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餐是栗子饭。我告诉重哥我将担任剑道社的顾问,重哥说这会是很好的经验,为我的决定感到高兴。
“老师有剑道经验吗?”婆婆问。
我告诉婆婆,我高中时参加过剑道社。
婆婆猛点头说:“难怪老师总是保持良好姿势。”
“这个周末有大和杯的联欢会。”我说。
重哥立刻问我是不是在“狐乃叶”?我点头说是。重哥说那里的料理非常美味,但他是美术社,所以永远不可能找他去,太遗憾了,说得很懊恼的样子。
“对了,老师既然是剑道社,就会跟圣母玛利亚一起工作。”
“什么圣母玛利亚?”
“就是京都女学馆剑道社的老师,她长得很漂亮,所以老师们都称她圣母玛利亚。”
“哟,重哥也觉得她漂亮吗?”
“我觉得每个女人都漂亮,但是圣母玛利亚太完美了。”
重哥啜饮碗里的海蕴,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脑海中突然浮现在学校微暗走廊与我擦身而过的女性的脸,她会不会就是圣母玛利亚?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可思议的确信。
“不过圣母玛利亚这种绰号有点落伍了吧?感觉很像‘和尚’。”
我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将香味四溢的大颗栗子塞进嘴里。重哥无法理解我话中的意思,呆呆地看着我。坐在他旁边的婆婆说:
“老师,什么‘和尚’嘛!”
说完,笑眯眯地吸食碗里的海蕴。
三
最近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了。
鹿的事就不用说了,学生们的事也一样。
那就是来自学生的恶作剧,突然停止了。走进1-A教室,黑板上已经没有字迎接我,就像有一定期限似的,十月后他们突然都变乖了。在攻击气氛完全销声匿迹的教室中,我可以毫无阻碍地教书。
在教职员室,理查称赞我说:“老师,听说你跟学生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实在太好了!”听到他这么说,我枕戈待旦的心情自然松懈了下来。
有一次,我去1-A上课时,看到有老师正在讲台前骂一个学生,询问后,知道是学生在上课时玩便携式游戏机,但是年长的古文女老师似乎不太清楚自己没收的是什么东西,我就胡诌说那是电子辞典,蒙混过去,把游戏机还给了学生。
因为看到学生快哭出来的样子,我觉得很可怜。学生讶异地看着我,我说这种东西容易被误会,下次还是乖乖翻字典,学生用力点头说:“是!”回到了座位上。
制服换季后,教室里的色彩感觉清幽多了,是不是制服从夏服换成冬服,学生们的心境也会随着改变呢?我不知道。跟学生之间的纷扰虽然平息了,但我肚子的状况还是不太好。说到不好,堀田给我的感觉也很不好。今天早上在楼梯平台碰到她,她跟我打了声招呼说早安,害我满腹狐疑,心想今天到底吹的是什么风。
从那之后,我不敢再靠近奈良公园或春日大社。我持保留态度,不对鹿那件事下结论。到底是鹿会说话,还是我神经衰弱下的产物?要相信不可能的事,还是相信真理?情况很复杂。神经衰弱总有一天可以治好,可是鹿会说话这件事将改变世界历史,我希望世界历史能维持现状。
老实说,我不知道担任剑道社的顾问要做什么。学校有两间体育馆,小的那间是第二体育馆,当合气道社的顾问老师带我进去时,我心想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因为只有三个社员穿着剑道服,优哉地练习挥剑。
挥剑结束后,我召集社员,问她们只有这些人吗?看似主将的高个子女学生很干脆地回说:“是的,只有这些人。”我有种被耍的感觉,这种社团哪需要顾问呢?合气道社的顾问说:“老师,如果要做‘冲击练习’,这里有护具。”他带我去里面的仓库,我问他平常就是这些人吗?他边回答我说是啊,边打开仓库的门说:“因为没有正式顾问教导,所以没有人加入。”我心想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大和杯是个人战吗?”
看到收藏垫子和跳箱的仓库景象,我觉得很怀念。
“不,是团体战。”
“那么,三个人不能参加比赛吧?”
“嗯,不能,比赛快到时,她们就会找来两个临时社员。每年都是这样,很可怜。”
我哈哈干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走进满是尘埃的仓库。
合气道社的顾问从里面拖出护胸和面具说:“这是男性用的护具,很久没用了。”
我拿起蒙上一层白色灰尘的护具,护胸的正面刚好面向着我,我看到上面好像画着什么画,便用手擦拭护胸表面。当发现灰尘下的画是鹿画时,我不由得惊叫起来。
合气道社的老师确认是怎么回事后,指着我背后说:“啊,我们学校的护具都是那种设计,你看,那边也有。”
我回过头,看到墙面有个格成好几个正方形的架子,整齐地排列着护具。那些护胸的表面,都画着轻盈跳跃的鹿。
“剑道社可能是因为历史最悠久,有很多独特之处。不只我们学校,京都女学馆和大阪女学馆的护胸也都有图案,京都的护胸画的是狐狸,大阪的护胸画的是老鼠,很有意思吧?”
我把护具放在架子上,拍拍手上的灰尘,假装咳嗽走出仓库。顾问说空气有点不好,走出仓库后,对我一鞠躬说:“那么,剑道社就拜托你了。”说完,便回到正使用体育馆另一半空间练习的合气道社。
我把靠在墙上的折叠椅张开来坐,呆呆地看着正对着戴面具的假人作“打击练习”的学生们。呦呦鸣叫的鹿从我大脑中跃过,模样变成画在护胸上的鹿,不知不觉鹿又变成狐狸,最后变成“狐乃叶”简介上的狐狸石像。冥冥之中,我似乎逐渐被卷入了奇妙的环节里。
视线前方,刚才那个自称主将的女学生击中了假人的面部,气势澎湃的踏进震响地板,竹剑在假人的面具上弹起。
我在近铁奈良站入口处的行基像前等候藤原。
礼拜六的车站很热闹,跟平日大不相同,一大早天气就很好,是秋天最好的出游日。从奈良公园出来的团体观光客,络绎不绝地从我眼前经过,背着行囊的老夫妇,买了很多的柿叶寿司当礼品。
我看看手表,已经到了约定的下午三点,藤原还没来,我只好看着像圆形金字塔的喷水台顶端的矮小行基像,恰巧看到堀田推着脚踏车从行基像对面商店街的拱门出来。
今天学校放假,所以堀田穿着便服,下面是牛仔裤,上面是长袖T恤,一身轻松装扮推着脚踏车。出了商店街,她便跨上脚踏车。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叫她。
但我白犹豫了,因为堀田似乎要骑过前面的斑马线。当我正松了口气时,脚踏车的前轮却突然改变角度,往我这里来了。我来不及撇开脸,视线与堀田正面相交。
“啊!”
我没听见声音,但是看得出她的嘴巴是这么叫的。
堀田在我身前两米停下了脚踏车,大概是不由得停了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明显露出困惑的表情。
“嗨。”
我僵硬地举起了手。堀田没有看我,低下头,在嘴巴里说着:“你好。”我本想调侃她说:“原来你不是骑鹿啊!”却压抑住了这样的冲动。
“你家在这附近?”我平静地询问。
“嗯,在纪寺町。”
“喔——”我点点头,其实根本不知道纪寺町在哪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要去京都开会,讨论大和杯的事。”
“去京都?”
“对,去伏见稻荷。”
“哦——”堀田冒出这么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很开心,不过我只听过她不高兴时的声音,所以说不定这是她平常的表现法。
“你在等谁吗?”
“没错,啊,他来了。”
堀田望向我视线前方,看到正在人群中挥手的藤原。
“哇——麻花卷兄弟。”堀田低声嚷叫。
“麻花卷兄弟?”
“那是你们的绰号,因为你们常常两个人坐在教职员室吃麻花卷。”
“才没那么常吃呢,那种东西也不能吃那么多。”
我强烈反驳,但是堀田只留下“开会加油喔——”的奇妙声援,便踩上了脚踏车踏板,途中还笑着对挥手的藤原点头致意,然后消失在建筑物的阴暗处。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藤原抓着头,一身轻便地来到我面前。在学校时,他都是穿西装和衬衫、打领带,所以我第一次看到假日穿便服的他。夹克式大衣配上现在流行的后背包,怎么看都像个大学生,一点也不像是有两岁女儿的历史老师。
“走吧,老师。”
这位老兄显得很开心,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现在已经开始期待“狐乃叶”的料理,简直跟重哥如出一辙。
“那么好吃啊?”
“嗯,可以免费吃美食的机会不多呢。”
我们搭上往京都的近铁电车,并肩坐着。
“对了,刚才那是堀田吧?”藤原问我。
“嗯,在行基像前碰到的。”
“太好了,你们和好了。”
“哼,她说我跟你是麻花卷兄弟,说话还是那么没礼貌。”
“麻花卷兄弟?”
藤原狂叫起来,我还以为他气疯了,没想到他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是兄弟,谁是兄呢?以年纪来说是你,但以麻花卷的资历来说是我。”
我实在没心情回答他,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对面低矮群峰的棱线沿着铁道绵延,晴朗天空里的浮云在群峰表面映下巨大斑点,景象雄伟。
“哎呀,她会这么说,表示跟你和好啦,太好了,太好了。”
“我说过了,我没跟她和好啊。”
“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呢,我在你班上教历史,所以也认识堀田,她应该不是那种会煽动班上同学攻击老师的学生啊。”
“啊,果然是堀田干的好事?”
“听说是呢。”
“哼,你知道的还真多呢。”
“嘿嘿,因为我是你隔壁班的班主任,多少会听到一些话。”
“堀田这家伙真难缠。”
“应该有什么理由吧。会不会是你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堀田?”
“你是说问题出在我身上?别开玩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