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哥哥在古城墙上找到我,也就找到了我常常在午夜失踪的谜底。
只是,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我是在约会一个神秘的唐朝情人,只当我发烧说胡话,大把大把地喂我退烧药。害我一直睡一直睡,很长一段时间都昏昏沉沉。
有时睡不着,我会整夜痛哭。
唐禹披着睡袍便赶过来,紧紧拥抱着我,也彻夜不眠。
我在他的怀抱中安然睡去,仿佛回到小时候。不记得小时候,母亲有没有这样拥我入眠。
我向唐禹要求:“唱一支催眠曲来听听。”
唐禹为难:“你知道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
但是禁不住我再三要求,终于开口:“忆昔笄年,生长深闺院……”
我大惊跃起,头撞在床栏上,也顾不疼,睁大眼睛问:“你怎么会知道这支歌?难道你也……”
唐禹莫明其妙:“我从电视剧里听来的,人人都会唱啊。”
我软倒,哭笑不得。刚才听到《倾杯乐》的一刹那,我还以为唐禹也是旧唐人物呢。
病愈后,父亲正式托关伯伯向我代达心意,希望我永远留在唐家,由唐家女儿移位唐家媳妇,亲上加亲。并说这也是妈妈的遗愿。
妈妈的遗愿。世上没有一座山会比这更重。
我同意了。这是我用一生回报唐家恩德的最好方式。
我已经得到过世上最珍贵最难得的爱情,便从此一生孤独,也无遗憾。
更何况,唐禹虽然并不是我理想的男子,但他不失为一个好人,而且,我们彼此关心,情同手足,这些了解与亲切足以保障我们一生一世的平稳生活。
结婚那天,客人来了许多,男宾都衣冠楚楚,女宾花枝招展,但没人压得住蓝鸽子的风采。她与夏九问挽臂而至时,引起不小的一阵轰动。
婚礼没有惊动媒体,但那些神通广大的记者还是闻风而至,自来熟地讨一杯喜酒,然后敬业地举着相机追着我拍照。
记者的确不容易。而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我问蓝鸽子:“当初有无讨厌我?”
“怎么会?”她嘴角浮起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但停一下,说:“不过你那时也真是讨厌,穷追烂打,不依不饶。”
“没办法,讨生活。”
夏九问送了很重的礼,握手时他对我说:“真是遗憾你没有选我,我仍然爱你。”
我微笑:“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祝福。”
我们共饮一杯。
也许他的心并没有他的话那样动人。但既然娱己娱人,听在耳中又舒服,谁要寻根问底。
多少年后,他会对子孙说:“知道那个演过上官婉儿的女明星唐艳么?她曾是我当年的梦中情人。”
而我,亦可以骄之亲友:“知道名编剧夏九问吧?他曾追求于我。”
所以人非得出名不可,出了名才有被人提起的资格。
借我的婚礼,蓝鸽子正式公开自己与夏九问的爱情关系,一举夺走所有的记者镜头。
我微笑,她以后会更加出名。选择夏九问做终身归宿而没有选择那些拥围前后的老板大款,是她的明智之举,也是高明之处。蓝鸽子,始终都是我尊重且珍惜的一位至友。
我在来宾中留心细看,并没有发现那位黑衣贵妇的身影,不仅松一口气。稍顷却又有些许失望。
一切都过去了。雁飞去,蓝天无痕。
结婚后,我做了全职太太,没有再拍戏,却开始写剧本,全部是有关唐宫的故事。
那些神出鬼没的记忆片断仍然时时在我脑海中闪现,我没有再告诉任何人,而是把它们变成了文字。
我成了一个作家。一个明星作家。
围绕我的记者更多了。
爸爸很高兴。比起演员女儿,他更希望有个作家儿媳,以示自己家学渊源,教女有方。如今他也开始逢人便说:“知道唐艳吗?那个新进作家,她是我儿媳妇!”
唐禹还是老样子,生意有时亏有时赚,小胜即喜,略有挫折便回家向老父求助。我想他一生都会这样平庸地度过,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并无抱怨,亦无后悔。
是的,我不爱唐禹。我曾深深爱过,所以知道爱是怎么回事。
但,我关心他,尊重他,亦可以毫不勉强地宽容他,迁就他。这对于夫妻来说,已经足够。
爱情是爱人的事。宽容和理解才属于夫妻。
我与唐禹,有过共同生活二十余年的宝贵经验,连试婚都可省却。
这是现时代的青梅竹马。
只是,每当月光皎洁的晚上,我仍会感到深深的孤独和思念。
我知道,我与秦钺已经不可能再见,但我坚信他必在冥冥之中关注我,陪伴我,永远与我同在。因为他,我爱这世上的每一颗星星,每一片云,爱每一个白天与黑夜。
唐禹醒了,找到花园里来。“怎么,又失眠?”
我回头,给他一个温暖的笑。“是,最近用脑过度,相当地累。”
“在写什么?”
“一部叫做《执子之手》的长篇。类似‘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事。”
“他们可有我们这样好的结局?”
“我还不知道。故事才刚刚进行到一半。”
我常常如此,在动笔写一个故事之前,完全不了解它会向哪个方向发展。故事里所有的人物都有他们自己的命运,悲欢离合并不由我左右。与其说我在操作故事,不如说是故事控制了我。
唐禹为我披一件绣满蛱蝶的白色真丝上睡袍,那是黛儿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写个团圆的喜剧吧,我喜欢看喜剧。”
“好。”我慷慨地答应他。
真实人间的悲剧已经太多,怎忍让虚构的世界再残缺不全?
星空下,我们深深拥抱。当理想的爱情完全幻灭,我唯有抓住我现世的幸福。
一再的失去,更让我更懂得拥有的可贵。
有些人因为爱而地老天荒,也有些人因为地老天荒而爱。都不失为一种幸福。
我相信自己必会与唐禹白头偕老。
又过了一年,我怀孕了。
并没有梦到金甲神人赐以称杆。
我想这样也好,至少可以保证前人的命运不会再被重复往覆了。
唐禹怕我劳累,不许我再每天对着电脑写作。
我于是考虑学习一样乐器消遣。
唐禹找了许多资料来研究,最后替我报了一个琵琶学习班。
日子在弦索间于指上划过。我并没有无师自通。这反而让我感到平安。
一品、二品、三品……按部就班。当学到“象”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不容许膝上再承担一只琵琶。
学习被迫终断。但是我已经学会弹《卖报歌》。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大风大雨地满街跑,走不好,滑一跤,今天的新闻真正好。一个铜板就卖两份报……”
很简单的曲子。我喜欢简单。
十月怀胎,一旦分娩,所有的人都激动而兴奋。
做了爸爸的唐禹惊喜地大声叫着:“男孩!是个男孩!”
孩子被抱到我跟前,我忽然心中一惊:那孩子,五官分明,嘴角紧抿,竟然酷似秦钺。
秦钺!
我笑了。如果你看到我的微笑,你会知道天下最美丽的容颜是什么——那是一个充满希望和信任的母亲对世界最真诚的祝福。
因为我知道,悲剧将从此结束,而这世上,终于又会有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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