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渝自从提为副庭长之后,他的社交圈子比以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平日里除了和胡宝亮等人喝茶、吃饭以外,还要应酬许多中州市企事业单位头脑人物的邀请。以前这些人是不屑于招呼他的,即便是他们单位有案子在张渝这里,他们也是很少亲自出马的,一般都是来个副总与张渝接触。如今张渝的身份不同了,伴随而来的名誉地位和说话的分量又有不同,他们自然想方设法巴结他。
张渝本来对这些前倨后恭的家伙心生厌恶,可人在官场,许多事身不由己,再听着人家软绵绵的吹捧,他久而久之也陶醉其中,感觉自己应该算是个人物了。这种感觉像吸食大麻的人,听不见有人说自己的好话,就浑身不自在。难怪那全乾德这么多年一直要守在庭长位置上,舍不得走,原来有这许多好处。
张渝的应酬多,和王倩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有时候彻夜不归,王倩少不得有了一些怨叹。“渝,你平日里真的这么忙吗?有些应酬你可以不去的。”哎,你不大懂,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不想去,但不去不行啊。”张渝这时候就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我不信!你原来没当庭长时还不就这么过来了?”王倩理直气壮的反驳他。“原来?哎,说了你也不懂。”张渝自己也分不清楚原来和现在为何不同。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八面来风,摸棱两可。于是王倩气鼓鼓的找不到新词和他理论。争论的结果却是张渝这天吃不到王倩做的饭菜,张渝只好认了。谁叫他不做好男和女人斗呢?
但是应酬虽多,却有一件好处。每次张渝应酬下来,都会得到别人给的一个红包。红包里金额大小不一,有上万元的,也有几千元的,通常不会低于二千元。张渝开始还自觉拒绝了一阵子,后来人家认为张渝不给面子,故意装廉政,有朋友就劝张渝别这样,苦口婆心的陈述了厉害关系,张渝最后还是自觉接受人家的红包了。
久而久之,张渝就习以为常,如果有时人家匆忙中忘记了给红包,张渝还不大高兴,认为请客的人不够礼数;但他也不会向人家索取,他还没到这个贪婪的程度,人家想起来了也会回头给他致歉并补上。
张渝有个习惯,就是收到每个红包都会在上面写上某某人的名字或是单位。这样做的目的也没别的原因,他是提醒自己在办案时尽量照顾到这些人的利益,别哪天忘记了,他们找上门来兴师问罪,那就尴尬了。在收到的红包中,他留下一小部分开支,别的都交给了王倩,他认为女人比男人会管理钱财。王倩自然又要劝解他一番,“渝,这钱收得么?”张渝反倒劝她:“你不管,人家都在接。你存起来就是。”王倩见劝不过,只好由他。
应酬多的好处很多,还有一个就是消息灵通。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张渝和王倩都在家睡懒觉。十点半左右,张渝的手机响了。张渝不情愿的摸到手机一看,是个不熟悉的电话,以为对方打错了,就懒懒的问:“喂,你找哪位?”
对方显然认识他,明确的说:“张庭长吗,我是蓝天公司的王大易啊。”
张渝没听说过王大易的名字,就问他,“什么事?”王大易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院张副院长夫人的婆婆今早去世了,现在正在她老家办丧事,你去不去?去的话,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张渝一听,知道是躲不过的差事,又得去送礼金,就说:
“去吧,我在城南路建新街45号等你,到了打电话。”
电话接完就起床洗漱,又问王倩去不去。王倩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说:“不去,不去!”张渝其实也不想王倩一起去,正好作罢。
王倩像想起了什么事,她告诉张渝一个秘密:这张副院长其实是个大色狼,有一次在院里组织的春游爬山活动中,他故意跟在她的后面,乘她不备,偷偷摸了一下她的臀部!他却一脸坏笑没事似的。她当时气坏了,但碍于他副院长的面子,没有大声喊叫,连忙离他远远的。王倩还说,院里许多姐妹都说他坏得很。
张渝第一次听到王倩说出张副院长的德行,也有点气愤,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哎——我还是得去走个形式,真是为名所累哦。”
以前张渝知道了某个领导的亲属去世,是不必一定要去的,而且这些消息不一定传得到他的耳朵里;自己即便是厚着脸皮去了,献上一点微薄的礼金,人家也是把他视作透明人当没有来过;现在张渝不同了,一来他是民二庭的负责人,张副院长是他的直接领导,二来张渝有了奉献的资本,不再囊中羞涩。原来的张渝送三五百元都觉得心疼,现在送个三五千元也无所谓。
大约十分钟之后,王大易打电话来说,“我到了哦,你快下来。”
“知道了,就来!”张渝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拿起包就出门了。
王倩见张渝坚持要去送这个人情,有些失望。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张渝自从当上负责人之后,许多地方都让她弄不明白。她无法理解男人们为何非要做些面子上的功夫,这些事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去做的。他倒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平日不时买些女人用的东西讨她的欢心,只是当时虽觉甜蜜,但事后并不觉得真正开心。她自己倒疑惑了,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呢?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张渝下了楼,看见路旁一个矮胖的人向他招呼,估计就是王大易了。这一见到王大易本人,才想起这个家伙是在哪次酒席上见过的,但后来没有任何联系,所以印象不深刻。
“张庭长你好!”王大易却似和他极为熟络,忙给张渝打开了车门。
“王老板好,实在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哦。”张渝也礼貌的向王大易问了好。
两人上了车出发了。王大易对张渝仍然居住在这样差的环境十分惊讶,他问:“张庭长,你怎么还住在这儿呀?”
张渝听出那口气好似自己住在这儿很没面子,虽不以为然,又不好说破,只好撒了个谎说:“哪里哟,只是临时在这里租房子,目前正在考虑买一套新房子。”
其实张渝也不算真正的撒谎,房子是人家王倩的,他自己租的地方还不如这里呢。
张渝和王大易在正午前赶到了张副院长夫人的娘家,这是一个老式四合院,这种院子在中州市已经很少见了。
灵堂就搭在院子里,正放着哀乐,院子里到处坐满了人,院子外面停了许多辆高级轿车,张渝发现好几部本院的警车也停在那里。那丧事接待处设在灵堂旁边,张渝就准备从皮包里掏出礼金来登记。
这时,王大易递过来一个厚实的信封,大方的说:
“张庭长,这里我准备了两份礼,这一份你拿去登个记。”
张渝怎好意思去接,还待推辞。
“这怎么行呢?”
王大易就硬塞给他,豪气的说:“我们两个还客气啥?谁跟谁嘛。”
王大易财大气粗,声音宏亮,立即有几道目光聚集了过来。张渝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事来,就勉强把信封接过来,顺手丢到登记的桌子上。
接待的人是个中年男子,神情漠然的问他:“叫什么名字?”
“张渝,三点水那个渝。”
“多少金额?”
“不知道。”张渝才拿过来还没数呢,就把一沓钱从信封里取出来递给他。
“你帮我点点吧。”
“呵呵,你是今天第三个这样的人了。”
那人白了张渝一眼,见怪不惊的接过那沓钱来,放到点钞机里噼里啪啦数起来,点出刚好是五千元人民币。王大易送的礼金则是一万元。
他们来的正巧,刚好赶上招待宾客的流水席开始。
“两位,这边请。”于是马上有人来把他们带到屋子里面吃饭。
张渝在屋子里面才见到了张副院长和他年轻的夫人。张夫人还在打最后一圈死人麻将,张副院长则站在她身后替她把阵。
“哎哟,张院长,节哀节哀。”张渝忙和张副院长打了招呼。
“小张,你也来了。”张副院长的心思全放在夫人的麻将桌上,眼睛只瞟了张渝一眼,连手也没握。
“恩,张院长,你们玩,不用管我们。”张渝估计这圈麻将对他夫人很凶险,也没再说话打扰他们。他和王大易静静的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来的人真多。”“是啊,我看见有几个市里领导也在。”
果然一两分钟后,听见那女人一阵欢呼声,“啊,七对自摸!”张副院长这才走过来,正式与张渝和王大易握手,说道:“感谢你们的光临了!”人情才算彻底到了位。
夫人一会儿也过来了,向张渝他们道谢,“张庭长,谢谢你们的光临。你看,你们一来就给我带来好运,刚才那把七对自摸好爽啊!”她还沉浸在那把自摸大和的喜悦中。王大易连忙开口说话了,“哪里,还不是夫人你自己的运气来登了(川话,好得很的意思)!”夫人听得此话喜笑颜开,但看王大易面孔陌生,问道:“这位是张庭长的朋友?”张渝连忙介绍道:“这是蓝天公司的王老板,和我同来的。”张副院长在旁点了点头。
“哦,招待不周,你们自己随意啊。”夫人看上去还是光彩照人,没有办丧事的悲哀,倒似开心得很,除了因为刚才和了一把七对自摸,还因为这里从未来过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她觉得面子十足。
只有她的父母,一对看上去和张副院长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中年夫妇走过来,流露出伤心欲绝的哀愁,客气地向张渝他们致谢。张渝照例又说了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诸如此类的话,也不知人家听进去没有,两老表现出木讷的样子。
张渝和张副院长没有同席,其他还有很多贵宾。他还是和王大易坐在一块,坐上桌不久菜就上齐了。张渝正吃着,突然门外响起的一阵炮仗声,那声音噼里啪啦震山动地,一直响到吃饭结束;旁边摆道场的道士也卖力地把那唢呐吹得鬼哭狼嚎。
吃完饭后,王大易说:“张庭长,我下午还有点事回去处理,你看——”张渝不待他说完,就说:“我也想早点回去,我们一道走吧。”
王大易本来还想单独找夫人说两句话再走,却没看见那女人。两人匆匆告辞张副院长上车走了。
这是一顿代价昂贵的丧事席,饭菜质量虽然不错,但张渝吃得一点儿不舒服,出来后很久耳根里犹还响着炮仗声。这声音终不停歇,甚至窜进他的五脏六腑,将中午吃下的饭菜搅了个天昏地暗。
车上,王大易又递给张渝一个信封,说:“张庭长,今天谢谢你能陪我来。”张渝愕然,不明道:“谢我干什么,我还得谢你哩,要不是你提供的消息,这事我哪儿能知道。”话虽这样说,那信封却还是习惯的接了过来。王大易笑了笑,不再说话,假装专心开他的车。
后来张渝坐在车上感觉胃里直冒酸水,就强忍着压住那股酸水,一路上又打起酸嗝来。
那嗝一直到晚上都未止住。王倩就笑他,“这顿饭你不该去吃的,遭报应了吧?”张渝只好默不作声,王倩拿了几粒斯答舒给他吃下才好点。
求说法
同样是死者的葬礼,刘正红的丧葬却十分的冷清。因为主角只有一个——他的男人李国旺。二伯他们帮忙在邻村寻了块地把刘正红的骨灰草草安葬了。
刘正红的父母倒是来过,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悲怆的事!而且刘正红是两老中年得女生下的独苗,两位老人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相继病倒了。
李国旺就两头忙,几天下来人也苍老了不少。李国旺去看两位老人的时候,他们看见李国旺日渐消瘦和愁苦的面容,苦劝着他不要再过来照看他们了。李国旺却是个倔强的性格,越是这样,他认为越要代替刘正红尽到照看老人的职责。
这天他又来到两老的家,先向两老问了好,就去厨房查看老人这两天吃的东西。谁知走进厨房一看,灶炉子是冷的,一点火星都没有,不知熄灭了多久;锅里的食物也是两天前剩下的,再看看水缸里的水,已是快要见底了。
李国旺一阵心酸,自责着,我怎么这么糊涂啊?这两天都没过来看看两老吃些啥东西。这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妻子?李国旺心里滴着血,默默地升起炉火,为老人熬起粥来。
在熬粥的空隙里,他又担起水桶去山边的水井挑水。老人住的房子离水井比较远,挑水一直不方便。李国旺和刘正红婚后这挑水的任务就义不容辞的落在李国旺身上,即使有忙不过来时候,李国旺都请人为两老把水缸的水挑得满满的。
等李国旺挑了第一担水回来,老岳母心疼的叫住了他,“国旺啊,别再去担了。我们两个老的用不了多少的,一担水就够用了。来,休息一下!让妈看看你,又瘦了。”
“没事的。妈,我不累,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说完把水倒入缸中,又挑着空桶走了。老岳母看着李国旺远去的背影,在竹林深处转了个弯看不见了,叹道:“哎!造孽哟,多好的实在人啊!”
她越发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她如果还在的话,他们该是一对多么幸福的人儿。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吹得四处竹叶飒飒作响,吹起老人头上的根根银丝,在空中无助的飞舞。“造孽哟——”老人落下两行浊泪,蹒跚着步子进屋去了。
中州市农村死了人有个旧习俗,叫“出七”。死者安葬了,每到第七的一天要为死者烧香烛、钱纸,一直要烧到七七四十九天为止。据说这样的话,死者的亡灵才会在地底下安息。李国旺在“出七”之后,才到镇派出所去打听案件的进展。
镇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告诉他,“刘正红死亡一案,不归镇派出所管,镇派出所没这样的侦破能力,已经由县公安局正式立案了的,具体情况得去那儿问。”“哦,是这样啊。”李国旺听了副所长的答复,半信半疑,他只得谢过人家,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这天气依然的阴冷,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李国旺本能的裹了裹棉大衣。他伸手触及里面的一层毛衣,心里涌起一丝温暖和悲伤。这件毛衣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是刘正红生前加班加点为他编织的,那时他还劝她不要这么辛苦的织衣,多注意休息,可她固执的要快些织完,好让他早点穿上御寒。如今人去物在,怎不勾起他的无限忧伤和怀念?
李国旺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开往县城的公车,这辆老式的公交车载着他走走停停到了县城。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找到县公安局办公地方,门卫告诉他,他来晚了,人都下班了。李国旺很着急,现在回去已不可能,早就没班车了。
李国旺就在县城里瞎转,想找一家便宜一点的旅馆住下。他兜里还有二百多块钱,住宿的费用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这钱要节省着用,一定要用在刀口子上。农家乐没开了以后,现在身上的钱是用一分则少一分了。
李国旺尽拣偏僻的地方走,走到天已黑尽了,肚里咕噜噜直叫唤,看见路边一家面馆,就拐了进去,叫了碗刀削面填了肚子。吃饱后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
“老板,这里有没有最便宜的旅馆?”李国旺问面馆老板。
“有啊!一晚上五元的通铺。”
那面馆老板也是刚从农村来城里做生意,以为李国旺是进城打开的,自然惺惺相惜,热情的告诉他:“兄弟,你从这里走向左拐五十米,再向右拐走,不到二十米就到了。”
“那谢谢了!”那老板说得如此详细,想来应该没错,李国旺谢过老板后就按他说的方向去找。
果然走了一会毫不费劲找到那家旅馆,而且价格确实很低,睡通铺才五元钱一人。李国旺是不讲究奢华的,只要有床有棉被就行了,于是交了钱登了记,到屋里随便寻了一间床倒床就睡着了。今天他走了这许多路,人实在是疲倦得不行。
到了半夜,他被陆陆续续进入这间通铺房的房客惊醒了。这些人都是到城里打工的民工,根本不顾及他人的休息,有的唱着黄色小调,或是发出些古里古怪的声音,进出房间都把那扇门震得如山响。
屋子里的味道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的是许久未换的臭袜子散发出来的,有的是劳动了一天身上的汗臭味,也有浓烈呛人的叶子烟味道,还有熏人口鼻的阵阵狐臭味。
李国旺被惊醒之后就再难入睡,他只好躺在被窝里思考着下一步怎么走。他想了很多,脑子里尽是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景象和刘正红惨死的模样。李国旺觉得自己真正是孤苦伶仃的无助,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但他强行忍住了。
这时房门“匡当”一声又被人踹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人李国旺竟然认识,就是他们那个村的简三娃,才和老婆离了婚,如今竟在城里混了。简三娃见房间里有双眼睛关注着他,也往李国旺这边瞧,他一下也认出了李国旺。
他像见着亲人似的高兴地走过来,惊讶地说:“旺哥,真是你呀!我以为我认错人了哩。你怎么住到这里来了?”
李国旺苦笑着说:“你哥我现在落难了,你正红嫂子上月才去世,是被人害的。公安机关立起案子,我正在为这事愁着找不到门路呢。”
简三娃听说刘正红死了也很吃惊,李国旺又问简三娃:“兄弟你最近在忙些啥生意啊?”
那简三娃纯粹是个市井无赖,李国旺原是知道一些他的劣迹的,但出门在外难得遇上同乡,就忍不住关心地问起他。简三娃自从和妻子离婚后,抱着最后的家当(几套西装、领带和三部手机)离开了原来的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了,整天在城里到处瞎混,如今早已穷困潦倒,只剩身上穿的一件西装和一部欠费的手机。
但他并不对李国旺说实话,却说:“我嘛,在城里一家公司打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真的啊,三娃子你还真有本事。”李国旺对简三娃也能在城里扎下根,很是羡慕,少不得把自己这次来城里的目的告诉了简三娃,“哎,如今衙门里头没有熟人打点,真难办事哦。”
简三娃听了,琢磨着财神爷来了,只见那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一转。
“旺哥,你也不用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兄弟我在城里还有些熟人,看能不能帮上忙,你等等,我打个电话来。”
说完就掏出那个欠了话费的手机,装模作样的拨起号来,他怕李国旺发现根本没通电话,离得远远的,大声武气的说:“喂,张二哥吗,我三娃子啥,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你知道我们村里那个刘正红的案子不?知道啊?哦,是这样的,我明天到你那里去打听详细情况?要得嘛,好的,再见。”
简三娃挂了电话就向李国旺编了谎说,“这个张二哥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是我的铁哥们,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牌的,他清楚这个案件,让我明天上午去找他。”
李国旺此时犹如掉到井里之人,突然见到井边垂下救命的绳索,如何肯轻易放弃?就对简三娃千恩万谢,“哎呀,这事哥哥实在不晓得怎么来谢你哟,我都莫办法了,幸亏今晚上遇到了你哟!”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简三娃得意洋洋的俨然已是李国旺的大恩人,坐在李国旺床边翘着二郎腿,享受李国旺嘴边吐出的感激的话。
过了一会儿,简三娃假意作出为难的样子,说道:“旺哥,这局子里面的人不好侍侯哇,你也知道里面的行情,没有几个钱打通关节有点困难哦。”
李国旺听了这话神色又黯淡下来,他喃喃自语,
“是啊,我也听说过的,和他们打交道没有钱是办不成事的。这可咋办呢?”
简三娃又摆出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的气势来,
“旺哥,你放心!我和张二哥是铁哥们,花不了几个钱的,三五百元就能搞定!”
简三娃本想说个上千元的数,又怕真把李国旺吓住了,就捏了个较低的数字,试探李国旺的口气。
李国旺听了,仍是有些为难。
“兄弟,不怕说句笑人的话,你哥现在身上拢共只有两百多块钱,三五百元都凑不起呀!”
“这样嘎——”
简三娃委实没有料到昔日的李老板如今这样潦倒,完全和自己差不多嘛。呸!真他妈晦气。他有些失望,不过眼看到快到手的肥羊,他是舍不得放弃的。
简三娃习惯性的吞了吞口水,假装思索了会,继而果断地说:“那就这样吧,实在不够的话我就自己贴点,我就是放下自己这张老脸不要,也要把旺哥你交给的事情办好噻。”
“三娃,那怎么好呢?”李国旺又动了感情。
李国旺没想到出门在外,还能碰上三娃子这种好人,以前简三娃留在他心中的无赖形象已经荡然无存,霎时高大起来。于是李国旺很受感动,忙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来,全是些散碎票子,两张五十的,其他都是十元以下的零钞。他仔细清理了一下一共是二百五十五元八角。李国旺将这二百五十五元八角齐齐的叠好,又用粗糙的双手在床铺角使劲压了压,才郑重的交到简三娃手里。
李国旺拉着简三娃的手,眼睛里充满着期待,他蠕动着嘴唇嘱咐他,“兄弟,这事你哥就拜托你了!啊——”
说完又用力将简三娃握钱的手捏了一捏。简三娃握着这沉甸甸的钱,也不禁动了点恻隐之心,他差一点就要说出真话来,但他犹豫着又忍住了,他把这钱的零头五元八角留给了李国旺。
他解释道:“哥,你把钱都给我了,你咋个回去?这点车费钱你留着吧。”
李国旺想想也是,又千恩万谢的收下了五元八角。还把简三娃夸道,“兄弟你真是好人,想得这么细致。”
“说那些话,见外了噻,明天中午老地方见!啊——”简三娃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好!明天中午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李国旺和简三娃约好明天在旅馆等消息后,简三娃倒床便睡了。他也太疲倦了,在和李国旺说最后的话时,已经是哈欠连连。李国旺却整夜睡不着,他被突如其来的希望兴奋着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简三娃带着李国旺殷切的期盼离开了旅馆。不过,他不是按昨晚说的去找什么张二哥,而是蛰到一家偏僻的茶馆里继续赌他的博。
李国旺还在旅馆里苦苦的等着他的回信,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
临近中午,旅馆的管理人进来问他,“大哥,你还住不住?要住的话得交今天床铺费了。”
李国旺讪讪的说:“今天不住了,我等人咯,我们昨晚约好的。”
那人还算客气:“哦,那你出来等嘛,我们好整理床铺。”
“要得嘛。”又问了一句,“这间屋子住的那个简三娃你认得不?”李国旺以为简三娃算是这里有身份的人了,所以语气中充满着自豪和期待。
管理员不屑的回答道:“他呀?怎么不认识,我们这里的老房客,老赌棍一个!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打牌赌博,听说他婆娘都和他打脱离了。”又纳闷道:“不知怎么搞的,他今天早上退房了。”
“是这样啊?”李国旺的心凉了半截,自豪和期待先是被人无情的丢进水里,又隐约感觉到这事不对劲起来,对简三娃昨晚的言行产生了怀疑。李国旺想,继续住下去是不可能的,身上的钱只够回去的车费,只得退了房,却仍不死心,蹲在那旅馆的门口等简三娃。
约定的时间早过了,李国旺决定还是亲自到县公安局去打听情况。
李国旺忐忑着来到公安局大院,还好这时正实行的是早九晚五制作息时间,中午局里都留有人值班。李国旺自从上次被公安机关拘留过以后,看见穿警察制服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怵,他怯怯的走近一个老警察。
“请问一下,上午这里有个叫简国栋的人来过没有?”
老警察有点奇怪,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说的简国栋这个人,不知道他来过没有。你有什么事吗?”
“那——有个叫张二哥的吗,不是,我是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张二哥的人吗?他是你们这儿的科长。”
李国旺听老警察说没见着简三娃,心里头着急又有些失望,只好颠三倒四如此这般说出来这儿的目的。老警察见他着急,就让他慢慢的说,还为他倒了一杯开水,李国旺才镇定自然下来。老警察听完之后,耐心的告诉他。
“我们这里没有叫张二哥的科长,今天上午也根本没有一个叫简国栋的人来过这里,因为所有进公安大院的人都要在我这里登记,喏,你看就是这个。”
老警察就把那登记册指给李国旺看,果然没有,李国旺确定果真是受骗了。
老警察又说:“你说的那个情况,我可以帮你向刑侦科问问,你也可以直接问看他们。”
说完就拨通了刑侦科的电话。一会儿楼上下来了个中年警察,自我介绍是刑侦科的,姓刘。刘警官告诉李国旺:“刘正红的死,主要是因为自己走路时不小心滑倒,后腰部撞在玻璃尖上,流血过多心脏衰竭致死。倾倒在地上的食用油和大门处破碎的玻璃尖是导致刘正红摔倒致死的直接原因,该案属于一般恶性治安案件,尚不构成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所以,县局已经责成镇派出所查找并处理破坏玻璃和房间设施的人,另外受害者家属还可以通过民事赔偿途径获得经济损失赔偿。”
老警察尽量用李国旺听得懂的语言又为他讲了一遍,李国旺一听这事就这样完了,急得站了起来。
“啥?我老婆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被他们整死了,你们就不管了?”李国旺急得脖子上青筋直冒。
“小伙子,别这样。”
老警察按住李国旺,叫他别激动,坐下说话。李国旺觉得太委屈了,不肯坐。此时,他想到了死去的妻子,即将失去的家园,还有银行的贷款,和昨晚那个信誓旦旦的简三娃,甚至他在看守所被人下黑手的情形……这一幕幕情节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他觉得这世道实在是太黑暗,太不公平。他万念俱灰,孤单无助,真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以陪伴刘正红已经远去的灵魂,黄泉之路夫妻不再孤独!老警察不知道李国旺此时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好心地劝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年轻人,但不起什么作用。
李国旺带着满腔的愤懑离开了县公安局的大门。
还好那简三娃良心发现,给李国旺留了五元八角的路费。李国旺花了五元钱买了回程的车票。到了车上才发现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他连早饭和中午饭都没吃!于是他又用最后的八角钱买了二个面馍馍充饥,本来面馍馍五角一个,人家看他那饥饿凄惨的表情,就怜悯着八角钱卖了他二个。李国旺有了馍馍在胃里撑着,心里就不那么恨简三娃了,简三娃虽然可恨,但他在最后一刹那能给他留下回去的费用,李国旺已经很知足了。
客车一路摇摇晃晃载着身心破碎的李国旺回到了来凤镇;到了来凤镇下了车,李国旺又往家赶路,走到家门口时已是疲惫不堪的,天也黑尽了。
寻找线索
这城市里还有一个人深夜没有回家,仍在外面四处奔波。他就是马万里。
马万里背负着莫大的冤屈,急于查明事实真相向社会公开,还其清白之身。自从那天小李告诉他中天房地产公司的情况后,马万里一直在明查暗访它的后台老板。他的老战友汪副市长曾经告诉他,这家公司的后台估计就是市委最年轻的常委胡宝亮。
马万里清楚的知道胡宝亮的能耐,自己今后的路还很难走。胡宝亮现在不禁身居高位,而且还是张万林跟前的红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中州市最高权力的接班人。路慢慢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但马万里疑惑,胡宝亮的所作所为,张万林是否都知道,抑或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如果是前者,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自己也别想沉冤得雪。
马万里为了洗清冤情,已经跑遍了中州市所有的娱乐洗浴场所。那个冤枉他和她发生了性关系的姑娘,早已不在康乐保龄球馆,经理说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马万里在别处也没找到那姑娘,无奈之下又回到康乐保龄球馆寻找线索。可时间已过去那么久了,这里的服务员都换了好几批,她们都说不认识马万里找的这个人。
马万里正在失望之际,突然一个大约十八岁的姑娘紧张地拉着他蜇进了一间空房间。只见这姑娘腰肢纤细,柳眉杏眼,脑后面扎在一束马尾辫,马万里正诧异着,不知道这姑娘要干什么。她却一语道破他的疑惑,
“你别紧张——我——不会害你的,我是海棠姐姐的好朋友——丫丫。”
其实紧张的是她自己,她的话音里有点哆嗦。马万里听眼前的姑娘说出曲海棠的名字来,又自称是她的朋友,心里升起一点希望,他点点头,问道:
“我不紧张,你也不要紧张嘛,你认识我?”
那姑娘发现真的是自己在紧张,才笑了,点了下头,说:
“你前次来找海棠姐姐时,我就知道是你了,我还知道你是被他们冤枉了的官儿,海棠姐姐自从出那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然后又悲伤的喃喃说道:“也不知道还活着不?”
马万里听了这话,也有些悲哀,他问丫丫:“那你知道她都住过哪些地方吗?”
丫丫点点头,其实她早就想去找海棠了,只是平时工作太忙,根本无暇去找她。
“好,我告诉你,你记好了。最早我们住的地方是朝阳区新店子二村205号,然后是——南明区走马路46号,东城区蔡家坡12——8号,西城区王家坝149号,高新区二郎桥街77号,最后是市中区解放路108号。你记住了吗?”
丫丫就一口气按住过的先后顺序告诉了马万里五六个曾经住过的地方,时间最近的是在解放路108号。马万里不知道这些姑娘为何要如此辛勤的换住处,他只得用笔将丫丫说的地址一一记在纸上。
丫丫看出他的不解,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们做这一行的最怕警察和那些坏人,他们要找我们的麻烦。没办法啦,只能不停的更换地方。”
马万里还是听不懂丫丫的话,这警察找麻烦那是他们在履行公务,坏人找他们什么麻烦?什么样的算是坏人,哪些又算是好人?好人与坏人的分界在哪里?丫丫也没有告诉马万里答案,马万里也没问,这些是无关紧要的,关键的是按照丫丫说的地方去找人。
“小丫。上工了!”这时,门外有人喊小丫。
“喂,来——了!”
丫丫又紧张起来,先答应了一声。
“我得去上钟了,不然他们要到处找我的,你有海棠姐的消息就告诉我一声。”
丫丫说完就想溜出门去。马万里急急的喊住了她,
“姑娘等等,这是我的电话,你拿去,你这儿有了海棠的消息也和我联系。”
马万里就在刚才那纸上右下角写上自家的电话,撕下来递给丫丫。丫丫接过来答应了,慌慌张张地出门看看,左右没人才伸进头来对马万里说:“我上钟去了,外边现在没人,你也可以出去了。”
“嗯,好的,谢谢你!”
直到这时,马万里才匆匆向丫丫道出谢谢二字。
马万里回到家里,心里头有些兴奋,特地为自己泡了杯平时都舍不得喝的龙井茶。丫丫带来的消息,如同酷寒的冬日乍看见一束灿烂的阳光突现,心境自然格外开朗起来。马万里平静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柔嫩的茶叶在茶杯里上下浮沉,发胀,慢慢舒张开来,白净的水也变得绿茵茵的;揭开茶盅,一阵酽酽的清香扑鼻而来,整个房间都铺满了沁人心脾的茶香。马万里就细细的泯了一小口,任茶的清香在唇齿间来回穿越;然后站起来,踱到一幅字前看那上面写的内容。这幅字是汪副市长写了送他的,上面写着:知者无惑;仁者无敌;勇者无惧。汪副市长写这字的时候对他寄予了厚望,也暗含着相互勉励的意思,可是物是人非,他已经被邪恶的力量无情的打入深渊。
其实开除党籍、离开局长职位,这些都不能使马万里屈服,他骨子里仍把自己当作一个共产党员,时刻以一个合格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的言行;他也忧愁迷惑过,我们的党究竟怎么了?难道说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就是要把他这种刚直不阿的干部整改下去吗?
他不敢想象,像他这一批为国家安全和国家经济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一旦倒下去,那些靠着各种关系提拔上来的政治权贵们能做到为人民服务吗?这要打个天大的问号。
马万里深深意识到:中州市的干部组织工作方向上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够及时纠正的话,将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将会受到无法预见的损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中州市领导自上而下抓起,进行清理,将那些打着漂亮旗子,实际却男盗女娼的干部清理出去。
第二天一早,马万里就按照丫丫提供的地址逐个去找人。去了以后才知道,丫丫他们最初租的地方很偏僻,准确的说是这个城市的贫民区。马万里问了许多人家,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丫丫说的那个地方——朝阳区新店子二村205号,这是一幢三楼一底的老房子。
人还没走拢楼道口,“哗”地从二楼阳台泼下一盆水,还好没从马万里当头淋下,但裤脚已是打湿了。隔了会儿才从楼上探出个妇人的脑袋,湿漉漉的头发一绺搭下来,大约刚洗了头,倒下来的正是洗发水。妇人脑袋张望了一下,看见有人在下面跺脚,知道刚才泼的水溅到人了,忙走下来道歉。妇人脚上汲着一双拖鞋,走在那楼梯上“啪嗒、啪嗒”作响。
“哎哟,真是对不起,刚才没见到人,才倒下来的。身上没打湿吧?”
“没事的,还好身上没淋到。”马万里并没有冒火。
“下次还是小心点好,看清楚了再倒。”
“好的,好的,下次不倒了。”
那妇人看马万里一副干部模样,知道自己理亏,承认错误还挺快的。
马万里问道:“大姐,我打听个人,最近有个叫海棠的姑娘来过这儿吗?”
那妇人仰着头想了一会。
“两三年前倒是住过一个叫海棠的姑娘,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她们是合住在一起的,但搬走后再也没来过。”
马万里心里想妇人说的另一个女孩应该就是丫丫了,也没说破,又见问不出其他所以然,就谢过妇人走了。
马万里又按纸上记下的地址一个一个去找,仍然没有寻到海棠的下落。只剩下最后一家没去了。马万里虽然没找到海棠的线索,但他细心观察,发现丫丫她们居住的环境倒是越来越好,这说明丫丫她们两姐妹收入不断在增加,她们消费的层次也越来越高。
最后一处在市中区解放路108号,已经是中州市的商业中心地带,房租费也不便宜。马万里知道这里的房价高得吓人,即便是他原来任局长时,也不敢有购房的念头。
丫丫她们却在这里住过!
中午的时候,马万里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108号的房门。108号的防盗门殷实厚重,马万里。马万里猜测这家住的可不是一般的主人,没有上百万的家产,谁舍得花大价钱买这般高贵的防盗门啊?就小心的按响门上那设计精巧的门铃,里面却没人答话,又按了一遍,里面才传出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来了!着什么急!”
马万里心里想,还好,屋里还有人,就在外面耐心的等待。哪知那门迟迟不开,大约五分钟之后,刚才说话的女人才把门打开了,蓬松着头,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穿一件粉红色的睡袄,敞襟的口子却没系好,差点露出里面的xx子来。马万里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开了去。那女人以为马万里是来抄水电气的,指了指水表的位置,不客气的催促他快点去看。
“快点抄哟!真是的,早不来,迟不来的。”
马万里才知她是误会了,忙向她申明。
“不是的,我不是抄水电气的。我是来找人的,你知道这里以前住过一个叫曲海棠的姑娘不?”
正说到这里,从卧室里面走出个男人来,却是工商局企业科的杜科长,马万里大吃一惊。马万里知道杜科长还没离婚,怎么却和这个女人住到了一起?杜科长也认出站在门口的是前任局长马万里,一下子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女人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一口回绝马万里。
“我们不认识你说的曲海棠,‘弯’海棠的,这儿没有这个人!”
“砰!”
女人将那扇厚重的门重重的关上了。马万里在门外犹听到那女人在对杜科长嘀咕。
“切!什么姓不好取,偏叫什么弯啊曲的。”
“你跟我把嘴闭上!”
马万里又听到里面的杜科长一声怒喊,女人才乖乖的住嘴了。接下来里面就是一阵寂静。马万里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个结果,又偶然的知道了杜科长的隐私事,心里头怪怪的,不是个滋味,步履沉重的下了楼。
现在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曲海棠的消息呢?马万里一时没了方向感。
丫丫提供的地方全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关于曲海棠一丝一毫的信息,难道说她真像丫丫说的那样已不再这世上存在了?马万里知道这种可能性是极有可能的,那伙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看来自己的冤屈是无法澄清的了,他得继续背着莫大的委屈忍受人们嘲弄的眼光。马万里失望之极,在街头漫无目的的乱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远郊公车站。他看见一辆正要驶出的长途汽车,想也未想信步就跨了上去,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售票员和气的问他:“老同志,你到哪儿?”
马万里随口就说:“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那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脸刷地就红了,以为碰上个老流氓,正一正脸,严肃的对他说:“老同志,请你自个放尊重些,我问你买到那儿的车票。”
马万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回答不妥,忙向售票员道了歉。
“实在对不起,大妹子,我刚才不会说话,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们这车终点站到哪儿,我就到那儿下。”
“哦,终点站?凤南县来凤镇,四元五角。”售票员才笑了,原谅了他。
“好的,这给你五元。”马万里掏了五元递到售票员手上。
“五元,找你五毛。”撕了四元五角的车票给他。
马万里在万分失望之际突然听到城南来凤镇的名字,觉得这地名听起来好熟悉,又似乎是十分的遥远。最近一段日子的打击和奔波,让他的心智有些麻木了,大脑的反映也较原来迟钝得多。他在车上苦苦的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凤镇就是中天房地产公司正在开发的城南那块地方,于是觉得此行正是走对了。
农庄聚会
张渝知道李国旺的妻子刘正红的死,是在他和胡宝亮等人的又一次聚会上。
胡宝亮后来召集众人的聚会大都定在田园农庄,不为其他原因,只因为田园农庄也是胡宝亮的产业之一,张渝不清楚胡宝亮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产业,只觉得胡宝亮对他来说,越来越是个谜,猜不透,看不清。
还是在聚贤庄老地方包间内,胡宝亮为了庆祝中天房地产公司业务发展顺利,也为了犒赏工作中卖力的同僚,特意召集大家来论功行赏。张渝照例从胡宝亮那里领到了一个大红包。他已司空见惯了的,不再推辞,顺手就放进了手提包里。
席间,大家开始的兴致都很高,气氛极其热烈。会喝酒的,轮番坐庄划拳,各自捉对厮杀,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不会喝酒的,就讲那些轶闻趣事来取乐。张渝还是没有学会喝酒,到他的轮子时,就以茶代酒算是过了庄。大家都已知道他确实不会喝酒,并不使劲劝他,也不介意。胡宝亮待众人喝得尽兴了,就轻咳了一声,双手一摆,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房间内立即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却见胡宝亮习惯性地摆弄了一下左腕戴的劳力士表,然后不慌不忙的说出今晚的主题。
“各位——最近都辛苦了!常言道,一分收获一分耕耘。今天,中天房地产的成就,离不开在座诸位的努力。我想,等到城南开发区的这些项目做完,到时——你们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胡宝亮讲到这里,习惯性的停顿了一下,他又将话锋一转,
“但是,中天房地产目前的成绩只能说明过去,我要提醒各位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大家一点都马虎不得。王总,你来谈谈今后的发展规划。”
胡宝亮点名让王总发言。王总哪儿会谈什么规划,那不是要他的命么?他似乎没有料到胡宝亮今晚会让他先发言,有点措手不及。他嗯嗯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
“我们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各项事情都进行得很好,嗯,这个大家都看到的,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这些都是我们的胡秘书长领导有方……”
胡宝亮在机关或公众场合喜欢别人以秘书长身份称呼他,王总投其所好,他还想趁机拍拍胡宝亮的马屁,却见胡宝亮眉头一皱,用手指关节在桌上重重的敲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要王总说到正题上来。
王总只得又嗯了几声继续说:“我们公司现在遇到的最大的麻烦是,城南现在还有部分人没有和我们签拆迁协议,我看这些人都是些顽固分子。我认为下一步要干的事情就是,无论如何要让这些人和我们签了那协议!不然的话,我们今后的拆迁工程就没法干下去。老大,你说是不是这样?”
胡宝亮听到这里“唔”了一声,表示对王总说的话基本赞成。王总心里头暗地松了口气。
突然胡宝亮又开口询问王总,
“听说引凤村死了个人,那是怎么一回事?”
王总见瞒不过胡宝亮,只得将事情的经过如实相告。
“这些没签拆迁协议的村民中,就有李国旺一家。李国旺先是到我们办公室大吵大闹一番,极不合作。我气坏了,就找了社会上的一些兄弟伙帮忙,把他弄进公安局里面关了起来。然后又派人把他屋子里的东西砸个稀烂。我原本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规矩点,没想到他女人后来大起个肚子到处瞎跑,结果踩着了地上打翻的油——乓——”
王老板做了个摔倒的手势。
“地上有些玻璃渣子,那女人运气实在不好,刚好撞在玻璃尖上,后来就死了。李国旺出来后曾经到过县公安局打听过这事,还好我事先给镇派出所和县公安局的人打了招呼的,让他们把这事大事化小,李国旺也找不到别的什么证据,这事算是平息了。”
胡宝亮听到竟是李国旺家出事时,眉头早已皱了起来。李国旺的女人是如何模样,他一点都不记得,他想起了那晚在李国旺家吃饭的情景,那可口的饭菜,还有后来李国旺为他们举火引路,那若隐若明的灯火在田间闪烁不见了……
怎么会是那个憨厚的李国旺呢?他当时不是挺赞成他们来开发土地的吗?
王总见胡宝亮的脸阴晴不定,一时又捉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便把求救似的目光投向张渝。张渝对他努努嘴,示意稍安毋躁。王总就闭口不再说话,坐在那儿忐忑不安的等待胡宝亮的答复。
房间里的空气一时诡异得可怕。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张渝也觉得王总他们做得太过火了。尽管刘正红是自己不小心摔倒致死,但是王总他们后来叫人到李国旺家里大闹一番干啥?如果房间里没有四处砸碎的玻璃和地上泼洒的那些油,刘正红又何至于死?换句话说,张渝私下认为王总和那些人的行为与刘正红的死存在着因果联系。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胡宝亮似乎从极度的思考中摆脱出来,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心中似乎已有了主意。
“这样吧,李国旺家的拆迁补偿费,尽量满足李国旺的要求,你们要多给他作作工作,不要这么乱来。其他户的拆迁工作照旧!”
胡宝亮说完,就准备离席而去。刚走到门口,又想起点什么,折回头来问王总:
“死人的事,公安机关那儿搁平没有?”
王总就拍着胸脯,向他打包票。
“老大,你放心!这些事我早就安排好了的,李国旺他即使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明堂来。”
胡宝亮还是不怎么放心,又叮嘱了他一道。
“这事别小看了,要妥善处理好,不要因此影响了后面的大事。”
“嗯,我知道,包在我身上!”
王总又把那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似乎他不这样做,不足以显示让胡宝亮放下心来的决心。张渝瞧瞧王总那单薄的身板,真为他这样卖力的拍打胸脯担心,那几根瘦弱不堪的骨头怎禁得住他这样的摧残,怕是要散架了。
“各位!继续吃好喝好,我有事先走一步。”胡宝亮终于和大家告别走了。王总目送着胡宝亮彻底走出了那门,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一桌人里面,只有张渝和吴吉龙吃喝得最轻松,他们不必像王总、贾总他们那样须得看胡宝亮的脸色行事;但是由于胡宝亮的利益所在与他们自身的前程又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所以他们还得为胡宝亮的事倾心出谋划策;当然,胡宝亮也不是那种吝啬之人,他总是会选择在恰当的时候,分发给他们一点好处,这一点与赌桌上的老千有些相似之处。老千们赌博时也精于分析赌客们腰包丰厚的程度,以此来选择适当的时候全身而退。
胡宝亮一走,王总等人就开始商量如何玩乐打发今晚,王总提议今晚大家都到他的娱乐城玩个通宵,打牌喝酒按摩玩女人干什么都行。众人都附和同意,唯有张渝微笑不语。
王总见状,讨好地征求张渝意见:
“张庭长,今晚到我那儿去如何?你放心,没得问题的。”
王总又拟把胸脯拍打一下,张渝慌忙拉住了他的手,他真是怕他今晚把那几根骨头排散了架。
张渝实在不愿意去,就编了个谎说:“王总,今晚实在不行,我还有其他的安排非去不可,要不,改天我到你那儿去玩一玩补起?”
“那——”
王总又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吴吉龙,吴吉龙见张渝不去,自己也不好意思去,也谎说自己还有其他事。王总见两人都不去,有些失望,却不再勉强。
于是各自就散了。
兰草之死
张渝和吴吉龙坐的一个车回市中区。
不远的路程,张渝却觉得头晕,胃里极不舒服,好不容易捱到市中心地带,连忙请吴吉龙停了车,和他匆匆告别就下去了。张渝呼吸到城里新鲜的空气后,感觉舒服多了。他奇怪着怎么今天突然晕起车来,往日再远的路程都不会晕的。
张渝下车后想起今晚听到李国旺家的女人惨死的事,心里头极为不爽。这事在他心中投下一个莫大的阴影,也为自己在胡宝亮集团的处境担忧起来。张渝对自己在胡宝亮集团里的处境十分清楚,虽然胡宝亮口口声声极其推崇他和吴吉龙在中天房地产集团的地位和作用,但他和吴吉龙实际上就是胡宝亮身边的高级参谋,说得不好听一点,那就是豢养的走狗而已。李国旺那么淳朴的一个农民,却被胡宝亮的爪牙逼得家破人亡,换作是他,他肯答应么?这真是一场活生生的人间悲剧!
张渝意识到,胡宝亮等人的作法,势必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终有一天胡宝亮等人会为这种下的恶果付出代价。那么自己在这场悲剧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我的路又何去何从?
张渝苦苦的思索着自己的出路。
张渝就在那中州市的街头漫无目的走着,心里头空荡荡的,脑子里乱如麻。对胡宝亮等人的作法,张渝心里是一直不赞同的,但他也没有办法,人家权力无边,手眼通天,岂是他一个张渝就能止得住的?
张渝想到这里不由得抬头望望那天空。天是漆黑漆黑的,看不清尽头,不知哪幢高楼设计的探照灯,五颜六色的,在天空中射来射去,但都转瞬而过,天空中继续恢复漆黑一片。张渝心里就暗地嘲笑起那设计灯光的人来,好好的一个黑天,你无端设计个照亮的灯干什么?那灯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黑暗,给了人们瞬间的希望,也给了人们无限的失望!心里嘲笑完别人,又把自己拿去作比喻,自己不就是那微不足道的灯,也许还不如那样的亮,就当是个萤火虫罢!豆大的光,却想着要去照亮别人,照亮人类,照亮全世界,一样的可怜,可悲!张渝痛恨着自己的卑弱,万念俱灰,竟感觉偌大的天再也无法容纳下自己,他悲叹着不知道哪儿才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所。
这样的在街上自叹自怜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和宋春玲原来住的地方,抬头一见那熟悉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估计着宋春玲还没睡。
张渝见到这里熟悉的道路和其他事物,亲切而又陌生,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心里犹豫着是否该上去看看原来的家,看看自己的女儿吟秋长得如何了,还有那盆奇香无比的兰草。磨蹭了一会最后决定还是上去看一看。
他低着头,像做贼似的迅速来到原来的家门口,紧张兮兮的按响了门铃。隔了很长的时间,宋春玲才把门打开,一看是张渝,不禁站在门口发呆,竟忘了让张渝进去。张渝本来就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宋春玲迟迟的不来开门,就想一走了之的;现在宋春玲站在门口又不让进门,以为屋里头还有别人,就简单问了一句:“吟秋在家里还好吗?”这句话把宋春玲提醒了,也意识到两人还站在门口说话,连忙把张渝拉进屋里。张渝不知道宋春玲态度为何又变得这么热情,倒显得不自然起来。
张渝进得屋内,才知道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孩子也没在家。他瞧见这屋内的陈设和自己离开时并没有变化,触物生情更加感伤,就站在女儿吟秋的房门口,呆呆的看着坐在小床上的一只布袋熊,眼睛里湿润起来。那是他送给女儿五岁的生日礼物,过去的时光多么令人怀念!突然他发觉宋春玲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用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张渝吓了一跳,竭力试图挣扎摆脱开,但他终于放弃了,他隐约感觉到宋春玲的脸贴着自己背部的在轻轻的抽动。宋春玲哭泣着牢牢抱住张渝,生怕一放手,张渝就会离他永远远去。
张渝只好任由她紧紧抱住腰,尽量用温和的口吻劝着她,
“春玲,别这样嘛,你这是何苦来着?”
宋春玲可不管这些,她幽幽的哭着。
“渝,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宋春玲这样的态度是张渝最不愿见到的!张渝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悄悄的落下,他长叹一声:
“哎——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等宋春玲抱得累了,张渝轻轻的掰开她的双手,这才在明亮的灯光下端详起宋春玲。昔日青春活波的女人已明显的老了,三十岁才出头,身体却明显发胖了许多,面容也很憔悴,脸色蜡黄蜡黄的,依稀可见眼角的鱼尾鳞正悄悄爬上来,想是宋春玲最近吃了不少的苦头。
他又担心起女儿来。
“吟秋和你生活得还好吧?”
“还好。我把她送外公外婆那儿去了,两个老的都喜欢吟秋,孩子在他们那儿不会吃亏的。”宋春玲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哦,那就好。我们不要亏了孩子。”
宋春玲听了默默无语,只是偶尔抽泣一声。
张渝当然知道孩子的外公外婆都喜欢她,孩子在他们那儿生活比在宋春玲身边更让人放心些。其实他自己有段时间也想把吟秋接过来自己带,但后来由于任了职以后,工作忙起来,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觉得愧疚孩子的太多。于是,他想了想,打开包拿出今晚从胡宝亮那儿才领的红包,加上上一次领的,他也没数,两笔合计着大约也有五万元左右,全部放在宋春玲的手上。
“这笔钱,你交给吟秋的外公外婆,让他们存起来,就作为二老的养老费和吟秋的学习费用。”
末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记住,按我说的去做,你千万不可自己乱用了,以后吟秋还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会为她准备好的。”
“嗯。”
宋春玲见张渝这么郑重的交待,知道这钱的来历非同一般,自是答应了。张渝又想起了一件事,忙去阳台看那盆兰草;却见那盆兰草竟然已经枯萎了,想是那宋春玲当初没听自己的话,忘了好好照料这草,竟至如此;心里不免怜惜着,暗自叹息它不该到自己家来,竟只开了一次花就死了,也是它命该如此只作昙花一现。张渝正自悲伤,恍恍惚惚间见那死去的兰草叶晃动了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吊唁,魂魄飞回来和他告别;心里更是伤悲,两滴清泪掉在早已枯萎的叶上。
张渝见已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就硬着心肠对宋春玲说了声:“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说完竟自打开门出去了。
宋春玲见张渝心如铁石,两人关系已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她明白,此时的张渝已不是原来属于她的张渝,他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了。
今宵她唯有以泪洗面。
张渝从宋春玲家中出来,精神恍惚,心情更加沉重。他在去宋春玲家前思考的问题,非但没有寻到答案,现在无端更添了一层烦恼,让他本来就已乱如麻的大脑无法承受,头痛欲裂,仿佛就要爆炸了似的。他只得什么都不去想,一切听天由命了。
征地问题
那日晚上,马万里从来凤镇下得车来,天也是快黑了。他摸着黑跌跌撞撞的向引凤村赶。
他是到过引凤村的,记得去年初,局里搞过一次活动,中午就是在引凤村的农家乐吃的饭,在他印象中那家农家乐饭菜的味道似乎还不错。后来才知道,那时的那家农家乐其实就是李国旺开的。马万里凭着记忆找到了农家乐的跟前,却不见往日的喧闹繁荣景象。大门紧紧的关闭着,里面没有一点人气,还好三楼透着一点灯光影影绰绰,证明这里不是一幢空宅。
马万里站在农家乐下面扯起喉咙喊,
“楼上有人吗?来客人了哦!”
那窗户后面有人影晃动了一下。一会儿从上面下来个胡子巴茬的中年男子,神情萎顿,没精打采的为他开了门。马万里认得他就是农家乐的老板,不知道他为什么落得这副模样。
“我说老板哩,你今天的生意咋个这么清淡哟?”
李国旺头也不抬,回头就走,也不管马万里进不进来。马万里就觉得奇怪了,追上去再问他:“兄弟,你这里怕是快要拆了吧?”
李国旺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把那负责拆迁的公司骂了个底儿朝天。
“狗日的,啥子东西拆迁公司?房子都没来测量就要拆,拆他个狗日的!”
“狗日的尽赚些黑心钱,最后全部都不得好死!”
他平时不擅长骂人,骂来骂去的就是“狗日的”几句而已。
马万里听他骂词中隐含着委屈,就仔细问了他几句。
“兄弟,你咋个了?有话好好说哩,火气别这样大嘛。”
李国旺见马万里是个憨厚之人,就问他:“哥子,你来这里干啥子?”
马万里坦白告诉他:“我姓马,马儿的马,叫马万里,今晚专门来你这儿投店的。”
李国旺作难道:“哎呀,马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关门了,早已没做农家乐的生意。你看还是到别的家去吧。”
“没关系,这个好说。刚才听你言语当中有许多怨气,不知道我们两个可以聊聊不?”马万里和他商量道。
“只要你愿意听,说一下怎么不可以呢。”李国旺正愁无人诉苦,很高兴地答应了马万里。
两个人坐在一楼的大厅处侃起来。李国旺把房地产公司来拆迁,自己关在看守所被人黑打,妻子刘正红惨死与他如此这般的说了。马万里也是性情刚直的人,听得中天房地产公司的种种卑劣行径,禁不住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李国旺不无忧愁的对马万里说:“就拿我的农家乐来说吧,当时我为修这房子,找信用社贷了十万元的款,已经还了五万,还有五万没还清。可他们将我这幢房子作价八万元,除去银行贷款,我还只剩下三万元了。”
“马大哥,我辛辛苦苦起早摸黑干了这么年的农家乐,到现在只剩下这三万元,你说说这帮子人狗日的的黑不黑?!”
“黑,实在太黑了!”
马万里毫不犹豫的答复他。又沉吟了片刻。有一件事他一直很担心,他决定要先弄清楚再说。
“小李啊,我想问你一句话,但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哦,好不好?”
李国旺不知道马万里要问什么,看他郑重的样子,还是认真的点点头。
“你开的这家农家乐是个体经营吧?办了工商许可证没有?”马万里对此不无担心。
李国旺还以为他要问个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不曾想却是这等小事,他隐约明白了马万里话里的意思。
“嗨!你倒吓我一跳,你等等,我拿东西给你看!”
人就噔噔噔的上楼去了。
一会儿他就抱来一叠奖状一样的东西下来,往那桌上一摆。他一一拿起来递到马万里手里,还介绍着,
“这是我这农家乐的工商营业执照,这是副本,这是税务登记许可证,这个是卫生许可证,还有,这是房屋所有权证……”
马万里见那证照一应俱全,心里藏着的担心去了不少,却又生起别的气来。胡宝亮的那帮黑心狗腿子们也真做得出来,一幢价值三十万的房屋,居然硬给人家作价八万元就拆除了。黑,这可真是太黑了!
马万里站起来拍拍李国旺的肩膀安慰道:
“我说兄弟,你可要把这些证件收拣好,这些东西将来都是有用处的。我给你说,你这房子肯定不止他们说的八万元。”
李国旺听了这话却仍是很疑惑,他拿着那证忍不住问马万里:“马大哥,你别骗我,你说的那都是真的吗?”
马万里爽朗的一笑,语气坚定的肯定道:“没错,我说的肯定是真的,你瞧着吧,你会得到该有的补偿的。”
“咕咕咕——”
这时马万里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马万里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他苦笑着对李国旺说:“兄弟,真是对不起了,你看老哥我都饿坏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啊?”
“哎!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连你吃饭没有都忘了问。你等会,我烧几个菜就来!”
李国旺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抱歉地拍拍脑门。说完立刻转入厨房里面去了。
李国旺本来就是做饭菜的高手,再加上碰上马万里这样热心的知交,他一高兴便弄了几盘拿手好菜出来,还搜出一瓶自己都没舍得喝的郎酒,一并端到马万里面前。马万里早已饥肠辘辘,见到李国旺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菜来,哪还忍得住?当即就用筷挟了菜放进口中。
“唔,小李,这些就是农家乐所谓的的特色菜吧?”
马万里觉得那菜的味道实在爽快,嘴里的菜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吞下去,就忍不住评论起来。
“是呀!可惜都是些以前备用的干菜,没有新鲜的了,你就将就吃吧。”
李国旺误以为马万里瞧不起这些菜,脸上露出有些羞涩。
马万里拍了拍大腿,竖起大拇指,却是称赞不已。
“那儿的话,你这菜做得真是绝了!这样对你说吧,今天能在这里吃上你独自为我做的菜,那可是我的口福啊!”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举筷逐一进行品尝,完了后仍是赞不绝口。李国旺听了马万里的夸赞,心下也是十分的自豪,他为马万里和自己各自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马大哥,这杯酒我要敬你。我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谢谢你解开了我心中的疙瘩。我还要敬嫂子——一杯,祝你和嫂子身体都健康!”
他说到嫂子时,声音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又想起了九泉之下的妻子。马万里已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变化,心里一动,也端起酒杯来。
“兄弟,让我们把这一杯酒先敬给弟媳妇吧,愿她地下有知,知道我们活着的人并没有屈服,一定要把她的冤情弄个水落石出!”
说罢就把那杯酒缓缓倾倒在地上,李国旺也把那杯酒就地撒了。
当夜马万里就在李国旺家歇息,两人彻夜抵足长谈,从各自的人生经历谈到现在的征地,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无话不谈。到天亮时,两人已是建立起了忘年的情谊。
这两个饱受命运捉弄的男人,因为中天房地产公司搞开发,一生都已改变,现在又阴差阳错走到一起来了。李国旺勇气固然可嘉,但有勇无谋,以至于被人陷害关进看守所;马万里却不同,他不但有战士的勇猛,也有智者的聪慧,具备运筹帷幄的本事,而且他现在无官一身轻,不用仰人鼻息,其个人影响力不可低估。这二人走到一起究竟会对胡宝亮集团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马万里在李国旺家足足呆了三天。这儿的环境幽静,空气好,李国旺做的饭菜又极可口,马万里感觉自己真像是来这里度假的一样。在这三天里,马万里在李国旺的带领下,走访了许多村民,搜集到很多宝贵的讯息。
每到晚上,两人就在李国旺家里就白天搜集到的情况进行分析。最后马万里分析总结了中天房地产公司在农转非安置中存在的问题。问题大致有:一、征地补偿标准不合法,像李国旺家这种克扣、压低征地补偿费用的情况在引凤村普遍存在,补偿标准也偏低;二、征地调查和征地补偿登记不准确,普遍存在与实际面积相差较大的情况(但村民反映个别村社干部却存在多报面积的现象),登记的人员对普通群众态度粗暴强硬,根本不到村民家中实地勘测面积,或是在勘测中发现实际面积比房屋产权证载明的面积要大的,却以房屋产权证进行登记,多的部分并不予说明记载;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费的统计,这些人也是霸道的粗略结算了事,村民对此敢怒不敢言;第三、城南开发区的整个征地工作没有透明度,村民根本没有看见过政府张贴的征用土地方案,或者是安置补偿方案,老百姓就像是蒙住了眼睛任人宰割的牛羊;许多胆小的或是不知情的村民,在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威胁慑迫下,签了不平等的安置协议。第四、政府在安置补偿费用方面的资源引导力度不够。有的村民领了钱就远走他乡,或是很快的挥霍尽了,真正到了还迁住房时却又拿不出钱来。这样的结果无疑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马万里认为,他和李国旺今后的路还很难走,只凭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号召大伙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抗争。
李国旺也是深深的赞同马万里这个观点,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李国旺此时已是十分崇拜这位马大哥。马大哥为人忠厚坦诚,而且知识广博,许多东西自己以前闻所未闻,他分析起事理来也是条条是道。马万里无异于自己的良师益友。
马万里还给李国旺分析到,李国旺今后一段时间大部分要做的事情是,把那些和他一样即将遭受到损失的乡亲们集中起来,告诉他们自己的权利遭到侵害的事实,今后大家要拧成一团去为自己的权利寻求解决途径。马万里强调了大家要团结的原因在于,他担心中天房地产公司知道了村民的意图后,便会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瓦解村民的斗志,分而化之,让村民们互相猜忌,最终四散开来。那帮以剥取他人利益为快的豺狼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这是马万里在村里四处走访中得出的结论。
村民中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家的田地和房屋勘测数字与登记有误,登记的数字比实际丈量的数据小多了。唯有村里一个叫刘二喜的村干部,却说登记的数字是准确的,还说村民们瞎起哄,谎报数据。这一件事让马万里觉得奇怪。马万里认为刘二喜的说法,说明中天房地产公司已经在登记中作了手脚,他们收买了城南开发片区的部分村民,这些村民得到实处后,自然就会为房地产公司说好话。马万里还了解到这个刘二喜就是刘正红的四爸,在引凤村任副村长职务。
马万里在走访中还了解到一个情况,就是引凤村南坡的一大片山林这次也在征地之中。这事是一个守护山林的老人告诉他的。
那个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除了脚有些不方便,身体还很硬朗,他说,“我这一辈子呀,都在守护这片山林。”老人与那片山林已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山林中一草一木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亲密得难以割舍。老人就是不明白,国家搞经济建设,为何要将这好好的一片山林砍伐掉?
老人给他说了一段伤心的往事:国家大办钢铁的时候呢,当时有许多人都想上山把这片山林砍掉,我父亲和我日夜守在山上不许人家砍,我那时还年轻力壮,凡是来砍树的就要与他拼命。结果呢,我父亲在一次誓死护林时被人打伤,不久因无钱治疗撒手归去;我自己的脚也在械斗中被人打断了,成了跛子。但那些凶残的伐木人却在我们父子的勇敢面前始终没有得逞。老人悲伤的问马万里,“我守护了近一辈子的山林,如今仍难逃被砍伐的命运,难道这就是命?我呢已经老了,还能像我父亲当年那样守住这片林子吗?啊?”
马万里听得心酸,只有宽慰老人:“老人家,你别担心,你要相信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只要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就决不允许有人做败家子的事!到时,我还要请你做这山林的见证人!”
说完向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告别离开了。
马万里在城南开发区呆的这几天中,了解到中天房地产公司干的这许多违法事实,他意识到里面干系重大,仅靠李国旺等村民零零星星的向上级反映,是无法扳倒中天房地产公司这棵大树的。如今这棵大数已经枝繁叶茂,它的底部盘根错节,遍及社会各个角落。他和李国旺极其乡亲们只有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不让中天房地产公司的不法之徒瞅准任何空子,这样才能有取胜的希望。
因此,他叮嘱了李国旺一次又一次,要他千万保持村民之间的团结,不要中了人家的圈套。李国旺都牢牢记住了。渐渐地,李国旺家成了村民们常来的地方,他们有什么事都要来这里共同商量一下,并且拟好了向上级政府部门反映的材料。
马万里打了个电话回家,然后就打算第二天早上告别李国旺他们回城里。早晨天还没亮,马万里就悄悄起床了,他不想惊醒李国旺。谁知李国旺起得比他还要早,还特地为他捆了一大包山货,让他带回去和嫂子一块儿尝鲜。马万里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其实他并未为他们做下什么大事,他们今后的命运谁也吃不透,反而是他在这里白吃白住了几天,过了一段消遥自在的日子。他只得再次叮嘱李国旺他们今后第一,要团结,加强联系,收集整理好材料;第二,自己要小心,防止对方报复。
李国旺一一答应了,匆匆送走了马万里。
丫丫和海棠
马万里不得不回家,因为家里人在电话里告诉他,有个叫丫丫的姑娘打电话来找他,说有急事。这对马万里来说也是件十万火急的事。
马万里回到家后,就与丫丫联系上了。
“马叔叔,海棠姐回来了,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我们晚上见。”丫丫在电话那头欢天喜地的说。
丫丫飞快的挂了电话,惹得马万里老大的不快。这丫头,我又不知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晚上见,晚上怎么见面?真是个不动脑筋的姑娘!不过也没法,马万里只得耐着性子等到天黑。还好有着城南的那些事在桌子上摆着,其中有好些细节需要他查询资料证实,马万里整个下午和傍晚都在书房里忙碌着。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丫丫终于打来了电话。
“马叔叔,我和海棠在中州市大桥南桥头的,你快来!”
这丫头还是不傻,知道这时该约地方了。
马万里匆忙的下了楼,打了个出租车往南桥头赶。他在车上思索着,一会儿怎样的面对这个叫海棠的姑娘,又怎样的说服她说出事实的真相来。他是记不得这个叫海棠姑娘的容貌了,她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不清,心里只记得自己曾鄙夷着这个陷害他的姑娘。如今马上就要见着人了,他心中的怨恨却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直至什么也没有了。车子快到南桥头的时候,马万里麻烦“的哥”说:“开慢一点,别走过了头。”
终于,他看见了丫丫和另一个女子,两人正倚着栏杆看那江边的夜景。马万里付钱下车,轻轻的走到两位姑娘身边。走拢了,故意咳嗽了一声,丫丫扭头一看是马万里,顿时欢呼起来,
“马叔叔,你终于来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那声音如同百灵鸟一般清脆。
马万里见丫丫身边那姑娘比丫丫生得还要端庄齐整,腰肢也是一般的细,只是少了丫丫的调皮灵动,却比丫丫成熟老练些,想来就是那个叫曲海棠的姑娘了。
曲海棠见到马万里仍是很不好意思,她用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马局长,那天的事——我真是很对不起你的,我是他们逼的……”
马万里连忙制止住她的话。
“好了,现在先别忙说这些,这里不是我们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谈谈,好吗?”马万里说这话时极其和蔼,没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曲海棠听了眼前这位长者宽厚的语言更加羞愧不已,她感激的点点头。曲海棠本来这次回到中州市,心里就提心吊胆的,她还记得离开中州市的情景,在她住的房间里,王老板给了她一万元,威胁她立即离开中州市,否则就会找人废了她;她当时吓坏了,只得被迫匆忙离开了中州市,连好朋友丫丫都没来得及告诉。她现在想起这些都不寒而栗。
马万里和两个姑娘来到她们现在的住处,这里离市中心较远,但也不算是郊区,丫丫上班也方便。马万里本来想叫他们上自己的家里去的,但是曲海棠说什么都不去,他也不好勉强,只得跟着她们来到她们住的地方。进了屋之后,马万里发现房间里收拾得倒是很干净,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肮脏,自己内心里也检讨起来,人是不能凭职业或外貌去判断她的品德的。海棠进了屋,面对马万里仍是有点拘谨,她很客气的招呼马万里。
“马局长,您请坐啊。”
“海棠,你也别叫我马局长了,我早就不是局长了,你就和丫丫一样叫我马叔叔吧。”马万里苦笑着。
海棠瞪大了眼睛,对马万里的话有些吃惊。
“您不是局长了,莫不是因为——”
她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马万里却宽宏大量的笑了起来。
“呵呵,其实当不当这个局长都没关系,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哦,对了,我一直都在找你哩,我想问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棠又紧张起来,她以为马万里这时又要兴师问罪了。马万里见吓着了曲海棠,就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
“海棠,你也别紧张,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我知道,这件事,你也可能是受害者,丫丫给我说起过关于你的一些事。”
曲海棠感激的点点头,心里的担心消除了一些。
“那天,你到康乐保龄球馆打球,金山角洗脚城的王老板早就设下圈套要害你。你打累了球,喝下去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矿泉水里含有安定的药,你喝下去不久就不省人事,被人抬到球馆为客人准备的休息室里。我被王老板指令睡在那间房里等你,他们硬逼着要我和你发生那种关系——”
海棠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马万里却没注意到,他已经沉浸在那天发生的情景中。
“我不愿意主动勾引你,你也没像他们说的那样会对我动手动脚。在他们的房间里安装有闭路监视系统,他们一见你醒来没有和我发生那事,于是就让一早安排好了的警察进屋……”
后面的事马万里都是知道的,海棠不愿再说下去,就此打住。
“那你后来如何从公安局里出来的呢?”
曲海棠听了这话,脸上一下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进去了以后不久王老板就把我保了出来。王老板在我家里给了我一万元,威胁我不要将这事说出去,还说要我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否则——他们就要杀了我——呜呜”
海棠又想起王老板威胁她时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已是忍不住抽抽答答的哭出声来。
“海棠姐,别哭嘛。”丫丫在旁边安慰她。
马万里听了海棠的叙述,知道了整个事件的始末,愤怒得握紧拳头,他憎恨胡宝亮和王老板等人的行为卑鄙无耻,为了让他离开工商局局长的位置,他们可真是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啊!马万里顺便把中天房地产公司在城南犯下的种种恶事给她们大致说了,当马万里把讲到李国旺的妻子刘正红的惨死的情景,两个姑娘都已是泪眼婆娑,心里头充满了对中天房地产公司那伙人的仇恨。
马万里又忧心忡忡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目前,这伙人已经形成了一个经济利益共同体,他们不知拉拢腐蚀了多少个国家干部为他们服务,中州市以后会掀起一场腥风大浪,不知道下一个受害者又是谁?”
马万里真诚的对海棠说:“海棠姑娘,我非常感激你今天能对我说出真实的话来,我恳求你,在公安机关或是检察院的同志向你调查情况时,你能像今天这样说出真实话吗?”
曲海棠望着马万里热切而又期待的目光,旁边的好姊妹丫丫也期盼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时间像是被期待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海棠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凝固了的时间又通畅起来。旁边的丫丫忍不住哭着扑到海棠的怀里,搂着她叫了声:“海棠姐!”马万里也很感动。是的,海棠这个柔弱的女子,能答应马万里这个请求,她心里得有多么大的勇气来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他是过来人,历经风雨无数,知道这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海棠、丫丫,马叔叔提醒你们一下。这事还没这么简单,从今后你们进出家门千万要注意安全哦。”
“嗯,我们知道了。”
“那就好。海棠在没有接到我的正式通知前,不要与任何单位或者个人接触,更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回来了。”
马万里担心有人对她们进行恐吓或者威胁到她们的生命安全。曲海棠对马万里的安排也是非常的佩服和感激。
“还有,我看丫丫你暂时也别去保龄球馆上班了。现在海棠回来了,你那儿极不安全。”
丫丫就调皮的嘟起嘴来,说:“防备得至于那么严么?像是搞阶级斗争一样。”
海棠是知道其中的厉害的,用手悄悄扯了一下丫丫的后襟。马万里装着没看见。马万里知道丫丫心疼那没领到手的工钱,就关心地问起丫丫。
“丫丫怕是最近没钱花了吧?马叔叔可以先借你点,二千元够了不?”
说完就从腰包掏钱。丫丫老实得很,就要伸手去接,被海棠拽住了。
“马叔叔,不必了,我们现在还不缺钱花的,你自己留着用吧。”海棠眼里流露出一种庄严和固执的神色。
马万里感到海棠通过保龄球球馆风波,已和一般的风尘女子有许多不同,知道她已经变得成熟了。
海棠自己也认识到这点,心里充满着自信与欣慰。自从她到这个城市打工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马万里这样真正关心过她们,为她们的处境设身处地的考虑过。那些男人们在看她的时候,眼里总是露出淫亵的神态,那眼神几乎要将她身上穿的衣服一块块剥裂开来。她和姐妹们赤裸裸的在男人们身边周旋,她们毫无尊严可以维护!久而久之,她的心灵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冰封,变得麻木了,她们随波逐流,做着金钱的奴隶;如今马万里身上彰显出来的宽厚与仁爱,像是万丈霞光,让她尘封的心里渐渐冰雪融化恢复了往日灵性。
马万里从丫丫她们那儿出来后,口里哼着《白毛女》中杨白佬见着喜儿时欢喜的曲儿回了家。今晚对他来说确实意义非凡,他没能想到失去了的希望竟然能够回来,曲海棠一个弱小女子,居然愿意站出来揭穿那些人精心设计的丑恶,她自己的处境又是这般的艰难,这世上的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楚呢?现在自己有了向世人宣告清白的底气,他对李国旺那边正面临的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就充满了信心。
马万里回到家后,休息了片刻就给李国旺打了个电话。
“小李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曲海棠了!哎,真不容易。曲海棠说了保龄球馆陷害我的情况,并且她还愿意为我作证,证明我的清白。这真是一件鼓舞人心的事啊。”电话里,马万里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
“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马大哥,我祝您早日洗脱冤屈,还你一个清白。”李国旺也替他感到高兴。
“谢谢,你们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马万里又关心的问起李国旺他们那边的事来。
李国旺告诉他一个重要的情况,“中天房地产公司已经向凤南县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了。今天下午,乡亲们就已收到了法院的限期拆迁通知书,奇怪的是,唯独没有我自己的。马大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马万里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暗暗吃惊,这中天房地产公司的手脚也太快了。不过转念一想,他们确也是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了。但凡凶恶的虎豹抓到猎物后,有时会将猎物玩弄于股掌间,玩腻了之后,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杀死猎物。现在,胡宝亮他们已经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用行政强制手段使李国旺等人就范,至于为何李国旺不在拆迁之列,现在还是个迷,有可能是他们采取分而化之的策略。李国旺他们将在屈服或是抗争中选择其一,而后者无疑是悲壮的。
马万里说道:“你现在不在拆迁名单内,并不意味着将来他们不拆迁你,这事放在一边,你们材料准备齐了吗?”
李国旺恍然大悟,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材料早准备好了。”
马万里又问:“那拆迁的最后期限多长?”
李国旺回答道:“三十天之后。”
马万里盘忖了一会儿,分析说:“三十天时间虽然紧了点,但事在人为,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你们分头行事也许还来得及。我的主要精力呢,放在向公安机关和检察院检举揭发这一边,如果那王老板能把胡宝亮等人的行为交代出来就好了,你们这边的压力就要轻些;小李你要组织好村民继续加大力度向凤南县和中州市政府、党委、人大等各部门反映城南的情况。”
“嗯,马大哥,就按你说的办!”李国旺心悦诚服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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