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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缄默是悲伤的另一种姿势

    第1节

    第二天一早,郝宝宝要回去,郝乐意知道郝多钱两口子虽不舍得让郝宝宝干活,可只要她回去了,难免让她帮着洗把菜递个碗的。这可不是平时,郝宝宝总不能说我刚流了产不能沾水,于是就说要回也等中午把鸡汤热着喝了再说。郝宝宝懒洋洋地说知道了,问复查的时候郝乐意陪不陪她去。郝乐意说看情况,然后问郝宝宝病历呢?复查的时候得带着。郝宝宝冲书架上努了努嘴说,在装许愿星的玻璃瓶子底下压着呢。

    郝乐意边匆忙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边叮嘱她走的时候别忘了带着,放妥实了,别让父母看见。否则,她俩就有得谎撒了。郝宝宝噢了一声,吃过中午饭就锁门走了,走到半路才想起来没拿病历,就给郝乐意打电话说不回去拿了,等复查的时候另填份病历得了,让她晚上回家记得撕了,别让马跃或陈安娜看见,那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因为马跃马上就回来了,郝乐意心烦意乱,在电话里随口应付着,满脑子还在想马跃,想他在英国,想他接过来的那罐啤酒背后隐藏的故事,想那只搭在他肩上的女人的手……又想到这些年对马跃的好,就觉得自己贱,贱得让自己痛恨了,郝宝宝的话根本就没入心。

    马跃的疑似出轨让郝乐意太难以接受了,她苦思冥想无数个导致马跃出轨的理由,试图说服自己原谅他,比如他们恋爱时间短,感情不深……可不对啊,郝乐意可以向上帝发誓,他们婚后感情非常好,何况恋爱的时间长,不一定就是爱得深,只能说明两人爱得犹犹豫豫,用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结婚;女人对男人有多好,也不说明这个女人多么贤惠伟大多么值得这个男人珍惜,只能在遭遇了背叛的时候证明她选择异性的眼光没问题,她选上的也是别人喜欢的。

    她和马跃属于后者。

    她暗暗试着说服自己,因为马跃是男人啊,男人基因里的动物性就是比女人强,偶尔冲动一次就原谅他们吧。可再一想,不对啊,如男人需要站在动物的角度获得原谅,那么,他直接回深山老林行了。在人类社会晃荡,这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吗?

    人之所以有思想有道德规则,不就是用来反思自己,用来约束自己脱离原始动物世界的吗?

    关于出轨的故事,郝乐意耳闻目睹过不少,还曾因为郝宝宝而身陷其中过。王万家的老婆找到幼儿园,活像一头发了狂的母狮子,仪态修养全无,当时她在心里还鄙夷她呢。如果这事落她身上,她才用不着像她那么丢人现眼呢,她不仅不会找小三算账,还会装得连知道都不知道,风轻云淡地说咱俩离婚吧。他要问为什么,她多了不说,就四个字:不爱你了。这么一想就过瘾,比哭着哀求他回来、比一边怒斥他辜负了自己一边甩手而去都要有尊严得多。

    所以出轨了的婚姻,都是爱死了,就像她,也有机会遇到其他心仪的男人,不见得比马跃难看,外在条件也比马跃好,她都没动过心。这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贞洁专一,是因为她心里装着马跃,装得满满当当的,根本就没留点空隙装其他男人。至于不动心的逢场作戏,那是吃饱了撑的,有那时间和闲心,干点儿什么都比偷情来得有价值,读本书还能吸收营养呢,打扫卫生还能让家整洁、让自己赏心悦目呢。

    所谓挽救濒临破产的婚姻,不过是下猛药把死马当活马医,马已经死了就是死了,是医不活的,即使把它拉回家,也是毫无意义的标本。所以跑了一颗心的婚姻,看着好好的,其实早已是婚姻的尸体了。

    一想到再有几小时就见到让她恼怒交加的马跃了,郝乐意连午饭都没咽下去。

    终究,她还是没去成机场,因为幼儿园出事了。

    还是一件大事。午饭里有道海鲜汤,厨师没处理好,结果有些肠胃功能比较弱的小朋友,出现了腹泻。这是郝乐意接手幼儿园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也是她最怕的集体性事故。她手忙脚乱地和老师把二十几个孩子送到了医院,挂了急诊。

    一想到即将见着儿子,陈安娜整个上午都坐卧不安,早早叫马光明到学校来,和她一起等郝乐意,免得接了她再专程去接马光明耽误时间。十二点还不到,她和马光明就跑到学校门口等郝乐意了,十二点半还没见着她来,就急了,打电话催。郝乐意这才想起来,约好了一起去机场接马跃的,忙匆匆说幼儿园出事了,自己去不了。

    陈安娜登时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咆哮开了,说早就知道她不愿意去,不愿意去你早说啊,非熬到这会儿?这不成心找她的难看吗?

    马光明见她气得手都哆嗦了,一把抓过手机,简单问了郝乐意几句,就安慰她说没事,让她在医院安心照看孩子。边说边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把陈安娜塞进出租车,直奔郝乐意的幼儿园,陈安娜问他打算干什么?难不成她不去接自己老公,还要公婆去下跪求着她?

    “去拉伊朵,昨晚她和我约好了的,今天一起接爸爸!”因为生气,马光明口气生硬,他搞不明白陈安娜为什么一提郝乐意就生气。就拿今天的情况来说,幼儿园出了这么大事,作为园长的郝乐意肯定脱不了身。去医院陪孩子,远比去机场接马跃重要。她不去接,难道马跃就回不来了?还是显得她不爱马跃了?

    女人真是种外星动物。很多时候,马光明是这么想的。当陈安娜不可理喻的时候,他会咬着一根牙签不吭声,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说:我是人类,她是外星动物,不是一品种,我去和她计较什么?一遍遍这样重复,如果还是消不了气,他就把牙签呸出去,在冥冥中,就好像呸到那外星动物脸上一样快意。

    还好,郝乐意的幼儿园在去机场的路线上,不用转太远。接着伊朵,祖孙三个一口气杀到机场,马光明看了一下手机,离马跃飞机落地还有十分钟,遂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啊幸亏,如果他们到的时候,马跃已经出来了,陈安娜的脸往下一耷拉,比老年妇女的胖腚还难看,够他堵上一阵的了。

    马跃还没来,马光明就问伊朵,幼儿园到底怎么回事。伊朵也说不清楚,就说他们班好几个小朋友,吃完饭就吐了。

    第2节

    郝乐意把幼儿园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地忙了一下午,再加上惊恐的家长们不依不饶地追着她问东问西,她又要好脾气地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一个劲儿地解释,累得连踩下油门的力气都没了。

    期间,马光明给她打了两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家,等着她开饭呢。她让马光明他们先吃,别等她,挂断电话,眼泪就滚下来了。

    想起来马跃今天回来。她就更茫然了,下车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包牛奶,坐在车里慢慢喝了,觉得体力恢复点了,才开车往家走。

    其实,她不想回家,一点儿也不想,明明是往家的方向开着车,可总觉得胸口那儿伸出一双手,死死地抵着她,往家的相反方向推。

    马跃这边,也不好受,因为郝乐意没去接他,虽然没回家吃晚饭事出有因,可还是让他联想到了这阵子郝乐意的反常。所以,尽管马光明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可马跃还是吃得没滋没味的。吃着吃着,伊朵突然无比天真地问:“爸爸,阿姨也和你一起坐飞机了吗?”桌上的人都一愣。

    马跃说:“什么阿姨?”

    “电脑里的阿姨呀,就这样,一闪就没有了。”伊朵学了一下小玫瑰在电脑前一闪而过的样子。

    陈安娜也警觉地看着他,像警察发现了一个作案嫌疑人。

    马跃脑子就轰地响了一声,有点磕巴地问伊朵:“伊朵……你看见有个阿姨在爸爸电脑里?”

    伊朵说看见了。

    陈安娜的脸,就像被瞬间冰冻一样地僵住了,她联想到了郝乐意对去接马跃的不热情,联想到了很多很多。她看看马光明,马光明端着一小杯白酒,也愣在那儿,怔怔地看着马跃,一副想听他解释的样子。

    马跃心里暗暗叫苦,联想到郝乐意这几天不上网,回他个短信都像是每个字都要花钱买似的,很可能也因为这事。他在心里狠狠地捣了自己几拳,骂了自己一句。什么叫色胆包天,这**的就是!那天中午,小玫瑰去找他,一起吃了饭就回了他家,因为伦敦的中午是青岛的晚上,马跃知道晚上郝乐意会在MSN上找他,所以,一进门就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MSN也自动上了线,他看郝乐意没上线,就放心地回应了小玫瑰的挑逗,她像蛇一样盘旋到他身上,像只美丽而柔韧的雌兽一样点燃了他的身体,燃烧得他情不自禁地搂着她,轰然倒在床上,像两条炙热的蛇,纠缠在一起。他在她的身体里狂野着,小玫瑰在他的狂野里迷醉地哭泣。他大吼着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而后冲上了欲望喷薄的高峰。

    他说要杀的,是小玫瑰的华裔英国丈夫。据小玫瑰说,他因为过于肥胖,婚后没多久就失去了性能力,就靠毒打小玫瑰来发泄他的性压抑。小玫瑰哭诉说,他总一把揪过她,拖过来,用肥硕得像整头猪那么重的一条腿压住她,然后变态地打她、猥亵、咬她,她疼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叫。因为他说了,如果她敢叫,如果她敢报警,他就会把遗产全部给别人,一分钱都没她的份。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更知道他的遗产对小玫瑰母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无论他怎么折磨她,哪怕是要被打得疼昏过去,她都不敢叫,她要为儿子保住超市,还有这栋看上去相当不错的别墅。

    对了,作为作者,有件事我忘记交代了。马跃这次回英国的前几个月,是没联系小玫瑰的,可后来还是打了电话,毕竟曾经爱过。每一个被我们爱过的人,都像我们灵魂的老亲戚,可以多少年杳无音信,但牵挂多少总是有些的,尤其是像马跃这样,再次回到伦敦,有些旧景难免勾起旧情。旧情涌起,会让人惆怅,而惆怅是触动感情的引子。何况,身在异乡的马跃是如此的寂寞,闲来无聊,那些淡淡的惆怅,像一只小手一样在挠着他的心,用文艺点的说法就是,他想知道小玫瑰现在过得好吗?

    踌躇良久,他给小玫瑰打了电话,当时小玫瑰声音冷淡,好像已经听不出他是谁,他挺难过的,说自己名字时,甚至哽咽了。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大体说了一下彼此的生活,就挂了,好像老街坊在街上突然相遇,寒暄了几句,并没流露多少感**彩。那一瞬间马跃是伤感的,虽然这伤感让他觉得有点对不起郝乐意,可毕竟,曾经和小玫瑰的感情也是真切的。

    两个月后,小玫瑰突然来找他,他才知道,小玫瑰那天的冷淡,是因为丈夫就在身边,也知道了她丈夫的变态。小玫瑰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自从她丈夫两年前查出患有胃癌,自知时日不多,对小玫瑰的虐待,就更是变本加厉。小玫瑰和马跃说丈夫患有胃癌时,好像说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条赖在她家门口不肯离去却又令人憎恶的流浪狗。

    她平静而有些冷酷的叙述,让马跃后背发凉,可很快,这发凉就变成了沸腾,因为小玫瑰说她最爱的人是马跃,这几年,她一直想他,想他的好他的帅还有和他在一起时的快乐。每当丈夫变态地折磨她,她就会在心里默念着马跃增添力量,她肥胖的英国丈夫,每一次勉为其难地和她**,在她感觉都是在忍受**,当他喘着粗气,笨拙地在她身上耸动,她都会闭上眼,把他幻想成马跃,可后来,她就不这么幻想了,觉得这是对马跃的侮辱,索性把他幻想成一头猪。而她,不过是为了继承这头猪的华丽猪圈而不得不忍受着猪的**……小玫瑰说着说着,就哭倒到他的怀里,然后他们在泪光涟涟里相互舔舐着彼此的眼睛、眉毛还有身体。他们久别的身体,再一次重逢。马跃想给她很多疼爱,那天,他们在床上写字台上甚至地板上,重温了过去的身体功课。马跃连课都没去上,小玫瑰像个永远都吃不饱的饥饿小孩,贪婪地要了他一次又一次。在马跃的内心深处,毫无背叛不背叛的概念,只有和旧爱久别重逢后的激动,甚至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神圣的,压根就没想到是在偷情,因为他对她的**对她的需要,都那么的理直气壮。仿佛,她一直就是他的恋人,就算曾离开过他,也是被人以强盗的手段抢走了。

    后来,他才知道,除了那些一夜情式以及嫖娼式的男女关系,所有带有感**彩的出轨,在**迸发的刹那,感情都是神圣而真挚的。在这个时候,道德是一个喝醉了的醉汉,卧倒在没人看见的马路边呼呼大睡。

    他的心里装满了陈旧而**的过去,动情地把小玫瑰翻了过去,他想重温过去,他必须承认,在那一刻,除了他和小玫瑰,其他人是不存在的,包括郝乐意。所以,当他看到文艺作品里描写已婚男人在和女人上床前的**澎湃里,突然想起了妻子的脸而愧疚地收敛了言行,那纯粹是扯淡的。因为当肾上腺素一分泌,男人满脑子只有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体。

    从那以后,小玫瑰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从伦敦郊区的小镇跑来找他。有时候马跃也会惶惑,小玫瑰找的,到底是她内心深处的那个他?还是那个可以给他身体**的现在的他?

    他问过小玫瑰。

    小玫瑰说都有,她爱他,也需要他的身体。然后她欢快地说,她丈夫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自己仿佛也感受到了世界末日的逼近,只要清醒着的时间,全部都用来诅咒她。他说自己之所以长这么胖,都是因为她把中国菜做得太好吃了,她把菜做得好吃不是因为爱他,而是一个阴谋诡计,就是让他更胖更胖,然后胖得生病死掉好继承他的遗产。他骂她是臭不要脸的婊子,只要小玫瑰经过他身旁,但凡他够得着,就一定要打她一下,或者一把抓住她,狠狠地抽她耳光。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就当他是头活不了几天还能给她好处的畜生得了。癌症用两年时光消耗掉了他所有的脂肪,他瘦得皮包骨,压根也没什么力气,根本也打不痛她。但她还是决定,送他去医院,让他在医院里了此一生。

    马跃的后背,再一次发冷,毕竟,这个男人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他想劝她不要这么狠,可又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有点荒诞,小玫瑰也未必听,就作罢了。

    然后,他思考自己和小玫瑰的关系,他想啊想啊,想起了郝乐意,心头就凛冽地撕疼了一下。他想抽自己,这时,他突然明白了,当一个男人想起一个女人,想起自己犯了错可能会伤害她,而想抽自己的时候,那他一定是爱这个女人的。

    是的,他毫不迟疑地承认,他是爱郝乐意的。那么,他和小玫瑰呢?是有前情基础的寂寞游戏。他知道这么说,很文艺很操蛋,所有不会有结果的文艺范儿感情,其实都是**。只是**太难听了,不仅难以取得别人的原谅,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所以,才有了所谓的旧爱、所谓的寂寞游戏这些狗屁说法。

    在回国之前,马跃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忏悔自己和小玫瑰的关系。期间,小玫瑰经常来找他,因为她已经把丈夫送到了医院,为了遗产,她每天会忍着反胃的情绪去医院看他一会儿,他要求儿子每周来陪他一天,她也答应了。把儿子送去,自己就走了,反正医院有餐厅,她不能在他身边待太久,是因为每每看着他,她就会有杀人的冲动。小玫瑰总是和马跃说,他怎么还不死啊?他死了咱俩在一起吧。然后她会历数,“你看,他死了,我们有房子有产业,多好啊。”

    马跃不吭声。

    如果她逼马跃表态,马跃就会说我已经结婚了。

    小玫瑰就会嗤之以鼻,“你爱她吗?”好像普天之下,任凭地老天荒,马跃只爱她一个人一样,这就是小玫瑰。她一直都这么自信,只要她想,没有她得不到的,她从来都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马跃知道不是,他的世界中心是郝乐意。

    所以,就在他回国的前一周,当小玫瑰来找他,对马跃来说,那次**不过是一场只有他一个人明白的告别仪式。伤感,多少还是有的,他把所有的伤感,都疯狂地发泄在小玫瑰的身体上,小玫瑰平时看上去是个伶俐得有些凛冽的女子,可在那天中午,她像一片土地。被他耕耘得酥软酥软地瘫痪在床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然后,马跃去洗澡了,再然后,就是郝乐意在MSN上叫他,躺在床上的小玫瑰听到了电脑发出的信息提示音,就起身穿上了衣服,看着在电脑上闪烁不已的MSN,她想到了即将死去的丈夫,想到了她希望马跃留下来陪她到老,于是,就有些居心不良地按了鼠标,接受了来自郝乐意的视频邀请。是的,这么做的时候,她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居心不良,因为她想重新夺回这个男人。

    可这一幕,恰巧被从卫生间出来的马跃看见了,他几乎是扑过来,把她拉到了一边。马跃没发火,是因为视频已经连接上了,怕被郝乐意看见而隐忍着。

    因为又怕又气,马跃一直没和坐在一边的小玫瑰说话。小玫瑰显得讪讪的,自己从冰箱里找了罐啤酒,慢慢喝着,因为视频的另一端是伊朵,并不是郝乐意。马跃也轻松了一点,从她手里拿过啤酒喝了几口。

    趁伊朵去卫生间,小玫瑰起身告辞,他们吵了两句,因为小玫瑰很开心地告诉他,她的英国丈夫活不了几天了,恳求马跃不要回国了。马跃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的不可能,恼怒的小玫瑰拿手包砸了他。

    只是,马跃不知道这一幕已被郝乐意看在了眼里。

    马跃回国的前一天,小玫瑰又来过一次,她苦口婆心,甚至是哀求,求他留下来,马跃依然说不可能。小玫瑰追问为什么,他曾经那么爱她。

    马跃说是的,是曾经,但不是现在。

    “现在呢?如果你不爱我,你为什么会电话我,为什么会和我**,还那么投入?”小玫瑰不相信,她宁肯相信马跃是个事到临头却怕老婆的胆小鬼。

    马跃想告诉她,能让男人冲动的,不只是爱情,还有生理欲望。**和食欲一样,如果说有所区别,那也是一直克制**死不了人,而克制食欲能。如果说男人**投入就是爱,那么,那些**的女人,该得到多少丰饶的爱呀。但他没说,如果真说出口他都会觉得自己太猥琐。

    他只能告诉小玫瑰,他必须回国,因为国内有他的家和他的家人。

    后来,小玫瑰扑上来,撕扯他的衣服,打他耳光,脱掉了他的牛仔裤,想和他**,可他内心冷清,没有欲望。后来,光溜溜的小玫瑰坐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哭得那么绝望,那么凄凉。

    小玫瑰走了以后,马跃心里也有点害怕。

    第3节

    这顿刚刚开始的家常接风宴,就这么僵住了,所有人都愣愣的,只有吃饱了的伊朵,吃着马跃带回来的巧克力唱着歌。

    陈安娜说:“马跃。”

    马跃低着头。

    陈安娜说:“我说乐意怎么这么反常,你都要回来了,她吭都不吭一声,好像你是个和她没关系的人。”是的,陈安娜所了解的郝乐意,倔是倔了点,如果她这做婆婆的不昧着良心说话,郝乐意真的是万里挑一的好媳妇。结婚这么多年,从没在钱上和她们以及马跃计较过,自己大多时候的苛刻,其实也是拣软柿子捏的欺负人。欺负郝乐意的独立,知道她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能自己一肩担下来,绝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似的,在婆家受了丁点委屈,就回娘家夸张成冤比窦娥。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没有娘家人可以让她哭鼻子、抹眼泪地告状。虽说郝多钱夫妻跟她父母差不多,可毕竟是差了些火候,就算可以告状,郝乐意也不是那种受了点委屈就四处张扬着招徕同情支持的人。这么想着,陈安娜就叹了口气。咳,人啊,都势利,包括她,不也是挑郝乐意这样的好人欺负吗?

    所以,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怪郝乐意了,甚至有那么点心疼她,疼她的隐忍。连伊朵都看见了,她能不知道吗?可她什么都没说,既没给她这婆婆甩脸色,也没哭天喊地的报冤屈。她看看马光明说:“你带伊朵下楼看看,乐意怎么还没回来?”

    马光明大体也猜到了一点眉目,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如果他身边有个女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他死死地盯着马跃问:“到底怎么回事?”

    “马光明!”陈安娜看了伊朵一眼,“我这不正要问吗?让你下去看看乐意你就下去!”

    马光明知道陈安娜这是不想让伊朵听见,只好抱起伊朵,满腹心事地说:“走,咱下楼看看妈妈回来没,饭都凉了。”

    陈安娜目送马光明祖孙俩出门,才威严地看着马跃,“说吧。”

    马跃嗫嚅了一下,没吭声。

    陈安娜一拍饭桌,筷子稀里哗啦地就掉到了地上,“少给我装哑巴、扮无辜!”

    因为陈安娜的严格教育,马跃从小到大都不会撒谎,如他想撒谎。陈安娜和郝乐意一眼就能看出来,目光躲闪,不敢抬头,还磕巴。所以当他低垂着目光说:“没,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个朋友……”陈安娜完全拿出了一贯的严师训顽劣学生做派,猛地打断他,“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马跃看着陈安娜,满脸的伪装,就像泥石流一样的泻掉了,“妈……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会哪样?”

    马跃就老老实实地把他当年是因为什么回国,这次回去因为寂寞怎么联系上了小玫瑰又发生了些什么,原原本本地说了。

    陈安娜听得眼泪奔流,“马跃,你说,你这么做对得起谁?我还是你爸还是乐意?我们对你,是不是殚精竭虑了?马跃,你说,我们是要图你回报吗?我们只要你好!可我们不想要回报你也不能给我们当头一棒!我和你爸好说,乐意呢?这事如果让她知道了怎么办?结婚五年,她白天上班挣钱管你吃管你穿,晚上陪你睡给你生娃娃,人家没给你看过脸色没因为你不挣钱呵责过你一句,你就这样对人家?你的良心呢?啊,马跃,你的良心掏出来喂狗了?”

    马跃愧疚地低着头。除了愧疚,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对!就你那心,喂狗,狗都掉头就走,嫌臭!”陈安娜气得像只雨后上岸的青蛙,拿足以杀人的目光看着马跃,“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和乐意离婚的。”马跃坚决说。

    “你也敢!”陈安娜恨恨地,“我是问,如果那天乐意也从电脑里看到了,你打算怎么说!”

    马跃也有点慌了,是啊,怎么说?他嗫嚅道:“实话实说,请她原谅,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放你的狗臭屁!”陈安娜一急,脏话就出来了,“你这不是争取她的原谅,你这是打算在她跟前一辈子别想翻身。你当这是警察抓罪犯呢?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出轨这事就是,只要你坦白了就比抗拒还残酷,懂不懂?”

    马跃已经被陈安娜凶蒙了,“那……妈,您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只要乐意没捉奸在床,就打死不承认,就撒谎!就一条道跑到黑!随便你编什么瞎话,就是不能说实话!听到没?”

    马跃诚惶诚恐地点着头。

    陈安娜还是不放心,又谆谆教导一番:甭管郝乐意怎么下套,都甭接招。比如说,女人说就想知道怎么回事,决不找后账,这是在下套,想从你嘴里掏榔头,如果你傻不拉唧地把榔头吐给她了,就完了,她想什么时候砸你一榔头你就得挨一榔头,连惨叫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榔头是你给的……

    陈安娜心里慌乱极了,恨不能把所有的防御技能全数教给马跃,只是嘴巴不够用。正絮叨着呢,就听门上钥匙响,马光明正大着嗓门对伊朵说:“快,告诉爸爸,妈妈回来了。”

    陈安娜知道这是给她打暗号呢,意思是郝乐意回来了,有些话,该刹车刹车。

    郝乐意在楼下看到马光明祖孙俩时,还内疚了一下子。虽然她怀疑马跃,但也毕竟只是怀疑而已,虽然事出有因,没去机场接他,还是有点愧疚,忙抱起伊朵,问马光明怎么在楼下。伊朵抢着说,奶奶让他们下来看看妈妈回来了没有,他们都溜达半天了。

    郝乐意就意外了一下,想起了去机场前,陈安娜在电话里的凶状,怎么会突然转变这么大?转而又觉得自己多心,可能是因为马跃回来,她高兴,特意等她回去一起吃饭,进门就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马跃站起来,傻傻地看着她,一副想拥抱她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

    郝乐意虽然不习惯在大家面前秀恩爱,但看他这样子,觉得自己不表示一下,会很尴尬,就顺势给了他一个拥抱。陈安娜这才故作欢快地说:“等你等得菜都凉透了。”一抬头,见马光明跟前,已经有了一堆鱼刺和蛤蜊皮,怕让郝乐意看出破绽来,就故意说,“你爸和伊朵嚷着饿了,先吃几口垫了垫。”

    郝乐意洗了手,说其实不用等,都这么晚了。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但是,在这个夜晚,郝乐意内心很温暖,因为,看上去全家都在等她回来吃饭,这曾是她成长过程中盼望过的、一个仅属于家的温馨场景,在她二十六岁的夜晚,成为了现实。全家人都在等着她这个疲惫的晚归人,坐到饭桌前……

    那天夜里,陈安娜把马跃在伦敦出轨的事告诉马光明之后就哭了,马光明生平第一次对陈安娜主动贡献了自己的肩膀,把她揽上来,“好了,但愿乐意不知道,她不知道就不难过,她不难过这事就没坏到哪儿去。中国和英国隔这么远,马跃回来了就是和那女的断了,如果觉得对不住郝乐意,就对她好点,不然咱就是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人。”

    第4节

    离开饭桌,郝乐意的好心情就在上楼梯的过程中消失得烟消云散。因为马跃试图拉她的手。她的心,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她飞快地抽回了手,马跃有点受伤,他分明看到了郝乐意眼里的抵触,就像一个纯良的姑娘,在公交车上,对公交色狼的抵触。他讪讪的,为了掩饰心虚,他还要假装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强行把她的手捉过来,握在手里说:“怎么,才一年多不见,就不认自家老公了?”

    郝乐意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握了,到了阁楼门口,才用力抽了一下,“放开,我找钥匙开门。”

    马跃松开了,心里的慌张,却像涨潮的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往上扑:难道她真看见了?一直忐忑到进了门,壮了壮胆,还是从背后抱住了郝乐意,嘴在她耳边磨来蹭去地说想死你了,一副好像真的好久没近女色的样子,连马跃自己都觉得假,假得他都想抽自己巴掌。但也不全是假的,如果不是担心着郝乐意已经知道了点什么,他是真的无比想念郝乐意的身体,就像好吃客想念一道阔别多年的家乡美食一样。

    郝乐意很尴尬,年轻女人,和老公分开一年半啊,不要说精神上,生理上都难熬。可在现在最要命的是,一看见马跃,她就会想起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后顺着那只手想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从女人的身体想到了马跃,那是她爱也号称爱她的马跃。她无法接受,有另一个女人和她共用这个男人。

    她恶心。

    而马跃也觉得,那些原本可以那么自然那么炙热的亲密,因为他心里藏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而变得那么假。像演技拙劣的演员一样,假得让自己都无所适从。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不管郝乐意怎么甩脸色,怎么说难听的,只要她不戳破,不追问,他就决不坦白,不,就像陈安娜所说,就算她质问也不能坦白,在出轨这件事上,男人如果想有生路可逃,就只能把谎一撒到底。

    郝乐意坐在沙发上,虎着脸看他,像看一个突然混入党组织内部的敌人一样。马跃被审视得心里都发毛了,上上下下地看着自己,好像他也很好奇,难道是他的身体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他一边装得好像被郝乐意的审视弄晕头了,一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马跃,你**的要装,装得若无其事,还要厚脸皮!!!

    郝乐意依然在审视他。

    马跃把自己鼓励得像一条充足了气的载重汽车轮胎,已有足够的底气承担上千万吨的压力,才冲郝乐意端出一脸诙谐的坏笑,“媳妇,小别胜新婚呀,看你这眼神好像咱俩久别成敌人了?”

    郝乐意悲凉地看着他,拼命地想,我到底问还是不问?她知道马跃,内心里有些孩子气的单纯,根本就不会撒谎,如果她问,他肯定会磕巴;如果她再步步紧逼,他肯定会说实话。如果,一切真像她怀疑的那样,他会承认自己在伦敦有外遇,她怎么办?

    郝乐意茫然了,因为她对这个男人还是爱的,可是越爱,越会因为他的出轨而受伤害。除了他马跃,别的男人天天烟花柳巷她都不多看一眼,因为她不爱,就和她没关系,也就对她造成不了伤害。

    马跃一脸受伤小孩的无辜相,“乐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走这么久了,我有点不习惯了。”说完这句话,郝乐意就知道,完了,她爱这个男人,爱到那么害怕失去他。她宁肯假装不知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愿意戳穿他得到一个令自己心碎的真相。

    马跃知道郝乐意没说实话,但他还是要继续扮单纯,假装相信了她的话,举着双手作投降状说:“媳妇,我,马跃,你的亲老公,咱俩结婚五年多了,在一张床睡,一张桌吃,还给我们的祖国造了一朵叫伊朵的花骨朵儿。我去英国读研究生,天天吃洋葱胡萝卜,吃得我一到晚上就放屁,可屁再多我都不冲着被子放,因为我夜夜搂着被子把它当成你,哪怕我知道那被子不是你,我也不忍心冲着它放屁,我怕你和我有心灵感应,会在梦里打喷嚏。你说我这么疼你爱你,你怎么还冲我耍态度?”

    马跃像说单口相声一样没完没了,说着说着就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媳妇,我想你,你知道吗?我下了飞机一看你没来接我,我的心,啪嗒一声,就掉地上了。我想完了完了,马跃,你是为了让媳妇和孩子过上好日子才去英国读研的,可你读出来了,媳妇不爱你了,你读研究生还有什么意义?”

    马跃的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口,他喋喋不休,就像唱着动听歌谣的小河,把正在她腹中发酵的愤怒,潺潺地带走了。愤怒没了,心就软了,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晚上视频里的女人,不过是他的房东或是邻居……

    她开始原谅马跃,开始鄙视自己。不是鄙视自己多疑,而是她突然地感觉到了来自爱的温暖,突然是那么地不愿意失去。尽管这个男人除了甜言蜜语和苦恼什么都给不了她……

    马跃握着她的手,唇挨上来,从她的脸爬到耳朵上。她想推开他,呵斥他不要装,他在英国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可是,那种软软的、暖暖的、致命的温柔,像坚韧的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她的心。所以当马跃的唇覆盖到她的嘴上时,她落泪了。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卑微和可怜。别人只要递过一点温暖,她就没出息地贪恋不去了。

    泪水顺着脸颊滚到了嘴边,马跃看到了也吃到了,他在心里说:好了好了,我已经成功地把她哄信了。

    可他是马跃,是男人马跃,是永远不了解女人是多么善变的马跃。这一刻,郝乐意不是相信了他的清白,而是因为她是女人,女人是只肯向温暖的爱投降的动物,这一刻,她是被温暖的柔情所融化……

    所以,马跃太乐观了,他以为自己终于用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了一场婚姻危机。

    他不知道,有多少婚姻,是在危机潜伏中,苟延残喘了一辈子。此刻的他,有点儿小小的骄傲,为自己的口才。好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马跃,现在,请用狂热的**彻底消灭掉她的怀疑。他吃着她的眼泪,一寸一寸地吻她……后来,他们纠缠在沙发上,玩他们最爱的沙发游戏,他咬着她,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就坏坏地笑了。

    郝乐意一阵脸红,她不是怀疑他背叛了她了吗?她不是愤怒吗?她不是打算质问他甚至和他离婚吗?可为什么?她要一反常态地在今天早晨洗了澡,还在腋窝里喷了香水?难道那些愤怒,只是想表演给自己看的?表明自己在感情上,态度是鲜明的,底线是不容侵犯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一寸一寸地硬了,她甚至觉得有另一个自己,平静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个被情欲蛊惑着、挑逗着的郝乐意,一丝鄙夷的冷笑,悄悄地挂上了嘴角。

    郝乐意忽地坐了起来,看着马跃。

    马跃以为沙发太小或是一不小心弄疼了她,抄手抱起她就往卧室走。郝乐意挣扎了一下说放下我,挣扎的力气大了点,把马跃弄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到,好在及时松手放了她,扶了一下茶几,才一**跌进了沙发里。

    郝乐意从沙发上捞起裙子往身上一围,走到卧室门口,突然觉得不对,就转身去了书房。

    这会,马跃是真傻了,在心里暗暗叫苦。看样子,她应该是知道了的。突然后悔,在楼下那会儿,他应该问问伊朵,在电脑里看见阿姨的事,有没有告诉妈妈,现在太晚,他不能下楼问,也怕如果伊朵没告诉郝乐意,他这一问,反倒是提醒伊朵。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有些事长时间不重复,就会忘记了。所以,长大之后再回忆读小学之前的事情,很少有人记得。

    他怔怔地看着书房的门口,下意识地紧紧抿着嘴巴,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了陈安娜的叮嘱,向郝乐意盘托而出。不知为什么,马跃觉得只要在郝乐意面前,他就下意识地回归到了婴儿时代,一点提防也没有,一句谎也不想撒,他总觉得在郝乐意面前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安全的。这种安全感,他在小玫瑰跟前就感觉不到。是的,在小玫瑰跟前,他觉得自己是从丛林里跑出来的野兽,他把那个野兽般的马跃扔在伦敦,回到了人类的族群,在郝乐意坦然舒缓的眼神里,他突然地羞愧,就像一个幡然醒悟的恶魔,突然不能面对自己血腥的过去。

    也是在这个夜晚,他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比可以感觉到安全更好的爱了。

    可他也知道,郝乐意越是给他安全感,他就越不能坦白。因为这种坦白,对于郝乐意来说,就是一把捅进了心脏的刀子。她说过的,她爱他,只是因为爱他,爱情是她的信仰,她从来不拿爱情换任何东西。就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把爱看得比蒸馏水还干净的女人,他能坦白他在伦敦出轨了?

    不,他做不到,而且坚决鄙视内心深处那个蠢蠢欲动着想坦白的马跃。感情出轨后的坦白是什么?是自私。是,你坦白了,你卸下包裹,却在爱你的人心上堆放了一个巨大的剧痛的肿瘤,这样的王八蛋,应该被乱棍打死,而不是被原谅。

    他想起了在伦敦物业里看的**节目,主持人说过一些男女之道,说如果男人惹女人生气了,再诚恳的道歉也不如送她一次性**。

    他决定继续装傻卖萌,决定实践**节目中主持人的理论。所以,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郝乐意说:“乐意,怎么了?”

    郝乐意面对着没开机的电脑,看上去表情呆滞。他走进来,揽她的肩。郝乐意挣开了。他明知故问:“乐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说着,故作害怕状,“该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喜欢别人了?”

    郝乐意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马跃,你离我远点。”

    “为什么?”这个为什么,是发自马跃内心的话。

    “你离我近了,我会恶心自己。”郝乐意说的也是真的,英国伦敦的那个真相,她猜都猜得到,可她不敢往深里想,她害怕想深了自己会绝望,可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至少是现在,她没法像从前一样接纳马跃,否则,她会恶心自己,像恶心自己明知道一款食物不洁,却还要假装眼不见为净地咽下去。

    马跃是个保有羞耻感的人,其实,马跃大抵猜到了郝乐意所说的恶心指的是什么,内心一阵荒凉。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痴卖傻。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荒唐,都是需要买单的。现在,就是他为伦敦的另一个自己买单的时候,他是如此的痛恨那个在伦敦的自己,时光却无法倒流。

    他凑过来,搂她,吻她,她流着泪躲闪。此刻,他的心,是碎的。他想像求婚一样,跪下来,求她原谅,却又不能,那样只能伤她更深。现在,唯一能抚慰她创伤的就是他对她的需要,对她的执著,好像离开她,他就不能活了。所以,他像蚂蟥一样,她的唇往哪个方向躲他就往哪个方向吻,纠缠得她有些恼了,觉得他身上有了些无赖气质,对女人死缠烂打,缠不到手决不善罢甘休的赖气,觉得他学坏了,更会讨女人欢心了,所以才会有女人纠缠着他,恼羞成怒地用手包打他……郝乐意越想越生气,嘴里说着讨厌,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就听咚的一声,马跃就哎哟哎哟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郝乐意冷笑了一声,心想,收起你的小伎俩吧,我才不上当呢。过了一会儿,就听不到动静了,回头去看,就见马跃蹲在地板上,傻了一样看着血滴滴答答地从鼻子里往外流。郝乐意没想到会撞得这么厉害,手忙脚乱地去找纱布,找止血药,扶着他去卫生间,让他仰着头,她用纱布蘸着水,一点一点地给他洗干净了。

    马跃一声不吭。

    郝乐意卷了一小团纱布给他塞到鼻子里,扶着他进卧室,他仰面躺在床上,她坐在床沿上,噼里啪啦地掉眼泪。突然地,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果马跃真的背叛了她,她到底要不要和他离婚?

    是的,她的感情受伤了。马跃比她大三岁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马跃没工作,马跃不赚钱,这些在她,都不是问题。可她无法接受马跃的背叛。如果说马跃这个男人对她来说,还有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他对她的爱是真挚而浓郁的。把结婚当成找饭碗那是封建社会女人唯一的出路;把婚姻当成公司合营,那是市侩俗人的作为。她虽然也是个俗人,可还没俗到把婚姻当成赢利最大化的公司合营,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份至真至纯的带着温度的爱。这也是婚后几年来,连郝多钱他们对马跃都颇有微词、而她还一个劲地护他爱他的原因所在。

    可现在,马跃所拥有的她最看重的优点,已随着他的出轨嫌疑而消失殆尽。从看到他房间里有个女人起,白天她尽量让自己忙成陀螺一样,只有忙起来,她才会不去想马跃的背叛。可寂静的夜里,马跃和一个女人的身体,像拥挤的蛇一样相互纠缠在她的脑海、心里,纠缠得她片刻不得安宁,甚至泪如雨下。在每一个顶着熊猫眼醒来的早晨,她都会坚决地告诉自己:我要和他离婚。

    可是,就在她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她就会开始想他的好,想他走在街上总是把她拽到远离行车道的右边;想到冬天他总是先抢着去洗澡,其实是为了让卫生间先暖和起来……他给的好,全都是细碎的温暖的,太多了……多得让她的心,颤抖了,流泪了。然后,就想起了一个叫连谏的女人,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不是武力也不是金钱,而是温暖和爱。当她想着马跃对她的好的时候,一颗去意坚决的心,就像被风吹歪的棉花糖一样,渐渐地收拢缩小。

    马跃装作很听话却也很痛的样子,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时哼两声,嘟囔说:“我怎么觉得血顺着鼻腔流到喉咙里去了。”

    郝乐意站在床下,不知到底要怎么着才好。

    马跃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哼哼地呻吟了两声:“帮我把枕头垫高点,我不想吃自己的血,太恶心了。”

    郝乐意就跪到床上,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把枕头拖过来,因为和马跃拉来扯去,连衣裙的扣子早就开得七歪八扭的了,马跃眯了一眼,看着在衣服里晃来跳去的**,猛地揽住她的腰就把脸贴了上去。郝乐意尖叫了一声,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又怕再次弄伤了他的鼻子,气喘吁吁地说:“你干吗呢?”马跃不吭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闷不做声地把她的裙子就给扯了下来,像个穷凶极恶的**犯一样把她强行按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把她正试图用力推开他的手,攥住了压在头上方的床上,然后他像勇猛的将军,冲杀进她因为紧张而生涩的身体。或许因为紧张和反抗,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私处像因害怕而抿紧的嘴巴,紧紧地咬裹着他……塞在他鼻孔里的纱布掉出来了,鲜艳的鼻血抹得郝乐意胸口到处都是。他一抬头,鼻血便滴到了郝乐意脸上,正奋力反抗的郝乐意尖叫了一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因为马跃的整张脸都被鼻血染红了……

    在这个矛盾重重的夜晚,郝乐意就像个吓傻的孩子一样,呆呆地看着马跃,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傻傻地看着他,马跃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她的目光让他害怕,心不在焉地走了神,他不仅没有像**节目主持人说的那样,送郝乐意一个生理**,他甚至都没完成这场间隔了一年半的欢爱,就草草收了场。

    郝乐意的眼神,呆滞得让他感觉发冷,好像他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在和她**,而是一个屠夫,她正看着他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肢解她的身体。她不挣扎不动也不呼救,只是因为心死了,这具肉身,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郝乐意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跃从她身上翻下来,呆呆地坐在一边,看她,看天花板,然后傻笑,好像一个写着作业却突然不会了的孩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了一下,又各自闪开,飞快的,像两块遭遇了撞击的石头,在相互的作用力下,快速改变了方向。

    她看着天窗外的月亮,就觉得有一股幽幽的气息,从胸口游过去再游过来,或许她和马跃的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她现在之所以彷徨不去,不见得还是因为爱,那个叫连谏的女人不也说了吗,离婚前,都要经历过无数次阵痛,每一次阵痛发作,当事人都会认真地以为,爱情还在,婚姻未必真的走到了分崩离析的那一步。于是就停下了离婚的脚步,真心地以为两个人都能虔诚悔过,回到曾经的甜蜜。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愿望美好的错误。

    马跃下床,去了卫生间,他洗干净的脸,看上去很清净,也不流鼻血了。他弯腰来抱郝乐意,郝乐意挣扎了一下,他说给你洗洗,她这才发现,自己一胸脯的血,马跃的鼻血,他强行亲她时留下的。

    郝乐意决定不管马跃的无辜是装的还是真的,她都不会去问了,不是懦弱,而是想起了一个朋友的话:无论男女,如果还不想离婚,就一定不要去捉奸,因为那是自取其辱。人家已经不爱你了,你去捉奸,捉了只是为痛斥人家一顿?还是逼着人家写份言不由衷的保证书,保证再不偷情,有什么用?在对方看来,都知道人家出轨了还不离,说好听点是顾全大局够隐忍,说难听点就是贱,自己都一贱到底了,还指望得到别人的尊重?简直是痴人说梦。现在郝乐意也想明白了,就算铁了心要离也犯不着去捉奸,直接去法院起诉离婚就是了。他有外遇这事,连提都不提,因为提了,就等于是你想离婚,不过是知道人家已经不稀罕你之后的识趣转身,既然怎么都是转身离去,干吗不转得华丽高贵点?咱就假装不知道他的那些破烂事,不说破,就当是咱看腻他了,要奋起而甩之,重新寻找新生活,岂不更拽?

    各种各样解气又解恨的想法,像走马灯似的在郝乐意的脑袋里飞快旋转,甚至,她都惬意地笑了。

    看到郝乐意笑了的马跃开心极了,往她湿淋淋的身子上裹上浴巾,抱起来就兴冲冲往卧室走,边走还边傻笑,“媳妇终于笑了。”

    而我们的郝乐意,依然在笑,笑得那么没心没肺,因为她找到了制胜的办法,那就是假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出一副知道了却不依不饶的嘴脸呢?其一没用;其二显得自己很虚伪,很有“婊子与牌坊”相互排斥又相互遮掩的关系。

    哪怕离婚,她也不能让马跃知道,她是因为知道马跃在英国有了外遇才离的婚。那样,显得自己多么的灰头土脸呀。马跃不是喜欢扮纯真扮专一吗?他不嫌累就让他继续扮下去好了。他哪怕扮成情圣,她依然是要离去的。

    后来,郝乐意才明白,那些自鸣得意的想法很阿Q,像一片麻醉药,只能在很短的一刹那,让她有点儿快意恩仇的胜利感。而大多数的时间,她的心都是灰扑扑的,像一间陈年老屋,久无人居,地上落满了灰尘,人一走动,就灰尘飞扬,呛得她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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