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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努力争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总觉得不断拼命往前跑就能到达天堂,
却未料想,最渴求的其实就在身后,
退一步,就是天堂。
你快乐吗?
当你每天清晨醒来,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眼睛,你看到自己喜悦而充满希望的眼神了么?
夜晚,当你要沉沉睡去的时候,你是否心满意足地拥抱着身边的人,告诉自己,我愿意这样生活着?
……
程灏烦躁地放下报纸,偶尔阅读到的一篇随笔恰巧触动了他的内心。
他知道自己不快乐,很不快乐。回到台北三个月里,他始终无法融入家庭生活中去。周围的一切是陌生的,他不记得自己的剃须刀放在哪里,内衣裤习惯塞在哪个抽屉,电脑的开机密码是什么,文件柜里的资料很抽象……如果不是在一本本相册中找到自己的脸庞,他搂着妻子,他抱着孩子的快乐笑容,他真的怀疑也许她们搞错了。
夏雪联络了台湾最好的脑外科大夫,压迫视神经的血块已经取出,在程灏回台湾之后一星期就成功做了手术。尽管如此,他的记忆却并没有恢复。
然而他却不得不伪装自己,伪装自己适应了一切,伪装自己是一个深爱女儿的好爸爸,深爱妻子的好丈夫,伪装自己很快乐、很满足……仿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其实并没有发生。
应该说,他现在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好,女儿聪明可人,妻子温婉细心,生活安逸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有多孤寂,内心已经成了一片荒芜的草原,紧紧封闭的心门,除了有限的回忆什么都无法进入,他必须每天细心地拔除,才能让自己对大连、对夏冰的思念杂草不要太泛滥。
她现在还好吗?失去他之后她还会像以前一样温柔的微笑吗?她清亮的眼神里还会盈满深深的满足和快乐吗?午夜被噩梦惊醒时会是谁搂住她,用自己的体温平稳她狂烈的心跳。他们的小屋、米色碎花窗帘、维尼小熊的男女拖鞋、他们一同浇灌的窗台上的花花草草,都好吗?一切都一样吗?
他烦躁地站起身,有一种想要抽烟的冲动,想把自己的头埋在烟雾中,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后悔、不去自责,因为他知道答案——夏冰不快乐,一定不会快乐。
“吃饭了。”书房门轻轻扣响,温柔的声音阻隔了他的思念。
他转过头,室内昏暗的光线,使他有一瞬的迷惑,站在门口纤瘦的女子,幽暗光线中仰望他的炙热眼光,那是谁?那是他梦里的她吗?
一瞬间他忘记了时空,忘记了现实,带着梦游般的表情走上前,轻轻拢住她的肩,用鼻尖吸汲她发尖的清香,用颤抖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庞……
“灏……”夏雪忘情地搂住他,心中很激动,他终于记起来了吗?记得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他们不是客气的陌生人。
“灏……”夏雪轻轻的呼唤,却将程灏渐渐迷失的神志拉回。
不是她,不是她……,她们有着相像的外表,但内里却是不一样的灵魂啊。
他轻轻地松开她的肩,脸上是一抹猛然醒悟的无奈微笑,有着隐隐的内疚,无论是对夏冰还是夏雪。
“走,我们去吃饭吧,小彤一定饿了。”
他温柔地捋着妻子额前垂落的长发,试图掩饰自己的失落。走向餐厅的时候,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夏雪立在原地,看着他的哀伤眼光。
晚饭出乎意料的丰盛,当小彤兴奋地拿出生日蛋糕,并对着夏雪唱生日歌时,程灏才猛然醒悟,今天是夏雪的生日。
夏雪的生日,那也就是她的生日吧。
在吹蜡烛,切蛋糕的时候,程灏看着摇曳烛光再次恍惚,他住进夏冰家的第一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氛围,有着烛光、红酒、颇费心思的菜色。
“好吃吗?”夏雪夹着一只虾放到程灏碗里,“以前你最爱吃白灼虾了,还有这个特制的调料,试试看,能不能回忆起这个味道。”
程灏夹起虾。
“好吃吗?”耳旁另一个声音似乎也撒娇着询问他,隔着烛火,他眼前似乎是另一张娇颜在对他微笑。
“我来帮你剥虾,看你笨手笨脚的。”
虾子被拦路截去,变成虾仁之后放进他的碗里。
这样生活的画面,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
“谢谢,冰。”他记得他每次都这样回答,然后看到夏冰给他一个白眼,仿佛在告诉他,他永远不必对她说谢谢。
虾掉在桌上,程灏抬头发现夏雪煞白的脸。
“雪,你怎么啦?”
“妈妈你不舒服吗?”女儿在一旁摇着夏雪的手。
“我没事,小彤乖。”夏雪勉强一笑,然后站起身,“我去洗手间。”
看着夏雪匆匆离开的背影,程灏猛然醒悟刚才他一定把夏雪当做了夏冰。他这是怎么了?
他食不知味地吃着饭,打起精神和女儿讲着笑话,心里却担心夏雪的感受。
隔了很久,夏雪才回来,眼圈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了。
“雪,”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她,然后夹起菜放到她碗里,带着些讨好意味,“多吃些,不要到时候又饿得胃痛。”
夏雪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菜,泪不知不觉滴到碗里。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非要提醒我你一直在想着冰么?”
“我不是……”程灏想要辩解,却觉得很气弱,他确实是。
“你喊我冰,你提醒我注意胃病,我从来没有胃病,有胃病的是冰吧。”夏雪看着他,眼神里含着深深的绝望,“你回来了,可是你的心呢?”
“对不起,”程灏痛苦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想她想得疯了!”夏雪站起身,情绪激动地说:“你这么想念她,回到她身边去好了,不必委屈自己留在这里!”
说罢,她突然情绪失控,把桌上的食物全推倒在地上。
小彤被吓着了,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吵架?你们不要吵架。呜呜呜……”小彤扯着妈妈的衣服,夏雪只是推开她,然后跑出了家门。
雨不停地下,程灏打着伞焦虑地寻找夏雪,很快他在公园的长凳上发现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雨中哭泣。
“雪,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回家吧。”程灏上前,坐在她身边,用伞为她挡雨。
“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对我们负责任,我知道,你已经不再爱我和小彤了!你已经不是我从前所爱的程灏了!你留在我身边,只会让我痛苦!你走吧,回大连去,回冰的身边去吧!”
夏雪心灰意冷,雨水浇湿了她全身,她瑟缩着身子,却不愿依偎到程灏怀里取暖。她终于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程灏回来之后的痛苦、挣扎、总是长时间陷入回忆,甚至把她当作夏冰,她都清清楚楚地明白,她不断自我催眠,告诉自己那是因为程灏在失忆中,那是因为程灏还不适应台北的生活,但是她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喊,这一切只是因为程灏爱夏冰,爱得很深很深。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爱比之失忆前程灏对她的爱更浓烈。
她怎么能够不嫉妒?
“雪。你放心,我答应过不会再离开你和小彤,你相信我。”程灏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能忘记她吗?”夏雪看着他,“如同你现在忘记我一样?”
程灏无语,他能忘记她吗?他能忘记她吗?他怎么能够忘记她?
“我明白了!”夏雪推开他,冲到雨里,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离开这里的一切。
程灏在身后大声喊她的名字,然后惊恐地看着夏雪晕倒在雨水里。
寂寞,是这样如影随行。
夜,夏冰孤独地坐在酒吧的一个角落。喧嚣的音乐、浮动的人影、嘈杂的人声,到夏冰这里却形成了孤独的冰岛。
很多年,她没有再步入这样的场合,但今晚,她的生日之夜,当她无法忍受满室清静寂寞的时候,她选择了这里。
红酒,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色彩,夏冰对着空气举杯,然后一举饮尽。
“小姐,一个人吗?”
孤独的女士总是容易招惹酒吧里的旷男,但是夏冰没有理会身边嗡嗡叫的苍蝇,在她的世界里不需要男人。
“我也是一个人,一个寂寞的男人。咱们今天晚上作个伴儿,好吗?”男人不理会她的拒绝,凑近她身边坐下,他看出这个女孩已经有些醉了。
“不妨我们现在——”魔爪伸向夏冰,半道却被人狠狠擒住。
“她已经有伴儿了。”森冷的男性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转过头发现身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狠狠瞪着他,被他拽住的手隐隐生疼,色心去了一半。
“滚!”汪博深狠狠甩开男人的手,看着他灰溜溜的离开。而一旁的夏冰悠闲地自斟自饮,仿佛发生的一切和她无关。
“你就不能不跟着我吗?”半饷,夏冰放下酒杯,醉醺醺地问他。
“你不这样醉得像鬼一样不行吗?”博深抢过她的酒杯,把剩余的酒泼在地上。
夏冰没有理会他,只是拿过另外一个酒杯,倒满酒继续喝。
博深默默地坐在夏冰身旁,有些生气地瞪着她。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但是一听到程灏离去的消息,他最担心的还是她。看到她这样郁郁寡欢、自暴自弃的样子,他除了心酸还有心疼。
凌晨12点,海关的钟声远远传来,博深突然站起身走开。夏冰斜睨着他,以为他终于不耐烦地走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她身边不需要任何人,她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突然整个酒吧的灯灭了,就在人们叫嚣怒骂的时候,一首轻柔的歌曲慢慢响起,那快乐、美好的感觉,在四季乐队完美的演绎下,竟然让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人们听着这首歌,随着音乐起舞,享受着难得的浪漫感觉。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You'd be like heaven to touch,
I wanna hold you so much.
At long last love has arrived,
And I thank God I'm alive,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
I love you baby... Trust me when I say ...
Oh pretty baby... don't bring me down I pray,
Oh pretty baby... now that I found you, stay,
And let me love you... baby let me love you,
Oh baby.
...
夏冰仰着头,听着音乐,和着音乐轻轻哼唱着“I love you baby ...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 to warm a lonely night ...”泪不知不觉滑下,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她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他们的第一次出游,她奉献了自己全部,无数次的第一次啊,那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
音乐还在继续,“Oh pretty baby, don't bring me down I pray, Oh pretty baby,now that I found you, stay ...”
她随着音乐唱着,唱着,哪怕泪已经沾湿了衣襟,她痛痛快快地流着泪,自他走后她没有哭过,以为自己不会为这样绝情的人哭泣,以为自己绝不会显现出任何脆弱的迹象,她是蒲公英啊,不管如何的打击,有风就能漂泊,有土壤就能够生存,她不会伤心,不会缅怀……
但终究 ,她还是一个女人,失去爱情的女人……
“... And let me love you, Oh baby let me love you ...”
她轻吟着,以为自己彻底醉了,忘了。
“新生快乐!”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响。
夏冰低头,看到桌上摆放着一个蛋糕,做成小房子的样子,上面孤零零地燃着一根蜡烛。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她没有表情地说着,她不要有人对她好,不要有人关心她,不要因为一点点温暖而觉得更绝望。
“我知道。”汪博深点点头,“你的生日在昨天,但我要给你庆祝今天,因为今天是新的一天,对你来说是新的一年,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你要庆祝你将面对的快乐。”
“为什么是一支蜡烛?”
“这是你重新开始的第一岁。”汪博深望着他,眼底藏着深情。
夏冰冷冷一笑。
“重新开始?我的人生重新开始过许多次,想不想问你妈关于我的过去,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反感我?”虽然往事是疮疤,但此刻的她却乐意把它挖出来,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那让她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想不想知道我以前是怎样?”夏冰凑到他面前,打了一个酒嗝,“想不想知道一个女孩为了生存所付出的代价是怎样的!”
手指轻轻刮着汪博深的脸颊。
“瞧你一脸正气的样子,一副天之骄子的派头,你喜欢我吗?是的,你喜欢,但是你肯定无法接受我是——”
“不要说了!”汪博深一把抓住夏冰的手,“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那又怎么样!”他又气又怜惜地看着她,“我不在乎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我在乎的是我眼里真真实实看到的你,不要拿自己的伤痛来开玩笑,让自己痛苦很高兴吗?我只是希望你快乐,我只是想要成为你的朋友,为什么你要把所有关心你的人推得远远的,难道一个人孤独终老就是你想要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万念俱灰,难道除了爱情你的人生没有别的追求了?”
汪博深举起酒杯,狠狠地注满酒:“你想喝?想醉?好,我陪你!”
酒杯举到唇边,却被夏冰拦下。
“不要。”夏冰看着,眼神不再是冷漠的。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你有朋友,记得吗?我希望你快乐。”汪博深看着她。
“是吗?”夏冰笑了,眼眶含着眼泪,“今天的我真是多愁善感啊!”
“好吧,我们吃蛋糕,庆祝我的又一次新生!”她眨着眼,试图把眼泪眨干,“十年了,没人为我庆祝过生日,谁会记得呢?”
“那么,我是十年来的第一个,真够幸运的!”汪博深笑着,他多希望自己每年都有这样的机会。
突然夏冰投进博深的怀里,伏在他的肩上轻声抽泣。博深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心中油然而起一种喜悦感,她终于不再排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想哭就哭,把所有的不开心都用泪水蒸发掉,哭完之后,让一切雨过天晴好吗?”他轻轻说着。
夏冰抬起头,破涕而笑,冰冷的心此刻才终于有了温度。
“不先许愿吗?”看她吹灭蜡烛,他阻止。
“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许了也是白许。”夏冰无奈地笑了笑。
“我相信只要心诚意恳,愿望一定能够实现。你不许,我代你许。”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张开,“许了,吹吧。”
看着博深真诚的面容,夏冰内心盈满感动,她知道他对她的全部心意,如果可以选择,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爱上的是眼前的人。
唉,命运……
“别对我太好,我这个人没良心,不会领情。”夏冰看着他,在告诫他,也在告诫自己。
“你用不着领我的情,知道就行了。”博深一笑。
他希望的,不是她领情,能够这样谈笑相对,他满足了。
“你真的打算让他走?你考虑清楚没有?”永希坐在夏雪床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决的好友。
“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压力好大,好辛苦!每次他看着窗外想得出神,我就会想,他一定是在想冰了。每晚跟他同睡一床,我也会想,他做梦的时候,一定是跟冰在一起。我快受不了啦!我快崩溃啦!永希!!”
夏雪痛苦地抱着头,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够失忆,忘记程灏,忘记他们曾经那样相爱。
生日那天的争执之后,夏雪大病一场。虽然程灏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但是两人之间始终有着一层隔阂。夏雪决定,与其痛苦,不如成全他们。
“你别胡思乱想!我看着你们认识,看着你们相爱,看着你们结婚,看着小彤出生。一直以来,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和小彤,你不是常常对我说,能够有这么一个丈夫,是你几生修来的福气吗?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喔!他的记忆一定能够恢复过来的。”永希安慰着。
“我快发疯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那么,小彤呢?她能够接受失去她爸爸吗?”
夏雪怔住了,小彤确实是她最大的挂虑,她对程灏如此依恋,能够接受爸爸离开的现实吗?
“长痛不如短痛。”她长叹一声。
“小彤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害怕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看着她哭个不停,我的心好疼,情愿摔着的是我,我责怪我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又担心她会受重伤……这种感觉,就是父爱吧?回到台北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对小彤的爱。”
夜晚,程灏陪在夏雪床边,帮她梳理着长发。自从上次夏雪负气出走以后,他内疚了很久,并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这几天,他天天陪着女儿,渐渐地开始找到做父亲的感觉。
“小彤是你的女儿,她身上流着的是你的血。血浓于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她的爸爸,她永远是你的女儿。你们的关系是一生一世的。”夏雪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
“是的!所以,你也别再担心什么了,我……”
“我跟小彤不一样。”夏雪打断他,“我和你的关系,不是血缘关系。爱情,本来就不一定天长地久。就算你没有失忆,也不保证我们能够相爱到老。”她笑了笑,似乎想通了。
程灏看着雪,在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
“给你。”夏雪拿起一直放在床头的白信封。
程灏诧异地接过:“这是什么?”
“去大连的机票。我的是双程的,你的是单程的。”
“我不明白。”程灏愕然到。
夏雪认真地看着丈夫仿佛想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你回大连去吧,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自把你送回冰的身边。”
“不可以!我不走!!”程灏激烈地站起来,烦躁地在室内踱着步。
“我已经决定退出这段三角关系。我心里清楚,你很爱冰,她也很爱你。我不怪你们,这是天意。在你重伤垂死的时候,她救了你,在你举目无亲,最恐惧不安,不知该如何活下去的时候,她在你的身边,帮助你,鼓励你,你爱她,是理所当然的——”
“够了!别说了!我说过好多次了,我不会走!我会留在你和小彤身边!我会对你们负责任!”程灏激动地打断她。
夏雪也不由提高音量:“我也说过好多次了,我不要你对我负责任!我要的不是责任,是你的爱!可是,你已经无法再爱我啦!!我不要跟你同床异梦,我不要一个像陌生人一样的丈夫!你懂吗?!你懂吗?!”
终于她不可遏制地痛哭了,她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地面对一切,她以为自己做了整整几天的心理建设可以撑住任何场面,但最终她还是脆弱地哭了。
离开的那天,台北下着雨,这让程灏想起大连的雨季。在夏雪的坚持下,他们把小彤和向晴托付给永希照料,两人一起回大连。
想到就要见到夏冰,程灏内心波涛汹涌,他连梦中都这样渴望,可真的能够见面却让他顾虑重重。不管夏雪如何豁达,他无法不顾自己的责任。
“你知道我刚才在小彤耳边说了些什么吗?”去机场的路上程灏这样告诉夏雪,“三个字:‘我保证’,我答应她很快就会回来。这次去大连,只是出于你的坚持。”
“难道,你就不想见见她?不想知道你离开她以后,她过得怎么样?”夏雪转头认真地看他。
程灏转头看窗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我一直很内疚,当初我不顾你和她的心情求你和我走,致使你不告而别,我想我和你都深深伤害了她!”
“她会没事的。”程灏看着自己的手,抚摸着褪去戒指的痕迹,那之后尽管夏雪把他俩的结婚戒指交给他,他却始终没有带上去,仿佛那样便是彻底的背叛,“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我走了,她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
“别小看我,我也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你走了,我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小彤也一样。”
雪用少有的倔强眼神看着程灏。
汪博深的开导和陪伴似乎使夏冰走出了阴影,虽然她依然不快乐,依然寂寞,但至少她开始接受别人的关怀。
下午,博深要她请半天假说是带她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当她好奇地跟随他去之后,发现这个家伙竟然带她来到蹦极场。
“体味一次死而复生的感觉。”博深对她这样说。
夏冰绑上绳索,把自己从高空中扔下,底下是悬崖和大海,似乎一瞬间就会粉身碎骨。
天地瞬间倒置,风猛烈地从耳旁刮过,所有的知觉统统化为了用尽力气的嘶吼,在与海面无限接近的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死去,然后绳索轻轻一荡,她重又回到天空。
“怎么样?”
回到地面之后,博深迎上来,递过纸巾帮她擦拭满脸的汗。
夏冰摇头笑了,脸上郁积的烦闷竟然淡了不少。人们常说死过一次会想通很多,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她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所有在她内心沉淀很久的往事在一瞬间突然变得不重要。
“谢谢你。”夏冰朝着博深笑,突然紧紧拥抱了他,“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会好起来的。”
博深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任凭夏冰抱着他,心里是到了顶点的喜悦。
难得有了些轻松的心情,夏冰在路上买了些鲜花回家,刚刚走到家门口,却看到门口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等着她。
“雪?”
夏冰愣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情绪翻腾起伏,不知如何是好。
雪走到冰面前,很冷静,把事前预习过无数遍要说的话说出来。
“冰,我这次回来,是要把程灏还给你,我会跟他离婚,我祝福你们。”
诡异的沉默,夏冰看着自己的孪生姐妹,眼中渐渐凝聚风暴。
“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你跟他的事儿,与我无关。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滚!”
说罢,夏冰打开门,重重地关上。
“冰!我不是在玩把戏,我是认真的!!程灏他也跟我一起回来了。”夏雪拍打着门,但无论她怎么说,夏冰就是不肯开门。
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大瓶冰水,夏冰颤抖着手喝着,水从嘴角溢出,终于她将水猛地浇在自己脸上,愤怒简直要烧毁她的理智。
“你们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她哭了,手蒙着脸,全身颤抖。
她好恨,好恨,好恨!为什么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可以接受现实的时候,他们又回来,又来骚扰她的生活,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她!
“我恨你们!”
水瓶被用力摔在地上,水花四溅,像她无法收回的柔情。觉得很累,常常会绝望地发现当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你。
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朋友、爱人、亲人,当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你是孤独的。
忽然有些理解那些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每当人们感叹他们为何要这样离开的时候,我想他们一定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他们为之而活下去的人。
没有其他人,任何人,在这世界能够了解你的内心,没有任何人。无论你们曾经拥有多少甜蜜的时光、分享了多少喜悦与悲伤,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深入你的内心。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是孤独的,唯一的区别是你也许敏感,也许迟钝,也许愿意去忽略,也许会觉得很悲伤。
我觉得很悲伤,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战。人海茫茫,有时走在摩肩接踵的时髦街头,看着年轻男女露出快乐的笑容,竟然会觉得悲凉,谁能让我露出这样的笑容,每时每刻,没有忧虑,没有压力。夏冰扔下笔烦躁地在室内走着。
程灏与夏雪的重新出现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拨乱。这几天她一直在努力地躲着,她知道程灏此刻徘徊在门外,夏雪每天下班时会站在医院门口。但她不想见他们,不想让绝望的草原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她已经不能够再失去了,如果得到过爱情的甜美再次失去,她知道她不如死去。
夜阑人静,夏冰推开窗户,冬日的寒冷迎面而来刺痛她的肌肤,她低下头,无意间发现路灯下的人影——清瘦挺拔,气宇轩昂,即便淹没在一对破旧老房中,即便覆盖着浓浓夜幕,都无法掩饰他的慑人的魅力。
她曾经是那样的爱他啊……
夏冰慢慢蹲下身子,无力地坐在地上。身旁是一张被刀凌迟过的婚纱照,一对男女的幸福笑容曾经覆盖了整堵墙,但在程灏离去后,她丢掉了所有可以回忆起他的东西,唯独这张巨型婚纱照,被割裂得如此粉碎之后,她依然无法把它扔出门外。
手指探出,轻轻抚摸着影像里清瘦英俊的脸庞,含情脉脉的眼神,嘴角幸福的微笑,那是她曾经深爱的男人,曾经想要相伴一生的丈夫。
记忆中,那种甜蜜有多强烈,现在的恨就有多深。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她轻声呜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这一夜,谁都不好过,程灏站在夏冰家楼下徘徊了一整夜,不断回忆着他们相识的每一个片断,不断地内疚和伤痛着。
夏雪独自坐在宾馆冷清清的大床上,脸色苍白。她不知道夏冰会不会接受她的安排,她不知道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否看到所有的人幸福。
她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一切,是谁在给他们开着玩笑。
命运吗?她无语地看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同样的天空底下,今夜应该有三个不眠的人,有三颗破碎的心。
夏雪觉得眩晕,一滴滴的液体不断掉落在地板上,是她的泪吗?她疑惑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鼻翼下,手掌中抹到的是鲜红一片。
她的血,正不断不断地淌下……
急救车撕裂了夜的平静,当程灏回到宾馆房间的时候,发现夏雪躺在地上,鼻尖正不断淌着血。
“家属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主治大夫在终于平稳病人病情之后,脸色凝重地把程灏叫了过去。
“她的第二次的验血报告已经出来了,她血液里的白血球数量大大超出了正常的标准,有可能是患了急性白血病。”
程灏震惊地听着这个消息,但让他更吃惊的是,夏雪原来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
“在过去半年,我常常无缘无故地流鼻血,身上有好多莫名其妙的瘀伤,半个月以前,我去做妇科例检,医生建议我去验血,我就发现了。”夏雪平静地叙述着,虽然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你早知道了?你干吗不跟我说?还要……还要我回大连来?!”程灏握紧她的手,直到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夏雪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责任。
“这就是我坚持要你回来的原因。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在我发现自己患上绝症之前,你遇上了夏冰,我的孪生姐姐,而且你们深深地爱上了对方。将来,我走了之后,我和你的缘分,就在我姐姐身上延续下去,这不是很美吗?之前,我还在怨天,现在,我得感谢上天。老天爷的安排,实在太美妙了。”说着这番由衷的话的时候,满面泪水的雪流露出真挚的笑容。
程灏激动地拥抱着雪:“你太傻了!你真的好傻!”
“曾经有人告诉我,退一步就是天堂。许多人总以为努力争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总觉得不断拼命往前跑就能到达天堂。其实许多时候,我们忙碌追求的东西就在我们身后,我们走得太快,以至于连超越了它都无法察觉。退一步,就能成就别人的天堂。”夏雪轻轻喘着气,脸上是圣洁的微笑。
那一刻,她像天使。
“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程灏抱着她喃喃发誓。
“不要太为难自己……她也许不愿意……但我不在意,不在意……”夏雪沉沉睡去,而程灏看着躺在他怀里的人陷入沉思。
夏冰会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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