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静默,冷冷的岩石纵有思绪,也不懂人言,狄仁杰等三人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河道中终于有人声传来,阿玉一下自石上跳起,跃下岩层,迎上前去,狄春在后叫道:“阿玉姑娘,你跑慢些,仔细扭了脚。”
阿玉哪管那么多,跑去看时,果然李元芳和斛律冲回来了,只见他两人用绳索串起了四五口大箱子,每人身上还背了一大捆箭支,一路顺水而来,阿玉喜道:“李大哥。”李元芳一笑,宽慰地拍了拍她肩,狄春自阿玉身后赶到,四人一齐,将沉甸甸的箱子拖上岸边石坡。
狄仁杰不便爬下岩层,远远笑道:“有了‘李大哥’,可就都不要‘狄大人’了。”一面又道:“元芳、斛律小哥,你们把用来燃烧的箭支搬上来,箱子且先放在河边就是。”
众人七手八脚把成捆的箭支提上岩层,未知狄仁杰究竟作何用场,只按他吩咐,堆放在一边,狄仁杰估摸数量,该是够了。斛律冲道:“狄大人,我们找的都是些火箭,箭上布帛浸过油脂,却不知隔的时间长了,还有没有用。”
狄仁杰笑道:“如此更好,当年攻城的利器,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李元芳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与狄仁杰道:“大人,这本书是从那些箱子里找到的,当时我们看这箱子奇怪,孤伶伶地架在其他箱子上面,打开看时,箱底又铺满了石灰,其中又有一个小箱,再打开,就是这本书了,见他收得如此仔细,我与斛律兄都猜是极为重要之物,因怕耽搁了正事,未曾细看。”
“哦?”狄仁杰接过,打开外面包裹,封页上“齐孙子”三个大字,翻开内页,纸已略黄,所幸完好无损,内中文字细密,是工工整整的隶书手抄而成。起首一篇名为《擒庞涓》,往下看去:
昔者,梁君将攻邯郸,使将军庞涓、带甲八万至于茬丘。齐君闻之,使将军忌子……“若不救卫,将何为?”孙子曰:“请南攻平陵。平陵,其城小而县大,人众甲兵盛,东阳战邑,难攻也。吾将示之疑。……将军忌子召孙子问曰:“吾攻乎陵不得而亡齐城、高唐,当术而厥。事将何为?”孙子曰:“请遣轻车西驰梁郊,以怒其气。分卒而从之,示之寡。”于是为之。庞子果弃其辎重,兼趣舍而至。孙子弗息而击之桂陵,而擒庞涓。故曰,孙子之所以为者尽矣。
狄仁杰翻动书页,脸上笑容渐盛,读过一段,仍似意犹未尽,再要看时,抬头见李元芳、斛律冲、阿玉和狄春都定定看向自己,神色间大是奇怪,狄春问道:“老爷,您得了什么宝了,笑成这样?”
狄仁杰哈哈大笑,道:“当真是个宝贝!斛律小哥,看来你的先辈确实留了东西给你。”
斛律冲看看李元芳,全然摸不着头脑,迟疑道:“您是说这本书?”
“正是,”狄仁杰笑道:“现在我才明白,所谓留给齐人子孙的宝藏,原来就是它——《齐孙子》,也即是失传已久的《孙膑兵法》。高长恭啊高长恭,你这个‘迦叶尊者’确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完成了传法后世的重任。”顿了顿,见众人怔怔,狄仁杰提示道:“‘围魏救赵’你们都知道罢,这个典故出自战国时齐与魏之间的一场著名战事:桂陵之战,此战由田忌为齐大将,孙膑为军师,以避实击虚、攻其必救的办法,杀得魏军几乎全军覆灭,主帅庞涓仅以身免。”
又指着书中道:“这一篇《擒庞涓》,记的就是此事。其后还有《见威王》等数篇,以前只从古籍秘本上约略见过些残篇,不想今日能在此看到,我自然欢喜得紧。”
李元芳明白过来,道:“听大人一说,我也记得幼时曾听过他的故事,据说他本是孙武之后,与庞涓同在鬼谷子门下学习兵法,因他天资颇高,庞涓十分嫉恨,就将他骗到魏国,施以膑刑,所以后世称之为孙膑,倒不知道他还著有一部兵法。”
“我也听过不少,像是田忌赛马、智杀庞涓等,要说这庞涓也实在可恨,连同门师兄弟也不放过!”阿玉也道。
斛律冲细想狄仁杰方才话语,看着这部泛黄的古书,不由肃然起敬,一改往常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这才是宝藏真正意义的所在罢,斛律一族自遭灭门之祸后,百年来,残留的子孙远避塞外,虽已没落,但从未放松对后代兵法骑射的教导,想我祖上和高长恭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自然希望他们的后辈能继承先人遗志,不至沦落到像我这样。”说到此处,斛律冲略有愧色,想了想,又问狄仁杰道:“我只读过《孙子兵法》,为何从未听说还有《孙膑兵法》?”
狄仁杰叹道:“孙膑确有其人,他的兵法战迹也早闻名于世,汉时曾有关于他所著兵法的记载,《汉书?艺文志》称‘《齐孙子》八十九篇,图四卷’,之所以名为‘齐孙子’是与孙武所著的《孙子兵法》相区别,但隋以后,就渐渐失传,只留得些残稿片断,间杂在秘本之中,世人或谓孙膑即孙子,以致于《齐孙子》渐不为人知,所幸高长恭收藏了这一本,使孙膑的著述得以流传后世,实为孙膑之幸、此书之幸、世人之幸啊!”
一面仍将此书小心包起,郑重交于斛律冲道:“这本是先辈留与你的宝藏,望你能使之发扬,传诸于世,不负先辈所望。”
见斛律冲小心接过,狄仁杰又一笑道:“待出去后,你可要借我看几日。”
斛律冲笑道:“这是自然。”又整理衣衫,向来时方向,对着空中虚拜了拜。
狄仁杰抚掌道:“这一趟伊阙,还真是没有白来。既然此间事了,我们就好动手打开岩壁,‘破土而出’了!”
“恭喜斛律兄,”李元芳笑道:“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本兵法终是回到了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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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狄仁杰命李元芳和斛律冲搬来一块大石,置于洞室中央,再让众人把箭支堆放在这块大石上点燃,并要阿玉和狄春看着添“柴”,务须把火焰燃得十分旺盛,因垫底的石头已近顶上山岩,这一燃起来,大火直烧到岩顶上,旁边另无可燃之物,四壁岩石又能挡风,故火势分外集中,只见熊熊火光里,那一片岩石也似燃得红了起来。箭支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想不到多年以前制成的火箭仍十分好燃,也保存得极为干燥,阿玉和狄春心中暗赞,转念想到今日都拿来当柴烧了,这份奢侈,恐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人来罢。
只听狄仁杰道:“元芳、斛律小哥,你们去下面河中,将几个箱子都装满了水,再抬上来。”
约过了一刻,火焰将那一小片岩顶烧得炙热,狄仁杰见已到火候,仔细吩咐众人道:“先将火灭了,你们再把这几个箱子的水,一齐泼到烧过的洞顶岩石上,一定要快,就照准了那块地方泼!务必要使顶上岩石快速凉透!”
当下阿玉不再添加箭支,狄春扑灭火馅,忙拉了阿玉跑到一侧,李元芳和斛律冲配合极快,见势已抬起一口大箱,猛地将水泼向顶上岩石,待一箱水毕,又泼一箱,如此反复数次,将几个箱子的水都用完了,初时还见焦黑的岩石上有丝丝白烟冒起,转瞬间,已彻底被水浇透,李元芳等静待一旁,听到岩石自内发出细细的爆裂声,看去却仍是纹丝不动,只有泼上去的水滴滴嗒嗒地落下来,下面未烧尽的箭支和石台早成了一片狼藉。
狄仁杰走上前去,用烧剩的断箭捅了捅岩石,“啪”的一声,手掌大的半块碎石落了下来,不由笑着点点头,向众人道:“能烧到这个样子已不错了,若是在地下,放把火烧一阵,再灌水浸上半日,就更有效果了,现下无法,只得轮番取水浇它,多少也有些用处。”
一面又让李元芳将烧裂的岩石击落下来,李元芳细看顶上岩石,表面虽还连成一片,但早布满了细缝,掌间用力,往上拍去,果然开裂的岩石已极松脆,不需多费力气,便纷纷碎落而下,转眼烧过之处已向上凹进了一层。
斛律冲见状大喜,道:“我来试试。”取出月精刀,一番搅动钻挖,那洞顶便又给削去了一层,与周围岩石相较,已足足上升了一臂之高,形成了上陷的拱洞。
至此众人已都明白,原来狄仁杰是以水火相激之力,促使岩石自然碎裂,这法子虽不及火药威力之大,但也比用人力挖掘来得更为迅速。
阿玉兴奋不已,极为难得地夸赞起斛律冲来:“你找的这些柴火不错,那把弯刀也还真派大用场了!”
狄春笑道:“古人用蛛丝结合人工造鱼网,今日老爷借来水火,再加李将军的掌力和月精宝刀,端地不同寻常。”
“先别忙着说嘴,能不能奏效还不一定。”狄仁杰轻轻敲了下狄春的脑袋,又道:“也亏得这里山岩石质特殊,可以用来开凿大型佛窟,不然怕是经不起我们这么折腾,就要塌压下来了。”
接下来自是不用狄仁杰多说,众人又忙着搬了一块大石,垒在先前那块石头上,架起火箭燃烧,待看火势持续了差不多时候,再以水泼岩顶,重复方才每个步骤,果然屡试不爽,大半个时辰后,洞顶已挖得颇具规模,如穹顶般高高升起,地下的用作燃火平台的石头也是越垒越高,因顶上碎口随深度渐宽,下面的石台也搭得更大,直需在四角垫实,方能平稳,李元芳和斛律冲更是每每跃上高处,才能将水泼上去。只是如此一来,所费箭支更多,虽然火箭十分经烧,但数次下来,他二人运回的箭支已所剩不多,可抬头看那岩顶,也不知何时才能打通。
狄仁杰见人人累得满面通红,阿玉和狄春两个又是汗水,又是黑灰,脸上已是一塌糊涂,自昨晚进入伊阙以来,大家都不得休息过,此时早已又累又饿,疲惫不堪了,但想在这里多待一分,各人的体力便更弱一分;况且顶上烧挖越深,就多一分岩石塌落的危险,此处不比方才山谷,若山体崩塌,当真是无路可逃了。
狄仁杰不免暗暗焦急,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来,只向众人道:“不管怎样,先烧了这些再说,事已至此,总不能功亏一篑。”又道:“元芳、斛律小哥,此刻起,你们要加倍小心,以防山洞坍塌。”
斛律冲看看所剩无多的箭支,朗笑道:“正烧得痛快呢,要真不够,我就再回去一趟,反正今日是跟这石头耗上了!”
“正是。”李元芳笑着应道。
阿玉和狄春正要准备点起火来,忽听上方似有叮当、叮当的凿石之声,隔了岩层传来,虽轻得几不可闻,但此时听来,仿佛那“叮”的一声敲的不是山石,倒像是敲在心上一般,阿玉停下手中的活,将手指放在唇间,向众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半晌,轻声问道:“狄春哥哥,大人,你们听到了么?”见狄春点了点头,阿玉轻呼了一声,道:“他们真是找到我们的位置了么?”
狄仁杰笑道:“若如此,我们更要加把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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