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啸虎没有预料错,徐嫣到湘江集团一顿大闹,果然把准备回罗原坐镇的肖云浦搅得更加心烦意乱。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肖云浦此时此刻对湘江的依恋情结早已不如从前,他知道,尽管自己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舍,但湘江并不是他的个人财产,大权迟早要交到柏伟林手里,还不如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北京,好好在那里重新开创自己的另一番事业。
肖云浦在回罗原前把和嘉信集团的合作敲定,并在北京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正式参与投资《雅尚》杂志的项目。肖云浦拿定主意后,只身回到罗原,果不出柏向南预料,工作组在他回来第二天就悄悄约他面谈,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他变声打给省纪委的那个匿名电话开始的。肖云浦皱着眉头瞥一眼刚从许江报告完工作回来的程飞,立即耷拉着眼皮否认说,“没有的事,你搞错了吧?我什么时候给省纪委打过匿名电话?”
“你想清楚了,我们现在是组织在调查问题。”程飞看着他,故意拉长声音说,“你可以选择沉默,但你要为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肖云浦听他这么一说,索性闭口不言。程飞朝小黄使个眼色,小黄立即取过录音光盘插入电脑光驱里,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肖云浦从北京变声打到省纪委的那个匿名举报电话。肖云浦下意识地晃了一下脑袋,盯着程飞不屑地问:“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匿名电话?你们好好听听,这是我的声音吗?”
程飞嘿然一笑,伸手指着电脑,有些诙谐地盯着他说:“你继续听,别打断。”
电脑里突然又传出和肖云浦相同声频的声音重复说着刚才那段话。肖云浦心里不禁一惊,微微颤抖了一下身子,但立即伸手摸了一把下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反问着程飞,“这,这怎么会有我的声音?这也太奇怪了吧?”
“一点也不奇怪。这是省公安厅技术部门通过变频技术捕捉到那个打给我们的匿名举报电话的原声。”程飞看着肖云浦轻轻笑着,“是不是还得请我们的专家出面向你详细解释分析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讲原理,专家比我们可专业多了。”
肖云浦见抵赖不过去,索性承认那个匿名电话是自己打的。“没错,这个电话是我打的。可我当初没有搞清情况,我只是把一个长相酷似铁德明的人错当成了他。”
“你没有搞清情况?”程飞正色盯着他,“这就是你刚才拒绝承认匿名电话是你打来的理由吗?”
肖云浦点点头,“我知道,错误举报很可能会被你们当成故意诽谤,我不想让自己被麻烦事缠上。”
程飞知道肖云浦已经和柏向南达成了一定的共识,此时要想从他嘴里敲打点什么东西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禁又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望着他说:“据我们所知,你是一个作风相当严谨的人,如果只是看错了人,你是决不会轻易给我们打这个举报电话的,是不是有人背后给你施加了某种压力才让你改变了说法?”
肖云浦连忙摇着头,“这种事谁会给我施加压力?你们也知道,对于方小梅的死,我一直对铁德明耿耿于怀,自打他被判入狱后我就对他恨之入骨,当然,我对法院最终没有判他死刑也很失望,整个人的精神每天都处于相当紧张的状态,所以在公共场合我把一个长相酷似铁德明的人错看成是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当时我恨不能把他当众揪出来暴打一顿,越想越恨,就在北京给你们打了举报电话。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看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铁德明,只不过是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的人罢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碰上的那个人并不是铁德明的?”程飞追问着。
“给你们打完电话两天后我就知道自己判断错误了。”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判断错误的?”
“因为铁德明还在监狱里待着啊!我派人打听过了,铁德明一直都在蹲大狱,他怎么可能会跑出来闲逛呢?”肖云浦抬头望了望屋顶,“起初我也怀疑,还一直纳闷他怎么就出来了,可现在我弄清楚了,你们要是因为我打了这个匿名电话诽谤了当事人,我没有二话可说,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我吧。”
程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仔细凝视着他问:“关于林雪微的事,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林雪微?”肖云浦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月湖别墅的事嘛,苏小海自杀前不都写清楚了,那是他贩毒攒下的钱买的,你们还来问我?”
“你相信苏小海一个帕金森综合症患者能做贩毒的勾当吗?”
“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白纸黑字,人家写得清清楚楚,不相信又能怎样?”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程飞盯着他冷笑着,“据群众反映,林雪微买下月湖别墅的钱有一大部分是飞跃公司的冷水云送给她的,难道你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
“冷水云?”肖云浦摇了摇头,“这个人我不认识,而且我跟林雪微也不是很熟,你们调查她的事干吗问我?要是你们还是想对方小梅的事继续盘问调查我,我还是一句话,事是铁德明干的,你们问他去好了。”
“我现在不跟你谈方小梅的事,我只想问你,关于林雪微贪污受贿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肖云浦重重摇着头,摊了摊手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真的贪污受贿,人家也不可能上赶着告诉我啊!再说,你们既然怀疑她和冷水云有勾结,干吗不去把冷水云请来好好问一问?”
“我们想找谁来问问题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一旁的小黄狠狠瞪了肖云浦一眼,“请你端正态度,认真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我还不够配合吗?”肖云浦睨一眼小黄,“我刚回来就被你们请来这里问话,知道什么我就回答什么,总不能让我随便胡诌着回答你们吧?”
小黄刚要顶回去,程飞迅速朝他瞟了一眼,和颜悦色地盯着肖云浦说:“既然肖总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要是肖总想起了什么,还请你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希望你能主动提供些线索给我们。”
“那当然。”肖云浦欠了欠身子,“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程飞点点头,“是的,你可以走了。”
肖云浦站起身子,伸过手握着程飞的手,“那好,我还有事要回湘江处理,改天有空我再请程室长喝茶。”
“肖总客气了,喝茶就免了,只要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在座的各位就感激不尽了。”
肖云浦刚一出门,小黄就不解地问程飞说:“程室长,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放他走,还能留他在这里过夜吗?”程飞叹口气说,“肖云浦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我们目前只能从林雪微身上打开突破口,今天叫他过来只不过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给他增加点思想负担。接下来你们还得给我好好监视着他,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小黄点了点头,“张玉说林雪微又开始拿绝食威胁我们了,听说庞书记又给谷书记施加压力了,程室长,您说接下来这个案子我们该怎么办下去?”
“时间就是金钱,就是一切的原动力。”程飞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外,“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再这么僵持下去,很可能又会像当初一样无功而返。”
“谷书记有什么交代吗?”小黄的情绪明显有些沮丧,本来朝气蓬勃的他自从接手这个案子后连连遭遇到各种来自不同方向的明的暗的挑战,以致调查工作不能正常进行下去,士气变得越来越低落。
“谷书记交待说案子不能再这样无限期拖下去了。庞书记下了硬性指示,如果半个月之内我们的调查工作还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必须撤回到许江去。”
“半个月?谷书记同意了?”
“谷书记当然不同意。”程飞不耐烦地说,“毛毛刚被绑匪悄悄送回去,问他什么都不知道,除了摇头就是发愣,腿又受了伤,嫂子都快急死了,差点就被吓出心脏病来了。”
“毛毛被送回去了?”小黄听到这个消息,大大松了口气,“公安局没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吗?”
“这还用查吗?”程飞瞪了小黄一眼,“这事不用脑子想都能知道是谁干的!柏向南那帮王八蛋太可恶了!竟然敢在省城公安厅的眼皮子底下绑架省纪委书记的儿子!这笔账我们迟早都要跟他算清楚的!”
“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证明是柏向南的人绑架了毛毛对吗?”
程飞不得不泄气地点了点头,“我们的对手太狡猾了。柏向南是只老狐狸,他这么做无非是想给谷书记施加压力,以换得我们不再继续调查他的筹码,可他也嚣张不了几天了,我们的人已经在新加坡发现冷水云的踪迹了。只要冷水云一脚踏入国门,公安部门就会立即对他实施限制进行调查。”
小黄倒没有程飞那么乐观,“虽说冷水云是去国外旅游,事先并不知道我们调查林雪微的事,可现在这事已经在罗原吵得沸沸扬扬的了,冷水云能不听到风声吗?我觉得冷水云未必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可他出国的护照就快到期了。不回来,他就等着被遣送回来吧!”程飞说着,立即带着小黄去了双规林雪微的房间。
林雪微披头散发地坐在张玉对面,任凭张玉怎么劝导,就是不肯吃一口东西。工作组里,林雪微谁也不怕,大家背地里都骂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林雪微却怵程飞,只要程飞一进这个门,她就感觉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不自在起来。这不,程飞刚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她就立即坐直了身子,不经意地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他一眼。
“林雪微,我才回去了两天,听说你又开始绝食了?!”程飞走到张玉面前,从她手上接过一块面包,递到林雪微面前,“好好的绝什么食啊?上次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嘛,你不也是很明白的嘛,你要绝食死了,外面肯定会说你畏罪自杀,还有,小雪刚没了父亲,你就忍心又让她没了母亲吗?”
程飞的话没错。上次绝食后,林雪微的确是因为他这番话有所醒悟。不过程飞并不知道,他回许江的当天,柏向南的人就通过工作组的老胡偷偷给林雪微递了话,告诉她省里的庞书记已经给工作组施加了压力,让他们必须在半个月内调查清楚她的问题,如果还调查不出来就必须放人了事。老胡还告诉她,在这半个月之内,思想上丝毫不能有任何松动懈怠,决不能让工作组抓住她任何把柄,最好再闹出点事来,到时外面再配合她来个群众请愿,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程飞自然不知道老胡已经被柏向南收买了,更不知道林雪微已经和外边互通气息了,还想利用最后的时间从林雪微嘴里问出些有突破性的东西。
程飞没料到林雪微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和张玉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这次回许江除了向谷子强和高扬汇报工作外,他还收到了许莉莉的最后通牒,如果不离开省纪委,那么就等着分手。程飞本来想先结了婚再慢慢改变许莉莉对纪委的态度,没想到许莉莉铁了心肠,硬是要他先退出纪委才和他结婚,这样一拖再拖,拖到两个人都三十出头了,可婚事还是遥遥无期。已经下台的许市长见女儿三十多了还是个未婚女青年,心里比谁都急,老两口联合起来给女儿施加了重重压力,没想到许莉莉却不买账,把二老对自己施加的压力通通转移到程飞身上。
张玉见程飞脸色不好,连忙让小黄先带他出去休息,自己则继续盘问着林雪微。
“程室长,您这是怎么了?”小黄紧跟着程飞回到他的住处,一边给他倒着开水,一边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嫂子又给您脸色看了?”
程飞睨了小黄一眼,这小子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一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一边叹着气说:“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小黄听出他的话外音,问道:“您还真的跟嫂子闹上别扭了?”
“我哪有空跟她闹别扭,是她跟我闹别扭。”程飞淡淡地扫着他,“你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就真的那么没出息吗?”
小黄被他问住了,半天没回答上来。程飞自嘲地笑笑,“别人都说咱们纪委处处受制于人,想干什么都伸不开手脚,既要听这个的,又要听那个的,你说,我们到底该听谁的?既要听这个的又要听那个的,还要我们纪委做什么?这案子还怎么调查下去?”
小黄叹口气,“又不是我们一家这样,现在在哪个单位做事不得受个夹缝气?不过我也想不明白,既然纪委是调查党内违纪违规行为的机关,为什么上面就不把权力下放,让我们放手去办事呢?您看,我们在罗原调查一个小小的财政局长的腐败问题就这么困难,要真想动个大官,还不得先把自己急死?我真想不通上面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得限制我们的调查时间,这不明摆着是干涉我们不让继续查下去吗?”
“不让明着查,我们就暗着查!”程飞攥紧拳头砸在桌上,“我就不信这天下没王法了!”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而且庞书记是有权叫停这个案子的,如果真跟庞书记叫起板来,吃不了兜着走的就该是我们了。”
“你怎么说话的?”程飞一脸的不高兴,“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知道不?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纪检干部!纪检干部是干什么的?如果连党内的违纪违规行为我们都不能调查得一清二楚,那还要我们这些纪检干部做什么?还要纪委做什么?!”
小黄在程飞面前吃了一顿教训,连忙找个借口走了。程飞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桌边,仔细回味着许莉莉不冷不热地扔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即使不能做爱人,我们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做朋友?程飞不无感伤地回味着与许莉莉交往的每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瞬间,或许她说得没错,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幸福,也许,放手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事情,也是对她最为负责任的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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