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轻些!”载趴在榻上,朝身后的宾狠狠瞪一眼。
宾一脸苦笑,边给他背上的笞伤换药边道:“王子,敷药总会疼痛。你当初若是肯向大王认错,大王也不会下手这般重。”
“多舌!”载又横来一眼。
宾噤声,继续搓药。
才换下布条,门外进来一名小臣,向载禀报说王子跃来了。
载答应一声,想了想,忍着疼痛,支撑着从榻上起身。
“王子,”宾看他疼得挤眉弄眼,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无奈地说,“你被大王笞打时,王子跃亦在场,你便是站起来他也要看你伤势……”
“住口!”载低斥。
话音才落,门外一阵脚步声传到,小臣领着跃走了进来。
“怎起身?快匍下。”跃一眼看到榻上坐着的载,皱眉道。
载扯扯嘴角:“不疼哩。”
跃不说话,径自走到载的面前,撩起他背上的衣物。
“嘶!”跃的手碰到了伤口,载弹了一下。
“匍下。”跃命令道。
载拗他不得,乖乖趴回榻上。
“我伐羌方时,莘伯送了些上好的疮药,疗伤神速,你且用用。”跃对载说,让从人将一只小陶盒放在案上。
“嗯。”载咧嘴笑笑。
跃看着他,叹口气。
“你啊,”他在榻沿坐下,亲自给载涂药,道,“你回来时,父亲已不计较,又惹他做什么。”
“谁让他又说伐工方之事,”载不满道,“是父亲……”话才说半截,背上一痛,载几乎喊出声来。
“轻些!”他瞪向跃。
“知道疼么?”跃冷笑,“你再顶撞,信不信父亲还要笞你?”
载怒目不语。
“我知晓你心里想着兄长,”跃不理他,继续敷药,“可你再三惹恼父亲,对兄长可有丝毫益处?”
“那就不管么?”载反驳道。
“要管,可也须行事有度。”跃严厉道,“一再莽撞,岂不败事。”
载涨红了脸:“你也训我!”
跃道:“不是训你,是要你行事用心,不可……”
“罢了罢了!”载不耐烦地说,“不劳你为我敷药!”说罢,翻身从榻上起来,也不穿衣,冲冲地往堂后走去,“我做事一人担当,次兄看不惯,不看便罢!”
“载!”跃气得面色铁青。
宾看着陡然变僵的场面,心里连连叫苦。
载的身影消失在堂后,宾咽了咽口水,望向跃,片刻,赔笑道:“王子,主人近来气盛,你勿在意。”
跃脸上阴晴莫定,少顷,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还须去见大王,药留在此。”他对宾说,声音恢复平静。
“诺。”宾恭敬道。
跃不再说话,转身朝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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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沉的,时已炎热,近来常常落雨。
商王的宫室矗立在浑厚的台基之上,巨大的檐角挑向空中,犹如巨鸟之翼。跃从车上下来,望望屋檐上面青灰的天色,整整衣褶,登上宫室的石阶。
“暑热将至,睢、羑里大旱,而相、庇有涝,”堂上,一名臣子向商王,“若由之任之,今岁收获将损。”
商王端坐上首,闻得此言,缓缓捋须。
“可解否?”他问一旁的贞人毂。
贞人毂道:“可由王妇行卜,贞用五羌。”
商王颔首,转向下首的妇妌:“吾子多劳。”
妇妌正容向商王一礼:“敬诺。”
正说话,小臣禀报王子跃在堂外,商王命小臣引他入内。
“父亲。”跃进来,向商王一礼。
商王点头。跃又与妇妌和贞人毂见礼,商王让他在下首落座。
“众方国贡积,你督察清楚了么?”他问。
“清楚。”跃答道:“众方国贡积,有黍八万六千四百余石,稷五万九千三百余石,其余麦、秜各万余石。”
听得这般消息,众人皆欣慰。商王颔首而笑,妇妌看着跃,眉梢微抬。
商王忽而想起一事,对贞人毂说:“我昨日看了睢国送来的卜骨,见上面的刻辞甚是有趣,竟与往常不同。”
贞人毂道:“我见那刻辞亦如大王所想。”
“是何人刻写?”商王问。
“睢国那边并未留名。”贞人毂道。
商王莞尔,对妇妌道:“大邑商有四方万国来贡,所谓珍奇,我亦不觉稀罕。唯昨日见睢国刻辞,倒是新鲜。”
妇妌微笑:“既如此,大王何不将那刻辞之人召入大邑商。”
商王颔首:“正是此意。”说罢,他转向贞人毂,“此事交与贞人,问卜召入,悉由贞人勘定。”
贞人毂向商王一礼:“敬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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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的凉爽早已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风从远处的树丛吹来,一条小河弯弯地从路旁淌过。罂走过一片茂盛的芦苇,她听到些笑闹声。她望去,却是几名睢人少年在嬉水,身上赤条条的。
有人也看到了罂,喊了一声什么,少年们赶紧埋入水中。
罂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撇着头,仍旧从路上走过。
“媛女矣……”未几,有人大胆地朝着她的背影唱起歌来,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罂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自从睢侯命罂暂任作册,数日以来,罂一直在庙宫帮忙整理文牍。今日,贞人们都不在,她得了半日清闲,便出门走走。
凉风夹着田野的味道迎面拂来,罂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惬意无比。
这几日虽然忙碌,罂却感到从所未有的踏实。她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巩邑,仍然是那个过着轻松日子的小作册,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将来也会一直这样吧?心里道。
“管它呢。”罂嘴里小声嘀咕,从袖中拿出一根禾管,掰断了,将一截叼在嘴角,深深吸一口。
空气闷热,路旁的树丛里,到处能听到知了在卖力地鸣叫。平原苍翠的尽头,云垒得高高的,似乎不就就会倾塌下来。
“……落雨才好,田里的禾都要枯了。”路过一处田地时,她听到两个做活的老人在闲聊。日头已经有些偏了,光照在沙土细密的路面上映着金黄的颜色。时而有人赶着牲畜走过,动物身上的骚臭气味扑鼻而来,罂用衣袖挥了挥。
她望望四周,发觉自己走了许久,离城门已经远了。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忽然,听到一阵聒噪的车轮滚动声从前方的道路上传来。
她望去,却是一辆牛车正奔来,车上的人颠簸地双手抓着车沿,赶车的人跑得满面通红。
“牛车牛车!”几名在田地里玩耍的小童奔上前去,欢笑地追逐。
“走开走开!”赶车的人挥手喝道。
待走近一些,罂才发现那是小臣规。自从罂帮他抄眷,两人常有接触,熟悉了许多。
“小臣规!”罂朝他招手,问道,“何往?”
小臣规气喘吁吁,见是她,一边抹汗一边说:“回宫!君妇不行了!”
罂吃了一惊:“君妇?”
小臣规却来不及多说,朝她一挥手,赶着牛车继续往前。
罂看着那匆匆的身影,心里一阵踌躇。
妇己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自从粮仓之围,妇己就一直卧病,前两日还听说她的母家那边派人来探视。
想着,她觉得自己也该去看看,转身往回走去。
日头渐渐西斜,熏风中,斜照带着霞红,与万物的阴影相间。
罂来到妇己的宫室之时,只见仆从和侍婢脚步纷乱,庭中,方才小臣规接来的人穿上了巫衣,正领着众巫念念有词地跳着巫舞。
睢侯神色沉郁,领着族众在庭前聆听大巫念祷,他的幼子与保姆站在一旁,满脸不知所措。
“君妇如何了?”罂拦住一名往外走的侍婢问道。
侍婢摇摇头。
这时,妇妗从室中出来,表情严峻地走到睢侯面前,低头说了句什么。
睢侯神色一变,连忙朝室中走去。他才踏上石阶,忽然,一名小臣匆匆从庭外走进来,向睢侯道:“国君!大邑商遣来使者,有天子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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