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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接近白色的走廊灯光下,冰一样冷酷的少年就那样横卧在门口,面色比我之前在学校走廊所见的更加苍白可怕。
“泷泽学长?”我连忙蹲了下去,伸手拍打他的脸,但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有些害怕地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脖子,好不容易确定有脉搏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但这次触摸也让我的心一沉,因为我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人类的正常体温。
当我再度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后,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这家伙烫得简直就像一座火山。
我大概能够明白天草明那么说的意思了。
别说他是那种对人的生命力特别敏感的阴阳师的后裔,就算是我这种和源博雅一样毫无灵感的人,都完全可以感觉到面前少年的生命力的微弱。
注视着昏厥过去的少年,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很……很好看啊……虽然连嘴唇都因为发烧而破了皮,但真是个好看的人。尤其是他现在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一贯淡漠冰冷的双眸之后……
作为一个女孩子,很难不被这么好看的男生吸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我房间的门打开,然后抓住泷泽悠之的肩膀,把他一点一点地拖了进去。
“不是我故意要把你弄进我的房间啦,但要知道你现在生病了,需要人随时照看,有什么不适好及时叫医生嘛!而且我有稿子要赶……总不能跑到你的房间去画画吧!”
我一边对昏迷不醒的泷泽悠之说着,一边费力地整理出一块地方,把褥子铺好,再把他推到褥子上,盖好被子。
“水……”少年大概是被我弄得太猛烈的缘故,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现在叫得有气无力的,骂人家是笨蛋的时候想不到会找我要水喝吧!”虽然我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赶紧打开了电水壶,然后又找出了水果味的退烧泡腾片。
我把药放在热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枕头把泷泽的头垫高,一汤匙一汤匙地灌了下去。
“还好不是苦药,如果这样昏迷的时候又不愿意喝苦药怎么办?”我心里如是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那被水滋润了的唇瓣上。
好薄的嘴唇……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形状好美……因为这么薄,所以也很擅长说刻薄的话。但即便如此,还是……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指已经覆盖在那唇瓣上——咳,我只是擦药水罢了!我对自己这样说着,赶紧缩回了手。
“如果没有退烧,我会叫校医的,现在就放心地睡吧!”我把被子的边缘掖了进去,也收拾起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重新回到桌子旁边展开了画纸。
我所需要画的内容其实是由编辑所决定的——我这种新人级别的插画手没有资格选脚本。
其实这个脚本和我的本性有些偏差。
总体说来,脚本充满了青春的疑惑和迷茫。
而基本上,我并不是一个对自己的未来迷茫的人,如果不是忽然被凰华录取,我现在应该在霸下就读,并且已经开始做就业之后的筹备了吧……
所以这个题材正是我画起来卡壳的原因。
但是……似乎今天拿起笔来,并没有前几天那种忽然被卡住的感觉。
我回头看看躺在我身后的榻榻米上、均匀地呼吸着、明显意识还没有清醒的家伙,心想一定是因为他。
为什么画不出以前的感觉了呢?在绘画这条路上,这些天一直被雾岛老师戳着痛处的泷泽悠之,心里也应该觉得疑惑、迷惘吧!
过去可以做的事情现在却做不到,未来的方向又在什么地方呢?这样想着,似乎也就可以理解编辑给我的题材的个中滋味了。
除了不时地擤鼻涕,接下来的这五张插画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顺利。如果要形容,那就是“下笔如有神”,简直没有一张废弃的草图。
用超乎我想象的速度和质量完成插画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窗外已经传来了小鸟的鸣叫声。我打了个哈欠,用力地伸展着身体,转身去摸那个睡着的家伙的额头。
大约是因为药物的缘故,温度已经很快降了下来。
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熬了一锅白粥。然后把粥吹凉,再一点一点地喂到泷泽的嘴里。
最后我自己喝了一碗粥,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2)
仅仅睡了三个小时,我就被某种可怕的、高频度的尖叫声吵醒了。
我霍然翻身坐在床上,看见有人正站在我的床头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
这极大的叫声吓得我浑身一抖,“哇”的一声跟着叫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电线短路起火了?”我慌乱地吼着——都怪阿智,一直跟我说什么电线短路事故造成的后果之类的,害得我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然而对方只是大声地叫着跳来跳去。
一分钟后,我终于认出这个大叫的家伙,正是晕倒在地上被我拖回来的泷泽悠之。
“别叫啦!”我伸出手丝毫不客气地拍打在那家伙的胳膊上,发出巨大的啪啪的声音,“吓死人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从床上滑下来,同时吸了吸鼻子。因为他,我也顺便吃了一点感冒药,所以现在感觉好多了。
“发生了什么?你敢这样对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拖到这个肮脏恶心的房间里来啊?”
俊俏的少年顶着睡乱的头发,满脸通红地在我面前吼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生病时那安静的样子,莫名其妙地面对他这种暴跳如雷的表情,竟然没有了任何害怕的感觉。
“真是没礼貌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啊啊啊——阿嚏!”
因为他刚好站在我面前,所以恰巧站在了喷嚏扫射的范围之内。
果不其然,马上就听到了新一轮惊恐的大叫声。
“对不起……早上的冷空气很容易刺激鼻子。”我搓揉着鼻头说。
“刺激鼻子!你把肮脏的唾液和鼻涕喷到了我身上——”
“不是已经说了吗?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昨天晚上倒在自己宿舍门口的人可不是我。”我咕哝着,抬头看着那个瞬间呆滞的家伙。
似乎终于听明白了我说的话,一直在来回转圈大叫的泷泽悠之停了下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不相信的话你就回想一下我是怎么把你拖进来的吧!那时候你晕倒了……”
话还没有说话,泷泽悠之就自言自语起来:“原来是病了,原来我晕倒了……难怪我会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真是对不起啦!”我抓抓头——糟糕,没有认真洗头的后果就是像现在这样很痒。
“会有头皮屑!不准抓!”又是一声尖叫。
这样下去的话,曾经有着绘画界的“小王子”之称的泷泽悠之,说不定将会有诸如“吼叫小王子”之类的奇怪别称吧!
“那我去洗脸。”因为只睡了三个小时,所以我疲倦极了,最起码也需要用冷水洗把脸才能清醒一点。
“不准啊!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还有,我睡在地上的时候,脑袋附近的这些装满白白的东西的塑料袋到底是什么?”
脑袋附近的塑胶袋?
我看过去,发现了那座擦鼻涕纸的山……
呃,要说吗?不过是挠一下头发他都受不了,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更加恐怖?反正我没有洁癖,也不知道到底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哪种类型的恐怖事件。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讪讪地笑着。
“说!”大概是我的错觉,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种“就算听了想死也一定要听”的坚决。
“我之前赶稿的时候有点热伤风啦!你知道的,热伤风就会不断地流……所以这个就是……”我研究着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他,泷泽已经再一次发出了那种音波炸弹爆炸一样的可怕叫声。
“擦鼻涕的纸——你居然把擦鼻涕的纸存起来——你这个可怕的女人——”
好吧!就是这样的声音,盘旋在我的房间里,余音绕梁……
半个小时之后,我又坐回了床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某个大病初愈的病号满头大汗地在我的宿舍里转来转去。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个地步的,大概是被鼻涕纸堆成的小山刺激到了吧……泷泽逃命似的打开我房间的门跑了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正准备腾出一块地方继续绘画时,就听到了激烈的敲门声。
打开门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清除掉了呢!
因为泷泽穿着那种医院里面用的白色褂子,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好像电视或电影里面研究细菌的古怪博士。
“你不是打算把我灭掉吧!我的感冒已经好了应该不会传染给别人了……呵呵呵!”听着自己发出的干笑声,我想关上门,但那家伙的脚已经踏了进来。
“你敢关门试试看!”
如果这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想来一定无法相信冷淡得像冰山一样的美少年居然会咬牙切齿地对陌生的邻居进行威胁吧!
但对这家伙来说,因为看见脏东西而把我直接从凰华扫除出去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怕的洁癖症啊!
结果当然是放他进来了,因为被他视为“带菌体”一样的肮脏传播机,我被限制坐在床边不准动,旁边放上了我好心拿下去给泷泽睡觉时用的铺盖卷。
他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很大的垃圾桶。泷泽对整洁的执着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嘛!
我无所事事地坐着,晃动双腿,看着那家伙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把发现的脏东西抓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那个不要丢啊,只是换下来要洗的衣服……”我看着他开始对着洗衣篮发起进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
就算发出那种“你敢阻止就要你好看”的眼神又怎样啊?说到底也是花样少女的衣物吧!被男生碰让我很尴尬。
果然,那家伙狠狠地看着我说:“已经发出臭味儿了。”
“我会洗的。”跳下床,我走到那边,把衣物一股脑儿塞进洗衣机里面。
“内衣要分开洗。”那家伙在旁边啰唆地说着。
“你不要说啦!”就算是偶像,这种话题也不需要跟你交流吧!我郁闷得快要吐血了。
似乎发现男女生之间讨论这种话题不太合适,他转头攻向其他的方向。
“你都不洗碗吗?池子里面的碗已经长出霉菌了,啊啊啊——”
“平时当然会及时洗,但之前赶稿所以才……你不用收拾啦,我会洗的!”
“什么时候洗?难道要等到霉菌长大,孢子飞舞得到处都是,再继续生长吗?”
不愧是洁癖症患者……
这种形容简直让我毛骨悚然,当然也不会阻止他洗碗了。
等碗被他洗干净(这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自己动手,他不肯相信能让碗里长出霉菌的人可以把碗洗干净),放进消毒柜里除菌之后,他的下一个问题又让正看着滚筒洗衣机工作的我头大如斗。
“锅里面是什么啦!凝结成块了之后还开始流水了——”
“不过是凉了的白粥而已!”我气急败坏地说着。
真是的,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脏过,怎么偏偏被泷泽看到了啊!
救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被自己的偶像看见自己邋遢的样子怎么办”,这种环节一旦出现就让人感觉崩溃。
就算泷泽悠之并不知道西山信是他的崇拜者,但这种毫无准备就被自己曾经的偶像认为是会传播疾病的“脏家伙”,也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吧!
所以我争辩起来:“你昏迷发烧的时候还是靠吃这个才维持体力的呢!”
糟糕……
本来是想说,给你吃的时候,它并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很香的,只是……只是现在凉了,所以才是这个样子!”我勉强地补充,但是泷泽漂亮的凤眼里已经亮起了像狼一样的绿光。
“你……你想怎样……”退后两步却被洗衣机挡住了退路,我惊恐地看着打扮得像生化危机处置人一样的泷泽,发出惊恐的疑问。
“你居然给我吃这种东西——啊啊啊——”
又一次,尖叫声响彻耳畔。
我站在浴室里,花洒朝我喷洒着比平时洗澡热很多的水,我一边揉搓着头上的泡沫,一边听着自己房间里面不定时地传来的“啊啊”的叫声。
分明是个男孩子,再过几年说是男人都不为过,竟然叫得好像受惊的少女一般。
(3)
根据昨天遇到的那群家伙所说的话判断——虽然他们并没有言明,但很明显,泷泽悠之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虽然少年里面有天草明那样阴森森的类型,但认真说起来,不管是谁,只要看一看都能够发现他们一定很优秀。
多数时间都宅在房间里,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凰华的这些大小姐和大少爷们是什么样子。
但和昨天晚上出现的那群家伙相比,平时在凰华看见的普通学生和他们的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如果真的要形容,应该是普通绅士和将军、丞相之间的差距吧?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由于我的鼻腔里面充满了洗发液中茶树精油的清新气味,所以我又打了一个喷嚏。
泷泽的洁癖症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把我赶进浴室洗澡不说,还逼着我用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液,理由是——茶树精油可以杀菌。
大概泷泽在见识过我房间的混乱状况之后,很希望在我身上浇上这些东西,这样身上的细菌一边发出“嗤嗤嗤”的声音,一边开始融化消失掉!那种好像在看大型霉菌一样的眼神简直让人毕生难忘。
我用力地揉搓着本来不长的头发,无奈地叹气。
水真是烫死了——可悲的是调节开关在浴室外面,刚才泷泽悠之把它拧到了一个很高的温度,烫得我的皮肤都开始泛红了。
“哎呀,好烫好烫——”我一边洗一边叫。
“这样才可以把你身上的脏东西烫死。”泷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冷冰冰的语调。
“我身上又没有毒菌!”我在浴室里面蹦跳不已。
如果把人放进消毒柜里面消毒而不会死掉,大概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丢进去吧!
“人的手放在显微镜下可以脏得让你吐出来!”
“反正也看不见啊!”
“住口,你这个‘肮脏女’。”
“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我不过是因为赶稿……”
我的辩解居然没有引起泷泽的反驳。
我关上花洒,用浴巾擦干身体之后迅速地穿上泷泽的衣服。
是的……是泷泽的……
原本我坚持要继续穿我的篮球服,因为我已经没有衣服可以换了,但泷泽发现我打算把脏衣服带进浴室的瞬间,就做出青面獠牙的鬼脸状。
“不要想穿着脏衣服继续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你丢出去的!”
“只是你隔壁的房间啊!你要不要这么敏感?”我连对方是学长的身份也顾不上了。
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家伙。就连红毛的织田也不会这样做吧!
“不行,只要想到隔壁住着‘霉菌女’就想吐!会影响食欲!”
“是谁给你喝粥才让你活到现在,才能这样对我大吼大叫啊!”
“失去意识的时候吃下去的东西已经恨不得吐出来,但吃下去半个小时之后就已经消化了!”
泷泽一本正经地说着,那种“我真的想要吐掉”的表情叫人连吐槽都不知道如何开始。
结果就是脏衣服被丢进洗衣篮排队等着,而我进浴室时拿的则是泷泽的白衬衣和长裤。
“干吗只有这种衣服啊……”这种规规矩矩的风格……抬起手放到鼻子旁边,我嗅到了淡淡的黑松木的清新气味。
黑松木杀菌效果很好哟,阿信!——这是第一次买回黑松木衣物消毒液的伯母当时兴奋地对我说的话。
不愧是洁癖症患者的必然选择……
我挽起袖子,拿着用过的浴巾,把它丢到洗衣篮里。其实连这块浴巾都是泷泽备用的,我的那块早就被丢进洗衣机里面“消毒”了。
果不其然,洗衣篮旁边放着一大桶有黑松木萃取物的消毒液……啊……完全被这家伙入侵了空间!
我顶着湿润的头发走进卧室和客厅融为一体的厅堂,却看见那家伙正坐在书桌旁边翻看着我的插画。
“啊,我差点忘了,要马上叫快递邮出去才行!”我一拍手,想起来了。
在我洗澡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泷泽还原到了被我弄乱之前的样子,并且充满了一股黑松木消毒液的清香气味。看来这家伙应该是用消毒液擦过地板了!
泷泽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头,表情有些复杂地望着我,但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有什么地方洗得不干净吗?”我摸了摸脸,明明用香皂洗了三遍,连皮都要搓破了,难道还没有达到这家伙的标准?
“这些……是你画的?”泷泽问我。
“嗯,杂志社要的插图。”我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再让我去洗脸,我就一定反抗到底!
泷泽回过头,目光凝聚在画面上。
“怎么……有问题吗?”我有些忐忑地问着。
在我忽然意识到这位把大夫的防护服换成欧巴桑围裙的少年,正是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目标之后,陡然之间浑身上下都不自然起来。
我应该先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的,真是糟糕,被他看到了——虽然现在和过去画里的感情有很大的不同,但要说笔触和技巧,我是绝对不能够与泷泽媲美的。
大概这就是天才和勤奋人士的天然差距吧——有如天堑一样的差距。
“比想象中的要好……”
“咦?”我眼前一亮。
“不过如果拿去用紫外线杀菌灯照一下会更好。”
“啊?”
可恶!
“如果编辑拿过了会生病吧!在充满病菌孢子的房间里面画出来的画——”
“泷泽悠之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叉着腰吼道。
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当免费的清洁工,我才不会这么乖乖地听话呢!
信小姐我可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
“穿着我的衣服,用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你有立场说这样的话吗?‘蟑螂女’。”他冷冷地投来鄙夷的眼神。
“你坦白说吧!打算给我起多少个外号?”我彻底没脾气地败下阵来。
“看你能不能突破自己制造的肮脏吧!”嘴快如刀的家伙这样说着,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拎起我的画。
“觉得有病菌就不要用手拿啊!”我在心里说着,却也有一些期待。
会不会有更多的评价呢?因为期待自己幼年的偶像能给予更多的点评,我不自觉讨好地望着他。
但那家伙却问我:“你确定不要用电吹风吹一下吗?这样也可以很好地消毒!”
“不——要——”我怒吼着,跳过去,把画收进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里并迅速地封上了口。
“洁癖症之魔!”我抬起头对那家伙说。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起外号,难道我不会回敬吗?然而那家伙却皱起了眉毛,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泛起不耐烦的情绪。
(4)
泷泽拿下我脖子上的毛巾,用力地蒙在我的头上,并开始搓揉。
“啊啊啊……我又不是拨浪鼓……停下来……”我挥舞着胳膊,抓住那家伙的肩膀。
“我搓的时候跟着动就好了,我学过的,不会痛。”
我因为头发被揪着而不得不像他说的那样做,结果渐渐发现泷泽擦头发的手法果然相当好。
“发烧的时候……”
“什么?”被搓得像个毛绒椰子的我,下意识地问。
“其实偶尔会清醒过来。”
“嗯?”我被他揉得很舒服,直接闭上了眼睛。
“会看见有人在桌子前坐着画画的背影,拿着上色的面相笔。”泷泽的语气里有着我不大熟悉的平和,不是习以为常的那种冷漠,“那个是你吧!隔着你的……鼻涕纸的山,应该不是做梦。”
“呃,那应该就是我!”为什么要用鼻涕纸来做识别标志啊,真是的!
“醒来干吗不说话呀?起码说一声告诉别人你没事啊!”
真是让人不痛快的家伙,虽然擦头发的技能和打扫房间的技能都很不错。
“有人这么认真地在旁边画画,感觉很安心,所以接下来马上又睡着了!”泷泽坦然地回答,然后把毛巾拿了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头,因为是短发,所以差不多已经干了,只是还保持着一点湿润的感觉。
“我睡得很好。”泷泽对我说。
“哦!”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我很少失眠。
“生病的时候被照顾了,虽然不知道因为吃了那样的东西,睡在这样脏乱的环境里会不会有后遗症……不过还是要说声谢谢,至少现在活下来了。”
“是啊!被你这么一说,我活着才是奇怪的事情呢!”我克制着翻白眼的欲望。
难道这个人连谢谢也不能好好地说,一定要反复提醒我房间的环境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挺奇怪的!”泷泽居然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说过多少次了,只是赶稿期间例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泷泽打开被整理得整洁的冰箱,很自然地拿出了食物。
“因为赶稿没怎么睡,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好了。”
“我自己会做啦!”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去拿案板上的番茄。
“不要碰!你做的东西吃了会生病。”他用力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把“爪子”缩到眼前,用力地吹着被拍红的手。
“可恶,明明就医好了你啊!”我愤怒地说道。
“或许会在半年后出现后遗症吧——”那家伙认真地表示怀疑,“有的疾病潜伏一年以后再发作也不稀奇。”
“有没有那么夸张——”我呻吟着扶住额头。
但不管怎么反抗都好,看来泷泽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在他做好吃的之前碰它们了。
我伸着腿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干净的榻榻米上,靠着被换掉了床单和被套的重新铺好的床,等待着泷泽报恩。
就像受人恩泽的狸猫会顶着树叶变成人类在雨夜前来报恩一样啊……
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泷泽,我产生了这样的感慨。
有着好看侧脸的少年在厨房里专注地切着黄瓜,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束起的长发有一丝逃脱了束缚,飘荡在那张好看的脸蛋旁边。
就好像划破了那种整齐到冰冷的感觉一样,让我想起了那幅获奖的画旁边挂着的幼年时代的泷泽的照片。
那是泷泽和自己父母一起捧着奖杯的合影。
那时的泷泽是个会让人觉得很幸福的、微笑着的孩子。
“现在……似乎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呢!”如果只是看小时候的泷泽,应该会以为是一个长大以后眼角有笑纹的少年吧!
现在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看着泷泽的侧脸,我伸出手,眯着眼睛顺着唇角的地方勾画。
唇角如果挑上去的话……应该会很动人吧!因为本来就是那么美好的人,和我这样长相平平的人感觉完全不同……
正在胡思乱想,泷泽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手里的托盘上有两碗新出锅的香喷喷的润泽的大米饭,一盘番茄炒鸡蛋,还有一大碗翠绿色的黄瓜肉片汤。
“没有葱姜所以味道或许会差一些!”泷泽刚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阵叽里咕噜的轰鸣声就传到我们彼此的耳朵里。
两个人根本都没有吃什么……没有闻到味道还好,一旦食物的香味传来,胃就首先丢盔弃甲,发出让人尴尬无比的声音。
“那……那我就开动了!”在食物面前,任何人都会完全客气不起来的。
我顺手把旁边的凳子丢给了泷泽,端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我抚摸着滚圆的肚皮,发出舒畅的感叹声——
“真是好好吃啊,难以置信的厨艺!”
明明什么特别的食材都没有,却料理出非常鲜美的味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番茄炒蛋和黄瓜肉片汤。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特长!”我伸手拍着泷泽的肩,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啊,抱歉抱歉……忘记了你不喜欢被人碰。”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可能被对方讨厌,不想一直被说成是“蟑螂女”的我悻悻地缩回了手。
“现在没关系,因为你刚刚洗完澡,而沐浴液的杀菌效果是值得信赖的。”泷泽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一旦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好像觉得也不过如此,我走到厨房洗手,然后漱了漱口。
“这么快就养成了好习惯?”泷泽收拾碗碟过来放进水槽里,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对我说。
“我都已经不想再说了,”我嘴里含着牙刷转头看着他,“赶稿和平时是不同的。”
“哦!”泷泽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总之你是打算把这个名字一直扣在我头上就是了……蟑螂什么的……”我一边说着,喝了一口水然后走到洗手间去,给那家伙洗碗腾出空间。
“对了,学校做寿司的石田师傅让我给你带话,要你好好吃饭。”我擦拭着嘴边的水渍,把毛巾搭了回去,然后走出来靠着墙看着泷泽把洗干净的碗小心地擦干。
“泷泽学长,你明明就很会做饭,通常会做饭的人都不会厌食……为什么不肯好好吃饭呢?”
“因为遇到了障碍。”没想到泷泽并没有掩饰他遇到的问题,这倒让先前偷听了雾岛老师和他吵架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绘画……方面吗?”
“大部分是这个原因,”泷泽若有所思地擦干净水池周围,然后把脏了的厨房纸巾丢进垃圾桶。
“上课的时候你应该就会知道了,你擅长的水彩和我擅长的油画,负责的老师都是雾岛先生。假期里他提出要帮助我突破这几年来没有进步的问题,但雾岛老师所说的症结我都无法理解。”
“症结?”
“他说我的技巧无可挑剔,但是画面残缺不全。”泷泽表情冷淡地摇摇头,“我不大明白这个意思。”
“这样啊!”虽然我有脱口而出的冲动,但对于泷泽来说,既不知道我过去是他的粉丝,更不知道我已经看过他近期的绘画。如果我直接说出我的观感,恐怕太唐突了一点吧!
“雾岛老师似乎很严厉啊!”我只好装作有点儿害怕。
“你不用怕,那家伙应该会喜欢你的画!”泷泽简单地回答我。
“啊?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问,但是泷泽这次并没有回答我。大病初愈又在我家折腾到午饭过后的泷泽,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因此也没有听见我的问题。
泷泽表示要去休息之后,我害怕病刚刚好的刻薄人士因为我多问而再度病倒,所以没有做任何挽留。
泷泽离开之后,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虽然有洁癖,啰唆,嘴巴坏……不过似乎也正因为这样,一直待在我脑海深处的那个叫作泷泽悠之的小孩,似乎开始渐渐地长大了。
只是看着他的画来感觉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与他实际的接触更直接些。
他那种精细得让人咋舌的笔触的以及风格的掌控,的确和他这种有着完美倾向的洁癖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毕竟是同一个人啊……
正当我迷迷糊糊地决定小睡一会儿的时候,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当确定声音是从阳台的落地窗发出来之后,我拉开了落地窗,忽然有个东西迎面袭击过来。
“哎呀……这是什么?”随着“吧嗒”一声,我的眉心中间突然感到了微微的痛,然后一个小小的硬果子壳掉在脚边晃动了几下。
(5)
“居然敲了这么久,西山信,反应太迟钝了吧!”熟悉的声音让我的视线转移了过去。
和我说话的人打着一把黑伞站在草坪上,紫色的真丝衬衣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纤细。
“莲沼啊!”
“那个‘啊’字似乎有不欢迎的意思呢!”莲沼的黑伞遮挡着强烈的阳光,也在他过分美丽的脸上投下了诡谲的阴影。
“没睡够的时候说话听起来就是这样,有事吗?”如果是照顾泷泽的事情,我应该已经算圆满完成了吧!
“哦,过来提醒你一下而已……不要被泷泽那家伙勤快和会做饭之类的表面迷惑了。”
“表面?如果这种事情是表面,你所谓的里面是什么?”莲沼的黑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我不解地直接问他。
对莲沼拐弯抹角是没用的,还不如直来直去的好。
“如果不是和别人在一起,他就不会好好吃饭。虽然也会饿,但自己根本不会主动去吃。”
“所以是因为饿了七天才倒地不起的吗?”
莲沼对我的提问发出轻轻的哧笑:“多少还是吃了点东西的,如果平时体质好,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
“说起来好像是你让雾岛那样对他才引起的吧!”我可没有忘记莲沼和雾岛之前在教室说了什么。
“没错——不过他这样可不是现在才有的问题,从他五年级开始就这样了……没有人陪就不会好好吃饭。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后来进入专门科系以后就很难凑到一起了——”
“所以呢?”原来泷泽不好好吃饭,除了专业上的困扰,更是因为没有人跟他一起吃饭的缘故啊……
“那家伙的脾气你也知道,虽然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但和他一起吃饭绝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莲沼的头发被风吹得翘了起来,晃动着就好像他头上正一拱一拱地要长出三角形的耳朵。
“好像是这样……”我无法辩驳。
的确,没有谁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还要面对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啊!
“所以你要和他一起吃饭哦!反正那家伙做饭也很好吃。”
“喂!谁要莫名其妙单独和男生吃饭啊?”
“反正你也没有亏本不是吗?这一阳台的衣服是那家伙给你晾的吧!”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了啊?”
“刚才啊!再之前,是某个树丛的背后,太阳很大呢!因为我一直撑着伞,手很累。”莲沼若无其事地陈述自己偷窥地点的变换过程。
我趴在栏杆上,听得差点吐血。
“那家伙做菜真的很好吃哦,而且他有那种只要你想到的食谱都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本事。”
“真的?”我不可救药地被诱惑了。
“试试看就知道了——和他一起吃饭吧!”莲沼转过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
“对了。”黑发少年撇了撇殷红的嘴,“那家伙和我有一样的毛病,如果被要求,就一定会有交换的条件。”
“啥?那就是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莲沼紫暮。
“如果你让他为你做饭,或许会被要求做些什么的!”
“喂,让他和我一同吃饭这件事是你们拜托我的吧?为什么到时候要我答应他的要求?”
“这么说也是哦!”莲沼说完想了想,朝我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不高的阳台下,让我弯下腰把耳朵靠了过去。
我弯下腰,根本没有料到那家伙竟忽然发出了“哇”的一声大叫。
“吓死我了!”我拼命地扶住阳台栏杆,才没有一个倒栽葱跌出阳台。
“阿信,你不可以太贪心哦!你闻一下你身上的味道,再看看你穿的衣服,都是那家伙的吧!你分明就很喜欢他!”
“什么?喜欢他?”我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吗?你的画和他的很相似,如果不是原本就喜欢他的画,不可能这样吧,泷泽二代!”黑发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让人似乎感觉到了恶魔的存在。
“但那是画不是人啦!”我胡乱地挥舞着手。
“不是吗?绘画是用心完成的吧——你的心难道不喜欢他吗?”莲沼偏着头,还拍了一下胸口。
“绝对不是啦!”
“总之,如果他要交换的东西你办不到,就打电话给我好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一样的东西递给我。
等我看清名片上写着“莲沼紫暮”这四个字时,莲沼已经非常迅猛地蹿到了远处。
“绝对是猫妖吧——无声无息地出现又这么迅速地消失……”我念叨着看着手中的名片。
除了名字和电话之外,带着薄暮缭绕一般的底纹的名片背面,印着的是凰华的六芒星校徽纹样和“暗帝”两个字。
学校里有这种职位吗?难道是学生会?我疑惑地想,余光里却掠过一抹粉红。
有人?但认真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找到有人在场的迹象。
“是错觉吗……”我转身走进门,午睡的时间已经被耽搁得差不多了,我只好疲倦地拿起文件袋走出门。
总之要先把稿子交了吧!至于泷泽悠之的那些事,等我睡够以后再想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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