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西到巴顿来住,心里十分高兴。她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她向沃尔特保证,每天用两个小时学习功课,剩余的时间尽可能帮助姐姐料理家务、照管孩子,但不久,这两项保证都落了空。别人还得花费很大气力,督促她整理自己的房间。然而,她总是那么愉快、善良,连她向佣人们交代的份外工作,他们干起来也从无怨言。她非常注意穿着打扮,做了很多衣服,每当圣诞节或她认为用得着的朋友过生日的时候,她还为他们制作很多礼物。其他时间她都用来进行社交活动:舞会、室外茶会、骑马郊游、野餐、猜字谜,有时她也做些正经事:布置教堂、在城堡里包装施舍给穷人的食物、参加教堂合唱团的练习,这种练习在神父家里举行,由小蒙克顿夫人担任指挥。
艾尔西不断受到邀请。她总是那样兴高采烈,无忧无虑,善于讨人喜欢。她的性格和那副漂亮的脸蛋,使青年人和老头子都为之倾倒。
在整个巴顿,只有琼斯太太一个人对艾尔西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疯丫头,”琼斯太太非常刻薄地对马车夫的妻子说,当时艾尔西披散着头发,象只小鹿似的从她们身边飞快跑过去。
“亨利!”她叫姐夫。“亨利,等我一会儿!”
亨利笑容可掬地朝她转过身来。
“你想跟我一起到庄园去转转吗?你的鞋底厚不厚?羊圈里很脏。”
“你去看羊?”
“是的,我整个上午都要忙这件事。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那太好了。”
“这件事能不能让威尔金斯去干?我希望,咱们今天能出去玩玩。今天早上天气多好啊,我也想骑骑非阿尔卡。”
亨利看看洒满阳光的草地,犹豫起来。
“天气真不错……威尔金斯不大懂养羊的事,不过,如果我教教卓拉姆,他也许能对付。好吧,小宝贝。你让罗伯茨给你套好非阿尔卡。我骑那匹普林茨。现在,赶快去换衣服!”
“噢,亨利,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我真感谢你!”
她挎起他的胳膊,象只小猫似地偎依在他怀里,喃喃地说“
“我住在这儿真高兴!”
“是吗?你住在这儿,我们也很高兴。”
他看看那张朝他扬起的兴奋的小脸蛋。比阿特丽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样亲切的话,也从来没有对他这样温存过,这常常使他感到很难过。
他并不是在自己称心如意的爱妻身上发现了什么不足之处。三年来,她表现的完美无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或者发发脾气,她也没有拒绝过他的温存。温情脉脉不是她的性格。
“干什么要在庄园里闲逛,不让别人干正经事呢?”琼斯太太说。“她姐姐因为孩子长牙,整夜都睡不了觉,她倒是应该帮帮可怜的姐姐。”
她朝姑娘苗条的身影恶狠狠看了一眼。
“她应该把自己的床铺整理整理——今天要洗衣服,还要煮果酱,事情多得要命!她真是个懒蛋!只为自己着想,到处卖弄风骚。”
罗伯茨太太是个心地善良的胖女人,她连连摇头,表示不赞成。
“哎,亲爱的!难道她有什么坏心眼吗?她还年轻,什么都不懂。长大了,就都懂了,咱们的美人儿。”
琼斯太太忿忿的说:
“等着瞧吧!她什么时候才能懂,能懂什么?现在她懂得,可不少了。”
在周围的人当中,除了琼斯太太以外,只有老伯爵夫人对艾尔西仍然很冷淡。小蒙克顿夫人起初对这位轻佻的美人存有戒心,但现在,也跟神父家里那几位好心的朋友一样,非常喜欢这个谈笑风生的漂亮姑娘,在大庭广众对艾尔赞不绝口。连克里普斯夫人也很少挖苦艾尔西了,然而,老伯爵夫人和琼斯太太一样,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她说,这当儿艾尔西正由亨利陪伴,骑着非阿尔卡,兴高采烈地赶过他们乘的马四。
“不见得,”她儿子说。“据我所知,卡斯特斯夫人的近况不佳。我听琼尼.赫洛尔说,最近大夫看望卡斯特斯夫人时,发现她眼睛下边有一块青痕。她说,是摔倒了碰的,可全村的人都知道,卡斯特斯在家时常打她。他手里有钱,就跑到伦敦去玩女人。但卡斯特斯夫人还是那么喜欢这个畜牲。Degustibus……我不信,艾尔西小姐也会那样心甘情愿受别人虐待,包括我那位殷勤的同学。”
“菲尔又搞什么名堂了?这次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老一套:喝酒,玩女人,揍看夜的。因为看夜的手里的灯妨碍他。不过还不会闹出乱子,否则,我要亲自教训教训他。他纯粹是坏蛋。尽管跟卡斯特斯不一样,但还是坏蛋。但愿他不是在追求艾尔西吧?他绝不会跟艾尔西结婚。”
蒙克顿夫人耸耸肩膀。
“所有男人都向艾尔西献殷勤,她故意让他们争风吃醋,赫鲁维姆奇克当年就是这样,不过艾尔西的手腕相当高明,不会使别的女人嫉妒她。看来,现在她又要勾引她姐夫了。艾尔西玩弄那些傻小子,不干我的事,可我绝不许她伤害比阿特丽斯,否则我就要给这个丫头点厉害看看。”
“妈妈,我不相信艾尔西会变到这种地步。再说,不管她怎么费尽心机,也不会有结果的——特尔福德对妻子永远不会变心。”
“看他敢变心。”老伯爵夫人威胁说。
过了几个星期,蒙克顿夫人又从各方面听到许多风言风语,很不放心,便派佣人带着她写的一纸便笺去巴顿,请比阿特丽斯前来品茶。佣人回报说,邀请被婉言谢绝了,因为迪克正在长牙,还有点发烧。
第二天,孀居的伯爵夫人没有事先通知,就亲自来到巴顿。琼斯太太慌慌张张跑出来迎接她。
“请伯爵夫人原谅。太太在儿童室里看着孩子。这孩子整天折腾。”
从楼上传来孩子的哭叫声。
“我想夜里也准是这样,不过,既然他能哭出声来,就不会有什么事。别叫比阿特丽斯下来,我上楼去。亲爱的,这有什么呢,难道您认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孩子长牙吗?”
琼斯太太一面连声道歉,一面把蒙克顿夫人引进儿童室。
“夫人,伯爵夫人来了。您是不是把孩子交给我?”
比阿特丽斯拍着迪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她转让过身来,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表情。
“您好,蒙克顿夫人,”她轻声说。“请您稍等一会儿。”迪克就要睡着了。请琼斯太太把椅子给您放在壁炉旁边。
“不用管我,”客人说。“我只是来跟您聊聊天。请您费心把椅子放得离火远点。再请给我一本书。”
她看了一会儿书,但立即又把它放下,坐在那里,端详着急位年轻妇人。比阿特丽斯仍旧摇晃着孩子,来回走着。孩子熟睡后,她把他放在摇篮里,请客人来到隔壁房间。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听了一会儿。儿童室里寂静无声。
“孩子睡着了,”蒙克顿夫人说。“请坐下谈谈吧。最近一直不见您。您总是很忙。”
比阿特丽斯坐了下来,看上去十分疲惫。
“您知道,孩子真叫人操心。即使他们不生病,也是一步离不开人。”
“这孩子身体很好。哈里也很结实,。詹姆斯大夫今天还对我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慈爱的母亲和这样漂亮的孩子。前天我还看见过哈里。”
“是吗?在哪儿?”
“在去艾博茨一马什的路上,他坐在波尼马驾的马四里。身边还有个小男孩,车后跟着六只狗。赶车的是个胖女人。”
“那是罗伯茨太太,是我们车夫的妻子。她是个好母亲,她的孩子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所以我允许哈里跟他们一起玩。哈里和小本尼是好朋友。”
“我想,她不是把他们带到艾博茨—伍德去吧?”
“不,他们去了。她去那儿有事。那有什么关系?她跟我说,面包房主人的女儿病了。我想不会是传染病吧?”
“非常遗憾,是麻疹。今天,詹姆斯大夫刚从那儿回来,我就碰上他了。全村已经有三个人出了麻疹。不过,没什么可怕的。哈里也许没有传染上。即使传染上了,也不作担心,因为不是天花。健康的孩子出麻疹并不可怕。我有七个孩子都出过麻疹,一个也没死掉。孩子越小,越好对付。”
蒙克顿夫人解开包发帽的带子,在椅子上挺直了身体。
“您相通猜到了,我上这儿来,并不是议论孩子的病。您知道对艾尔西有许多流言蜚语吗?”
比阿特丽斯从桌上拿起儿童罩衣,把它捋平,叠好,又放回原处。
“不知道。”
她转过头,看了孀居的伯爵夫人一眼。她那安详的目光使别人很不自在。
“但我并不感到意外,”她心平气和地补充说。“象艾尔西这样的美人,不管品行多么端庄,总会有人说说她坏话的。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您说呢?”
蒙克顿夫人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说的太好了。我真佩服您,亲爱的。我本人可作不到这点。”
她苦笑了一下。
“我认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您父亲善于观察人,帮助人,同时又不损害别人的自尊心。”她严肃的说。“但我想以一个爱护您并且尊重您父亲的老太婆的身份,和您开诚布公地谈几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您允许吗?请放心,我绝不会再说第二遍。”
过了一会儿,比阿特丽斯才开口回答。
“蒙克顿夫人,如果您真想跟我谈谈,我将洗耳恭听。但我不能保证给您什么回答。”
“我并不要求回答。我想告诉您,您的妹妹是个危险人物。她也许确实是您父亲的女儿——尽管对这一点我有时怀疑——但您要认清,她不象您父亲。”
比阿特丽斯突然变得目瞪口呆了。这种神态曾使亨利惊惶失措,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也就不大理会了。仿佛有幅帷幕遮住了她的内心世界,她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躯壳。放在膝头上的手一动不动,象是雕塑出来的。
“我看,”沉默片刻之后,比阿特丽斯开始说,“您是想警告我,艾尔西在向亨利卖弄风骚。是的,确实如此。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只不过象小猫一样磨爪子。”
“但小猫总要长成大猫,大猫是要抓人的。”
比阿特丽斯用手掌拖住下巴颏儿,两眼盯着炉火,沉思起来。她又想起了斯威夫特——他描写了躲在丛林里的耶胡淫妇的可憎形象。
“您知道,艾尔西眼下无处可去。沃尔特不能把她带走。我认为,她不是有意勾引我丈夫。她并不需要他。她只是愿意在男人面前卖俏,这是她的天性。她跟亨利在一起,总比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要好,因为亨利至少对她没有存坏心眼。他不是玩弄少女的人。”
蒙克顿夫人扬起她那副浓眉。
“我愿意相信这一点。亨利是个很规矩的人。但您是否想到了,艾尔西可能对他存坏心眼呢?”
“她?有什么坏心眼?”
老妇人惊呆了。难道这位少女竟会这样麻木不仁?不,她并不是麻木不仁,只是视而不见。
“上帝啊,她简直是个傻瓜!伯爵夫人想。”“没有比自作聪明的傻瓜更愚蠢的人了。”
她朝那张神秘莫测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冷冷的说:
“您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生活中总会发生一些您所意想不到的事。我来这儿的目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您是不是愿意,其实您是在玩火。然而我绝不认为您准会碰钉子,我当然不会再厚着脸皮来劝说您了。我这次来也许有些唐突,我妹妹”
没有听到回答。伯爵夫人站起身来。
“还有一点。如果您珍惜心灵上的安宁和幸福,那就请您不要过份迷信一个人的忠诚。大家都知道,亨利非常宠爱您,但男人毕竟是男人,女人毕竟是女人,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比阿特丽斯也站起身来,老伯爵夫人心想,只有被贬黜下凡的魔鬼才会如此高傲、冷漠。
“我既不是我妹妹,也不是我丈夫的看护人,”比阿特丽斯慢条斯理地说。“他们并不是我亲生的骨肉。”她把手放到儿童罩衣上。“但我的孩子却是我生的。我只关心他们的幸福和安宁。”
“愿上帝保佑您,”蒙克顿夫人说。她告别了比阿特丽斯,走到门口,接着,又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有朝一日,您和您的孩子需要安身之地,随时可以到我的城堡来,用着事先通知。”
比阿特丽斯的双唇突然颤抖了一下。如果在三年半以前,向她提出这个建议该多好啊!
“谢谢您,”她低声说,“您太善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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