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快到端午节。李宽宽书记说要趁着周末回老家探望一下老人,李伟帮着她把东西拿上车。他留心看了看,这些东西大多都是用简易包装盒包着的,东西也不多。
李伟心想,都说领导回家就是转移别人送来的礼物,可李书记回家,也就这么一点东西,连后备箱都没装满,其中有一些还是T市的土特产,看样子,李书记真是个廉洁自律的好领导。他的心里又对李书记多了一分敬意。
李宽宽的父母和公婆都在Y市,事先李伟并不知道,是上车后宽宽主动告诉他的。李伟也不多问,他的职责就是开好车,为领导提供优质安全的服务,其余的事不需要知道。作为领导的司机,领导不想说的,你千万别问,问了也白问。领导主动说的,就只管听着,听了之后,还要认真权衡,该保密的还要替领导保密。
因此,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有些领导因为相信自己的司机,不仅会主动跟司机说工作上的事,有时也会说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一是为了解除路途中的无聊,二也是为了缓解一些生活中的压力。
李伟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这时李书记却主动和他说话:“小李,你给老人送节了吗?”
“送过了。”李伟说。几天前,妻子凤仙就吵吵着要给父母去送节,李伟让她看着办,两边一起送。
“嗯。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美德,尤其是这些传统节日,更要去探望一下老人。现在这些传统节日的气氛虽然越来越淡,但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的礼节约束着,逼着大家去做一些表面工作,这也就无形之中把这些传统传承下来了。”李伟默默听着,并不答话。李书记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些,“我都好多年没和家里人一起过个像样的节日了,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忙些别的事。——你家父母都还好吧?”
“妈妈身体不大好,爸爸前年去世了。”李伟想起这些家事,也有些难过。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李书记抱歉地说着,“‘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不过你也不要难过,有些事也不是人力可为,你把妈妈照顾好,多尽点孝心,就可以了。”
“嗯。”李伟默默点了点头。李宽宽似乎话多了一些,这跟平时工作中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反差,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周末,要回老人那边去,想起这些生活中的事,便又重新回归到一个普通女人的角色吧。
李宽宽感慨地说:“其实平时不管是做领导还是做平民百姓,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日子过好了,心里充实了,生活才有意义。有些人很羡慕当领导,觉得领导高高在上,威风八面。其实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呵呵,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干吗?”
李伟心里很感动,不由得从反光镜里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原来李书记也有着和平常人一样的一面,在生活中充满了无奈。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原本是个下岗工人,姐夫在外面做生意,跟人鬼混,姐姐知道后就跟他离了婚,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市区开了一家超市。大姐没事的时候也会拉着他这个最小的弟弟,诉说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而李伟也十分关心大姐,觉得她虽然能干肯吃苦,可毕竟是个女人,需要他挺身而出,为她撑腰。
大姐的年龄和李书记差不多,只是由于生活的艰难,看上去显得比李书记苍老许多。他在心里感慨着,觉得女人的心情其实也是大同小异的!
李宽宽此时也在认真打量着李伟,因为他跟自己读大学时曾暗恋的一个男同学非常像。现在离得更近了,她觉得他们简直就是一个人。李伟第一为他开车,当拉开车门的那一刹那,她愣了一会儿,其实,她是在惊讶、在怀疑,甚至有一种要扑上去的感觉。但理智迅速让她明白,两个人只是像而已。想到这里,她不觉好笑。
遥想大学的岁月,真是纯情得令人心碎。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发育都未成熟,而那个男同学则是学校篮球队的前锋,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十分惹人喜欢。每次他打球的时候,许多女生都会自动围拢,为他加油助威。过往的李宽宽则只能躲得远远的,默默地注视着他。正当众多的女生都在为那个男生争风吃醋时,他却竟然选择了从军。一年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英勇牺牲。李宽宽听到这个消息后,真是悲痛欲绝,独自关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场。虽然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她的脑海里却经常浮现出那个男同学的身影,特别是看到女儿小霜的时候……
李宽宽暗暗叹了一口气,都说人生如梦,为什么自己的梦却是这样的遥不可及?她收回思绪,见李伟笔挺地坐着,专注地开着车,不禁哑然失笑。
到了Y城,李宽宽叫李伟把车开到一所学校的宿舍区,让他等着。自己拿了几样东西进入一幢楼房,没多久就出来了。上了车,宽宽说:“这是我公公婆婆的家,刚才去看了一下他们,现在去我父母那里吧。”李伟按照李宽宽的指示,很快就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高档的生活小区。李宽宽笑道:“我父母都是离休干部,现在他们就生活在这里。可能我女儿小霜今天也在家,我这个孩子呀,从小就任性顽劣,没少让人操心。”
李伟对于李书记家里的情况不清楚,因此也不便插嘴,只顺从地按照她的意思,把车开到一幢小别墅前。果然车刚在门口停下,里面就走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后面跟着一个高大阳光的男孩。女孩直冲车子喊道:“妈——”李伟猜想,那就是李书记的女儿小霜了。李宽宽刚下了车,屋里又走出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不用说,那就是她的父母了。
小霜奔过来,抱住李宽宽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妈,怎么这么晚才到啊?——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马克,是我现在的男朋友。”马克大方地向宽宽一点头:“阿姨好!”宽宽打量了马克一眼,又疑惑地看着小霜。小霜小声说:“妈,你现在不要给我灌输马列主义啊!人家马克第一次来咱们家,你可要对人家热情点。”宽宽皱着眉看了小霜一眼,然后客气地向马克打招呼:“你好,小马。”
“帮妈妈拿下东西。”李宽宽对女儿说。哪知,小霜听后却嘟着嘴说:“你不是有跟班的嘛,叫他拿就是。”说罢,拉着马克,跑进了屋。宽宽一见只好摇了摇头,转身去拿东西。李伟一看,急忙说道:“李书记,我来吧。”
宽宽苦笑着说:“我跟你说了,小霜这孩子永远长不大,现在见识了吧?”李伟也不言语,一下子便把东西全都拿上。见他拿得吃力,宽宽便帮着他拿了两盒东西,一起进了屋。
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李书记家,李伟显得有点局促。宽宽很随和地说:“小李,随便坐吧。”又接过保姆陈妈倒好的茶,递给李伟。李伟接过,找了一处偏僻的沙发坐下。宽宽则过去拉着父母的手,拉起了家常。小霜在妈妈带回来的东西里东看看西看看,拣了两样东西,拉着马克上楼去了。见李伟有点拘束,宽宽又招呼道:“小李,这是我的父母。爸,妈,这是我的师傅,叫李伟。”老人礼节性地向李伟笑笑,又连忙让坐。李伟四处打量着房子,觉得简直跟皇宫一般富丽堂皇,想起自己住的旧房子,不由得暗暗感叹。
眼看着一家人团聚,李伟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劲。想了半天,这才发现,李书记的爱人至今没有露过面。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妻子是人们羡慕的市委书记,他也一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自然,也一定是个十分幸福的男人了,如果不是大官,那一定是大老板,或者大学者。可是,怎么自始至终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呢?直到吃饭时间,他还是没有看到这个男人。
眼看着保姆忙里忙外地准备着午餐,李伟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坐在这里“等饭吃”,很有点不合时宜,并且也一定会很拘束,几次想开口对李书记说自己出去吃饭,可还不等他开口,宽宽总是说:“别客气,随便坐。”这让他感觉很别扭。看看准备得差不多,宽宽对着楼上喊道:“小霜,下来吃饭啦。”
小霜和马克手牵着手下来,见李伟也坐上了桌,毫不客气地说:“妈,他怎么还在这里?这可是我们的家宴啊!他一个外人坐在这里,合适吗?”李宽宽瞪了女儿一眼:“是我专们让他留下来的。人家这么辛苦送我回来,留下来吃个饭也不行啊?”李伟本来极不情愿在这里吃饭,听到小霜的话,早已站了起来,赔着笑说:“李书记,别责怪她了。她说得对,这是你们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在这里的确不合适。我还是出去吃吧,你们一家人也好一起说说话。”
“小李,你坐下,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里吃!”李宽宽挽留着李伟,又责备女儿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做人的规矩都不懂!”小霜噘着嘴说:“本来嘛。他在这里,我们一家人怎么说话?”李宽宽的父亲这时也忍耐不住,拉着长音说道:“小霜,人家小李到咱们家里来,就是我们的客人。客人来了,肯定要留下来吃饭的嘛,这是人之常情。你自己也是参加工作的人了,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真是的,快坐下来吃吧。”
小霜一听,便拉长脸,和马克打横坐下,一脸的不悦。李伟突然觉得有点酸,同样是人,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尊卑贵贱的等级差别一下子就被划分出来了。而且是这样的森严,这样的不可违背!
他默默地吃完保姆盛来的一碗饭,几乎连菜也没有夹几下,就放了碗筷,挤出笑脸,对李书记和两位老人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罢,就要离开。小霜见李伟起了身,低声嘟哝了一句:“真是不知趣!”李伟听了,愣了一下,马上迅速走出屋子,狠命地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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