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姬原本在贺茂神社当斋院,因父亲桃园式部卿亲王新逝,便辞职移居别处为父守孝。源氏内大臣有一癖好,但凡倾心恋慕过的女子,便就不忘怀。因此闻讯后多次去信吊慰。槿姬回想昔日受其烦扰,因此并不诚恳复信,只作礼节性应酬。源氏内大臣深感失望。九月,槿姬移居旧宅桃园宫邪。源氏内大臣获得消息,心念姑母五公主亦居住那里,便借口探望五公主,前去拜访。
五公主住于邸内正殿东侧,槿姬住西侧。亲王辞世虽不久,但棚内已日见萧条落寂。桐壶院辞世之前,特别恩宠五公主。所以时至今日,源氏内大臣仍与这位姑母书信往来,关系亲密。五公主虽为槿姬之母三公主之妹,却全不似她姐姐那样年轻貌健,恐怕遭遇不同之故吧!她声音嘶哑、老态龙钟,且时常咳嗽。她亲自会晤侄儿,对他说道:“我年迈体衰,平居常易伤心落泪。如今桐壶院亦离我而去,我更觉万念俱灰。幸有你这侄儿时来探望,让我暂忘苦痛,得些安慰,”源氏内大臣见姑母几近风烛残年,于是处处尊敬她,回道:“父皇驾崩之后,世间万事通异往昔。前年侄儿蒙冤遭罪,滴成异乡。想不到皇恩浩荡,又获赦免,重归故土,权理政务。只因公务繁多,少有闲暇,虽欲常来叙旧问候,得些指教,而终难如愿,实乃憾事。”五公主说道:“哎呀,这世道变化无常,真叫人揣摸不定!我历尽沧桑,早已厌倦此身,只想撒手而去,如今幸而见得你回返京都,加官晋爵,尽享荣华;若在你当年陷入困顿之时,痛心而去,倒是不幸呢!”她声音颤抖着。又道:“你真是相貌英俊,不同凡响啊,你幼年之时,我便惊诧世间竟有如此人物,以后见你愈发俊美,便疑心仙人下凡,令人心悸不已。世人盛传圣上相貌与你酷似,但依我推究,怎可能比得上你呢?”便自顾说开了去。源氏内大臣心想:“姑母也真有趣,哪能当面对人的相貌大加赞誉呢?”便说道:“姑母过誉。近年来侄儿身遭忧患,尝尽颠沛流离之苦,已日见衰老了。当今皇上貌美无比,真是前无古人,绝世稀有,我怎能与圣上相提并论呢?姑母的推想也太离奇了。”五公主说:“无论怎样,只要能常见你,我这老命也会存活长久些。今日我忧患尽释、神清气爽,真高兴啊!”说罢竟忍不住哭了起来。片刻后又说道:“三姐洪福,有你这么个女婿常亲近,真让人羡慕不已。此处已故亲王,便深悔不曾招你为婿呢!”源氏内大臣听罢,觉得此话倒很称心,遂答道:“真是求之不得呢,如此大家便可常常亲近,是何等幸福啊!只可惜他们皆不愿接近我呀!”他发恨说道,言语中已透露出心事了。他向槿姬所住那边望去,看见庭前草木虽已衰枯,却别有一番景致。想像着棋姬凭窗远眺的可爱模样,一时不能自制,便说道:“侄儿今天来此,理应去看望姐姐,不然就失礼了。”于是辞别五公主,顺着廊檐往那边走去。
此时槿姬室内的黑色帷屏,透过灰色包边的帘子隐约可见,在向晚的夜色中,显得寂寥凄凉。微风拂面,送至缕缕衣香;那内室景象,源氏内大臣更觉神秘而美妙。侍女们不便在廊檐上款待大臣,便请他南厢就坐。由一个叫做宣旨的侍女代为应酬。”源氏内大臣甚为木满,说道:“叫我坐于帘外,岂不是将我同年轻人同等对待?我仰慕姐姐,由来已久。凭此诚心,尚不足以出入帘帷么?”槿姬传言道:“昔日诸事,恍若梦中;而今梦虽已醒,但仍难辨世间真伪。故你是否诚心,再待我细细思量。源氏内大臣受此冷遇,便觉世事无常。慎微小事,亦真让人深思啊!便赠诗道:
“俭持神明客汝运,甘心首症已经年。神明已允你返部,缘何避而不见?我遭得滴戍,饱经苦难,早已积郁满胸,只想求得机会,向你-一倾诉呢。”他言辞真切、态度诚恳,风流流洒更甚于往昔。他年纪虽长了些,但于内大臣一职,也颇为年轻。控姬答诗道:
“寻常一句风情话,神前背誓获罪多。”源氏内大臣故作激洒地说道:“旧誓又何必重提呢?昔日之罪,早已随风而去,无踪可觅了。”侍女宣旨对他颇为同情,逗趣道:“如此说来,‘此誓神明不要听’了。”槿姬本是正经之人,闻言颇感不快。她生性古板,年纪越长,便越发谨小细微,连答话也怕多说。众侍女对此一筹莫展,只是干着急。源氏内大臣扫兴地说道:“想不到我竟成了调笑的对象!”便起身告辞。一面走,一面哀叹道:“唉,年纪一大,便遭人奚落。我为她樵悻至此,她却一脸冰霜。我连‘请君出看谁摔身’也不能吟了!”众侍女对他绝世俊颜又是一番赞美。此时夜空高远,碧蓝如水。风吹落叶,声声入耳。众侍女触景伤怀,又忆起从前在贺茂神社时的种种趣事,那时源氏公子情书频来,或忧或喜,趣味无穷。她们尽情回忆往事,直至深夜。
源氏内大臣回到家里,回想槿姬此间态度,莫名懊恼,整夜辗转难眠。晨间凭窗而望:朝雾淡淡,秋草霜枯;模花形容枯槁、颜色惨淡,攀缠于草木之上。他叫人折来一枝,送与槿姬,并附言道:“昨日遭你冷淡,教我再无颜面。你可曾取笑我狼狈之相?真是可恨!但我且问你:
昔年曾赠栏,永不忘当初;久别无由见,花客减色无?尚望你体谅我长年相思之苦。”此信措词谦恭可怜,槿姬觉得倘置之不理,未免太过薄情无味。便复书道:
“秋深落篱畔,若雾降临初;橙色调伤甚,花容有若无。以此花喻我,妥帖之至,使我不禁落泪。”书中仅此数言,亦非深情流露。不知何故,源氏内大臣捧书细读,竟不忍释手。青灰色的信笺上,字迹娟秀柔嫩,相得益彰。凡赠答之诗歌函犊,终因人物品格,笔墨趣味,得以暇瑜并掩,当时似觉完美;后以多次传抄;有的让人见了则不免摇头皱眉,木以为然。故作者在本书中故作聪明地引用的诗歌函犊,恐有伤大雅的也不在少数。
若再似年轻时那般鸿雁传情,源氏公子觉得自己已不相宜。但回想起槿姬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态度,至今未成其好事,令他甚为伤心懊恼,终不甘心;便重鼓勇气再示爱慕。他唤侍女宣旨到独居的东殿商量对策。槿姬身边侍女个个风流多情,对一般男子尚倾心相恋,何况英俊满酒、惯于吟风弄月的源氏公子?嗟叹赞誉之极,只恨自己不是槿姬!至于槿姬自己呢,年轻时尚且一本正经,凛然不可冒犯。更况现在年事俱长,位高名尊,岂可作那排闻艳事?源氏公子觉得这位小姐虽经沧桑世事,但性情仍丝毫未变,实在与众不同。真是稀世少见,可叹可恨
与槿姬的恋情最终仍被传了出去。大家互相议论道:“听说源氏内大臣爱上前斋院了呢,五公主也说这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真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天赐良缘!”槿姬阔得此等传闻,开始不以为然,心想内大臣对自己向来宠爱有加,断不会隐瞒此事。后来细心观察,见公子神色异乎寻常,时时魂不守舍、若有所思,她这才有些忧惧:“原来他对槿姬的恋情已刻骨铭心了。在我面前却故作坦然,戏言蒙混。”又想:“那槿姬与自己同为皇室贵胄,声望又不在自己之下。若公子倾心于她,则自己地位可危。多年享惯专宠,如今若为核姬所夺,岂不伤心!”她独自悲叹。继而又想:“以后他虽念及旧情终不会弃我而去,但我在他心中已无足轻重。那多年的感情也就可有可无、不值一提了。”她思绪烦乱、愁肠百结。若是锁屑小事,发几句无伤感情的怨言也许作罢。但此等大事,岂能等闲视之。但未得真凭实据,也不便怒形于色。源氏公子为槿姬一事,整日独坐窗前,冥思苦想。他常值宿宫中,并不回家。偶有闲暇,也只管理头写信,当作公务一般。槿姬想:“外间的议论果然不假!他怎未对我吐露半点心事呢?”她为此一直心绪不宁,茶饭不思。
因在藤壶母后丧服之期,故这年冬天,宫中神事一概不予举行。源氏公子百无聊赖,便去桃园宫邪探访五公主。时值大雪纷飞,向晚的景致冷艳动人。源氏公子此次出访穿戴着意讲究,农香甚于往日。若多情动心的女子见得,不生爱恋才怪呢!他毕竟不便悄悄出访,临行时向紫夫人告辞:“五姑母身体不适,我去探望一下。”他稍坐便欲走,但槿姬只管与小女公子玩耍,并不理他,但眼中仍难掩饰那异样之色。源氏公子便对她说道:“近来你神色怪异,我又不曾得罪于你,却是为何?定然又多心了。其实我只是想起‘彼此不宜太亲呢’的古话,便常留宿宫中。”槿姬只答了一声“太亲见了的确多痛苦”,便背转身去躺下了。源氏公子见此情景,觉得手心不忍,但此行已通知五公主,便决然出门而去。槿姬怅然寻思道:“我一向信任于他,不想竟会发生此种事情。”源氏公子出门之时,身着灰色丧服,色彩谐调,式样得体,竟是异常美观”。雪光映照下,更为明艳无比。槿姬望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心想:日后这人果真弃我而去,该是怎样的悲哀啊!忍不住忧伤满怀。
源氏公子只带了几个不甚惹眼的家巨随了前往。源氏便向他们诉道:“似我这般年纪,竟懒得出宫走动了。只因桃园邪内的五公主,老迈孤寂,甚为可怜。我曾答应式部卿亲王,常去照看她。五公主也曾请求于我,便更不好推倭了。”众人皆知他的秘密,私下议论:“唉!他用情不专,见了美女便倾心的老毛病看来终是难改的。真是白壁微假,但千万不要筹出麻烦啊!”
到了桃园宫邪,公于本想从北门进去,但闲杂人员进出甚多,公子不便轻率进入。于是只能走一向紧闭的西门,同时也派人进去通报。且说五公主见天降大雪,推想源氏公子不会来访,不料如今却来了。她很是吃惊,忙叫人开门,那守门人冷得瑟瑟发抖,只想快些开了门回去。偏偏那门不易打开,且没其他男佣相帮,便忍不住恨声骂道:“该死的锁!怎么锈得如此厉害?”源氏公子听罢,感慨万端。他想:“亲王新逝不久,却似已历多年。本知世态炎凉,一切荣华富贵,皆乃过眼云烟,却因留恋四时风物之故,舍不得区区之身。人生也真悲哀啊!”他触景生情,忍不住随口吟道:
“曾几何时荒草生,蓬门积雪断垣倾。”紧闭的西门终于打开了,公子便进去探访。
他每次先探访五公主,照例与她叙谈些往事。五公主一见公子便兴致大发,畅谈无聊往事,繁琐冗长,旁杂无序。源氏公子对此索然寡味,虽强作精神,仍奄奄思睡。五公主不久也呵欠连连,勉强说道:“人老了,晚上只想瞌睡,话也说不流畅了。”话声刚落,分明鼾声已起。源氏公子一见,心中暗喜。正欲告辞出门,只见一老态龙钟的婆婆咳嗽进来。说道:“说句生气的话,你定然知道我在此。怎不来看我?我还等着呢。想必你已把我忘了,铜壶帝和我说笑时,常叫我‘老祖母’呢。”经她这一提醒,源氏公子也记起来了。这个人叫源内待,听说她拜五公主为师,已出家为尼,不料仍康住于世。此人久无音讯,平时又没在意,如今见到,甚觉意外。于是答道:“父皇当年之事,已成古话;每每想起,感慨万千。今日有幸听到你的声音,自然高兴。还请前辈把我看作‘没有父母而俄倒在地的旅人’多加照拂!”便坐于她身旁。源内侍看着源氏公子,见他英俊飒爽,不禁沉酒于往事,又忍不住娇痴之态,苦恨不能回到从前。她牙齿所剩无几,讲话已是困难,但声音却娇脆动听,满脸癌等。她对着公子唱起古歌来:“常说他人老可憎,而今老已到我身。”源氏公子听了,心中甚是厌恶,想如此老迈之人,仍娇痴作态,严然妙龄女子,只突然才显出老相似的。然而转念一想,又觉此人甚为可怜。想当年宫中女御、更衣无数,争宠吃醋不休。可如今;有的早已命归黄泉,有的遁入空门,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真是岁月无情啊!像藤壶妃子那样盛年早逝,更是出人意料。只这五公主和源内待一类人,人品低微,余生不多,却偏偏长生于世,整日诵经念佛,悠然自得。实在是世事飘忽、天道无知啊!想到此处,脸上已露感慨之色。多情的源内侍不明底细,以为公子追念往昔,对她难忘呢,便兴味盎然地吟道
“经年不忘当时谊,就忆一言‘亲之亲’。”源氏公子很觉无聊,只勉强答道:
“长忆亲恩深如海,生生世世难相忘。确实情深似海啊!我们日后再谈吧。”说完便告辞而去。
此时已寒月初升,清辉映雪,夜晚宁静而洋和。槿姬的房室,格子廖已关上,仅留一两处开着。源氏公子想起适才源内传的娇痴模样,觉得正如俗语所说:“何物最难当?老太婆化妆,冬天的月亮。”忍不住独自笑起来。
源氏公子已不再似往日,其态度十分认真坚决,无论怎样,他都要懂姬亲口回他一句话,槿姬心里想:“若在过去,一时做了错事,世人会因年少无知而原谅的。那时父亲对他也重视有加。虽然如此,当年我仍海自己草率,总为此感到羞愧,故一直约束自己,严加拒绝。而今,时隔多年,双方年龄已大,再不是吟风弄月之时了,岂可与他亲口答话?”她心意已决,全然不为源氏的百般哀求所动。源氏公子深感失望,怨恨满怀。槿姬觉得过分冷淡,确是有失礼貌,便叫侍女传言与他。源氏见此情形,更觉焦灼难耐。此刻夜已甚深,夜风凛冽,浸人心骨,此景实甚悲凉、惹人泪落!源氏公子不胜感伤,泪水塞满眼眶。他含泪吟道:
“昔日伤心心不死,今朝失意意添愁。真是‘愁苦无时不缠身’啊!”声音哀怨凄惨。侍女们深为感动,苦劝小姐作答。槿姬无奈,只得叫宣旨传言:
“闻人改节心犹恨,岂会今朝自变心。我是初衷不改了。”源氏公子再无他法,心中忌恨槿姬古板薄情;本想就此归去,又觉这般满腹怨恨似个轻薄少年,于身份地位实不相宜。于是对宣旨等说道:“今遭人如此奚落,一旦外人知晓,定当讥讽于我。你们万不可有所泄露。古歌道:‘若有人问答不知,切勿透露我姓氏!’我在此拜托各位了。”说罢又与她们耳语一番,不知说些什么,只听得众侍女纷纷议论道:“啊呀,太不应该了!他思念小姐若此,却遭此冷遇;小姐这般薄情,真出乎意料!他本是端正稳重、情深意长之人,却被人误为轻桃浮薄。哎,实在是冤枉他了。”
槿姬亦非清心寡欲之人,源氏公子绝世风姿及丰富细腻的情感,早令她心醉。但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如轻易接受他的爱恋,势必显得自己与世间俗女子毫无二致。且自己也是风流轻飘之人,一旦被他着穿,岂不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故只一味矜持作态,丝毫不露爱慕之心。只作些无关痛痒的礼节性复信,或在他来访时由侍女传言,惟求不失礼于他。槿姬自觉近年慢怠于佛事,常想削发为尼,潜心修行,以减轻罪责。但想到即刻和他断绝来往,遁入空门。若外人不知,又要认为是情场失意、看破红尘之举,势必惹起世人非议。她深知人言可畏,所以谨慎小心,暗中筹备,连身边侍女也不相告。因亲王已故,众同父异母兄弟关系平淡,素来疏远,一时这宫邸更是每况愈下,境况日渐萧条了。此时,有源氏公子那样的重臣前来登门求爱,哪内众人正求之不得,惟愿玉成好事,与公子一心。
想那源氏公子是何等人物,难道真是魂牵梦绕,心系槿姬?只因槿姬不为所动,对他冷若冰霜,他不肯就此罢休而已。源氏公子自觉德望并重,阅尽世间百态,也通得些人情世故。想自己这般年纪,还要整日里追蜂逐蝶,岂有不被世人非议的。但若再一无所得,更将为天下人笑话了。由此心烦意乱,无计可施。源氏公子已久不回二条院宿夜了,槿姬昼夜独守空房,寂寞无聊,便想起“暂别心如焚,方知戏不得”的古歌,只觉那是专为自己而说的。不觉泪落如珠。一日,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见槿姬神色凄楚哀伤,异于往常,便问道:“你怎么了?也不肯告诉我,我真不懂了。”便拥她入怀,抚摸她的秀发。那恩爱甜蜜的样子,真是难以描绘。源氏公子又说道:“母后仙逝之后,皇上一直悲愁满怀,郁郁不乐,我看他很是可怜。又因太政大臣辞世,一时无人代理政务,只好常住宫中。你不习惯,怨恨于我,无可指责。但你知道,我已弃邪归正,你尽可放心。我们夫妻多年,你怎能仍像孩子般不解我心?实乃遗憾!”一面说着,一面替她梳理额发。槿姬愈发撒娇了,转过头去,仍一声不吭。源氏公子叹道:“真是孩子脾气!”心中却想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连我最宠爱之人也不与我相知,教我真是伤透了心啊!”思前想后,闷闷不乐。后来又对她说道:“近来我和槿姬偶有交往,你是疑心此事吧?其实,那全是胡乱猜疑,不久,你自会清楚明了的。此人性情孤僻,整日足不出户。我偶尔写信与之开玩笑,也只是穷极无聊,取乐解闷而已。她虽终日闲寂无事,也少复信与我。因并无情爱可言,故不值一提。你本该体谅才是,何须懊恼伤神?”是日,内大臣陪伴于家,一刻不离槿姬。
一日,大雪纷飞,时至黄昏,仍不停歇。苍松翠竹,做立雪中,尽显风姿。夜晚的暮色静澄清幽。源氏和槿姬携手坐于窗前,两人在雪光的映衬下,更是艳丽迷人。源氏公子道:“四时风物,春之樱花,秋之红叶,皆赏心悦目。但冬夜明月照雪,此景虽无色彩,却更沁人心脾,令人遐思无限。实在是意味浓厚、情趣隽水了!古人道:‘冬月五味,真乃浅薄之至。”’遂命侍女将帘子卷起。见月光普照,大地银白一片。庭前花木枯衰,满目萧条;溪水冻结,地面冰封似镜,景色异常凄艳!源氏公子便命女童们到庭中会滚雪球。一时间,庭中欢声笑语,月光映着娇小玲珑的女孩,甚是醒目。几个年龄稍长又一向熟悉的女孩,随意地披着各式衫子;白雪红装,互相映衬,鲜丽耀眼。年幼的,欢天喜地,追逐嫁戏,连扇子也掉落在地,那天真烂漫的姿态异常可爱。雪球愈滚愈大,女孩们还想再滚,但已是气力不济。庭中的几个女童,在东门边口挤作一团翘首而望,笑着为她们加劲。
此景勾起了源然公子对已逝母后的思念,他对槿姬说道:“前年藤壶母后在庭院中造一雪山。本乃寻常游戏,岂知因母后之意,竟酿出风流韵事。每逢四时佳兴,忆起母后夭逝,便觉遗恨无限,甚是悼惜。母后于我一味疏远,故我无线接近,以知详情。然每次拜谒宫中,母后又视为可信之人。我也处处尊敬她,凡事无论巨细,必向她请教。母后不善言辞,但言必有中,行必有果。即便琐屑小事,也不马虎处之。如此聪慧果决之人,世间岂能再有?她温柔敦厚,优雅妇淑之品性,世上无人可比。唯你与她血缘最亲,颇为相似。然有时似存嫉妒,且一味偏执,不知圆滑,实乃美中不足。那槿姬呢,又不相同。她高贵典雅,举世无双。我们只在孤寂无聊时,偶通书信,谈些不甚紧要的话题。但我也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槿姬道:“既然如此,我倒要问你,那位尚待俄月夜,也是人品高雅,行事周全,不似轻薄放荡之人,怎与你也有绯闻艳事传出?我真不明白。”源氏公子答道:“此话不假。那陇月夜也是花容月貌,倾城倾国。至于那件事,于她,我深感愧疚,每每想起,悔恨不已。大凡风流之人,总有许多懊恼之事;年纪愈大,懊恼愈深,我自觉老成持重,也不过如此。”说时,竟忍不住掉下泪来。接着又谈起明石姬,源氏公子道:“此女来自乡野,微不足道,一向遭人轻视。她虽出身低贱,但颇通情理。由于过分在意出身,不愿与人交游,反显得孤高气傲,成为白玉之假。我倒从未会过身份低微之人呢。然而十全十美的女子,这世间也难觅得。东院那人孤居独处,心绪丝毫不变,甚可赞誉。我当初喜她谦虚恭谨,故与之结识。此后,她一直安度日月,美德本变。如今,我愈加喜爱她的忠厚诚实,永不舍她了。”两人共话种种事情,直至深夜。
月色明澈,万籁俱寂,愈显幽静迷人。槿姬即景吟道:
“塘水凝石隙,碧月自西沉。”她微倾着头,闲眺帘外,姿态优雅宜人。她的发署和容颜与藤壶母后酷似,甚是妩媚。源氏公子见了,对槿姬的思恋才稍有减弱。此时鸳鸯忽鸣,声声入耳。源氏公子即兴吟道:
“雪夜沧桑惜逝光,鸳鸯噪噪恼人肠。”
就寝之后,脑中尽是藤壶母后。半梦半醒间,恍格母后立于身前。她一脸愁容。幽怨说道:“你曾指天为誓,决不泄露我俩私情,而如今已是众所周知,恶名昭著了。教我在阴间也深感羞耻,痛苦难当。我好恨啊?”源氏公子想张口回答,但仿佛身陷梦魔,只能一味呻吟。槿姬惊醒,慌忙问道:“哎呀,你怎么了?发生了何事片源氏公子醒来,不见母后影踪,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儒湿了枕袖。槿姬觉得莫名其妙,尽管百般抚慰,源氏公子仍躺着不动,稍后吟道:
“冬夜眠不稳,梦醒渺难寻。”
好梦难续,不胜悲伤。翌日早起,不讲原由,便吩咐各处寺院念佛诵经,忏悔祈祷。他想:“梦中她恨我,诉说阴间所受苦难,想来也不假。她一生勤修佛法,无甚罪孽。只此一事,使她沾染尘世污浊,难以洗刷。”他想像藤壶母后来世将遭受的痛苦,更感悲伤心中寻思:“可有办法助我去幽冥之地代她受罚?”然而又深恐世人非议,不敢公开为母后举办法事。且冷泉帝近来莫名烦恼,闻之此事岂不怀疑?只好一心祈祷,但求能与母后在极乐世界同坐莲台,然而:
“故人已逝念难断,幽冥迷离影无踪。”恐这又是迷恋尘世俗线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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