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海峰明天就要去上班了,这一晚他彻底失眠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代课老师被招进市政府办公室工作。
皮恩市这个县级市有八十多万人口,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前两年因为经济发展势头不错,原领导班子趁着改革的春风申请撤县建市,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最近两年的发展平和了许多,在只追求经济效益的建设进程中,留下了许多的遗憾。
政治永远是政府的事儿,对于小老百姓来说,干活、挣钱、吃饭是他们一生的功课。
像岳海峰这样默默无闻地工作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很多人一辈子都被困在吃喝拉撒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崇高而伟大的理想。但也有一些人,套用一句老话说,那叫时来运转,一旦他们碰到合适的机会,就会从野鸡变成金凤凰。
岳海峰也许就是那样一种人,本来他作为一个小学代课老师,工作得好好的,可他就偏偏能遇上那个叫毛芳月的小女人。也就是这样一个同是代课老师的女人,给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
毛芳月的父亲是皮恩市平水乡的党委书记毛常在。这个喜欢只手遮天的毛书记为了女儿的幸福,只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就将岳海峰从他所任教的本村小学借调到毛芳月家门口的初级中学做了语文课老师。
岳海峰当年以两分之差没能考上大学,可是因为诸多因素的影响,他遵从父亲岳其保的意愿,回本村做了代课老师,这一做就是七年。七年里,他根本就没有过其他任何想法,直到这一年他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一个到市教育局去进修的机会,他认识了那个叫毛芳月的女孩,他所有的一切才开始改变。
当然,怎么会突然被借调去教初中,岳海峰本人并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出色的成绩征服了市教育局的领导们,所以自己才有这样的借调机会。
和毛芳月的交往,岳海峰一直处于保守的状态,他并没有在心里把她当成是女友人选,因为他一直觉得她在各方面都和自己不般配。但她的执著与猛烈的进攻,最终让岳海峰在相当不情愿的情况下成了她的床伴。
那天早上,和父亲闹了些别扭的岳海峰漫无目的地在回学校的途中遇到了毛芳月,两人也没到哪儿去玩,直接回了不超过十二平方米的寝室。
寝室里一张很旧的书桌上有一盏台灯,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厚黑学》、《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红与黑》、《美学》等。
岳海峰拿起毛巾擦着胸前的汗,却不料毛芳月突然从后边一把抱住了他,同时火热的唇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背心上。
岳海峰脑子里一片空白:“你……你……”接连“你”了几声,他都没能说出后边的话。
毛芳月吻着他的后背,喃喃地说:“海峰,我好爱你……”
“你……你……你还是等我把汗擦了吧……”他想挣脱毛芳月的手,可没有成功,他被抱得更紧了。
“不,我喜欢你的汗味儿,我不会放手的,我一放手,你就会跑!”
“我往哪儿跑呀,这屋子这么小……你,还是让我……”
“不,你就是我的幸福源泉,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松手了。”毛芳月轻轻地咬着岳海峰的后背,闭着眼睛享受着他汗渍渍的热感,同时她的手开始在岳海峰的胸前游走。
岳海峰是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有什么没有成熟呢?这种来自女性的抚摸,早就让他心旌动荡了。毛芳月的轻咬恰到好处,闪电一般地触及到他心灵最深处的最原始的触觉,他开始勃起了。只不过,他还没能越过他道德的最底线,他还在挣扎着,想摆脱毛芳月越来越露骨的刺激。
岳海峰抓住毛芳月的右手:“你的劲儿够大的,等我喘过气来吧……”
毛芳月顺势站到他面前,顺手一推,岳海峰坐在了床上,毛芳月紧紧地挨着他坐了下来,双手同时抱住他的双肩,嘴唇向他脸上凑了过来。岳海峰想躲,可毛芳月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她抓住他的一只手,往自己的胸前按去……
当毛芳月含住他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几分钟后,他一泄如注,然后睡意袭来,沉沉睡去……
毛芳月的狂野让岳海峰既爱又恨,可是想躲却又一时无法躲开。正在他两头为难的时候,却意外地得到一个参加市委市政府公招考试的名额。
毛常在为了能让女儿拥有真正的幸福,就想牢牢地拴住岳海峰,这份参加公招考试的名额就是他动用关系搞到的。
毛常在父女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岳海峰到市政府办公大楼去交考试表时,却意外地碰到了他高中时候一个叫阴若迪的美女同学。也正是这个叫阴若迪的同学,让岳海峰突然之间认识到了什么叫官场。
坐在主席台左边的那个美女怎么那么眼熟?
岳海峰站在会议室外,无聊地扫视一眼里边,几十号人正在听一个胖乎乎白净净的男人发言。岳海峰不认识主席台上的任何人,即便有书记和市长坐在那儿他都分不清谁是谁,就更别说有可能认识其他人了。他本是一个很不想关心政治的人,看电视从不看新闻,不管是央视的还是地方台的,他宁愿听几句“今天你吃了吗”“牙好胃口就好”的广告词也不愿意去听什么“GDP与去年同期相比又增加了十个百分点”,“年人均纯收入达到了一千二百三十五元”一类的数字新闻。
楼道里时不时有人匆匆走过,有夹着公文包穿得整洁利索的男人,有拿着一叠叠文件、报纸的小美女小帅哥,他们都一副忙碌的样子,匆匆地跨进自己要去的房间,根本就没有谁在意他人的存在,更别说停下来看岳海峰一眼。
岳海峰在楼道里来回走了两趟,看着这简洁但又不失威严的装饰,心里暗说:要不是因为包里的这张表,自己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这儿看看呢。想到这他又在心里笑了,要是自己真能被招进来,这儿的办公环境比那初中的教室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他又踱到了会议室门口,无意中他又往里边看了一眼,这时讲话的是另外一个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稍微有些秃顶的男人,他正在布置着本周的工作重点。依次看过去,那个他觉得有些眼熟的美女正无聊地扫视着会议室,最后目光突然与他相遇,岳海峰心里一凛,猛地将头缩了回来。
岳海峰有些暗自后悔平时不看市电视台的新闻了,要是稍微用点心注意一下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头头们,至少现在也应该能认出台上坐的那几个人了。后悔也没用了,以前不认识,以后能来这儿工作了,要不了几天,在这幢楼里工作的人,他就能认出百分之九十。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识辨能力的。
只是,那个美女,那么眼熟的美女,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呢?
美女的五官很匀称,眼睛大而有些忧郁,嘴巴不大,嘴角微微上翘,就好像随时都准备送人一个迷人的微笑一样,脸蛋浅粉红,略呈三角形的脸部不胖不瘦,在一头齐肩短发的衬托下显得极其妖媚。猜不出美女的准确年龄,但从其一直比较镇静的也略显有些忧郁的眼神来看,她已经不是那种春情荡漾难以捉摸的妙龄少女,而是一个肯定见过不少世面经历过不少曲折的风情万种的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了。
岳海峰在脑海里使劲地搜索着与这张脸相匹配的曾经认识的人,可是几分钟过去了,一切都是徒劳,他无法想起究竟在什么时候看到过与之相似的脸了。哎呀,要是真是曾经认识的人,这会子托她帮忙交一下这张表,也省得自己在这儿干等了,自己还得赶回去上下午的课呢。
美女究竟是谁,岳海峰始终没能想起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暗暗将毛芳月和她进行了对比,居然走神了。
岳海峰正在回忆着和毛芳月认识以来的快乐日子,并同时寻找着与台上的美女可能有关的相关线索,正在没有一点头绪的时候,那个美女居然和一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会议室。
岳海峰此时才看清楚那个美女有多美,苗条而匀称的身段,走起路来的姿态优雅而淑女。岳海峰本想就近一些再看仔细一点是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可当他猛然看到跟在她后边的男人脸上有一些愤怒的时候,他猛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侧转身子假装在看着墙上的值班表。
男人身材不高,但结实有力,眼神有些猥琐,淡灰色短袖衬衫扎进裤腰里,倒也有几分威严。他急急的步子跟在美女身后,二人刚走出会议室,男人就说了一句话:“我有句话想给你说。”
美女冷冷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看样子美女本来想在过道里站着和那个男人说话,但突然看到岳海峰站在不远处,她又赶紧向前几步,匆匆地往楼下走去,那男人也紧紧地跟在后边。
美女的声音因含有一些愠怒而让岳海峰听起来觉得有些刺耳。心说,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么大脾气呀,那男人也不像和她有什么关系的,他们俩是因为什么事儿在闹不高兴呢?
岳海峰猛然对自己的丑恶心思感到一阵脸热,怎么可以随便去偷听别人的隐私呢?当然了如果那个女人真是自己的朋友,关心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虽然似曾相识,可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不对,女人的声音肯定在什么时候听到过!可究竟在什么时候听到过的呢?岳海峰差点没想破脑袋了,终于还是没能寻找到一丝线索。
岳海峰假装无意间再一次徘徊到了会议室外,他正探着脑袋想看一下里边是谁在讲话,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在找谁?”
岳海峰心里一惊,这不是那个已经下楼去的美女的声音么?怎么会在自己身后响起?他猛地一回头,还真是那个美女,她正审视着他,还没等他开口,她就皱起眉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姓岳?”
岳海峰回头微笑着看着她:“我是姓岳呀,你是……”
美女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叫岳海峰,是吧?”
岳海峰皱起了眉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认识?”
美女淡淡一笑:“你还记不记得十三年前,你在一中读高中时,班上有个读了一年后又转走的叫阴若迪的女孩?”
岳海峰愣了一下:“我当然记得了,你就是阴若迪?”
阴若迪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吧,十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在这儿相遇。”
“就是,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认得出我,可我却……”
“我变化实在太大了,你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哦,对了,你来这儿干什么?找人么?”阴若迪突然问起正事儿来了。
岳海峰从包里拿出表格:“我是来交公招报名表的,可是不知道交给谁。”
“哦,那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平水乡中学教书。”岳海峰把表格递给阴若迪,她接过去看着。
岳海峰这才得以再一次欣赏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幽香,比香水淡一点,比花香浓一些,此等香味,岳海峰平生第一次闻到,他很是陶醉,而且突然间就生起了一种妒忌——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占有这种醉心的香味儿呢?
“你在你们村小教了七年书了?”阴若迪有些不相信地抬眼看着他,“那你怎么就突然被借调到平水乡去教初中了呢?”
岳海峰笑道:“我听中学的李校长说是因为他们那儿缺教师,向市教育局要人,才把我借调过去的。”
“前几年怎么没想到参加公招考试?”
“不知道有这回事啊。”岳海峰说的是实在话。他父亲岳其保深知官场的那些事儿,见他在村里教书也不错,所以从来就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参加公招考试的事儿。
阴若迪笑了,扬扬表格说:“这样吧,我先帮你把这表格交了,要是你还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午饭,叙叙旧。”
“真是太谢谢你了,不过,我还得赶回去准备下午的课。今天上午的课我都是与一个老师换的,下午我还得上连堂呢。”岳海峰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这样吧,下次我进城的时候,专程来请你吃饭,感谢你。”
阴若迪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哪用得着感谢呢。好吧,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联系,就以旧日同学的身份喝茶聊天。”
岳海峰使劲地点了一下头:“我能问一下,你是在这儿工作么?我来时,到哪个办公室找你?”
阴若迪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在这儿工作。不过,你以后会知道我在哪儿工作的。”阴若迪说完,向他伸出手,“老同学,那你回去吧,咱们下次再见。”
岳海峰握住她的手,一种绵软温馨的感觉迅速地窜向他的脑门:这只手与毛芳月的手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毛芳月的手胖而有力,抓住岳海峰的手或者其他部位时,传出的劲道就犹如陷入困境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能让岳海峰感觉到疼却又能感觉到别样的风韵,让他欲罢不能;而阴若迪的这只手,小巧而不失灵动,香软而不缺力度,传递给岳海峰的感觉恰到好处,她不会因没有力量而让别人感到是在敷衍,也不会因为用力过重而令人感到轻浮。
阴若迪微笑着向岳海峰摆摆手,进入了会议室。
岳海峰站在门口,看到她向一个中年男人走去,把表格递了过去,他松了一口气,回身向楼下走来。在楼梯上,岳海峰忽然抬起右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笑着摆了摆头,暗想自己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龌龊。
当天晚上,他洗手的时候,还看着自己的右手出神了好半天。要不是毛芳月匆匆来找他打断了他的思绪,恐怕他真的舍不得洗手了。
毛芳月进寝室时,看他正出神地看着右手,就问道:“你手疼么?”
岳海峰这才醒悟过来:“哦,打球时不小心扭了一下。”
毛芳月赶紧向他走来,想捉住他的手看看,他却赶紧把手泡在冷水里:“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毛芳月疑惑:“真的?今天去交表还顺利吧?”
岳海峰点头:“就交个表而已,放办公室里就走人了。”
“要不是有点急事,我一定要和你一块儿去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也是匆匆交了表就回来赶着上下午的课。你去了也不好玩,白找罪受。”岳海峰这话倒是实在话。他还没打算要告诉毛芳月遇到老同学的事儿。
从与阴若迪分别的那一刻起,岳海峰就一直在思索,肯定是最近几年或最近一段日子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直到和毛芳月在饭馆吃饭时,看到电视里播新闻的阴若迪,他才恍然大悟,暗自笑了起来。
国庆前夕,岳海峰回家度假,和父亲说起参加公招考试的事儿,他原本以为父亲会高兴,谁知父子俩却因此闹得不高兴。
岳海峰被调到平水乡去教初中,又突然报名去参加公招考试,这事儿对于父亲岳其保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他一直认为岳海峰如果参加考试成功,就会成为别人的棋子,他可不愿意看到儿子被人利用。因为他知道毛常在是什么样的人,对于他的女儿毛芳月,老头子就更是不看好了。
他可不想让儿子被人左右,失去未来的幸福。
毛常在与岳其保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他与女儿的多次谈话中他感觉到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岳海峰。可是如果岳海峰一直安于现状,不去做其他努力的话,这辈子也别想有其他的作为。如果他没有作为的话,女儿的幸福又如何来保证?
毛常在动起了心思。
从看到岳海峰的第一眼起,毛常在就决定将女儿未来幸福的赌注下在他的身上。只要牢牢地抓住了岳海峰,控制着他,就不愁毛芳月的幸福没有准头。
毛常在隐约能够感觉到岳海峰对女儿的冷淡,但他丝毫没有想到岳海峰与毛芳月的恋情会遭到他父亲的严厉反对。毛常在也听说过岳其保是个不留情面的正直的官儿,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会在儿子的婚事上用那么严厉的态度来反对。
这一点,毛常在国庆节时到市里开会,刚遇上岳其保就得到了证实。那天,毛常在亲热地与岳其保打招呼,谁知却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他才真正感觉到女儿的婚事将要遇到什么样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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