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叶以后开始,九州市第三产业中的餐饮服务行业兴起了一种新兴产业——洗娱业。这种洗娱业最初起步发展的时候叫洗浴业,因为财源滚滚,只不过五六年光景就成娱火燎原之势,九州市东西南北中的大街小巷洗浴城林立,而且城市中的夜景霓虹灯,最金碧辉煌光艳耀眼的就是洗浴城。连曾是九州地标性建筑的市政府二十多层办公大楼的夜景轮廓灯与之相比都有星多月不明之黯然。
然而又不知在什么时候,洗浴业又毫无声息地转称为洗娱业,莫小看这浴到娱的一字之移,却使这一行业服务内容和服务项目都发生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变化。这绝非故弄玄虚,惟予不信,请君也无须微服私访,就径直大摇大摆来一趟洗娱城享受一番有条不紊的服务,便知端倪。
究其根底,说白了这洗娱城的前身就是早先的洗澡塘子。这澡塘在建国以后内陆的一般城市首先是在煤矿、水泥厂、钢铁厂等重度粉尘污染的企业为保障职工身体健康和清洁卫生,公款筹建免费使用的。稍后经济相对稳定,一些条件较好的大型机关和事业单位也开始建设方便职工生活工作的澡塘。大型用于经营收费的公共澡塘浴池除了上海、北京、天津、沈阳、哈尔滨、广州、武汉等特大型的城市外,一般的中小城市很晚了才有,特别是在县城,收费性对外营业的公共浴池到了改革开放之初还不多见。像九州地市合并之前虽然是县级市,却是地区行署所在地并拥有四十万人口规模的中等城市,也是在八十年代以后才开始设立经营性的公共浴池。开始澡票卖五分钱,后来提到一毛,最贵的时候也就是两毛钱洗一个澡,人手一条毛巾,一块肥皂,好一点的用香皂,自己泡泡,互相搓搓再冲冲就一切搞定。谁也没有想到在斗转星移的十几年以后,这种经营性的公共浴池就摇身一变成了金碧辉煌的洗浴城了。由池到城,可见规模变迁之大让人乍舌惊叹。更为让人乍舌惊叹的还是由浴到娱,洗娱城的门票,据说这是经物价局批准按建设规模和各城市所在地区消费档次来定价的。最便宜的男士门票三十八元,女士二十八元,最贵的是一百二十八元。乖乖,这才仅仅是进门票,里边还有蒸桑拿、搓澡、洗头、敲背、刮痧、打奶、推盐、打芦荟等等一应十几道工序推打下来都要另行计费,要是做了全活,不让你花个五六百的就出不了浴池的收费厅。就是出了浴池,更美丽的风光和享受还在后面一层高过一层的高楼广厦里,有高、中、初级职称的专业从事经络研究和人体按摩的老中医兼带徒弟的按摩师,修脚师傅,当然也有按摩小姐、足疗小姐和泡姐等等,做大活和做小活的分工精细,各有职守,收费和派活系统都是使用最现代的网络化管理。而且越是大型的洗娱城管理越严,卫生条件越好,服务功能越全,全部囊括了吃喝嫖赌住宿、洗浴、休闲娱乐健身,有的还配套兼营夜总会歌舞厅。如果钱没有地方花又没有什么事好干,到这些地方住下玩个三天两夜,管保不会寂寞。
要不让平头百姓一听说洗个澡出来一个人要花一千多块钱,说不定打死他也不信呢!但是真正让去切身体验和消费享受一番,怕是会惊得目瞪口呆,连吐出去的舌头都吓得收不回去呢。
跨世纪前后洗娱城的迅猛发展,已经成了官场商场上达官贵人和款爷们挥金如土的销金窟。恐怕没有哪一个靠摔汗珠子挣工资养家糊口的挖煤工人和装卸工,肯心甘情愿地掏一千块钱去洗个澡的。这种一掷万金高档次的消费,绝大部分适用于官场运作和商场交易的公关活动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公款消费。人家为什么要建成吃住玩一条龙呢,就是为了一些难言之隐的消费可以名正言顺地开成饭费、住宿费,或者干脆来个一切都包括的招待费。就如同高档烟酒的消费市场是一样的作用途径,吸高档香烟和喝名酒甚至洋酒的主儿,大部分都不用自己掏腰包去买。而真正掏腰包去买的人大部分都是为了进贡或公关场上活动之需。而这洗娱城的消费通常一般则是初次交往买单者一定要全程陪同受请者的洗娱休闲,相熟之后或可送上一张几万元的贵宾卡什么的任其自行消费也是常有的事。一般受用者都是官场商场握有操控权之人。极少见这样的贵宾卡送给穿着黄坎褂在大五更上街扫马路的清洁工。虽然他们饱受尘埃和秽物之苦更需要洗浴。
这个功利的世界就是如此,绝对的均贫富与合情合理是谁也无法做得到的。
在跨世纪后的第一个春节之前的一天下午,市长秦天贵带着政府办公厅秘书长和企业局局长一行慰问了两家企业,最后来到金海煤业集团的跑马岭煤矿,进行节前最后一个点的走访慰问。其实这所谓慰问和视察走访调研程序都差不多,无非就是陪着领导转转看看,听听成九元老总倒背如流的情况汇报,市长就指示说特别要注意抓好安全生产,安排好节日坚守岗位职工的生产生活。如此而已,并无新意。但是大报小报电台电视台都要跟上一帮记者,还得忙得像走马灯似的打头碰脸地抢着拍好镜头,还要在市长老生常谈的平常话中挖掘出些许新意来转达给读者和观众。这就是新闻,有的时候还要安排到要闻栏目里去播报和在头版头条发表。不一定看事有多重要,主要的是看人物的位置重要不重要。
节前的走访慰问本来就不到二十分钟的话题,说完以后秦天贵抬眼望望矿办室墙上挂的安全帽和锂电池矿灯,突然心血来潮,向成总说要到矿井下采煤一线去看望采煤工。并说矿井下的采煤工最辛苦也最危险,是他们的心血汗水勤于奉献付出,才给九州市的经济发展挖掘出强劲的活力,提供了充足的光热能源。
成九元老总一听说市长要下矿井,自然高兴得有点受宠若惊,立即通知井下准备,并安排给市领导一行准备安全帽、矿灯、工作服和高筒水靴,每个人腰带上还配上了一个防瓦斯的急救包,脖子上围上了一条白羊肚毛巾。秦天贵市长把矿工的这一套行头披挂起来,还蛮像是一个神气十足的挖煤工人,记者们还专为市长拍了全副矿工武装的照片和特写镜头。
下矿井罐笼时成总和矿长紧随秦天贵左右,生怕有任何闪失而招致意外。成总虽是采煤工出身,老板当大了已经多少年不再下矿井了,一个转腰的啤酒肚滚瓜溜圆。三人挤在罐笼里各自连出气的声音都听得见。能和市长大人脸对脸地挤身在铜墙铁壁之间,成总和矿长感觉是像给皇帝伴驾一样的莫大荣幸。所处的位置不同,秦天贵心下另是一番情怀:在春节一整天的紧张慰问之后,能抓出点时间到矿井下来体察下情,首先对煤矿工人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对这矿主和矿长当然也是一种最大的脸面和奖赏;而对他市长本人来说,春节期间家家户户在阖家团圆的饭桌和电视机前能够看到市长躬身俯首在矿井巷道奔走,又和采煤工一同劳动,这个实干家市长和敬业亲民市长的形象会是怎样地光彩照人和深孚众望呢!也许会有人说这是秦天贵市长在作秀,但这又何尝不能理解为是一种实干强市政治家的潇洒派头呢!
秦天贵让成总和矿长左右护驾在矿井下走了一千多米,视察运输大巷,水仓的高扬泵房,又来到工作面迎头和采煤工见面一一握手。为了让记者拍上反映工作面动感实景,能够表现市长到矿井第一线与采煤工同劳动的镜头,秦天贵还抄起大锨往煤车里装了几十锨煤。二十多年不参加劳动,只装这几十锨煤就让秦天贵出了满头大汗。迎头上煤尘较大,一会儿就让秦天贵本来就黑亮的脸上又沾上了一层煤粉的油彩。止不住就要用手背去擦一下脸上的汗珠,这样一来就抹出了黑道道,更像个挥汗大干的采煤工人了。记者不失时机地把这些画面都用镜头记录了下来,很快没有几天,九州市的几百万人民都在电视台滚动播出的《九州新闻联播》中看到了这让人感动的场面。
最首先被感动的还是陪同市长下井的金海煤业集团老总成九元,他虽是挖煤工出身,但现在已经发福成了上下一般粗的肉桶,连像秦天贵躬身作秀,去装几十锨煤的勇气也没有了。但是如何吃喝玩乐休闲娱乐的劲头却方兴未艾。上井以后他没有敢请市长到矿工澡塘去洗澡,因为怕市长批评他这腰缠万贯的老总不舍得给矿工澡塘投资,那里边的池浴还是水泥抹面,连瓷砖都没贴,淋浴喷头也都锈迹斑斑,一摸手上就见红。成总让矿长等着陪随行人员和记者们上来洗澡和安排就餐。自己陪市长上井后洗了把手脸,亲自驾上他的讴歌越野吉普车,把秦天贵一个人拉到了一家叫山海假日大酒店的洗娱城。
成总这一临时动议性的陪浴,却让秦天贵市长踏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洗娱城世界。惟其这座光怪陆离的洗娱城像迷宫一样神秘莫测,才让秦天贵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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