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连市白云街,彩视电脑制版公司业务室。
天池正在向老板高络绎抗议,据理力争,像个勇往直前的革命党人。
“It’sunfair!”她对着自己的衣食父母凛然断言,流利的英语和认真的态度让人又气又敬,“不公平!我可以不为自己争,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的组员吃亏,明明是两个业务组共同努力拿下的生意,凭什么奖金却要厚此薄彼?”
高络绎大表惊奇,可是语气表情都比实际意义来得夸张许多,显然作戏的成份远远超过真实感觉:“是吗?可徐胖子明明告诉我合同是他签下来的,连摄影都是他们组负责。不过考虑你们组也有所帮衬,所以奖金还是辟出十五个百分点,怎么迦利小姐还不满意么?”
这是一个相当戏剧性的美籍华人,祖籍台湾,是个中国通,英文名字叫路易,看来是先有英文名,然后才音译成中国名字的。讲话时喜欢伴随大动作,随便说一句话都似表演舞台剧,而且上演剧目是莎士比亚作品。
关于他同天池的见面,还有一段颇有趣的故事,只是天池自己不知道。
那还是半年前,“彩视”初初建立,高络绎到南方微服取经,假扮寻常客户到制版公司“打价”,正遇上业务主管在大声教训纪天池:“你不是一向喜欢炫耀自己工作效率高吗?昨天发下的15条KIS,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交上来?你不知道本公司规定版式图要在接稿24小时内完成的吗?”
天池当时还只是业务部一个负责工艺设计的普通画版员,视诸般无理取闹恶言相向为家常便饭,闻言并不辩解,只一声不响地走上前,把办公桌上一堆文件上下掉个个儿,15张画在米字纸上的版式图整整齐齐地摞在那儿。
那女波士恼羞成怒:“怎么你已经交上来了不早说?要是我不问你,误了工期你负得了责吗?”
天池仍是一言不发,直等她训完了方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没有一句辩解,没有一丝愠色,仿佛受冤枉的不是她,仿佛她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路易好奇之至,忍不住尾随出去用中文问她:“明明那个经理没道理,为什么你不骂还她?”
天池淡然一笑:“我没有义务要去抬举别人的风度修养。”
高络绎为之绝倒,从此对这个女孩子志在必得,“彩视”开业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同天池联络邀她加盟,偏偏下属回报说此人已从广州公司辞职,当时,这还曾被路易引为最大憾事。
然而不到半年,她却突然主动上门应聘。
看到她的第一眼,高络绎已经认出了她,可是天池却对他殊无印象。高络绎心中大喜,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是个商人,当然明白水涨船高的道理,故而也不说明,只循例淡淡地问了些技术性问题,便决定录用她为公司的业务经理,同原有的业务经理徐九阳分庭抗礼。
天池起初不允:“我不想同别人竞争,只想做个普通的操作员。”
高络绎好整以暇,抱臂嘻笑:“可是业务经理的薪水要高出一倍的哟。”
天池便不响了。天大地大,钱的声音最大,她只有就范。
她需要钱。吴舟的治装费、营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能样样支出都写了单子交给钟楚博报销。人家报恩是人家的德行,自己却不能因此就自视债主。
可是工作以后,高络绎同纪天池两方面却都不由有些后悔。
在天池,是觉得公司里不公平不正常的竞争令人十分厌倦;在路易,则是觉得大跌眼镜,广州的一面之交,曾让他误以为天池是个非常含蓄深沉的角色,及至接触下来,才发现其实是个冲动顶真的小刺猬:每个人都戴上面具致力于拉关系,她却一再为了手下员工不惜与另一业务经理徐九阳斗得不可开交;全公司的人在自己面前都是毕恭毕敬不敢轻言妄动,唯独她不仅毫无畏惧,且有时近乎咄咄逼人。就像此时,自己已经发话做出分配裁定了,她就有本事当面顶撞,绝不买帐。
“我绝不能同意这样的奖金配给。首先这单生意的原始信息是我们组梁祝提供的,找‘红海’产业负责人谈判的是我,其间小林和小苏又一直在跟单,只不过签约时我刚好在北京出差,您又不在国内,对方要求经理签字,我只有在电话里委托徐经理代签。签约当天就要拍照,也由徐经理代劳,但是照片没拍完我就回来了,仍旧接手这个单子,后来的设计图稿以及和‘红海’几次协商直到最后出胶片找印厂都是我们组的事,怎么能说我们只是起点帮衬作用呢?”
高络绎好整以暇:“你好像每次找我开会都有足够的理由。可是根据报表,你们组的业绩的确不如徐胖子哟。”
天池有备而战,转身到自己办公室里抱来一摞资料笔直地送到高络绎面前去:“这是上个月我们组的工作纪录。每一单生意从接稿到印刷都记录得很清楚,您有兴趣可以抽样调查,并顺便核对一下同金会计传真到美国总部的两组业绩表有多大出入,我敢担保你会得出同月报表截然不同的结论来。”
高络绎认真起来,眯起眼睛盯着天池问:“你在暗示我什么?”
“不是暗示,是明示。”纪天池毫不示弱地回视老板,“彩视的管理一直不合理,造成分工和酬劳的相对不公,这不是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的纰漏,而是整个规章制度不合理。如果再不改进,您会失去民心。”
高络绎的眼睛重新充满笑意,这个年轻女经理的过分认真和正直总是让他感到好笑,他又微微挑起了嘴角,带一点点逗弄的口吻问:“你在要胁我?”
没料想天池竟然用沉默表示认同。
高络绎反而觉得意外,不禁重新打量着这个手下,可是那眼光,与其说是审视,倒不如说是欣赏。
天池实在称不上娇美,眉毛太浓,眼神太冷,颧骨太高,线条太硬,可是长发如云,白衣如雪,衬着高挑的身材,却勾出一份相当飘逸脱俗的傲人气质来。说是书卷味儿又有着职业女性的凌厉,说是女强人却又不脱小女孩的纯真,那一份矛盾如此谐和地写在一张脸上,让人莫名地就有几分困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呢?
哦想起来了。贵族!是的,天池的身上,带着标准的中国旧贵族的韵味,可是因为堕入风尘,难免多了份沧桑无助。这是一个公主,一个落难的末代公主。
高络绎的眼中突然多了几分真情:“迦利,你这种个性,再不肯学得圆滑点儿,是会吃亏的。”
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一个老板,而只是一个不忍见小辈吃亏的长者,或者说,一个旁观者清的朋友。
天池感到了他的善意,也觉出了他的揶揄,淡淡一笑,忽然问:“有人吃亏就一定有人受益,那个人岂非是您?”
“是我吗?”
“实行两列马车不就是为了要引起鹬蚌相争,以便坐获渔翁之利?一个公司,倒有两个业务部,怎么可能没有战争?”
一语中的。不可小觑了此女的聪明心计。
只是被手下看穿是一件事,承认却是另一件事。高络绎不置可否:“我可没逼你宣战,是你自己要当战士的哟。”
天池居然承认:“如果我不是业务经理的话。”言下十分无奈。
路易眼见小刺猬的刺已经收回,十分满意,大施怀柔政策:“今天晚上我太太飞来中国,等下一起吃晚饭吧。”
如此殊荣,天池却摇一摇头:“我有事要早回家。如果不是一定要求加班,恕我失陪,明天再向夫人请安吧。”
恁地不识时务,高络绎不禁摇头,徐九阳可是打中午起就去买鲜花订酒席,准备迎接老板娘的盛宴了。
2、
天池急于下班回家,回的当然是吴舟的家。
进门第一句话照例问:“吴舟哥哥怎么样了?”
吴妈妈的回答也照例只是一声叹息。
接下来第二个问题是:“玲珑姐来电话了吗?”
答案有时是“有”,有时是“没有”。说“没有”的时候居多,毕竟越洋话费高得惊人。而说“有”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后来便成了固定的每月一次。
每月一次的,原来并不只是女性的生理周期。
但是今天的答案却是“有”。
“玲珑说美国医生发明了一种新药,可以帮助病人恢复知觉,她已经订了几盒,这两天就打包寄过来。”吴妈妈喜滋滋地说。
天池也很高兴。凡是对吴舟哥哥有益的事,她都愿意一试。
换下西装套裙,她开始动手帮吴舟按摩双腿,防止肌肉萎缩。而且那些营养液令他发胖,也需按摩帮助平衡。
吴妈妈在厨房忙碌,吴伯伯一旁打下手,时不时停下来望一眼里屋,若有所思:“天池这孩子,真是不容易。”
“唉,他们其实才该是一对儿,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如果舟儿没事就好了,那还补救得急。”
“也未必,他毕竟已经和玲珑登过记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还能不能醒?”
“嘘,天池听到这话要不高兴的。”
不知怎么,在吴舟的事上,反而是他们有些忌惮天池。
还有什么人比天池更关心儿子呢?
她喂吴舟吃药喝牛奶,可以一滴也不洒出去。没有一个超级特护可以比她做得更好。
她花在吴舟身上的钱,更是不计其数,几乎工资全部所得都交给了吴家。
“如果舟儿真的醒了,是跟天池还是跟玲珑呢?”
“当然是跟天池。姓裴的在舟儿最需要的时候一撒手走了,舟儿醒了她再重新回来披婚纱,有这个脸么?”
“那也不能怪她。”
“哼。”停了一下,吴妈妈又叹:“该催天池买新衣裳了。女孩子,又是做业务经理,不能天天一套衣服出门。”
“该的。”吴伯伯附和。
“她身上这一套,还是姓卢的那孩子给她买的。她自己,怎么也不舍得穿好的。”
说起卢琛儿,吴妈妈倒忽然想起来:“对了,听说姓卢的那孩子去钟楚博的公司上班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钟先生说的。好像他们还是在医院里看舟儿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就有了接触,再后来钟先生就把她请到自己公司去上班了,说是做业务员。”
“我觉得钟楚博不是好人,该叫天池劝劝姓卢的那孩子,不要跟这种人来往才对。”
“你会不会先入为主?舟儿的事也怪不得他,是舟儿自己见义勇为。”
“我反正觉得他不是好人。姓卢的那孩子水灵灵儿的,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话音未落,“那姓卢的孩子”倒来电话了:“是吴妈妈吗?我找纪姐姐,她下班了吧?”
3、
“今世今生”饮冰屋幽黯的光线下,纪天池同卢琛儿隔桌而坐。
中间是一杯新磨煮咖啡和一克香蕉船,黑白分明,冷热对比,恰似两个女孩子截然不同的气质风格——琛儿娇媚天真,热情活泼,天池却为人严肃有余,柔软不足。然而两人点的饮料,却刚刚相反——天池在广州时习惯了夜生活,喜喝热热的新煮黑咖啡;琛儿却正如一般没长大的小女孩,最嗜甜食,酷爱各式冰淇淋。
如此性情迥异的两个人,硬是成了一对最知心的好朋友,不知算不算“异性相吸”的一种特别解释。
此刻,琛儿先大大吃了一口冰淇淋,爽得忍不住“喵”一声表示享受,完了还要竖起五指一一舔净,状如馋猫。然后才忽然端正颜色,石破天惊地问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纪姐姐,你说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一个贪吃冰淇淋的小女孩认真地讨论爱之真谛看起来未免可笑。
然而天池并没有笑,只是研判地看着她:“那要看你‘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琛儿忽然忸怩起来:“就是看到一个人就会心跳,看不见就时刻想念,总之心里无时无刻都记着他就是了。”
“那你已经回答了‘真正’的‘感觉’了。”天池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爱上一个人,那就已经是‘真正’爱上了。”
“可是,爱到底该是怎么样的呢?你又是从什么时候确定自己是爱吴舟的呢?爱会不会弄错,就像……”琛儿的声音低下来,“就像我对小峰那样。”
“你认为,你对许峰是一种错爱吗?”
“我不知道。”琛儿抬起头来,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彷徨,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我们两家是世交,两家大人从小就认定我们是一对儿,天天说天天说,说了十几二十年,差不多我一懂事起就知道他是我未来小丈夫了,整个儿一童养媳,概念根深蒂固,想都没想过反对,所以我大学一毕业,到年龄谈恋爱了,便顺理成章跟他走在一起了。”
“可是许峰这个人确实不错呀。”天池公正地说,“他相貌好、家世好、学问好、人品好,最难得的,是对你一心一意,为人单纯正直,没有一点时下青年的浮夸浅薄。”
“就是了,连你也这么说,他什么都好,无一不好。所以我从来想不到要反对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想说我不爱他,也找不出理由。我又不知道爱是什么,信任、关心、尊敬、亲切,这些加起来算不算是一种爱。以前我常常想,也许我就这样嫁给了许峰,稀里糊涂过掉半辈子,然后忽然有一天我终于爱上一个人,发现一切都晚了,那可有多遗憾……”
天池听出语病来:“以前你常常想……这么说,你现在不会这样想了?你已经找到另一个更值得爱的人了?”
琛儿笑了,脸上忽然焕发出异样的神彩:“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可是我知道那个人在我心中的地位很重,很重,已经绝对超过了许峰。不,是一点儿空隙也没有留给许峰。那个人,已经占据了我心的全部。”
天池忽然觉得不安。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可是如果来得太过突然和猛烈那就不明智。她试图劝服好友:“不要轻易否决一个人,更不要轻易否定一份爱。你同许峰交往十几年,那种感情不是假做得来的,不能说不算就不算了。为人要公平一点,你同许峰,也不是没有开心过。”
“可是那不一样。”琛儿又执著地把话题绕回到最初来,“纪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爱上吴舟的?不会从九岁起,你已经知道那就是爱了吧?”
天池叹息:“的确,九岁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就是爱,可是十三岁那年,我却已经可以确定了。”她扬手叫伙计再拿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兑奶,就那样一饮而尽。
琛儿对她的这种喝法一惯不能苟同,嘲笑:“纪姐姐你最大嗜好便是自讨苦吃。”
但是天池已经听不进她的取笑,她的思路已回到十年前。饮冰室的灯光似乎忽然暗了,空调也更冷了,她恍惚又置身十年前那片冷寂的山坟。
那年义父去世,吴舟哥哥刚好在外远游未归,是吴伯伯吴妈妈帮助她将义父收殓送葬。
“七七”那天,是个阴冷的日子,风夹着若有若无的雨丝,把阴间和阳间混为一谈。她独自带着祭品上山给义父“烧七”。
正是深秋,山中松柏色凋,草木荒凉,阴冷的风在树梢悲凄地呜咽,好像诉说着自己不愿离去却难再归来的委屈孤寂。天池有些颤抖,却仍不犹豫地向山顶攀着。
人可欺,鬼神不可欺。天池十分感谢义父对自己的再造之恩,不肯在他丧仪事上略有脱疏。
到达山顶时,全无准备地,她看到一个年轻人已经先她来到,黑衣黑裤,宽肩阔背,笔挺地跪在义父的坟前,不语不动,仿佛已铸做一尊石雕,黑色的沉寂里透露出遮掩不住的英气挺拔。
天池震撼,整个人忽然软下来,倚在松树上无声地流泪了。
石像回过头来,正是她无时无刻思兹念兹的吴舟哥哥。吴舟哥哥走过来,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地附耳低语:“妹妹,跟我回家,好吗?”温柔得让人心痛。
天池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小好上,小成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山林里迷了路,徘徊良久,终于找到了亲人。
她双手缠住他的腰,委屈地哭起来。
那是她在他面前唯一的一次哭。从此她知道她是爱他。无可置疑永不更改的爱。秋风旷野,细雨山坟,都是爱的见证。她向琛儿形容那一刻的感觉:“那是一种震荡,非常地震惊,来不及想清楚就已经跌进了一个轮回,刹那间对方的印象已经在心底生根,再也挥之不去。”
琛儿沉默了。她想起钟楚博。因为吴舟,她同他几次在医院巧遇,当得知他便是赫赫大名的东北第一广告人钟楚博时,不禁又惊又羡,脱口说:“我最向往的就是广告业了,你怎么可以做得那么成功的?”
钟楚博爽朗地大笑:“想知道?那你明天到我公司报到上班好了。”
“明天?”
“对,就是明天。”他伸出手来,与她重重相握。“明天早晨9点整,你来上班。我让人事部替你安排工作。”非常儿戏的一种口吻,说来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琛儿为之眩惑。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一种人,他的手粗糙而有力,宛如锉刀,丝丝地有些刮人,却是异常温暖。
分开很久,那种温暖还留在她的掌心,迟迟不散。
第二天早晨,她果然去了,未经任何面试,直接成为钟楚博“忠实”广告公司的初级业务员。并不在他的直接领导下,见面机会也不是很多,可是她已经开始前所未有地热衷于上班,以往每天早晨要老妈三催四请才肯起床,如今闹钟一响,已经上了发条般一弹而起,匆匆更衣上妆,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卢越笑喻:“不像去上班,倒好像是彩票兑奖。”形容得再形象不过。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对话或者交往,无非“报纸广告只是引线,大鱼还在后头”或者“这单生意需要特别盯紧,小鹿你要打起十二分小心了”之类。可是几乎他的每一句话都使她受益匪浅,令她的进步一日千里。
在同龄人中,“大话西游”的时代里,她见得最多的就是废话连篇却大而无当的浮夸子;而钟楚博,他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吐出一颗钉子,钉在最恰当的位置上。他一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这是一个真正成熟的人。也是一个野人。可是对她,却有一种特别的温柔——无论家人还是同事,通常都叫她“小卢”,或叫“琛儿”。但是他,管她叫“小鹿”,含糊而亲切,仿佛咬字不清,却偏偏有种入骨入肺的亲昵。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而言,没有哪种喜悦能比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更令人心动的了。
有时她坐在办公桌前,心跳会忽然无端加剧,耳边响起一声呼唤:“小鹿”。
明明他不在身边,可是那熟悉的声音明明属于他。
她茫然四顾,最终发现不过是自己的心在对自己的耳朵说话。原来耳朵比心更早发现秘密。
后来渐渐发展到只要她静下来,他便在她耳边说话,一声又一声,无休无止。
以往她喜欢在睡前听一会儿音乐,而今每天则由那声音陪她入眠。
她希望可以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但也许她并不关心,只要知道那是他的声音已经足够。
长到22岁,她从未试过该种感觉,仿佛整个生命倏然间被充得满至拥挤,又仿佛空荡得可怕,非要紧紧抱握一些什么才可以释怀。而她想握住的,无非是他的大手。那双粗糙、有力、而温暖的手。
除了爱,她不知道再有什么别的感情可以解释该种生理与心理怪象的发生。
天池说:“那是一种震荡,非常地震惊,来不及想清楚就已经跌进了一个轮回,刹那间对方的印象已经在心里生根,再也挥之不去。”情况与她并不相符。
她没有震惊,不,从来没有,她只是觉得很舒适。仿佛遇到一个久远的故人,煎烛品茗,相对叙旧,说些“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翦窗前,寒梅着花未”的道理,可是真正相思,尽在不言中。
不,她不需要天池的答案,她自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那就是爱。
卢琛儿爱钟楚博。卢琛儿不爱许峰。卢琛儿要同许峰说再见。卢琛儿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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