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阳接连到基层县区调研了三天。次日一上班,刚刚布置完工作,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高天俊办公室的座机号,不禁心头一震。高天俊不是说医生让他半个月后再考虑出院嘛,怎么突然出院了?
何东阳接起电话,听到那头叫了一声“东阳”,何东阳心里顿时暖烘烘的,便问高天俊是不是出院了。高天俊说心里着急,待不住了,接着问何东阳在哪儿?何东阳说接连到县区调研了几天,今天打算到下坝县去看看。高天俊笑着说:“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何东阳呵呵一笑说:“忙坏了,闲不住呀。”何东阳知道,一把手让你好好休息,那是一种对你工作的肯定,你真要信了老实躺家里睡大觉,那结果会适得其反。所以,领导的话,你不能光用耳朵听、用眼睛看,还要结合领导口胃,用脑子想,经过筛选分析,最后找到最准确的路径。这样才能条条道路通罗马,否则,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也好,先熟悉一下情况也好。”高天俊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有空的话来我这里一趟。”
何东阳心想,你明明知道我要到下坝县去调研,还说我要有空去你那里一趟,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与我商量,便连声说:“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何东阳不觉暗想,他这样急着叫我去究竟是什么事?
丁雨泽马上接了问:“市长,高书记出院了?”
何东阳应付了一声:“出了。”
丁雨泽轻笑着说:“看来,他是不得不提前出院了。”
何东阳瞥了一眼丁雨泽,没作理会,转身出门,快步朝市委那边走去。
何东阳刚拐过楼梯,就碰上高天俊的秘书金星,他站在那儿,似乎就是在等何东阳到来。金星热情地迎了过来,说:“何市长过来了,书记在办公室正等你呢!”
何东阳笑着伸出手,短暂地握了一下,并没有停步。金星领着何东阳朝高天俊办公室走去。敲门进去,高天俊说了一声“东阳来了”,然后起身把何东阳让到沙发上坐了,他自己也过来坐到了何东阳的旁边。金星很麻利地给何东阳端过一杯水,然后把高天俊的水杯从桌上拿过来,放到了茶几上,然后朝何东阳笑笑,转身出去了。
何东阳一看高天俊这么热情,反倒有些拘谨地说:“书记完全可以摇控指挥,不必急着出院。工作再重要,没有健康重要。”
高天俊苦笑了一下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待在医院里心也不安闲呀,还不如早点出来把一些棘手的问题处理了。”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他说的还是鹰凹山矿难的事,便接了话说:“是啊!眼下就是怎样给西州老百姓一个交代的问题。省政府已经把国务院挂牌督办通知转发下来了。我想下一步,除了善后工作,首要的是给相关责任人予以严肃处理,才能对全社会有一个交代,否则,怕难以服众……”
何东阳发现高天俊的脸突然由晴转阴,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触动了高天俊的敏感部位,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等着高天俊的反应。高天俊喝了口茶,仰起头,长出一口气,说:“在对当事人的处理上,我们一定要多动动脑子。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局啊!”
“书记说得是。”何东阳不停地点着头,他分明感觉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高天俊心里的痛处,书记话中有话,但他还是没搞懂高天俊的弦外之音是什么。何东阳早就听说高天俊有可能会被提拔到省上去当副省长,是不是这次矿难事故受了影响,才让他这么纠结?
停了一会儿,高天俊说:“明天,我想到吉源县看看。让常委们都去,也是个警示,你觉得怎样?”
何东阳马上接了话说:“书记说得是,应该下去一趟,也可表明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态度。”
“我刚才已经安排了邱秘书长,让电视台、报社也派人去。不知道省台的记者他们请了没有?有些人正事上从不主动,对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却分外感兴趣,这真是人心不可估呀。”高天俊说着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何东阳。
何东阳心里不觉一惊,他指的这些人究竟是谁?他点着了烟,正不知选择什么话来对接,高天俊又坐回沙发,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了,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有个同学是省电视台台长?”
何东阳没想到高天俊连他的同学都了如知掌,笑了笑,说:“是,高中同学,叫贺敬东。”何东阳自然明白,高天俊这个时候提到省台的台长,一定是想让他以私人的关系把他请来做宣传。
果然不出何东阳所料,高天俊呵呵一笑说:“如果有空,请他到西州来,让他看看我们西州这些年发生的巨大变化,也好做个宣传。”
何东阳马上接了说:“没问题,等会儿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说说,让他重视一下我们西州。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领导只注重看报纸看电视,有的地方做出一点屁大的事,都要上报纸上电视进行宣传。我们也不能等闲视之,该宣传的,还要加强对外宣传。”
高天俊点头说:“是的,是的,干得再好,领导不知道也等于是白的。西州的形象太重要啊!”高天俊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朝桌上瞅了一眼说:“那就这样吧,你先忙去。”
何东阳站起身,悄悄招了招手,知趣地退了出来。
从高天俊办公室出来,何东阳就按原计划到下坝县去调研。在路上他一直回味着高天俊刚才的谈话。他的话内容很杂很乱,似乎也没什么中心,可何东阳还是过滤出了几个关键词:一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二是人心不可测;三是明天下去吉源县调研;四是让他出面请省台做宣传。何东阳眯了一会儿眼,突然问丁雨泽:“小丁,刚才你说,高书记提前出院是咋回事?”
丁雨泽嘿嘿地笑了笑,说:“市长还不知道,大街上都传疯了,还有网上,高书记还能在医院里待住?”
“都传什么了?”何东阳立刻转过头来问。
司机小伍止不住插话道:“传得可邪乎了,说矿难事故发生后,高书记怕官帽被摘,吓得躲到医院里装病,现在已被双规了。还有人说,事故惊动了一位中央老首长,把电话打到了省里,省里领导很恼火,把高书记骂了个狗血喷头。说,谢副书记马上要主政西州了。”
何东阳瞪着眼睛问:“有这事?”
小伍其实并不小,叫伍健,复员军人,今年快四十岁了。他也算是小车班里的百事通,西州的事情,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之前给苏一玮开车,何东阳来了以后,宋银河打算安排另外一个司机给他开车,可何东阳说不用再换,这让伍健备受感动。再加之何东阳不像其他领导,不拿司机当下人,伍健打心眼儿里敬重何东阳。
伍健还没来得及回答,丁雨泽就把话头抢了去,说:“还有呢!说谢书记是省委副书记顾长平的人,因为上次答应谢的事没办成,临走时托付给了新任省委副书记陆宗成。陆宗成又是从西州出去的中央老首长的秘书,很强权,于是借这次煤矿事故,在常委会上提出立马拿下高天俊,让谢明光主持西州市委的工作。还有人说,高书记再蹦跶不了几天了,顶多在省里谋个闲职养老。”
“这些你们信吗?”
丁雨泽和伍健都呵呵地笑着不吭声了。其实,网上传的还远不止这些,丁雨泽和伍健都把有关何东阳的传闻省去了。因为煤矿事故发生后,何东阳刚来西州,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再加之电视镜头里露的大都是谢明光的身影,广播喇叭里放的大都是谢明光的声音,这让老百姓对谢明光主政西州的呼声很高。
虽然是路边消息,但还是让何东阳心里起了波涛。结合高天俊的谈话,何东阳突然明白高天俊最后把谈话的落脚点放在他的同学贺敬东身上的真正目的了。难怪他好端端地院不住了,突然就到单位来了。看来,伍健和丁雨泽听来的,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过了一会儿,丁雨泽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
“什么事?”
“鹰凹山煤矿出事那天,高书记突发心脏病是确有此事,不是装的。”丁雨泽振振有词地说道。
何东阳笑笑说:“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市医院的一个同学,事发那天恰好她当班,高书记就是她亲自接诊的。她说幸亏送得及时,要再迟来几分钟,可能就……”丁雨泽说到后面就停下了,顿了顿,又说,“我还听金星说,高书记发病前接过两个电话,第二个电话接完后心脏病就发作了。”
何东阳轻轻“哦”了一声,仰起头,眯上眼睛,就不再答话了。
何东阳确实怀疑过高天俊装病,那是在救援毫无进展、协调极为吃力的时候,何东阳本能地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可又一想,高天俊作为官场老手,在仕途攸关的抉择面前,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果然不出所料,高天俊的病一半出在身上一半是得在心上。至此,他才明白了高天俊向他吞吞吐吐说的那半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原来是有人拿他的病在作文章,想取而代之。而那个人又是谁呢?莫非会是能够获得利益最大化的谢明光?
如是,西州的官场就复杂了。
何东阳觉得,在这个非常时期,他一定要说动贺敬东,让省台把西州好好鼓吹一下,助高天俊一臂之力,让他挺过这一关,这既是救高天俊,也是为他自己将来好。想着,他便掏出手机,拨通了贺敬东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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