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珍姐所说,老板们往往是得步进步的;然而这一次严仲平在大环境的压迫下居然适可而止。
严季真的努力曾使总工程师周为新打消了辞意,罗任甫的劝告也从侧面增加了严季真和周为新说话的力量,但是最后使得严仲平不得不改变态度而表示他在能力许可的范围之内“自当顾全大局,遵奉迁建国策”的,还是全厂技工的一封“最后通牒”。
这封信由唐济成领衔,写给作为“调人”的严季真和周为新的;这封信除了再度减低要求(迁移和再建期间,厂方管吃管住,另外酌给津贴),表明了工人们愿为抗战而忍痛牺牲,又严正地声明:如果资方仍无诚意解决此一“纠纷”,则惟有将事件经过宣布,请社会公评。这封信内又列举事实,证明严仲平自开始就企图利用迁移工业设备增强抗战实力的招牌,专为个人保全财产,人证物证,必要时也将宣布云云。
这封信,由周为新亲自带到严公馆的时候,正值严伯谦接到了南京来的一通急电,派他立即到杭州接洽“某项公事”。专用汽车已经在院子里伺候,为了防备万一路上遇到敌机扫射“证实原则”。承认传统哲学理论在人们适应环境过程中的意,这汽车顶上加了一块厚钢板,钢板上还画了一个绝大的红十字。严仲平正在开始看那封信,严伯谦从里面出来了,当差高福捧着一个公事皮包跟在背后。
“简直是目无法纪!”
严伯谦站在仲平身后,就仲平手中的那封信上瞥了一眼,就勃然大怒,这样骂了一句。接着他又冷冷地一笑,看着旁坐的周为新说道:
“嗯,周工程师,这种荒谬绝伦的信件,根本就应当退还他们!”
周为新不答,皱着眉头,把腰挺得更直些。
“那倒不是一退就能了事的,”严季真镇静地说,“要是他们把事情宣布出来,舆论是会拥护他们的。”
“唐济成?”严伯谦又指信尾说,“这为首的是谁?当然是这姓唐的在那里捣乱。咳,周工程师,这是您的部下,您当然认识。告诉他,安分一点罢!他们居然来要挟了!宣布!嘿嘿,笑话!”
严伯谦一边说,一边就上车走了。
周为新看着那特别装备的汽车缓缓地驶出了院子,冷冷地笑了一声,突然站起来,对季真说道:
“我代他们送这信来,当然我也不是安分的人了;可是,今天是最后一次!”
“那是我也有一份的。不过,我们再等三分钟。”严季真拉着周为新坐下,转脸又问仲平道:“究竟怎么办呢?大哥那一套,现在可行不通了!况且淑芬姐又从汉口来电报催你几次,说汉口形势极好,大有可为。”
沉吟了一会儿,严仲平终于表示可以商量。
严季真深知乃兄的性情,打铁如不趁热,廿四小时内也许又有变化,当下他便逼着仲平立刻作了三项决定:正式答复工人们的来信,请周为新即日动身到镇江接洽轮船吨位,派蔡永良限三天之内办好一切手续。严季真又自告奋勇讨了个差使,到汉口找房子预备安顿工人和机器。
对于最后这一项,严仲平踌躇了一下,这才说道:
“志新和淑芬就在汉口,罗任甫五六天以后又要到汉口去,不如拜托了他们罢。”
“那么,我就和任甫一路走。”严季真坚持他的意见。“反正我总要到汉口去,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事!”
“既然你本来要去,也好!”
不大乐意,但又无可如何,严仲平终于答应了。
这样,迁厂一举便成了铁案,无可再翻。甚至蔡永良想要怠工也不可能,严季真天天督促他,有时还带了他去周游各机关,催办各种证件。
那时候,成立了一个多月,专门负责办理工厂迁移事务的官方机关,有所谓“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由资源委员会、财政部、军政部、实业部会同组织。另外,厂商方面也成立了“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受官方监督指导,算是官方的迁移监督委员会和厂商中间的一个联系。个把月来,这两个委员会订制了若干规章,议决了若干议案,表面上何尝不是井井有序,然而事实上不是那么简单。
严季真和蔡永良一方面要自己设法找运输工具,另一方面又要找各机关办理通行凭证。后一件事几乎占去了整整两天时间方才有个眉目。一条苏州河沿途都有驻防军队,为了所谓清查汉奸,这些部队对于通过它们防区的船只都要检验“护照”或通行证;然而那时官方并无一个机关统一办理这项事情,“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的凭证,军队不买账,驻防各地段的各军各师都各自发它的“护照”或通行证。单是弄明白究竟有多少军队单位必须接洽,蔡永良就在一打以上的机关中团团转了一天。
然而,不花几个钱,“护照”或通行证还是不肯痛痛快快地发下来。当蔡永良把这情形向严仲平昆仲请示的时候,严季真听了就生气道:
“这简直是笑话!明天我自己去办交涉,看他们怎么说!”
蔡永良不作声,只看着严仲平的脸色。
“还是花几个钱罢!不然,种种留难、挑剔,我们就不用打算迁移了!”
严仲平倒是心平气和地说。既然被迫着不得不迁,严仲平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赶快动身,赶快通过危险地带,到达汉口。连日战事十分紧张,苏州河这一条水路的危险性一天一天大起来了,在这一方面的考虑,严仲平当然比他老弟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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