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真的来了,人们转眼之间就换上了单薄的衣衫。王祈隆一直以为对所发生的事情,学校是会给他个什么说法的。就是给了,他也是无话可说的,自己病了,就不能怪医生的刀子狠。可是王祈隆静心等待了一段时间,事情不但没有发展下去,反倒是逐渐平息了。殊不知,这样的事情,私下里议论得再高涨,真正拿出来处理,却没有一个人会出来作证。你领导又没逮住人家,凭什么处理?农校的校长本身就是个老好人,就是对犯了原则错误的也是得过且过,何况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呢!
王祈隆稀里糊涂又划过了大半年,人们对他的事情已经不再关心,转而去关心大事了。
确实是有了大事儿让大家面对,阳城地区要撤地建市,一个地区分成两个市。除了保留现在的阳城市又把原来的新源县变成了新源市,两个市各带五个县一个区,也就是把原地区的版图分作了两半。地区分了,人马也要分作两半,每个人都面临着抉择。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事情吗?别人都有些着急,王祈隆不急。急又有什么用,农校还不知道分给谁呢?总不可能学校也新建一所,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王祈隆真的是没有想到,他的机会来了。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五年六月,王祈隆因行政区划调整,去了新源市农业局。这一决定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
组建新源市,现在阳城实权岗位上的人有许多不愿意调动,于是地区就把地直机关和所有事业单位都纳入备调单位。农校是事业单位,而农校校长肖明远与原行署管农业的何副书记关系好。这次调整,何副书记要到新源当市长。领导去一个新地方,总是想带几个心腹过去,他就选了肖明远跟他去当农业局长。肖明远当然是求之不得,立时就点了头。回家去和老婆说了,老婆也非常高兴,夫妻俩就做了几个菜,请农校的几个人喝酒。其实也是有目的的,他们二人合计着也想带三两个骨干过去。本来请的人里并没有王祈隆,可校长去喊别人时刚好碰到他,就把他也喊了来。校长的心思不在王祈隆身上,只顾着和其他的人海喝。王祈隆本身就不会喝酒,而且跟其他人平时也不怎么掺合。但他一脚踏进来,说走也不是,说留也不是,于是就站起来帮校长夫人端端盘子碗什么的。王祈隆前一阵子经常研究做饭,对炒菜熬汤有一点体会。校长夫人一时换不过手来,他就自告奋勇地帮助弄弄菜,几盘下来,立即得到了校长夫人的首肯。这大大提升了王祈隆的自信心,校长夫人弄菜的时候,他也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真的像很有见地的样子。
有王祈隆帮忙,校长夫妇的家宴弄得团结而又秩序,紧张而又活泼,里外都渐入佳境。菜吃得好酒也下得快,校长因为心里高兴喝得最多。大家都恭维校长,说他的拳划得好酒量也大,就像做人一样豪爽。校长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也听不出大家的话里面有将他军的意思,越发地放开了和大家比试。这样几个回合下来,话都说不囫囵了。夫人知道他的量,出来阻拦了几次,大家也都说不能再喝了。他自己却还是一味地逞强,再喝进去,胃就明显地不听使唤了,立时对着桌子开始广播,吐得海阔天空。在座的一下子都散得老远,避之惟恐不及。大家都说,行了,不喝了。说着说着,一个个都借着酒气作鸟兽散。王祈隆没有喝酒,就没有了走的借口,只好硬着头皮帮校长的夫人收拾。心里明明是腻歪得不得了,脸上却表现得很诚恳,而且干得很卖力。其实往深处说,就肖明远对他和许彩霞的处置态度,王祈隆是心存感激的。但他并不想把感激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如果不是校长碰巧遇到他,如果不是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也许王祈隆的历史就得重写。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用在此时此地的王祈隆身上,是最恰当不过了。这件阴错阳差的事情,可以说是王祈隆在阳城农校两年来最漂亮的一次出手。
校长肖明远和王祈隆谈了要带他到新源去的事情之后,王祈隆立刻约了许彩霞出去。两个人还是顺着河堤往南走。因为天还不是最热,河堤上不断地有人走来走去,只好一直的再往前走,直到人走得稀了,即便是有人也不会认得他们了,两个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停下来。出事之后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王祈隆很直接地问道,我们的事情你家里人知道吗?
见他问这事,许彩霞似乎泄了气,懒散地说,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还不是那个样子!
王祈隆说,我不能对不起你。
许彩霞说,这事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对起对不起的。
你丈夫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他说他不管我和谁好,只要和他好就行了。
妈的!王祈隆在心里骂道。能这样说,说明他还不是太傻。
许彩霞又问,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王祈隆面子上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许彩霞就接着说,我丈夫真的挺好的,他怕我离开他,还哭了呢!
王祈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说,我喊你出来没别的意思。我要到新源去工作了,我不想欠了你,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就得把你带走。
许彩霞是个粗粗拉拉的人,她竟然听不出王祈隆话里的勉强,不是“要”带她而是“得”带她的意思,她那一会儿还产生了点为难的情绪。她说,我还是跟他过吧!他对我好,孩子也总还是亲娘好。
话说到这里,王祈隆知道,很可能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他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有过许多次肌肤之亲的女人,竟然有了一点感情的意思。王祈隆看着许彩霞,许彩霞也看他,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又抱在了一起。因为很长时间都没在一起了,双方都格外热切。王祈隆卸下了心理负担,特别卖力。轻车熟路,大地当歌,情绪是空前的高涨,气氛是绝后的热烈。王祈隆一边着力一边有点醋意地问她,除了我,往后你还会让别的男人这样干吗?
许彩霞不解他的心情,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王祈隆听了,就更下死力用劲了。
王祈隆以为河堤一别就算是和这个女人彻底断了维系了,谁知道第二天许彩霞却突然变了主意。她公然在学校院子里找到王祈隆。她说,我想好了,还是跟你走!
王祈隆一下子没了主意,自己说出去的话,又不能马上收回来。但是,一下子答应,他又不甘心。他说,你确定吗?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还考虑啥呀?昨天晚上我就和他分床了,说好了今天上午去办离婚。下午咱就办结婚!
王祈隆叫苦不迭,心里暗暗骂自己,心眼子软的人,活该吃臭屎呀!
他知道是昨天自己那一失足,铸成了千古恨。
他惟一能改变的只有一点,就是他和许彩霞结婚的日子,必须和她离婚的日子错开。
所有区划调整去新源的人都可以带家属一起走,工作由组织统一安排。王祈隆去找了校长肖明远,把他和许彩霞的事情说了。肖明远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他说,其他事情我不管,只要是家属就成。
王祈隆得了这话就放心地走了。王祈隆走后,肖明远的夫人狠狠地在丈夫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算我没看走眼,这孩子还真是条汉子。现在上哪去找这样肯负责任的男人!
没有结婚仪式,王祈隆把许彩霞带到了新源就算正式娶了她。
到了一个新地方,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政府的宿舍楼刚刚动工,王祈隆和大家一样租了一间民房,租赁费由单位报销。吃饭也是单位发餐券,在定点食堂包桌,大家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吃,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富有活力,好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王祈隆觉得全身都是劲,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
王祈隆以前和许彩霞在一起,总有一种占便宜的心理,觉得有一次是一次,就格外能调动起来情绪。现在天天可以在一起了,而且什么时候想要都是合理合法的了,他就觉得要不要都无所谓了。王祈隆是个骨子里带点浪漫的人,可他昔日为爱情设计的许多小浪漫在许彩霞这里通通是没有用途了。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分到房子,临时的家不太认真收拾,就那么乱着。天天下了班就互相串门,打牌抽烟聊大天。王祈隆家里也经常过来人,他有时很想把家弄得好一点。他和人家的想法还不太一样,他和许彩霞的经历不同,惟恐被别人看轻了。就总想着周致一些,常常买来一些零食小吃还有一些花呀朵呀的装点一下浪漫。许彩霞哪里懂得这些?屋子里扫扫擦擦的弄干净就行了。王祈隆买的小东小西的,她嫌碍事,只要看见了就乱七八糟地收到一起,把个屋子堆得像个晏鼠的仓库。王祈隆弄了几次就没了兴致,也就没了回家的兴致,天天待在办公室里,不舍昼夜地工作。
王祈隆是因为厌倦这个家,才天天待在办公室里。他也实在没地方可去,他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但在同志们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刚结婚就能舍弃小家,一心扑在工作上,这样的干部素质实在是太高了。尤其是肖明远,他更想着王祈隆是在用自己的努力工作来报答他的厚爱,所以对王祈隆格外器重。各科室还都没有理顺,百废待兴,就让他临时主持办公室的工作。上上下下的一些应酬他处理得很不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潜力。有时候忙活得有点头绪,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赞扬,回家就兴奋,很想把自己的得意处说给许彩霞听听。许彩霞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对象,她根本弄不明白王祈隆想要表达的东西。说了两次,王祈隆就不说了,回家就更少了。
有一天许彩霞突然告诉王祈隆说她怀孕了。王祈隆还像过去那样心不在焉地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看新闻,像是听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直待许彩霞过来把他的手摁在她肚子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猛然间回过神来。他说,什么?什么?
许彩霞说,我怀孕了。
王祈隆不相信似地看着她。许彩霞这一阵子越发地胖了,她那张虚幻的脸突然让王祈隆觉得恶心。他好像现在刚开始想一个问题:难道我这一辈子就真的和这样一个女人绑在一起了吗?
王祈隆说:孩子是谁的?我的还是他的?
许彩霞咧着大嘴乐了,那还用说?肯定是你的!我来新源后才去掉环。
王祈隆想一想也是,过去他们在一起那么多次都没怀孕。可是,他和这个女人就要有孩子了,血缘上从此就有了维系,那还有什么能够改变?
王祈隆头大起来,但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也真正感觉到了束手无策。好像这时他才开始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但又意识到别无选择。这个叫许彩霞的女人确实是他的妻子了。
农业局长肖明远正在努力开创工作新局面的时候,夫人却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住院做手术。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术,可是治疗上仍然需要一段时间。他们这些区划过来的人,在此地大多是举目无亲,哪有人在医院里陪她?肖明远犯了难。王祈隆看出了这一点,就主动提出让许彩霞去帮忙。许彩霞和外单位的家属对调,被安排到了商管委的工会上班。工会非常清闲,上班好几个月可以说没办过一件正经事,几个人天天对着头喝茶聊大天。工会的主席副主席都这样,许彩霞就更别指望成就什么事业了。她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人,闲得时间一长,浑身骨头棒子疼。王祈隆让她请假去照顾肖明远的夫人,正好给她找个事干,她表现得比王祈隆都热心。
肖明远晚上没有时间陪护,许彩霞干脆搬到医院里去了,没日没夜地陪着。许彩霞嫌医院里做的饭菜不好,来来回回地从家里做好了带去,鸡鱼肉蛋没有重过样,把个局长夫人感动得不得了。感动归感动,肖明远的夫人毕竟是中专毕业,曾经在学校里当过校医,也算是有点文化的,骨子里还是有点看不起许彩霞,说话明显地带着优越感。许彩霞却不觉得,一天到晚地傻忙活,闲下来一会功夫,就像打机关枪似地海聊,恨不得把自己在娘胎里的事情都搜刮出来,但提到王祈隆她就岔开了话题。肖夫人想,一定是王祈隆交代不让说。其实王祈隆并没交代过,是她自己不愿意说,她自己心里并不把这事当作什么光彩事,甚至很羞于提起。说到她原来的女儿的事,许彩霞就嘴硬,她说,自己生的,哪能说舍就舍得下,可舍不下又能咋样?人家现在看都不让看。
许彩霞又说,那一家人疼得很,想想我小时候受的苦,也算是把她生到福窝里了,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嘴是硬着,眼里却是水里吧唧的。肖夫人就又觉得她可怜了。她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对人实诚,说话也不绕弯子,这一点比好多文化人都强。想一想,觉得王祈隆两口子都是靠得住的人。
许彩霞在医院里照顾了肖夫人一个多月。中间王祈隆也经常去,他现在主持办公室工作,掌握财务大权,公私兼顾,从头到尾把生活用品备得足足的。这一方面解除了肖明远的后顾之忧,另外一方面也拉近了两家的距离,肖明远两口子觉得这人确实会办事,把他带过来真是找对了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一段时间王祈隆脑子里老盘亘着这句古诗。只记得小时候抄大字报,形容形势好转或者传达伟大领袖的指示,总是用这句话,却又想不起是谁的诗了。
反正是一个字,那就是,顺!
农业局的局级领导班子健全后,运转了一段时间,各项工作都转入了正常。要配备中层干部,也就是各科室的负责人。肖明远提出让王祈隆当办公室主任。因为是他从阳城带过来的人,人也比较踏实,几个副职都没有表示异议。如果说来新源是事出意外,这么快升任办公室主任,对于王祈隆来说简直就像做了场好梦一样,说实在的在梦里他都不敢这样大胆想过。要说也并不奇怪,来新源的好多人都是沾了区划的光,一夜之间就圆了当官的梦。可是别人是当之无愧,王祈隆可不敢这样想,任命书下来几个星期他还老是诚惶诚恐的,觉得不塌实。他不好和别人说,就一次次地问许彩霞,我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了?
许彩霞不明白他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在她面前卖弄,就说,还不就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嘛!多大的官我没见过啊?
许彩霞只是不会说话,有一点小撒娇的味道,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可这一句话却把王祈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背过身去,不再理她。但内心依然禁不住小得意,在心里骂道:不就是个xx巴副专员?儿媳妇还不是照样被我睡!翻过个儿来一想,自己的媳妇,是被专员的儿子先睡过的啊!就又觉得是人家沾了自己的便宜,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当了官的王祈隆很快又得了个大胖小子,不管他心里对许彩霞怎么样,见了自己的骨肉却挡不住透骨的亲。许彩霞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孩子生下来身体虚。王祈隆抱着儿子睡了两夜,一会儿屙一会儿尿的,他这才从内里体会到了父母养大自己的艰辛。他想起来过去许彩霞曾经跟他说过,将来他和夫人养了孩子,她教他们养育的事,禁不住偷偷地笑了笑。现在他的孩子不但要许彩霞养,还要许彩霞亲自生。这真是姻缘天定,世事难料。
王祈隆的爹娘初始还因为儿子找了个二婚,百般地不高兴,一直不肯来。儿媳妇生了孙子,他们才第一次打照面。看见许彩霞长得如此富态,个子高高大大的这么体面,如今又为他们生了个大胖孙子,又觉得儿子不吃亏了。许彩霞是个天生的热心肠,一天下来,把个爹娘喊得亲生的一样。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反过来又教导儿子,说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一定要对人家好一点。
王祈隆只是从心眼里觉得对不起奶奶,他知道自己的婚姻又一次伤了奶奶的心,可他却不知道,他这回把老人伤得到底有多重。他带着车子回去几次,要把奶奶接了来住。奶奶死活不肯出来。她说,我老了,快入土的人了。说不定今天脱了鞋,明天就穿不着了,哪能去给你们添麻烦?说完就闭着眼睛打瞌睡。他知道奶奶喜欢孩子,现在有了儿子做挡箭牌,他就带着儿子再去接。奶奶脸上仍然是没有一点声色的,她一天到晚地瞌睡,每次孙子还没有把话说完,她就坐在床头睡着了。奶奶老了,老得让王祈隆触目心惊。王祈隆觉得,奶奶主要是心理老,好像鼓着劲儿吹起的一个气球被放了气,眼看着一点一点地瘪了下去。王祈隆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政府宿舍楼盖好后,王祈隆分了个小套,两室一厅。本来王祈隆想着装修一下,弄得像个样子,哪知还没来得及安排,许彩霞就把过去那些坛坛罐罐都搬了进来,东一堆西一堆,连一只破拖把也舍不得扔,家里弄得像个鸡窝,把自己弄得也像个鸡婆。许彩霞因为生儿子,自以为在家里的地位大大稳固。更是婆婆妈妈地塌心当了主妇,越发地不讲究了。王祈隆的那一点小浪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她这“鸡窝”里孵化出来的,他现在一个月还想不起和她办一次事。他不爱回家,除了许彩霞的因素,孩子哭闹也让他心烦。他当办公室主任有签字权,能常常密切联系几个群众到馆子里撮一顿。因此,他和同事们相处得很不错,对人又实在,很快就有了一些群众威信。
现在的王祈隆说话办事真的很有个领导的样子了。
儿子三岁上了幼儿园。许彩霞养儿子这几年不但没有瘦,反而又胖了十几斤。亏她长得高大,并不显得臃肿,身上的肉也瓷实,看起来脸上油光光的没一点皱纹,胖了以后反而显得很年轻。夫妻间的性生活又恢复了一些,在这方面她可能觉得王祈隆是吃了亏,所以只要他需要,她从来没让王祈隆受过委曲。这一点是她刻意迎合王祈隆的出发点和归宿点。王祈隆在外面也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就是受了委屈,也不至于像那些素质低的干部一样乱来。他只是有时想起这档子事来,觉得他和许彩霞的婚姻忒窝囊了点;再想一想,都过成这样了,也就罢了。
年轻人节假日带了家属在一起聚一聚,或者单位谁的红白喜事带了家属一起去。逢这种场合王祈隆一律回避。没人看见王祈隆和许彩霞一起走过路,过了这么几年他才知道,他是多么地看不起这样一个女人啊!
王祈隆的办公室主任当得得心应手,因为他是把办公室当做家来对待的,还因为他对肖明远的感恩戴德。他觉得干不好这个办公室主任,就对不起肖明远。肖明远对他的器重燃烧着他,而知识分子“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又不断地为他提供燃料。而在肖明远那边,起初使用王祈隆,只是因为是自己带过来的人。王祈隆干了一段时间,他就觉得这个办公室主任,非他莫属。这人把上上下下的关系协调得一团和气,省了他不少心。文字功夫也是出人意料地好,开始他写的材料肖明远还要把把关,后来看都不看了,无论是上报还是作讲话稿用,保证不出一丝纰漏。肖明远是个关键时候拿不定主意的人,王祈隆很快成了他的智囊,好多事情实际上是他在背后出点子,面上却一点也不带出来。这小子!肖明远说,就是个做官的材料。表面
上看他嘻嘻哈哈随和得不得了,其实是个骨子里有主见的人,保不准将来还是个帅才!
夫人听了,比他还得意,说,还是我慧眼识珠吧!
王祈隆的办公室主任当了三年多一点,正赶上市里根据中央干部工作改革的要求,公开选拔副处级干部。农业局放了一个副局长的职位。肖明远弄清楚了,这个职位是谁考进来谁当。与其让一个陌生人过来,还不如让自己人争一争,就竭力鼓动王祈隆试一试。王祈隆本来并没抱什么期望,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专业知识丢得也差不多了。再者说了,说是公开选招,还不知道下面会怎么交易呢。但出于对肖明远的尊重,他只好报了名。
王祈隆没有结婚的时候一直是个书虫,有一段时间还复习了一些功课,准备考研究生。后来结婚成了家,要说自由支配的时间应该少了,可他在家里和许彩霞一贯没有话说,下了班就常常自己抱了本书看,底子一直是比较牢固的。公选结果出
来以后,王祈隆竟然得了个全市第一。他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很轻松地坐到了农业局副局长的位置上。
王祈隆仍然恍惚得如同当初当科长一样。回家本来还想问许彩霞,我现在是局长了吗?想想过去许彩霞给他那一板砖,又闭了嘴。倒是许彩霞憋不住了,问他,你不是当了局长吗?还是自己考的,怎么也不听你说起了?
王祈隆就做出满脸的不在意说,这算什么呀?不过是个副的,你见的官比这可大多了!许彩霞听不出是在损她,哧哧地笑得满脸开花。王祈隆想,这个傻娘们,她的快活是最彻底的。人他妈的傻了,比聪明人活得还滋润!
王祈隆当了副局长后,依然是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在肖明远跟前,更是谦恭得不得了,生活上刻意关照,局长的公私事务他一概打理得滴水不漏。工作上大胆建议,动脑筋想思路,配合肖明远把个农业局搞得红红火火。要说农业局在他们这个以工业为主的市里,位置并不十分重要。可是事在人为,王祈隆出了不少主意。他对肖明远说,要想有地位,必须有作为。何市长带你过来,还不是让你给他露脸的?
王祈隆跟肖明远献完计策,然后就带着一拨人,到偏远的农村搞调查研究去了。回来后立马以肖明远的名义向书记市长写了调查报告,提出“强村富民,底层突破”的新思路,把农业致富作为这个市新的经济增长点。谁知道这个思路刚好赶上中央农业工作会议召开,上上下下都在关注农业。报告很快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认可,立刻在一个县里搞了试点,连省委书记都亲自到试点视察,而且把这个试点作为他工作的联系点。肖明远是个对自己要求不算太高的人,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风头,心里反而不塌实。在领导那里就反复举荐王祈隆,说,这个年轻人啊,可是个不得了的才子。要能力有能力,要威信有威信,放在农业局可是大材小用了!领导都知道了农业局有个叫王祈隆的年轻干部,是个人才。
王祈隆当副局长不到两年,试点县的县长经济上出了点问题,被停职了。说起来也是一件让市领导痛心的事情:因为一家企业的贪污案件,把他给拽进去了。要说这县长很有前途,年轻,又有能力。但他也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不承认,也可能什么事儿没有。检察院只是把他叫过去问问情况,他却把什么都给交代了。最后落实了两万多块钱。上升到法律,五千就够得上量罪判刑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市里措手不及。先别说追查责任了,这个县是省委书记亲自抓的点,工作上出了纰漏,可是干系重大,所以找一个合适的县长才是当务之急。市长和书记几乎同时想到了农业局的王祈隆,他们已经知道了“强村富民,底层突破”的思路其实是他鼓捣出来的。这也符合省里提出来的要把年轻干部放到第一线的要求,岂不是一举两得!书记把这想法向省委汇报了,省委也支持。没超过三天,王祈隆就稀里糊涂到县里当了代县长。
运气来了,拿夜壶都挡不住。王祈隆想起老家的一句土谚。
尽管这个县在他们市是个经济欠发达的县,但王祈隆当县长这件事在全市还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过去的王祈隆是个不起眼的人物,很少有人会提起他的家庭私事。他当了县长就不一样了,成了公众人物。人们又重新翻出了他和许彩霞的旧闻,挤眉弄眼的闲话飘得满世界都是。闲话传到王祈隆的耳朵里,他自己也感到窝心,但又是说不起嘴的事情,只能自己生闷气,把怨恨都堆积在许彩霞身上。他当了县长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家。他觉得能当上县长完全是自己的能耐,而让许
彩霞沾这么大的光,也真是太便宜了她。但想想他对许彩霞的恨远远比对她的关心要多得多,心理又平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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