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晓南亲自驾车,所以刘志春一路上很少说话。
他有个经验,人在最沮丧或最高兴两种极端情绪时,最容易出事。前者叫祸不单行,后者叫乐极生悲,因此不敢分散他的注意力,并不时地点上一支烟递到他手里,以防他瞌睡打盹。
到了林中时,刘志春间:“市里停留不停留?”
陈晓南说:“那你说,咱们的事就这么算了,打道回府,偃旗息鼓?”
刘志春说:“反正我觉得是无咒可念了——哎对了,你不是看到一丝曙光吗?”
陈晓南说:“对。正是为了这丝曙光,我建议咱在市里住上一晚,你不反对吧?”
刘志春说:“我是围着你转的。只要你觉得需要,住十天半月我都没意见。”
他们在林中宾馆下榻,房间215。
这时已是六点钟了。他们简单洗了一下,就到一楼餐厅吃自助餐,饭后回到房间,刘志春迫不及待地问:“晓南,我怕你分散注意力,把车开到沟里,有一句话憋了一路了。你说的曙光到底是什么?”
陈晓南说:“书记夫人——李雪莲。”
刘志春说:“我可没看出她身上有啥希望。你快说说吧。”陈晓南说:“我觉得,赵凯不收钱,无非是几种情况:第一,是真不收,这种人虽然很少,但偏让我们给碰上了。第二,咱们的做法不对,据说如今的当官的,不直接收受贿赂,而喜欢间接来,有二传手,二传手当皇切母怪肆恕T勖侨词侵苯亓说钡乩矗遣皇遣徊呗裕康谌乔伲蛔阋远湫摹1热绺愕髯剩荒茉黾右豢榍憔突崮贸龈咦颂灰蛉酶鹑恕H绻黾右话倏椋踔潦且磺Э椋慊崛萌寺穑克允康亩喙眩苁雇桓鋈俗鞒鼋厝徊煌淖颂偃缥颐墙裉焐系牟皇橇酵颍前送颍残硭崾橇硪恢痔龋憧词遣皇钦庋炕褂惺裁纯赡苊挥校俊?br>
刘志春说:“我看也就不外这三种情况了,还能有啥?”
“那我们就对症下药。”陈晓南站起来,在地上走着,走了两圈后在刘志春面前停下来,“若是因为钱少,我们可以把八万一次上。若是他不愿意面对面直接来,我们可以找个二传手。比如找夫人李雪莲,把八万块一次性给了她,不就把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倒也有点道理。”刘志春瞧着陈晓南,“但这只是解决了第二种和第三种可能。假如是第一种呢?也就是说,赵凯不是因为直接间接的缘故,也不是因为钱少不动心,而是属于你说的第一种人,坚持原则,刀枪不入,一分钱都不收,你又该怎么办?”
陈晓南说:“如果说真遇到这种人,也只有他的夫人,才有可能制服他。现在有句话:要女人上歌厅,要行贿找夫人,还有句话:夫人的项链可能就是丈夫的锁链。这话本是用来警示当官的,却同时也告诉人们一个行贿的诀窍——找夫人。事实上,多少人的行贿都是通过夫人实现的。只要夫人动心了,收下了,丈夫就是刀枪不入,也对老婆毫无办法,只能逼上梁山,老老实实给人家办事去。
何况这个南国女子说话办事干脆利索,生得又那么漂亮,五十来岁的女人了,说她四十岁没人会怀疑。能干而又漂亮的女人在丈夫面前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你说李雪莲真要收下,还怕他赵凯不老老实实给咱办事?”
刘志春在陈晓南肩上拍了一掌说:“到底是搞政治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照你这么说,下面把主攻目标对准李雪莲?”
“我想应该是这样。”陈晓南说,“今天直接对赵凯捐碑上礼本来就是试探性的,确定主攻目标应当在经过试探摸清底以后,枕风吹得‘官’人醉,何况是李雪莲这种女人吹的枕风,他赵凯能不醉?”
“可是,”刘志春说,“假如这李雪莲也是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呢?难道没有这种可能?”
陈晓南想了想说:“志春,问你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刘志春说:“问件事怎么会生气,何况是你我朋友之间。”
陈晓南说:“你在女人身上很有经验,我问你,这男女之间谁主动?”
刘志春笑道:“你怎么问这个?当然绝大多数是男的主动。”
陈晓南问:“为啥男的敢主动出击?就不怕碰钉子不怕挨打挨骂?”
刘志春说:“一般是不会的。”
陈晓南问:“为啥不会?是不是她要给你一种什么暗示?”
刘志春说:“用不着,如今的小姐赤裸裸的,你一进歌厅,她就坐到你腿上了。”
陈晓南说:“我是说良家妇女,不是歌厅小姐。”
陈晓南说:“要是良家女,那倒是有暗示的,这种暗示往往隐藏在一句话或是某个动作某种眼神里面,你只要抓得住,辨得准,只管上手,不会有错。”
陈晓南笑了:“我觉得李雪莲已经给了我们一种暗示,当然不是那方面的暗示。她知道我们在她丈夫那里碰了壁,对我们却很和气,把我们从难堪中解脱出来。参观石洞时,同我们谈得很投机。分手时还主动跟我们握手,要我们到家里去玩,这一切会不会就是给我们的一个暗示:
你们有啥事尽管找我来吧,我会帮你们把事办成的。”
刘志春说:“是不是这样我可说不准。不过这个女人对我们很热情很友好这是真的。”
陈晓南问:“这种友好,会不会就是一种暗示?”
刘志春说:“照你这么说来,倒也有可能。”
陈晓南说:“如果李雪莲的暗示我们看准了,那就是这样两种情况:一是夫妻俩本是一丘之貉,丈夫朝外推,妻子往里拉,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是演的一出戏;
二是夫妻俩观念不同,丈夫拒之门外,妻子觉得不收白不收,就设法把它再拉回来,不管属于哪种情况,对我们都是一样的,都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一番话说得刘志春又有了信心,他高兴道:“既然是认准的事,就坚决去干!你说吧,咱该怎么行动?”
陈晓南说:“从知己知彼看,我们对这个人还缺乏了解,需要摸摸底;从时机看,应当是赵凯开会,下乡不在家的时候。要弄清这些情况,恐怕还得找找司机小孔。”
刘志春说:“这样吧,我给小孔打个呼机,问清他的住址,我们到他家坐一会。”
陈晓南说:“很对!多买点东西,咱带着钱就是往这上面花的。我要不要一块去?”
刘志春说:“你也去,省得回来给你转述。”
说罢就打呼机联系,问清住址后,就到街上买东西。
半个钟头以后,两人就坐到小孔家小客厅了。
小孔见刘志春提了两个大塑料袋,一袋是水果,另一袋是烟酒,忙说:“老哥买这么多东西干啥?我是个开车的,啥事也办不了。曾有人在我身上打过主意,要我在赵书记面前说说情,给他办点什么事,我就坦率地告诉人家,赵书记很不好说话,我无能为力,千万不要对我抱幻想。以后人们就不再找我了。”
刘志春说:“第一次来家,给孩子买点东西,没有别的意思。”又说:“凤鸣坡走得着急,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是我表哥,叫陈晓南,我县城关镇党委书记,是出来帮我办事的。”
“欢迎陈书记。”小孔说,“陈书记既然是你表哥,又是出来帮你办事的,那就都是自家人,我想问你到底有啥事?去凤鸣坡有没有收获?”
刘志春按事先商量定的口径回答:“我想动动工作,能提一下更好,提不了挪挪地方也行。去凤鸣坡是给老人过三周年,没好意思提个人事。”
小孔说:“这么点事回去找找县委书记,组织部长就行了,我看你这个人出手挺大方,花几个小钱,请他们洗上两回桑拿就把事办了。”
“就是。”陈晓南忙把话扭到本题上来,“杀羊岂用宰牛刀!其实到纪委找找赵书记的家属,她能给县里说一声,事情也就办了。不知这李主任人怎么样?给不给帮忙?”
小孔说:“这南方女人同别的女人不一样,会生活,会工作,也会做家属,很少掺和自个范围之外的事。”
陈晓南问:“没听说她给赵书记吹吹风,帮别人办过什么事?”
小孔说:“没有。上了班只考虑自己的工作,一回家就考虑家务。赵书记是甩手掌柜领了工资全撂给她,家里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全由她包揽。很能干。”
送上茶水来的小孔爱人接上话:“这女人脑子也好,很会算计,花同样的钱,人家办的事比别人家好。其实吧,书记的工资同那些专员副书记们差不了多少,可你到家里看看,人家是啥样,别人家是啥样。”
“是啊,别人家是同他们家没法比。”小孔说,“不过这种差异也不光是会不会算计,咱们这地方的人,土财主作派,有钱舍不得花,舍得也不会花,或是不敢花。为啥不敢花,心虚,怕人们算活帐:你挣多少钱?一月存多少?一年存多少?十年存多少?你的钱是从哪来的?因此尽作出个清贫俭朴的样子来,人家李雪莲主任就不是这样,人家敢花,人家说,虽说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可住一年我也要住得舒服,因此家里收拾布置得很漂亮。”
陈晓南感到小孔这番话信息量很大,他用心捕捉其中有用的东西。
小孔很健谈,那脑子仍在“不敢花”上,发开了感慨:“陈书记,老刘,细细想这当官的挣黑钱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拼命捞拼命收,捞下收下又不敢花,存款还得用家属子女的名字,分开存,甚至要存到外地去。这样存啊存,说不定哪天眼一闭腿一蹬,死啦,钱都留给子女挥霍。子女不劳而获,坐吃山空,把子女也给毁啦。与其这样,哪如当个清政廉洁的好官,死后还留个好名誉,也不会腐蚀子女。”
陈晓南激了一句:“像人家李主任,能弄下钱,又敢花,多痛快!”
小孔忙说:“咱说的挣黑钱并不是指李主任。”
陈晓南说:“对对,人家李主任属于来钱正大光明、花钱大方痛快的那一种。”
刘志春说:“小孔你这两天不出去吧?”
小孔说:“那就得看书记了,赵书记还没说过要出去。”
陈晓南和刘志春在小孔家坐了有一个钟头,回到宾馆时,已是九点钟了。两人都为刚才了解到的情况而振奋。
刘志春说:“说不定你这目标选对了,选准了。这李雪莲很可能就是‘要行贿找夫人’那句话里的那种夫人。”
陈晓南说:“小孔和妻子的话里,有这么几点应当重视:一、李雪莲包揽家务,精于算计,且思想解放观念新;二、她很能干,在丈夫心目中威信高说话管用;三、他们家比别的领导工资多不了多少,可装修。摆设比别人家阔气得多;四、属于会生活重享受的那种人。这四点里面,似乎都包含着我们希望的因素。”
刘志春说:“我也有这感觉。”
陈晓南说:“李雪莲如果属于这样的人,那就不是一般水平,极可能是属于胃口大,收得狠但办事也痛快利索的角色。回去索性再凑两万,添个整数上!”
刘志春说:“如果人家是这方面的老手,官价行情一定烂熟于心,这八万绝对够个价码了。这毕竟是风险投资,你给了钱,人家办不办,啥时办,都还是未知数呢!”
正当这时,小孔打过电话来,说赵书记明天上午要下去参加一个水利工程竣工典礼,完了接着到下面三个县里转一圈,估计得走三四天。
“怎么样?”刘志春问。
“天助我也!”陈晓南说。
“啥时去?”
“明天……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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