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许江城还处在支离破碎的寒冷的笼罩之下。庞瑞华在医院里养病着实不舒心,成天担忧着罗原的事,既怕处理不当得罪了罗书记,又怕工作组的调查干扰了罗原的经济建设,把谷子强恨得牙根痒痒,可双规林雪微的决定又是高扬联合党委人大代表开会后形成的决议,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让程飞把工作组带回来,只能不断给谷子强施加压力,迫使他放弃继续在罗原搞调查。
就在庞瑞华气得七窍生烟之际,谷子强的儿子谷小毛又被不明来历的匪徒绑了票,这让整个调查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谷子强虽然没有明言儿子的失踪和柏向南那伙人有关,可从他犀利的眼神中,庞瑞华敏感地捕捉到他内心质问的语言,只得把一口气憋回肚里,暂且听由他们继续在罗原审查林雪微。可柏向南那边也是动作不断,三天两头让柳江南组织群众到工作组所在的梅岭招待所聚众闹事,把苏小海的自杀说成是被工作组迫害所致,更把林雪微形容成一个可敬可爱的人民公仆,竭力要求工作组放人。
罗书记也给庞瑞华打来了电话。在电话中说自己对柏向南还是了解的,纵使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会干出工作组说的那些事来,要求庞瑞华立即安抚工作组,不要再任由他们固执己见地对莫须有的事情刨根问底,从而影响到柏向南的工作以及罗原的经济建设。庞瑞华比谁心里都明白,柏向南对罗原市乃至东华省的经济建设是功不可没的,就凭他每年交出的经济达标指数,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轻易动他,要知道,处理柏向南并不是难事,可处理完他,谁能保证在罗原的地界上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柏向南?再说,处理完柏向南,势必会造成罗原官商两界的大震荡,到时候经济肯定会受到影响,甚至是剧烈滑坡,那么自己又拿什么业绩去面对上级领导对自己的政治评审呢?
庞瑞华倒没有更大的政治野心。六十多岁了,从最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升到省委书记的位置上,他已经相当满足,根本就没想过要更上一层楼,锦上添花什么的。他只想在自己的任期内好好维持好东华省的和平稳定大局,并在这个局势上积极引导全省的经济建设向下一个飞黄腾达的目标奋进,并用这样的成绩作为自己离休时上交给领导过目的答卷就可以了。
可谷子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比谁都要拗,决定了的事轻易拉不回来,更令他气愤的是,这个时候也不能撤了他的职换人。柏向南那边又不消停,不断搬出离休的罗书记挡门面,在医院休养的这段日子是天天有人给他打电话,天天有人跑来诉苦,搞得他心力交瘁,大叹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躺到医院来养病的好。庞瑞华瞪着空洞的大眼睛盯着屋顶的天花板漫无目的地凝望着,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好办法来应付眼下的麻烦事,尽管自己已经向谷子强下达了半月之内再调查不出任何结果就必须撤回工作组的硬性指令,但谷子强到底肯不肯听他一个躺在病床上的领导的话,他一时还真不好拍这个板。
姚千惠到医院看望老伴庞瑞华,给他带来一罐虫草煲鸡汤。从前庞瑞华一闻到鸡汤的香味,不管有什么烦心的事困扰着他,整个人都会变得顿时活跃起来,可眼下在姚千惠看来,鸡汤不仅没能让丈夫感到兴奋,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那些烦心的事你就不用再想了。”姚千惠坐到床边,舀着一匙鸡汤往庞瑞华嘴里送去,“你现在是个病人,该养病就养病,他们要怎么闹就由着他们去好了。掀翻了天不还有高扬替你顶着吗?”
“高扬?”庞瑞华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个惹事精!这事还不都是他给我惹出来的,还指望他能给我擦屁股?”
“既然是他惹出来的,就让他出面善后好了。你看你,六十好几的人了,还操这个穷心做什么?你不是常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了,反正你现在是个病人,真要捅出娄子,咱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怕它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庞瑞华看着姚千惠叹口气说,“再怎么说,我是一省的父母官,罗原的问题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了,稍有不慎,跟罗原官场有交涉的大部分干部就会全部翻船。柏向南是谁的人?谁都知道他是罗书记从基层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跟罗书记的感情好得就跟父子一样,罗书记为了这事已经跟我打过很多次招呼了,你说我能放手不管吗?”
“可你现在是个病人啊!病人就需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你管他们什么事?罗书记要管就让他自己管好了,高扬不也是他的老部下吗?”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高扬那是罗书记嫡系的人吗?”庞瑞华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咽下姚千惠往他嘴里送过来的汤,“这事谁不管都成,就是我不管不成。要是罗原官场真的全体翻船,势必会牵扯到罗书记,到时闹个大花脸,谁的面子也不会好看,再说,我能有今天不也是罗书记一手栽培的吗?”
“那你的意思,柏向南的经济问题还牵扯上罗书记了?”
“柏向南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如果被工作组查出他的得意门生犯有严重的违反党纪党风的行为,不是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打他的嘴吗?谷子强混账不懂事,难道我也跟着他不懂事吗?”
“那你想怎么办?谷子强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你又生着病休着假,所有工作都交给高扬代理,还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姚千惠挤着眉头说,“我看你还是别操这个心了。反正你现在是个病人,就算罗书记怪起来,那也怪不着一个不在职不管事的病人啊。”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由着他们继续胡闹下去?”庞瑞华瞥着姚千惠撇了撇嘴,忽然喃喃地问,“以前在罗原的时候,你弄的那个基金会就真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吗?你就不怕……”
姚千惠紧张地盯了丈夫一眼,“你是说他们会查基金会的账?”
庞瑞华重重点点头,“在罗原的时候我不管你,毕竟你有你的想法,我也不愿意过多干涉你,可要是有些人别有用心,你说咱们能安全地蹚过这条河吗?”
“你是说谷子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查柏向南、林雪微,他还有更大的目标?”
“他那个人啊,太深了。”庞瑞华叹口气,“他从30岁进入纪委工作,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奋斗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翻脸不认人的,你说他要是有心跟咱们过不去,咱们不是……”
“他有那个胆量吗?”姚千惠在鼻子里冷哼一声,嘴里却强着说,“我那是慈善基金会,是募款捐助失学儿童和山区学生的,他想查什么?他又能查出什么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庞瑞华轻轻拉了拉姚千惠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谷子强这人性格深沉,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要是不考虑周全了,恐怕真要被柏向南的案子牵扯进来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柏向南我们非保不可了?”
“保!”庞瑞华斩钉截铁地说,“非但要保下柏向南,就连林雪微也非保不可!”
“听说林雪微的事现在都调查得很清楚了,缺的就是第一手的实证。”姚千惠翕动着嘴唇,“好像说只要那个叫什么冷水云的一回国,公安机关就会立即审讯他,到时林雪微受贿贪污的行为也就坐实了。”
“现在外面还闹着吗?”庞瑞华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闹什么?”
“苏小海自杀的事。”
“听说还闹着。纪委工作组进驻的梅岭招待所院前院后每天都有大批不满的群众举着旗子大声抗议,罗原市公安局虽然派了警察维持秩序,其实也都是做做样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
“那就好,让他们继续闹去。我给谷子强下达的撤回工作组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三天了,我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庞瑞华坐起身,从姚千惠手里接过保温瓶,一匙一匙地舀着鸡汤往嘴里送去,“明天我就出院,你抓紧帮我办一办出院手续。”
“什么?明天就出院?”
“我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家养着也是一样。关键是在这最紧要的关头,我必须在省委大院坐镇,要不高扬那个老东西又要抓着我的权力不肯放手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事不宜迟,与其等着让谷子强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还不如我们赶在他们之前行动。”庞瑞华紧紧盯着姚千惠,“时间紧迫,拖不得了。再拖下去,他们就会爬到咱们头顶上撒尿来了。”
“可你的病要紧啊!”姚千惠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瞥到庞瑞华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连忙避开他的目光,索性不再开口了。
姚千惠心里比谁都明白,虽然丈夫对她当年在罗原搞的什么慈善基金会的问题从不过问,但自己却是非常清楚里面的各种名堂的。这些年她通过那个基金会没少拿到好处,而且也正是因为那个基金会,她结识了周啸虎,要是让谷子强把这把纪检的利刃插到基金会里,岂不是要让自己颜面尽失?
看着庞瑞华喝完鸡汤,姚千惠坐着专车回到位于省委大院的家中。刚打开门,连忙给温如萍拨了个电话,关照她一定要管好慈善基金会的事,别让有心人借着基金会闹出乱子来。
“放心吧,千惠姐,基金会的事我早就处理得滴水不漏了。谷子强虽然打着省纪委的旗号,可这次明面儿上毕竟只是调查林雪微的事,再给他几个胆,他也不敢轻易来查咱们的基金会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小心着点好。”姚千惠叹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家老庞说了,谷子强就是掉茅坑里的一块砖头,又臭又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咱们还是及早作好准备,以防不测。”
“没事的。”温如萍安慰她说,“我倒想他来查呢,看他能查出什么问题来?基金会的钱全是社会各界捐来资助山区贫困失学儿童的,进进出出每一笔账的来龙去脉都清楚得很,他爱查就让他查去好了。要是查不出来,到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谷子强要是真不识相,也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的!”
“你有了准备我就放心了。可谷子强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我们家老庞都奈何不了他,管多了吧,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这事看着呢,一步走错万步皆错,你也不是不知道,省里还有很多人都眼巴巴瞅着我们家老庞,就想拉他下台看他笑话了。”
“庞书记不是已经给谷子强下了必须撤走工作组的硬性指令了吗?怎么,又有变故了吗?”温如萍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高扬还不肯善罢甘休?”
“就别提那个老东西了!”姚千惠气不打一处来地愤然道,“他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跟我们家老庞一样,没几年奔头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年轻时没什么作为,老了老了非得搞出点动静来让大家都知道他是谁,有什么意思呢!不就是不服气我们家老庞当年和他竞争省委书记时把他给挤到外省去了吗?没竞争上,说明他自己没本事,做得不如我们家老庞好,他自己不反思,却又千方百计地调回来找我们的碴儿,他真以为我们家老庞怕了他不成?!”
温如萍听出姚千惠的话外音,“这么说,高扬还要揪着这事不放?”
“那还用说!他明里是揪着林雪微不放,其实不就是想借机倒你家向南的台吗?倒向南的台还不就是要拆我们家老庞的台?这老东西太不自量力了,他自以为当了省长兼第一副书记,东华省的事就由着他说了算吗?要不是我们家老庞生病,他能把权力暂时移交给这个老不死的?”姚千惠越说越愤怒,“他高扬当初不也是罗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嘛,虽然不是罗原嫡系的人,罗书记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吧?他倒好,偏要在老虎头上拔毛,他还把谁放在了眼里?”
“那庞书记就拿他没办法了?”温如萍掰着手指,忐忑不安地问。
“怕什么?在东华省,一把手是我们家老庞,他高扬算个什么?第一副书记,不就是个副手吗?老庞今天跟我说了,让我赶紧给他办出院手续,他要赶在给谷子强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回省委上班,亲自处理罗原的事,高扬和谷子强也就奈何不了他了!”
“庞书记这就要出院了?”温如萍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身体还行吗?可千万别为这事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我还跟向南说,过几天要去省城看看他呢。”
“不是年前刚来看过嘛,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要别人天天哄着的。我和老庞都知道你们罗原的事情忙,现在又出了这桩事给你们添乱,烦就够你们烦的了,就不用过来看我们了。”
“那……”
“咱们可是老姐妹了,还跟我客气什么?你放心,让向南也放一万个心,有我们家老庞在,高扬和那个姓谷的掀不起大风浪来的。”姚千惠话锋一转,忽然问了一句,“那个林雪微的问题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要不是事关向南,我们家老庞才懒得过问她的事。一个财政局长,算得了什么?你们家向南的眼光也……好了,不说这茬儿了,你也别老缩在家里不出去,要天天待在家里,外面的事你都不知道,问题也就跟着来了。”
温如萍知道姚千惠的话中话,立即羞得满面通红,“千惠姐,我哪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了?我经常去基金会组织各种活动的。你是不知道,光基金会的事就够我忙的了,哪还有时间管别的事?”
姚千惠索性把话挑明,“林雪微不是个吃素的。一个女人,刚过40岁,就身兼财政局和地税局的局长,虽然官不大,可在罗原官场上却足以独当一面,要不你就是再多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没那个胆量敢吞下一幢月湖别墅!这还只是工作组查出来的问题,其他隐性的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你想啊,她掌握着罗原的经济命脉和财政大权,还不是想什么时候用钱就什么时候用?我在罗原的时候从没多注意她一眼,现在看来,她的手段可是相当了得,再这样下去,罗原的财政还不得被她掏空了?必要时,你得给向南提好醒,别让这种女人拖了后腿,等这事风平浪静了,该撤职就撤职,该内部处分就处分。”
“我知道,我会好好跟向南说的。”
“那就好。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生来就克夫的命,把自己男人克死了,下次还不知道会克上谁呢!”
姚千惠此话一出,温如萍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这些日子天天忙着愁柏向南的事情了,没工夫过多过问林雪微的事,听姚千惠这么一说,她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这女人就是个不祥的人,要不苏小海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患了老人才会得的帕金森综合症,又怎么会说自杀就自杀了?她感到有些后怕,要是再让柏向南跟这个女人黏不清,没准下一个遭到不测的就会是他了。
“对了,我听老庞说罗原有很多群众都自发地组织起来对工作组双规林雪微和逼死苏小海的事举行抗议,这事还得继续下去,这几天更要把声势做得更大,这样老庞在省里说话也就更有力量了。”
温如萍谢过姚千惠的叮嘱,心里却变得不自在起来。她想起姚千惠叮嘱自己处理好慈善基金会的事,知道姚千惠心里担忧着什么,不过姚千惠的叮嘱却给了她另外一个信号,那就是庞瑞华夫妇已经在心里认定自己和他们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所以即使庞瑞华不想管也由不得他了。想到这儿,温如萍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管他呢,头上捅个大窟窿不还有庞瑞华两口子顶着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反对工作组双规林雪微的群众声浪做得更大更有力度些,紧密配合庞瑞华在省里的行动才不失为最好的上上策,于是立即举起话筒给杨慕雪打去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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