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飞机到发生战争的地区去有一个好处,就是总能买到座位。
我订了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机票,丹尼斯把马撒大·马克斯包裹好,装进了一个曲棍球袋子里。然后我匆忙赶到家中,安排猫和澳洲鹦鹉的照看事宜。我所住公寓的管理人温斯顿答应帮我照看,我答应付给他100加币。
赖安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收拾我的旅行箱。拉好箱子的拉链,我从储藏室里取出一只抹有香草油的耗子,丢给了布蒂,然后飞快地走出了大门。
我认识赖安有些年头了,而且也和他一起出去旅游过几次,这个人有不少优点,但是在机场耐心等人这一项却不能列入其中。
我们搭乘晚上7点的城际列车到了多伦多,赖安一路上都在抱怨列车提前出发和中途长时间的临时停车。
我们本来不必担心的。我们所乘坐的加拿大航空公司的航班由艾尔·沃机长驾驶,飞往特拉维夫。安全检查比40年代时的洛杉矶白杨机场还要严格。我们反复地说明我的行李中都有什么物品,出示了相关的搭乘许可证,接受了连每一条裤子都不放过的包裹检查,在通过了涉及以往生活历史和未来计划的个人问讯之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0点。
赖安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和值班的乘务员热情地搭讪,在两人的谈笑声中,那位好心的女士把我们的座位调换到了商务舱。
我们准时登机,准时起飞,这简直是航空史上的奇迹。
飞机升到了巡航高度的时候,赖安又要了一杯香槟,并同乘务员相互露出牙齿微笑了一下。
在跨国的长途旅行中,我都会有一些习惯性的安排。
第一个阶段,我喝些橙汁,然后开始看书,直到晚餐时分。
第二个阶段,我会少量地吃些东西,我很了解飞机上的餐饮情况。我还记得鱼做得很难吃。
第三个阶段,我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座位上,身子向后靠,开始准备观看飞机落地前播出的一部接一部的电影。
我依照习惯做法,开始看一本温斯顿写的有关以色列圣地的旅游指南。别问我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哪个魁北克人出门不买旅游指南。
赖安看着雅各·乔伊斯写的《都柏林人》,尝遍了飞机上提供的每一种食品。在第一部电影刚放到开头部分的致谢人员名单时,赖安已经开始打鼾了。
我看完了影片《加勒比海盗》、《怪物史瑞克》,并坚持到了《砒霜和旧鞋带》结束的时候。大概到了黎明时分,我渐渐睡着了,但是我的大脑却没有真正入睡。
或许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位服务员正在收拾赖安饭后的碟子。
我把座椅摇了起来。
“睡得好吗,来杯咖啡?”棒槌学堂·出品
赖安试着把一根粘在我面颊上的头发拨开,不过它粘在我脸上。我把粘在头发上的黏液抹掉,用双手拍了拍耳朵。
“要咖啡吗?”赖安一边说着,一边将我翘到头顶的刘海整平。
我点点头。
赖安朝一个服务员晃了晃杯子,然后指向我。我把餐碟摆好,一杯咖啡端了上来。
“谢谢你,奥德丽。”
奥德丽?
“很乐意为您效劳,侦探先生。”奥德丽微笑着,露出了昨晚粘在牙齿上的残留物。
本格伦的安检不像在皮尔森那么严格。也许是因为赖安出示了警徽,也许是因为我这个验尸官把个人资料填得非常详尽,也许是因为他们确信,如果在我们的吹风机里藏有硝化甘油的话,他们早就会发现了。
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在我们左前方有一个靠墙站着的男子。他的头发浓密而杂乱,穿着一件有好几种颜色的菱形花纹汗衫,下身穿着牛仔裤,脚登运动鞋。要不是因为他长着浓密的眉毛而且稍微上了年纪,这个男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吉利根人的翻版。
那个吉利根人并没有跟着我们往前走。
我用肘部碰了一下赖安。
“我也看到他了。”赖安说着,并没有放慢脚步。
“那家伙看起来像个吉利根人。”
赖安看着我说。
“《吉利根岛》(电影名)。”
“我讨厌《吉利根岛》。”
“但是你很熟悉里面的剧情。”
“除了京格(电影角色),”赖安补充道,“京格还有些本事。”
这时,那家伙从他靠着的墙壁上直起身来,把手放下,伸了伸脚,丝毫没有对我们产生兴趣的迹象。
我们又往前走了几码的距离,那家伙开始行动了。
“您好。”声音非常低沉,比印象中的吉利根人要低沉些。
“您好。”赖安说道。
“您是赖安侦探吗?”
“您是哪位?”
“艾拉·弗里德曼。”
弗里德曼伸出一只手,和赖安握了握。
“欢迎来到以色列。”
赖安把我介绍给他,然后我同弗里德曼握手。他的手劲要比想象中的吉利根男子大很多。
弗里德曼把我们领到了一辆福特·艾斯科特车前,那辆车违规停在出租车的停车区里。
赖安把行李放好,然后打开前车门,让我坐到副驾的位置上去。
赖安62岁,我55岁。我选择了后面的座位。
我把座位上的报纸、一本不知是关于什么的手册、被揉成一团的食品包装纸、靴子、一顶摩托车头盔、一顶棒球帽、一件尼龙夹克等杂物都推到一边去。还有一些法国油炸食品在噼啪作响,我没去碰它们。
“抱歉,我的车上很乱。”弗里德曼说。
“没有问题。”我一边扫掉座垫上的面包屑,一边钻进了车里。我怀疑拒绝杰克来机场接我们的好意可能是个错误。
车子行驶的过程中,弗里德曼一直在给赖安讲着最新的消息和进展。
“在你‘食物链’上游的某个人联络了你们的一名外事人员,这个人联系过我们负责美国和加拿大事务的高级警务代表,看起来你们的人认识我们在纽约领事馆的人。”
“一些个人行为竟然可以引发这么多的反应。”
弗里德曼朝路边瞥了一眼,很显然,他对赖安的幽默方式还不太熟悉。“我们在纽约的工作人员给位于耶路撒冷总部的国际事务联络处发了一份报告,国际事务联络处把这份报告的意图总结为,对危险罪犯的警告。我是这样理解的。”
弗里德曼把车开上了一号公路。
“一般情况下,这种警告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我们对你的那个嫌疑犯没有什么东西可问,而且我们对于他所犯下的罪行也没有任何了解,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我们可以找得到他。事实上,当一名旅行者进入一个国家的时候,他通常不在我们的监控范围之内,即使我们能够找到他的行踪,从法律程序上讲他也可以拒绝同我们谈话。”
“卡普兰还是比较配合的。”赖安说。
“他在金链上挂了一块希律王金币。”弗里德曼打着哈欠说,“那个一言不发的笨蛋,连那些东西都不是正品。”
“你们可以拘留他多长时间?”
“24小时,而且我们已经过了那个期限,不过我可以用谈话的方式将期限延长至48小时,接下来就可以起诉他或者揍他。”
“店主还会继续指控他吗?”棒槌学堂·出品
弗里德曼耸耸肩说:“谁知道呢?店主把他的金币拿了回去。但是如果卡普兰有什么动作的话,我会牢牢地监控住他的。”
弗里德曼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后视镜。目光相遇,我们就都微笑一下。
他们轮流开车的时候,我就看看窗外的风景。我从温斯顿的书里了解到从泰尔·阿维到耶路撒冷的那条路线将会经过滨海平原,穿过西普霍拉或是一些低地,然后进入犹太山郡,之后又往上驶入崇山峻岭中。
夜幕降临,我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了。
我们沿着路面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突然之间,耶路撒冷城的灯火就在我们前面闪耀起来了。香草饼干一样的一轮圆月在坦普尔山顶上悬着,琥珀色的月光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我曾经看到过一些能触动人心的景色,比如哈拉卡拉火山的拂晓、泰姬陵的日暮时分、马赛·玛拉的羚羊迁徙场景。
月光下的耶路撒冷美得让人窒息。弗里德曼这时恰好向后看了一眼,我们的目光又一次相遇了。
“很美,不是吗?”
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我在这里住了50年了。我还是会被它的美丽倾倒。”
我没有听他说话。我的脑中正浮现出一个个形象:自杀性爆炸袭击、圣诞节的游行、西岸的捣毁、老教区的教义等级、新闻影片里愤怒的年轻人。
以色列是一个每天都有痛恨当今现状,想要回到过去的事件发生的地方。但是夜里在这里开车行驶,我却不能把眼睛从这座古老的城市移开。
距离第一眼见到耶路撒冷之后的15分钟,我们驶入了市区。车子在路边排成行,保险杠贴着保险杠,就像是严寒天气里,狗儿们在列队游行一样。车辆挤满了大街小巷。步行者们挤在人行道上,女人们穿着长袍,或者蒙住全身只留着眼睛在外面,男人们戴着黑色的帽子,10多岁的孩子们穿着利瓦伊斯501牌的牛仔裤。
多么像魁北克啊,我想,魁北克永远有着宗教、语言和文化的冲突,法语和英语的冲突。这是两种不同的文化。在耶路撒冷却有三种,穆斯林教、犹太教和基督教,它们彼此是独立的。
我摇下窗户。
空气中充满各种气味:水泥味、汽车尾气、花的香气、香料的味道、垃圾的味道、做饭的油香。
我听着这熟悉的城市夜摇滚:汽车喇叭声、车子驶过身边的嗡嗡声、从某扇开着的门里传出来的钢琴声。这些声音是无数个都市中心的旋律。
赖安在耶路撒冷美国侨居酒店为我们预定了房间,那间酒店是把一间土耳其风格的牧师住宅翻修而成的。他是这样想的:这间酒店位于阿拉伯辖署内,而且没有被炸的危险。
弗里德曼在纳布卢斯街上拐了个弯,贴着路边的鲜花和棕榈树行驶着。经过一个小小的古董店,然后绕了一圈,把车子停在一个藤蔓缠绕的廊柱下面。
弗里德曼打开车灯,把我们的箱子拎了出来。
“饿了吗?”
我们俩点点头。
“我到酒吧里去。”弗里德曼砰地把车门关上,“那里档次可不高。”
赖安的选择是对的。美国侨居酒店内到处是古玩、树枝形的装饰灯、悬挂着的织锦挂毯和锤打出来的铜像。地板是磨光石地板。窗户和门廊都是拱形的,整个酒店的平面图位于一个鲜花环绕的院子中央。
什么都全了,只缺一位古土耳其官员帕夏了。
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完了。
赖安在前台询问的时候,我快速看了看刻在一块稍小一些的大理石墙匾上的人名:索尔·贝洛、约翰·斯坦贝克、吉米·卡特、温斯顿·丘吉尔、简·芳达、哥尔哥·阿曼尼。
我的房间里确是有前台承诺的一切陈设:带镜子的大衣橱、刻花写字台、波斯地毯,浴室里镀金边的镜子闪闪发光,地板是黑白瓷砖。
我想要洗个澡,然后蜷到被子里去。但我只是刷了刷牙,梳梳头发,换了套衣服,就匆匆赶到楼下去。
赖安和弗里德曼已经在凉亭前的一张小矮桌前坐下了。他们俩每人喝着一瓶泰碧啤酒。
弗里德曼打手势叫来一位侍者。
我要了一瓶毕雷矿泉水和一份阿拉伯三明治。赖安要了一份意大利细面条。
“这个酒店很美。”我说。
“这个地方是个很胖的阿拉伯人在1860年建起来的。我忘了他的名字。1号房间是他自己住的。楼下其他房间是他老婆们的消夏住所,而到了冬天,这些太太们就搬到上面那一层去。这个家伙非常想要个儿子,但是从来也没有生过一个,所以他第四次结婚,多盖了两个房间。新娶的太太还是没能为他生个儿子,所以他失望而死。”
弗里德曼喝了一口啤酒说:“在1873年,一个叫霍雷肖·斯帕弗德的芝加哥男律师把他妻子和四个女人送到欧洲去旅行。船沉了,只有妻子活了下来。”
他又喝了一口,“两年以后,他们又有了两个女儿。其间斯帕弗德还死了个儿子。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是某些教会组织的成员,所以他们决定要到这块圣土上来寻求安慰。在1881年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这座古城,和朋友们住在一起。他们这个小团体就是后来大家说的美国侨居者,他们因为帮助了很多穷人而获得了极高的声誉。
“长话短说,其他加入这个团体的人也修建了他们的居所。斯帕弗德一家先是租房子住,直到最后买下了这块地。你们听说过彼得·尤斯霆武吗?”
赖安和我点了点头。
“在1902年,彼得的祖父开始把他在雅法城饭店里的旅客们送到这里来。这里后来就成了美国侨居旅店,后来改名为酒店。这个地方已经历经四次战争和四个政权制度了。”
“土耳其人、英国人、约旦人和以色列人执政时期。”我猜测道。
“答对了!但你们不是到这里来上历史课的。这个讨厌的家伙卡普兰为什么会是加拿大的一个‘红人’呢?”
赖安告诉了弗里德曼他对弗瑞斯一案的调查情况。
“从这个寡妇写的那封信到一桩杀人案,很大的跨度。”弗里德曼说。
“是很大。”赖安同意道,“但是这个寡妇和卡普兰还有段历史。”
“这一点她没有提到。”弗里德曼说。
“她是没有。”赖安说。
“卡普兰逃出了加拿大。”
“确实如此。”
“这个寡妇得到了400万保险金。”弗里德曼说。
“是的。”
“400万可是一个很大的动力。”弗里德曼说。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赖安说。
“你想要和卡普兰先生谈谈吗?”
“越早越好。”
“早上一起来就谈?”
“不,让他先刷了牙再说。”
弗里德曼转头看着我说:“是我的过错,我确定,我没有让你加入到案件的讨论里来。”
我向他解释了我是怎么从卡普兰那里拿到照片,又是怎么从莫瑞斯纽那里拿到了骸骨,我还提到了我给以色列古文物局打的那通电话。
“你是和谁通的话?”
“托亚·布罗特尼克和鲁丝·安妮·布罗姆。”
“布罗姆是个收骨女?”
我差点笑出来。我也会被他贴上同一个标签——收骨女。
“对。”
“他们提到了那口棺材?”弗里德曼问。
“雅各藏尸罐?”
弗里德曼点点头。棒槌学堂·出品
“布罗特尼克提到了。为什么问这个?”
弗里德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你一到这里来就很低调?”
“杰克建议我在见到他之前不要和以色列这边的任何人联系。”
弗里德曼喝干了啤酒。当他再度开始说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就像是要把他真实的想法锁住一样:“你朋友的建议可真够滴水不漏的。”
滴水不漏。但是,正如事情最后证明的那样,这个建议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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