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醒来潜意识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摸裆处。
医生满含眼泪抓住了他的手。
病室的门外涌满了人,他们都是听到消息后自动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过来的。
人,可以面对和承受包括死亡在内的一切伤悲和灾难,可是却无法承受白雨遭受的这伤创的惨烈:那一枪打在了白雨的生殖器上,医生为白雨做了局部手术,白雨的腹部和腿部仍残留有铅弹,也就是说,这个年轻而英俊的小伙子自此就将成为残废……
白雨从医生和护士们的目光里明白了一切,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的痛比受伤本身的痛还痛,他也想哭,可是不知怎么,那伤悲幻化到脸上,却变成了一抹孤绝的微笑……
周围的所有人就像受不了白雨生命里的伤悲一样,他们更受不了他的这一孤绝的微笑,站在床边的南可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着跑出去……
刘今晕倒以后头部重重地磕在了马路牙子上,流了许多血,和白雨送进了同一个医院。医生在给刘今的伤口作清洗和缝合时,不得不把刘今那一头飘飘的秀发给剪掉了……
刘今醒来后,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伤情急急探问救她的警察怎样了。谁都回避着她的追问,谁都不愿正面告诉她实情……
“大鱼”趁乱和天黑又劫了辆出租车向北跑了一程,然后他用枪胁迫出租车又掉头回返,回返的路上,他看见往北追他的警车和他擦身而过,他狡诈地笑了,他这是用逆向思维又解脱了自己一次,警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掉头再一次从现场经过,他利用的就是这招铤而走险,甚至在他刚刚开枪的现场还伸头看了看,他看见被他打伤的白雨正被抬上救护车……
在市郊结合部的检查站前100米处,他让司机停了车,给司机扔下500元钱说:“我记住你的车牌号了,别把这事说出去,让我知道了,我会回来找你,另外你说出去对你也没什么好!”
“大鱼”不敢让车过检查站,他知道警方会在这些部位严加盘查,他要徒步从农田里绕过检查站出城,这样目标小不会引起注意,“大鱼”就这样闪身融进夜色里……
“大鱼”是先搭了一辆长途汽车到了方定县城,然后在县火车站,换乘了一趟慢车往东北的公主岭逃去……“大鱼”的一个狱友马老三在公主岭一个粮库做工,那儿人际稀少,警方很难追到那儿……
单飞没有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白雨。白雨无论如何不能一下子承受身心里外的这么多重创。单飞其实也不能。单飞非常聪明智慧,但却非一个坚强的人,他的脆弱也是骨子里生就的,他要守着白雨醒来,这是他那几天没有躺倒的惟一支撑,他知道自己在发烧,因为他的全身都透着湿冷,这湿冷是河阴县传给他的。他去调查南浩江的家族是不是有精神病史,答案是否定的,但这并不能说南浩江就不会患精神病,也可能是后天的,可是为什么南可的母亲却一口咬定南浩江自杀是家族精神病遗传史导致的呢?故意强调这一点她是什么意图呢?更令他意外的是南浩江的妻子有一个小妹过继给了云城的于茂财家,于茂财恰是“大鱼”的父亲……
单飞不知道往下理这个线条会理到怎样的涡流里,那时候他还不知他已陷到这涡流的一个极点上……
白雨看见了单飞,看见了单飞一下子瘦削下去的脸及脸上的焦虑的病容,他弱弱地对周围的人说:“你们能让我跟单飞单独呆一会吗?
白雨看着大家含泪理解地出去了,他转而对单飞说:“单飞,你的脸色不好,一定是生病了,别为我担心,我没事,不就是身体上短了点零部件吗?吃喝不误,想当年如果单伯伯不把我接到你们家,我可能早冻死在大街上了,你知道的,冬天火车站那儿每年不都冻死几个盲流吗……”单飞握住白雨苍白无力的手泪水涮地流下来。
白雨的眼角也涌出了泪水,一阵疼痛过后,他问单飞:“单伯伯现在怎样,没事吧?”单飞强忍住泪水,“你放心,你的伤很疼吧?”单飞赶快转开话题,白雨说:“疼一下就过去了,一阵一阵的。”他又低声对单飞说:“别把我的事告诉单伯伯,他身体不好,会受不了的,他要是问我怎么不去看他,你就说我现在去海南办一宗大案去了,唉,我总是给他老人家闯祸。”
“不会的,他一向以你为骄傲,在他心里你也是他的儿子……”
“我知道,他最盼着我们两个能给他生个孙子再生个孙女,这回我是完成不了任务了,你加把劲,我看南可跟你挺好的……”
单飞还记得过20岁生日时两人一起立过一个誓约,那天两人曾击掌为誓,30岁之前谁也不许婚娶,其实那不过就是年轻气傲的一种心血来潮,虽然这些年两个人谁也没说把这约定当真,但谁也不愿首先破坏它,所以这约定就默契地埋在两个人的心中。大学毕业前夕,一个长春的女同学曾热烈地追过白雨,单飞还打趣说可不要忘了约定……
单飞真后悔当初干吗要立这样的誓约……现在再听白雨这样一说,单飞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与悔恨,他起身将脸埋在墙上背对着白雨撼哭不止,他用手咚咚地捶着墙,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喊道:“白雨,我的好兄弟,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是我耽误了你,我真恨当初干嘛立那种约定……”单飞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身体摇晃起来,白雨在床上急切地唤着单飞,单飞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刘今从那些医护人员的眼睛里看到了伤逝的泪水和无以为掩的悲情。
刘今走出自己的病房,一路寻出来,她看见了院里院外等待探望的人群,她忘记了自己的头上还裹着纱布,她在那长长的甬道里和一群白大褂的医生相遇了,她急急地迎上去,恳求人家告诉她,救她的那个警察到底怎么样了?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大家眼睛里满含着泪花,谁都不愿回答她,她看出了他们都不会告诉她的。她就不顾一切抢过一个大夫手中的手术记录,她被那个手术记录吓呆了,子弹打在生殖器上,生殖器被切除……
刘今感到那页手术记录纸是那样的沉重,纸页里的每一个字都似千斤重,压得她实在无法承受啊。她痴痴地梦呓般地说:“不,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她是多么想即刻见到他呀。
她任那片纸页在手中滑脱,她挣脱了无数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一边跑着一边说:“我要见到他,我一定要见到他!”
而白雨房门外面的人群静穆地肃立着,所有人的眼泪都是无声的,她被这无声的伤悲给镇住了:他是为她而伤的,她现在能帮他做点什么?她什么都帮不了!但她也不能就这样惊扰了他。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看看他的那份渴望和欲念:是的,我就悄悄地立在门外看看他,看看他就行了!
然后刘今就静静地泪流满面地站在了病室的门前。她听见了白雨跟单飞的说话,想进去可是又怕打搅了他们,就在她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她听见了白雨急急的呼喊,她急转身推门正看见单飞身子软软地斜着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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