武松。”

    徐精从巷口走了过来,脸色有些憔悴。他喝了一大口酒,趔趄着走到车前。望着林芷彤闭上了眼睛,又帮她把镣铐弄得松一些。

    林芷彤笑了笑,道:“恭喜你啊,死猴子。我就想过,如果能走便走,走不了还不如被你抓了。”

    徐精不说话,跟着四个手下,押着她来到福州郊外的小酒楼里。徐精忽然令手下去厨房点菜,悄悄在酒中放了些蒙汗药。林芷彤暗暗吃惊。手下回来,徐精一一敬酒。长官敬酒哪有不喝的道理,那几个捕快很快就倒在了桌子上。徐精帮林芷彤解开手铐,也端起了一杯。

    林芷彤站住道:“师兄,为什么?抓了我,你就是四大名捕了——少奋斗二十年啊。”

    徐精怒道:“快走,趁我还没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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