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背响尾蛇找到了兔巢,发现里头是空的。几分钟前,三头郊狼已经偷偷摸摸地潜入了这里,把这儿扫荡一空,把草丛里所有温暖的、毛茸茸的、满怀希望的东西全都填进了肚子里。它们甚至抓住了母兔,那只母兔不愿意抛下她的孩子,所以在那儿呆得太久了,最终被郊狼们的三角形包围阵搞得晕头转向。菱背响尾蛇犹豫了一下,拖着二米长的身躯向西北方爬去,朝着牧场房舍,依然想要捕猎。有时候在房舍地基附近的草丛里会有一些老鼠。
温切尔曾见过这条蛇两次。虽然他按照大多数得克萨斯牧场主的做法,杀掉任何经过的响尾蛇,但既然这条大蛇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也就应该再活上些年数。只要它别靠近房子就行。他每次见到这条菱背响尾蛇都是在傍晚,在离房舍一公里开外的牧场道边。有一次,这条蛇甚至在他面前穿过了牧场道。那一次他是步行的。
第二次遇到它时他正在登山,在温切尔看到菱背响尾蛇蹿到一边前,他的马已经惊厥了。蛇被蹒跚不安的马扰动了,发出了一种三十米开外都能听到的声音。温切尔扯紧了马的缰绳,使它安静下来,从后方注视着这条蛇。
“这么办吧,老伙计。你从这儿离开到沙漠里去,我们之间就不会出现流血事件。要是你再靠近这房子一步我就杀了你,就像两个月前我杀了你的一个兄弟那样,当时它正决定要靠着那块突出的石头睡觉。”
马依然惊恐万分,喷着鼻息想把人甩下来。温切尔稳住了马,从十米开外的地方继续研究着这条菱背响尾蛇,它已经蜷成了攻击的姿势,忽闪着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从童年时代起,温切尔就觉得蛇是一种既需要小心提防,又值得景仰崇敬的混合体。他们身上有着某种高雅的特质,就像海洋中的巨鲨,花纹明晰,意图纯粹。它们不携带任何累赘的装备,也不对自己的生活中的随机可能性抱有朦胧的梦想,他是这么认为的。而就菱背响尾蛇而言,它们并不想对人类造成危害,除非人类看起来可能会对它们造成危害。
这条蛇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温切尔。“我想我得给你起个名字,大个子。或许……路德吧。我的老牌友路德·吉本斯可能会喜欢你俩之间的相似之处的。”
温切尔策马转向回家,骑出几米,然后回头喊道:“记得我们的交易,路德。离开这里,我就不来打扰你。要是你在房子附近出现,我就会用一大堆12口径的双层铅弹来款待你,它们会把你的脑袋打得稀巴烂,烂得什么都不剩。”
在去戴尔布罗峡谷的半路上,印第安人盘腿蹲坐了下来,为自己一小时前看到的景象困扰不已。他一只手筛着一把土,把土在手掌里捏成一团,然后把它撒回原来的地方。透过牧场房舍的窗户,他看到了那个老人:他为什么在肩上挂着枪套,而里头还有一支手枪?老人套上枪套,装好手枪,他的侧影投下了桂帕山。这气息嗅起来不太对劲,就像一阵从敖德萨吹来的怪风,你可以从风里嗅到一百五十公里以外的油味乘北风而来。
他匆匆上山到帐篷那儿,点上一堆火,再次蹲坐下来,反复回忆着那些影像。他没得出结论,但他的感觉也丝毫没有减弱,有个面目隐晦、意图不轨的什么东西正时隐时现。即使它不是邪恶的化身,也至少是来者不善,在彼得的世界里,这两者并无分别。过了一会儿,他让火渐渐熄灭,收拾了一些工具,继续上路了。
在考弗拉东面二十四公里处,得克萨斯州,林肯车的前灯照到了道路左侧的一座风车。
“我得把自己弄干净,马蒂,而且我们得把这警察的尸体扔掉。也许这个地方正合适。”司机放慢车速,康尼车的前保险杠正停在一扇上了锁的牧场大门前。
北方马类绿色牧场
第六大门,主养殖场
绝对禁止狩猎
亦不准许侵入或在此游荡
“我不喜欢那样的标记,”马蒂说道,透过汽车挡风玻璃向外张望着,“他们他妈的是谁啊,竟敢教我该怎么做?”
他探出窗户对司机吼道:“嗨,翻栅栏时别把裤子挂破了。你不会是想让我穿着这身衣服翻过那面铁丝网吧?”
“我正是要你这么做,马蒂。在这条路上你得忘记你的衣服和那轮月亮,还得想想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我说得对吗?”
马蒂从林肯车里出来,抖了抖身体,让自己的夹克更有型地罩在肩上。他提了提裤子,把S&W32手枪重新正了一下位,检查了一下,确保裤口正好触到鞋子顶部,线条流畅,没有褶皱。
“嗯,我可不会去翻那道栅栏。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如果我站在这边,我就可以看到你在那边解手。要是我们两个都到那个农民的地里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不对?”
司机已经脱下了衬衫,解下了领带,正在风车边的金属水槽里擦洗身体。他把水洒在脸上和颈部,也用水擦洗着胳膊下面,尽量不让自己的无袖内衣沾上水。他的皮带上方被挤出了一圈适度的脂肪,但在脂肪下面则是许多旧日积累出来的坚韧肌肉。他可以用左手把马蒂压在风车的一个叶瓣上,用另一只手刮脸,刮胡子的时候嘴里还能哼上一曲轻快的小调。他已经对马蒂关于自己的背伤和好衣服之类的唠叨厌烦不已,但仍努力把这些丢在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活上。
“知道吗,马蒂,我在想这个水槽大概有一米深二米半宽。我们可以把这警察扔进去,压上重物让他沉下去,这样几天之内没人能发现他。你能把他拖到栅栏这儿来,帮我把他弄进去吗?”
马蒂正在林肯车的后轮附近弄水。“得先让我把我的夹克和裤子脱了才行。跑这趟路前真该在那条街另一头的那家店前头停下来,买上一套远足服装。在那种地方买东西简直就像深入非洲最偏僻的地方打猎。你曾去过那种店吗?”
“马蒂,你要脱什么就脱吧,然后他妈的来给我搭把手。这整趟路就像往非洲跑了一趟长途旅行。”
马蒂脱掉了裤子和夹克,把衣服叠好挂在了车门上。现在他身上只穿着及膝的黑短袜、鞋子、条纹拳击短裤、衬衫还有领带。他把领带折进了价值八十美金的衬衫里,又把衬衫卷进了短裤的裤带里。
“该死的,他太重了。我拖不出来。你还记得我的背弄伤了吧?嗨,那儿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也许是郊狼吧。我从没听过郊狼叫,所以不能确定。”司机摇摇头,从栅栏另一边翻了回来。
他们两个,主要是司机,把警察举起来弄过了大门,把他扔在了牧场道路上,他的身体发出沉重的闷响,腰带上的钥匙也丁当作响。马蒂右手提着自己的S&W32手枪,这就使得他的另半边身子完全没了用处。他挣扎着翻过大门,落在了另一侧。
“哎呀,我们忘了他的枪。我们怎么能那样呢?瞧,那是一把点四四口径的罗杰·黑鹰牌手枪。在枪里塞满子弹你就能像辣手神探一部在美国风靡七十年代的影片,译名为“辣手神探夺命枪”。这套影集以伊斯特伍德饰演的警官哈里·卡拉汉的办案经历为主线,串联起多个警匪间斗智斗勇的侦破故事,系列共分五集,从一九七一年的第一集到一九八八年的最后一集,跨度将近二十年,且分别由不同编导完成。那样‘砰砰’开枪;子弹穿过满是汽油的汽缸。”
“好了,别管那警察的枪了——我们不需要它——去找些石头来把他沉到水里。”
他们在草丛里搜来找去,从这儿找几块大石头,从那儿捡几块小石头。
“你觉得这里有蛇吗?哎,我可真是怕蛇怕得紧。它们能把我吓得屁滚尿流,光是想一想我就要吐了。”马蒂一边搬放小石头一边说。“这些狗娘养的东西比那些说话滑稽的小镇警察还讨厌。这个国家里是有巨蟒的,对吧?”
“我想没有,马蒂,”司机咕哝着,搬起了一块四十磅的石头,“它们在丛林里,在南非或别的什么地方。”
“好吧,这儿最好没有蛇,不然它们就死定了。我讨厌蛇。你有没有想过被蛇咬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一只畜牲把你缠得紧紧的,盯着你的脸,准备一口把你的脑袋吞下去。我曾经梦见过自己那样死掉。这些石头应该足够我们把那个警察沉到水里去了吧?”
他们举起警察的身体,把他搁在水槽边上。警察抽搐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上帝呀,马蒂,他还没死!”
“噢,不,他死了。”马蒂一把抓住警察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回扯,朝着他的脖子和身体相连的关节处开了一枪,枪是消音的,只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他松手让警察的头重重地朝前落了下去,他的头发差不多碰到了水面。“现在他死了,对不对?拿你的屁股打赌他已经死了。再也听不到讨厌的‘你俩’了。确实如此,对吧?”
司机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看看马蒂心爱的月亮,然后把警察放进了水里。
马蒂检查了一下水槽边:“看不到他的,对不对?”
司机开始托起石头,把它们放在警察的胸口。之后又在他的腿上和头上放了更多的石头。
“他肯定会把第一头向下看的奶牛吓得屁滚尿流,对吧?”马蒂穿着拳击短裤站在一边往黑色的水里看,瘦骨伶仃的腿矗在裤子下面。
“把他的枪扔进去,马蒂。”
在大路的远端亮起了光。
“翻过栅栏到车里去,”司机说道,“动作快点!”
当灯光还在一公里半以外的时候,马蒂就已经穿上了裤子。司机在系领带。一辆十八轮的卡车渐渐开近了,然后轰鸣而过,驶上了九十号公路,灯光拂过了司机的身体。
马蒂已经在车里了,他开口说道:“那个货车司机可能认为我们是同性恋,正在这儿干事呢。”
司机溜进了车,问道:“我们还得走多远?”他打开前灯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帝,已经过了两点了。我们得走了。”
他们回到了大路上,再次向东行驶,此时马蒂看着地图说道:“我们还好啦。再开大约七十二公里就能到克里尔塞格诺,接着再开二十四公里就行了。前头道上的那些灯光肯定是玛法。不管怎样,一个镇怎么起这种名字呢?……天哪,看看我的鞋。我们离开洛杉矶前一小时刚擦过的,看看它们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把鞋子举起来对着里灯:“这鞋子要三百美金呢。你见过糟蹋成这样的鞋子吗?”
“把灯关上,马蒂,开着灯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处理掉这些贝瑞塔枪?我手里的枪火力更猛,这能让你感觉好点儿吧?”
“当我们到达我们要去的地方时才能处理掉。”
马蒂正弯腰试着鞋子:“你觉得我们要再过多久才能到?”
“你刚刚自己说过还有七十二公里。”
“是啊,我是这么说过。也不用很久,对吧?”
“是的,马蒂,不用很久。”
“然后我们‘砰砰’地开几枪,就能重返文明世界了,是吧?”
“没错,马蒂。我们可以回到洛杉矶,回到文明世界里去,即使你能在那儿看到月亮,也不可能看到那么好的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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