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喧哗声,所有人都朝几位王子那边望去。
“看见了么?”册癸道,“当先那人是王子弓,如今是小王;后面那个高些的是次王子跃,年幼些的是三王子载。”
罂望着那边,微微点头。
只见兄弟三人皆身着白衣,阳光下,分外夺目。
王子弓头戴帽冠,却气势沉稳,周正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王子载一直在跟王子弓说话,身上挂着金饰,太阳底下显得贵气十足。
跃走在最后,身上穿着长衣敝膝,佩以玉饰。他身形本来颀长,这般打扮与罂之前所见相比,竟多出几分优雅之态,罂不禁看了好一会。
“啧啧,你看你看。”这时,册癸不屑地低声道,“你看兕骊,啧啧……”
罂朝兕骊望去,只见她露出笑意,正朝着三位王子那边走过去。
道旁不少人上前,与王子们见礼。
“……小王。”他们走近一些时,几名年老的贵族朝王子弓行礼。
王子弓莞尔,与他们温文交谈。
他们离作册这边隔着数丈,不少作册也热情地围上前去,与王子们见礼。
“你去么?”册癸问罂。
罂讪笑,摇摇头。她虽然认得跃和载,可这般场面,实在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说起王子弓,民人喜欢他,可我见大王不这么想哩。”册癸叹口气道,“去年他大王还笞了他,闹得人人皆知……”
他话没说完,忽然,有人在罂的附近欢笑地喊了一声:“跃!”
跃正与旁人说话,听得声音,转过头来。
罂心里莫名地“噔”了一下,不等她回过神来,那目光掠过这边,忽而顿住。
“……若王子弓做不成天子,王子跃也不错。”癸犹自滔滔不绝,“可我不喜欢兕骊做王后。啧啧,你看你看,人这么多,她还走过去。嘁,王子跃都未看她……”
那目光惊诧,越过前方案席攒动的人头,直直朝罂投来。
罂苦笑,向跃微微地颔首。
“……噫,王子跃在看这边哩。”册癸讶道,“……哟,他怎突然走过来,他……”话说了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前方,跃分开人群直直朝他们走来。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从上方灿灿照来。
罂仰着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前方的案席前停住步子,那双灼灼的眼睛盯着她,因为吃惊而睁大,却无损明亮的光芒。
“王子……”前面席上的人们连忙起身,欢笑地向他行礼。
跃颔首应对着,眼睛却依然看着罂。
罂望着他,只觉脸上忽然有了些热度,分不清是何情绪。周围的声音似乎一下都消失了,她与那面容相对,想移开目光,却像被什么套牢了一样。
“跃!”后面传来一声呼唤,似乎是王子弓在叫他。
跃朝身后看了看,又看向罂。
罂无奈地莞尔,朝他轻轻地挥手。
跃目光微动,片刻,唇角弯起,转身走了开去。
众人依旧喧闹,罂望着那身影走回去,时不时地回头。待收回目光,她发现册癸盯着自己看,目光狐疑不定。
“你与王子跃相识?”他问。
罂笑笑,不置可否。
册癸的目光更加惊疑:“你不是睢人么?怎会识得王子跃?”
罂望着那边仍旧热闹的人群,就在跃回到王子弓身边的时候,她看到载伸着头朝这边瞅来,少顷,被走动的人群挡去了视线。
她叹口气:“说来话长。”
册癸看着她,欲言又止。片刻,他忽然眼睛一亮,朝人群那边“哼”道:“看,兕骊终于走过去了哩。”
罂望去,人群中,兕骊那身浅红色的衣裳很是显眼。王子弓引着两个弟弟向前走去,她顺势走到他们面前,款款一礼。
王子弓看着她,莞尔地不知说了句什么,众人皆露出笑意。
跃被旁人挡着,看不清表情。兕骊却微微低头,一副含羞的可人之态。
罂正张望着,忽然,兕骊的脸侧过来,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
“册罂,”册癸望着那些喧闹的人们,语重心长道,“若王后是你,王子跃做天子也不错哩。”
罂登时啼笑皆非,瞪他一眼:“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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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们在殿上坐下不久,忽而闻得有洪亮的铜鼓之声传来。是大殿前,几十瞽人已经坐定,一名衣着斑斓的瞽人,双臂高举,重重地擂起一面硕大的铜鼓。
“大王来了!”册癸兴奋地用手肘捅她。
罂望去,果然,来路的方向,羽扇簇拥如荫,衣饰光鲜。一个长长的队列正行来,当先一人,身量高大,头戴金冠,那面容罂昨夜曾经见过,正是商王。
众人的喧哗声愈加热烈,人们争相围在道路两旁,商王每行一步,都有许多贵族在道旁向他俯首行礼。
日光下,商王虽盛装,闲适的神色与昨夜相比却并无差别。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地浅笑,目光扫过行礼的众人,不怒自威。商王身后,一名身形丰腴的妇人缓步跟随。她身着曳地衣裳,发髻高绾,硕大的鸟形金饰巍巍立在头上,鹅蛋形的脸上描画精致,望之气势浑然。
“那是王后么?”罂问册癸。
册癸点头,道,“后妌,王子载的母亲。”
罂微微颔首。
“……你咬了我之后,我母亲气得要发封邑之众来伐睢国。你母亲倒好,竟带你逃回了莘国……”她不禁想起睢邑时,载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此说来,自己与这位后妌并非全然陌生,她与自己的母亲似乎也有些渊源。
“册癸,”罂犹豫了一下,问,“你知道妇妸么?”
“妇妸?”册癸愣了一下,想了想,摇头,“不知。她是何人?”
罂正想说话,这时,一阵宏大的乐声传来,伴着擂鼓击缶之声,雄雄如雷,众人一阵欢呼。
只见商王已经在殿上落座,瞽人开始了奏乐。四周座无虚席,一队队小臣端着食器走来,在众人面前呈上酒食。
庙宫的作册们毕竟官职不大,席位靠后不说,得到的吃食也不能与前面那些贵族相比。不过,小臣们给每个人面前都送来了一角酒,作册们一下都高兴起来。
酒在莘国被视为浪费谷物,商人却向来以好酒闻名。册癸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咂咂嘴,眉头一扬:“滋味甚好。”
罂也拿起酒杯尝一口,凉凉的液体淌在舌尖,只觉不像莘国的甜腻,酒味却更加浓郁。
“碰杯。”罂将杯子与册癸碰一下,在他莫名其妙的目光里,仰头把酒喝了下去。
“册罂!好酒量!”有人在一旁叫道,罂回头朝他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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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篪的声音从殿前传来,几名瞽人齐声吟唱,乃是商汤开辟基业之事。
殿上众人皆静坐倾听,商王双目微眯,手指轻轻叩在案上。
“大王,”妇妌把起铜爵,向商王微笑道,“吾王安康。”
商王看看她,颔首拿起面前金爵。
殿上臣正见状,都将酒器举起,向商王祝以吉言。
商王莞尔,将金爵中的美酒仰头饮尽。他望着殿外歌唱的瞽人,片刻,长叹道:“余继位以来,每日无不深虑,唯恐不慎而愧对先王。每每闻此乐歌,犹惶恐焉。”
众人相觑。
一名方伯从席间站起,向商王一礼:“大王德昭四方,万众莫不敬服!”
商王闻言,露出浅笑,将手中金爵放回案上。
“小王以为如何?”他看向下首的王子弓,忽而问道。
跃和载停住手上动作,殿上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王子弓身上。妇妌瞅着他,将一枚桑果放入唇中。
王子弓从容不迫,向商王一礼,温文道:“父亲即位以来,威加天下,民人莫不赞颂。”
商王看着他,嘴角仍噙着笑意,似乎在咀嚼着王子弓的话。
“威加天下。”他将手指敲敲金爵,侍立的小臣忙上前替他满上。商王缓缓道,“何谓威加天下?”
王子弓道:“父亲继位,效天乙盘庚,奋发图志,开疆讨逆,商如日烈烈。昔高祖作汤刑,世祖作盘庚,皆以为威。然若图长治,还须效高祖治民以宽,世祖治民以保,始有安泰。”
这话出来,跃面色微变,心道不好。
看向殿上,商王看着王子弓,笑意隐去。
众人相觑,脸色莫测。
坐在王子弓附近的衡伯冷笑,慢条斯理道,“大王继位以来,万民皆称治世,小王莫非以为大王有咎?”
不等王子弓接话,载皱眉,忍不住斥道:“胡说什么!”
“载!”妇妌瞪他一眼。
“衡伯此言差矣。”这时,跃开口道,“小王所言,乃是说大王虽效先王之威,却可并取先王治世之法,以致昌盛。”说着,他看向王子弓。
王子弓知他心意,唇边挂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吾王万寿!”凡伯将铜爵举起,向商王高声祝道。
众人纷纷举酒,随着凡伯异口同声:“吾王万寿!”
商王的脸上恢复和色,含笑举爵,与众人一道饮下。
看着场面重新恢复气氛,跃和载对视一眼,眉头舒开。妇妌的目光扫过他们,淡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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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的乐歌唱完,瞽人们又奏起铙乐。苑游本是到林苑中散心,案上食物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人们不再呆坐席上,或到苑中游玩,或扎堆饮酒聊天。
“册癸!来饮酒!”几名册人从小臣那边要来一尊酒,围在一起说话,有人朝册癸招呼道。
罂看到册宥也在那边,觉得正是和解之机,笑嘻嘻地对册癸说,“去吧,有酒哩。”
册癸瞥瞥那边,有些犹豫,看看她:“你去么?”
罂摇头:“我饮不得许多。”说罢,她怂恿地对册癸说,“那可是王宫里的酒,比外边的香哩。”
“嘁,谁稀罕。”册癸嗤道。嘴上这么说,他却不断地把眼睛瞄向那边。
“册癸!”那边的人又叫,册宥也望了过来。
罂心里暗笑,喊道:“来了!”说罢,用力将册癸往外一推。
册癸几乎趔趄,无奈地瞪了册罂一眼,拂拂袖子,起身朝那边走去。
作册们因为有酒友加入而欢笑起来,罂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是无聊,回头望望林苑那边,只见绿树红花,飞檐玲珑,似有美景。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离开了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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