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猛烈的心跳声中,一双长筒靴的影子投进了坟墓,一个身子跟了进来,一个巨大的身体。
我向后摸索着,爬到墙边把身子紧紧贴住了墙面。破碎了的罐头瓶刺进我的膝盖,易拉罐的拉环圈割破了我的手掌。
我的脑中重新闪现出那个在山谷边缘行走的男人来。我的心脏重重地跳动起来。亲爱的圣母玛利亚啊!我还能活过这一天吗?握紧了手中的手电筒,我扬起手来,准备袭击。
这个身体缓慢地向下弓成了90度,背对着我。手电筒椭圆形的光束停落在和怀基基海滩一样的蓝色曲棍球包上。
我看到这双腿的时候屏住了呼吸。我能够听见他在外面大喊大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情?”
“HevratKadisha。”杰克偏着头说了一句话,但是没有把目光从入口处移开。
“我不会说希伯来话。”
“讨厌的考古阻碍者。”杰克喘着气说。
我等着他解释给我听。
“Da'ataim。”
“就是整理尸骨的人。”
“过激的正统犹太教分子。”
“他们在这里?”我脑中想起了那个穿着黑色毛皮在汲沦谷边缘处行走的男子来。
“他们有很多人。”
“为什么?”
“他们认为我们在这里藏有人体骸骨。”
“我们这里确实有。”
“他们想要拿走它们。”
“我们该怎么办?”
“等他们走掉。”
“他们会走掉吗?”
“总会走的。”
这并不能让人安下心来。棒槌学堂·出品
“这样很愚蠢。”我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大喊大叫声,说。
“这些白痴每次都在考古挖掘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
“捣乱呗。该死,我们在做自己的考古工作时经常需要警察的帮助。”
“难道进入考古遗址考古是不合法的吗?”
“这些猪头可不管这些。他们无论如何都反对出土人类遗骸,而且他们为了阻止挖掘的进行,还会闹事。”
“他们的观点代表大多数人吗?”在我想象中,这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手里拿着海报和张贴物。
“天哪,怎么可能。”
在坟墓外面,喧闹声终于消失了。不知为何,我发现这种安静比喧闹声还要让人惊惶失措。
我把关于那只豺的事情告诉了杰克。
“你确定那是一只豺吗?”
“我确定。”我说。
“我没有看到它从坟墓里跑出来。”
“它跑得很快。”我说。
“而且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外面那些低能儿的身上。你在里面还好吧?”
“我很好。”
“对不起,”杰克说道,“我们下去之前我应该先检查一下的。”
我完完全全同意他的说法。
在坟墓外面,还是一片沉寂。
“以色列关于人类遗骸出土的法律是怎么样的?”我问道,我当时是用一种较大的耳语声在说话。
“如果人类遗骸即将遭到土地开发或者是盗墓者的破坏,就可以把这些骨头挖出来。一旦它们被出土进行研究,就必须移交给宗教事务部门,以便进行重新埋葬。”
我们谈话的时候,杰克一直把他的眼神停留在他刚才爬过来的那个墓槽洞口上。
“听起来合情合理。在北美也有类似的保护本土埋葬物的法律。”
“这些狂热者几乎不近情理。他们固守哈拉卡,也就是犹太法典,这部法典禁止人们打扰任何埋在地下的犹太死者。”
“那么如果某片遗址即将被推土机铲平呢?”
“他们不在意这些。”杰克拍拍坟墓出口处,“他们认为修建一座桥梁、挖一个地道、重修路线,是往这些血腥的坟墓灌入水泥。”
“他们还在外面吗?”
“很有可能。”
“那么如果遗骸是犹太人的,又由谁来决定呢?”我的胃还因为见到了那只豺而扭作一团。我想要用说话的方式来让我自己镇定下来。
“正统犹太教监管者,由他们自己来决定。这样很顺其自然,不是吗?”
“如果骸骨的血统不明呢?”我正想着我后面那个袋子里的骸骨。
杰克用鼻子哼了一声:“宗教事务部为每一次重新埋葬支付1000谢克尔(以色列的货币单位)。你觉得那些被认为是非犹太种族的骸骨的埋葬价格是多少?”
“但是……”
“哈乌莱特·卡迪沙说,人们对着骸骨念祷文,而且,那就是说,这样一来死者就皈依成了犹太教徒。”
我没有听懂,但是我也不愿意多想了。
一种带着恶兆的寂静从外面传了进来。我再一次看看我的表。9点22了。
“我们还要等多久?”我问。
“直到整个山坡上都没有人了为止。”杰克说。
杰克和我陷入了沉默。时不时地,我们之中的一个人会动一动,找一个能坐得更舒服的姿势。杰克已经66岁了,他动得比我频繁。
我的臀部受伤了。我的肩也受伤了。我身上又冷又湿。我坐在这个地穴里的一堆垃圾上,等着外面捣乱的人走掉。
而且现在还不到早上10点。
彷佛过了一万年,我再一次照了照我的手表。又过去了20分钟。我正要建议去检查外面的山坡有没有被“清空”,这时候,一个男人大叫起来。
“Asur!”
另外一个人接着大喊起来:“Asur!”
我的胃又扭紧了。这个男人好像离得很近,就在坟墓外面的山边上。
我看了看杰克。
“不准。”他翻译给我听。
“Chilul!”
“亵渎神圣。”
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坟墓入口处裸露的岩石上。
“那是个什么该死的东西?”
“很可能是一块石头。”
“他们朝我们扔石头?”如果耳语也可以尖声的话,我此刻的声音正是这样。
我听到某种东西擦着入口处的岩石滑过去的声音。
“B’neiBelial!”
“他们说我们是魔鬼的孩子。”杰克解释说。
“外面有多少人?”我问。
“几货车的人。”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撞到了洞口的边缘处。
“Asur!Asurla'asotetzeb!”现在外面的喊声几乎变成了一种旋律,“Asur!Asur!”
杰克朝我扬起了眉毛,在黑暗中,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浮在额头上的一条实心的黑色篱笆一般。作为响应,我也抬起了我的眉头。
“我去看看。”他说。
“小心点。”我说,我也作不出更好的贡献了。
杰克蹲着往前走,走到了出口处。跪下一只膝盖,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撑着,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外面这种呼喊的旋律被打乱了,变成了一堆人的喊叫声。
“Shalomalaicbem。”杰克希望这些人平静下来。
愤怒的声音又叫开来了。
“Lo!”杰克喊道。我所知道的一点点希伯来语言让我知道这意味着“不!”
呼喊声更大了。
“Reik——”棒槌学堂·出品
响起了一声令人发毛的“噼啪”声,听起来像是一块石头撞到了骨头上。
杰克的脊梁弯了下来,一只腿朝后一蹬,扑倒在地上。
“杰克!”
我挣扎着爬到他旁边。
杰克的头在洞口外面,他的肩膀和身体在坟墓里面。
“杰克!”
没有回答。
我伸出手,把颤抖的手指放到杰克的喉咙上。
我感觉到了脉搏的跳动,微弱但是稳定。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向洞口处伸了伸脖子,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杰克的头。
杰克的脸埋在地上,但是我可以看到他的后脑和侧脑。
血溅在他的耳朵上,斑驳一片,溅到日光照耀下的草地上,闪着红色的光芒。已经有苍蝇在周围嗡嗡地飞来飞去。
一种冷冰冰的恐惧感灌入我的血管。
一开始是一只豺,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办?冒着会让杰克受伤加剧的危险把他拖进来?把他留在这里然后去寻求帮助?
我一个人挪动他,肯定会有把他头骨弄碎的危险。
外面,这种有旋律的叫喊声又开始了。
让这些畜生养的人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会埋掉莫瑞斯纽的那具骸骨。这样关于马克斯的真相就会永远无从知晓了。
另外一块石头擦着坟墓的边缘处飞了过去。
狗娘养的!
自古以来就没有一种奇迹能够抵偿失去生命的痛苦。杰克需要医疗救治。
把手电筒放在坟墓的地板上,我往后爬,同时抓住杰克的靴子,费劲地往后拉。
他没有动。我又拉了一下,更用力了一些。
我一寸一寸地拽着杰克,把他拖进了坟墓的保护之中。然后我又围着他的身体爬了一圈,把他的脑袋扭到一边。不知道杰克会不会呕吐,我不想让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哽住。
然后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杰克的手机!在他身上吗?我能拿得到吗?
我摸了下去,翻了翻杰克的衬衫口袋,他牛仔裤的左前方和后面的口袋,还有他迷彩夹克服上所有我可以摸得到的开口处。
没有电话。
该死!是不是在曲棍球袋子里?
我向着北边那个墓槽爬了过去。在爬向那个袋子的时候,我的双手看起来苍白得可怕。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正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的手一样。我看着自己的手费劲地拉开拉链,消失到曲棍球袋上一个又一个的小口袋里。
我终于重新感受到了那个熟悉的小东西的形状。
我急忙把手机从包里拉了出来,打开手机翻盖。小小的屏幕闪着欢迎接口的蓝色荧光。
拨打哪个号码呢?911?
我根本不知道在以色列遇到紧急事件的时候,应该拨打哪一个号码。
我翻着杰克手机上的电话本,选了一个当地的电话项,摁了“发送”键。
屏幕上出现了这个号码和一个词:“呼叫中”。我听到了一连串的“嘟嘟”声,然后是一个很长的拨号音,之后,屏幕上再次出现了欢迎接口。
我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
该死!岩洞里面太深,都没有信号了。
我正要再试一次的时候,杰克发出了呻吟声。我把手机放回包里,爬向杰克。
当我爬到他身边的时候,杰克已经把身体蜷作了一团,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下边。
“放松点。”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了手电筒。
杰克非常小心地挪了挪,努力坐了起来。一丝弯弯曲曲的血从他前额上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中淌了下来。他抹了一把,在他的鼻子和右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血污。
“发生了什么?”他昏昏沉沉地问。
“你用头挡住了扔过来的一块石头。”
“我们在哪里?”
“在汲沦谷的一个坟墓里。”
杰克似乎很费劲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是那些考古阻碍者。”
“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位可以在一流的棒球联队里面混出个不错的未来。”
“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那不是我们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的话,我们走。”
“那个包还在墓槽里?”
“是的。”
杰克猛地坐了起来,身子歪歪斜斜地,头低着,手臂直直地支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
我伸出手扶稳了他。
“你能爬上山去?”棒槌学堂·出品
“有点困难。”他全身的肌肉都拉紧了,然后杰克掉了下来,“照着我,亲爱的。”
在我用手电筒照着他的时候,杰克并没有爬向出口处,而是朝着北边的那面墙爬了过去,把一块大石头朝着藏有马撒大骸骨的那个壁龛滚了过去,然后把它推进了壁龛的开口处。
“我们走吧。”返回到我身边,他说。
“他们会进到这里来吗?”
“也许吧。但是我们不可能拿着骸骨经过他们身边,然后把骸骨放回卡车里。”
“他们会注意到那个曲棍球袋子吗?”
“我可以把它放到地下的那个墓室里去。”
自从爬到上面这个墓室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想起我在下面那个墓室里发现的东西。我并不希望这些考古阻碍者们下到那里面去,然后发现那个窟窿。失去莫瑞斯纽的骸骨已经够糟了。要是他们发现了下面墓穴里的那个窟窿,那就是双重的灾难了。
“我们就把这个袋子放在壁龛里吧,希望他们不要发现。如果他们真的进到这里来,我不希望他们跑到下面那个墓穴里到处乱翻。我一会儿到了车里再和你解释这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我们走出去。”
“就像刚才那样?”
“当他们看到我受伤了,他们也许就会停手了。”
“他们还会注意到我们两手空空。”
“他们会注意到的。”
“你觉得他们会看到那个曲棍球袋子吗?”
“我也不知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关掉手电筒。杰克把他的头伸出洞口,并且大喊了几声。
被我们吓坏了?警觉了?戒备?这些考古阻碍者们安静下来了。
杰克伸出双手,把他的腿弯曲起来,然后扭着身子攀到洞口外面,走了出去。
当杰克的靴子踏上洞口的时候,我也跟着往上爬。半途中我感觉到一只手放在我的腰间往上拉,然后我就跪在了小丘上。
猛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阳光让我头晕眼花。我的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小点。
我的眼睛使劲地闭了起来。
我又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我见到过的最奇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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