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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政府会议

    李惜君这一夜还真没睡着,躺着想起心事来。说起来,他这人也挺曲折的。

    能够到海源市府办公室工作,进入市府办公室,围着权力中心打转,他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李惜君的老家在海源市顺风镇一个叫黄竹坑的偏僻山村里,他爷爷、奶奶当年从岭州蕃峪逃难到此,淳朴的村民接受了他们。这个落后偏僻的小山村,还请他爷爷做了乡村教师,因为他是村里唯一识得几个字的。就这样,这户李姓人家就在山沟里生存下来,独姓独户,几代单传。解放后,李惜君爷爷因为半个“臭老九”的身份,在频繁的政治运动中过早地结束了坎坷的一生,没多久奶奶随着爷爷而去。到了李惜君父亲这代,基本上已经和山村的普通村民没什么区别了,平时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和土坷垃打交道,农闲时打打零工,挣几个血汗钱,买些盐巴、豆豉、咸鱼之类的,日子过得清淡、艰难,却从来没干过耍滑弄奸的事情。改革开放之后,李惜君的父亲曾去岭州蕃峪找过亲人,也不知道是当年死于战乱还是走失,半个亲人的影子也没找着。这个曾经的蕃峪大户人家就这样窝在一个小山村里,没落了。可贵的是,祖上留下的家训维持了精神血脉。李惜君的妈妈没多少文化,她常常用来教育孩子的话,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勤有功,嬉无益”“吃苦当吃补”“吃亏有福报”。妈妈的话经常在他耳边聒噪,深入骨髓,融入血液,使他一生受益。

    五岁多一点,李惜君第一次走进课堂。老师看着这个吊着两条鼻涕虫的小不点,作难了,说这么小的个儿,还是过两年吧。架不住他妈妈的苦苦央求,老师无奈地说,那就试试看,一个月后如果读得下去,再交五十块学费也不迟。谁知没过两星期,老师就兴冲冲地亲自上门收了五十块钱学费,说这孩子不得了,瘦瘦小小的,没想到脑袋瓜子这么好用,上课专注,思想活跃,领悟能力明显比其他孩子高一截,将来肯定有出息!从此,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成了他们村唯一考上省级重点高中海源中学的学生。

    哪怕在尖子荟萃的海源中学,李惜君也是数一数二的学生。那年高考,李惜君果然没有辜负父母和老师的希望,以全海源市第一高分的成绩被浙江大学文学院录取。更让他振奋的是,他题为《我想握住你的手》的作文竟然获得了满分,是全省仅有的五个满分作文之一。海源出了个“文章状元”消息传来,成了全市街谈巷议的一大新闻。这一年,李惜君让全市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大四那年春节,正在为工作发愁的李惜君在同学会上碰到了海源中学的刘校长。刘校长悄悄地把这个得意门生拉到一边,问他想不想到文联去工作,那里正准备招一个签约作家,属于事业编制。如果想去的话,他可以帮忙找一下在文联搞行政工作的表弟。李惜君万分感激,谁料文联分管人事的领导扭扭捏捏向刘校长提出一个要求:安排李惜君进文联可以,但刘校长必须帮忙把他那吊儿郎当的小儿子安排进学校教书。刘校长咬咬牙说:“行!只要李惜君能够进文联,你儿子的事我来办。”他花了很大力气把那小子安排到学校去做行政工作,也就是管管后勤。就这样,李惜君幸运地撞进了市文联,做起了签约作家。说是签约作家,其实主要工作是做《海源文艺》杂志编辑,平时无所事事,清闲得很。

    李惜君牢记“勤有功,嬉无益”的家训,也没有辜负刘校长的期望。在闲暇时光,他自己搞搞创作,在《海源文艺》、《佛山文艺》,甚至在岭东作协的《作品》杂志发表了不少的作品。他不但牢牢占据了海源市文联第一支笔的交椅,而且名气越来越大,大家都知道市文联有个很能写的小伙子名叫李惜君。慢慢地,他经常被市委、市政府抽去,参与各种典型材料、研讨论文的联合起草,笔下功底练得更扎实,名气也越来越响。

    刘校长基于对李惜君的疼爱,把自己的外甥女黄莺介绍给他做女朋友。刘校长知道他志存高远,常常劝他别太浮躁:“风物长宜放眼量。练好你的笔头吧,迟早派上用场,听我的话不会错。”没多久,女朋友黄莺就被派到他老家顺风镇的邮政营业所做主任,成了小部门负责人。被女朋友比下去,这给了他一个不小的刺激。

    又是一个同学年会,他已经不再是受追捧的焦点。相反,一些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学成了香饽饽。读书成绩老是垫底的刘山火箭似的当上某镇党政办的办公室主任;原来经常因为考试垫底被老师罚站的王平,听说正在竞争某学校的副校长职位;原来半途退学的李力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大老板,这次同学会的全部开销都是他一人负责。

    在宴席上,大家还是对他说了几句“文章状元”“前途无量”之类的恭维话。李惜君听出了那个假来,便苦笑着说:“时代不同了……状元有什么用哟,论做官比不上刘山、王平,论赚钱比不上人家李力平,人家都几百万身家喽。”

    这一次同学会之后,李惜君痛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走出文联,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天地。否则,不但愧对身居邮政营业所主任的女友,也无颜继续在同学中间混下去了。他在日记中抄了首诗:

    处身枯谷羽未丰,存心高远在长空。

    忍痛奋力展翅起,不再颓废待东风。

    李惜君睡不着,干脆就起床看起书来。床头上有一本《河北第一秘书——李真的黑白人生》,不知道是以前哪个值班秘书留下来的。

    看着看着,李惜君不由得佩服起李真来。这个李真确实不简单,三十多岁的时候就挣下“河北第一秘”的封号。用此书作者的话说,在河北全省的市府办公室里,李真就像“度月假”美女用过的卫生巾——红透了。书中说,什么叫红透了?两个标准,就是得占“两个头号”:第一是得占着“头号跟屁虫”。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的第一个位置永远都是你,领导每次外出本能要叫上的第一个人也是你,离了你领导就不行,离了你领导就不爽。那么各级各部门的大小头目,只要不是白痴,以后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礼让三分。领导在的话你是老二,领导不在的话你就是老大。第二是得在市府办公室里占个“头号写手”的位置。市府办公室里都是人精,领导对你的宠爱固然让人捧你怕你,也可能让你成为市府办公室中的众矢之的,只有笔下功夫才能让你成为秘书中的精神领袖。善射者,以射服之。在市府办公室里,只能以笔服人,像丁磊。

    李真就是靠着这“两个头号”,成就了河北政坛神话。

    刘校长对李惜君有较高的期待,前几天还谆谆教诲,叫他在领导面前要做“事事顺”,灌输一些“伴君如伴虎”之类的东西;在同事面前要做“时时昏”,夹起尾巴做人,装傻充愣、不出风头、不张扬、多吃亏、少占便宜。关键时刻,不妨沾沾领导的光,说话、办事肯定所向披靡,谁也不会不买账的。别看做领导秘书平时像可怜的小丫鬟,真要得宠,宰相家的丫鬟也抵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

    翌日早上,李惜君被桌上的闹铃声吵醒,一看:6点30分。他立马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河北第一秘书——李真的黑白人生》便掉到了地上。原来,他昨晚看着看着睡着了。他赶紧叠好被子,洗漱一番,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赶到办公室。

    还好,他是第一个上班的。他用抹布把值班室内的台凳桌椅都擦了个遍,接着扫地、烧水。这种活儿,前年刚刚毕业进文联的时候做过,工作两三个月后就不干了,现在又干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重当丫鬟再起步呗。他边干边想,这若是让女朋友黄莺看到,一定会诧异,然后心疼地抢下扫把,不让他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在黄莺眼里,自己男友是了不起的才子,怎么可以干这种事呢?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8点,太阳已经老高,他出了一身汗,衬衣粘在背上湿乎乎的。他把办公室的空调调到最大,呼呼地吹着,又抬头看了一下挂钟:8点15分。正要坐下来准备写当天的工作日记,就见梁朝副主任夹着个小皮包走了进来。梁朝副主任环顾了一下办公室,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李惜君说道:“早上好。小李呀,等会儿市里领导召开碰头会,跟我一起参加吧,你准备一下。”说完,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李惜君,两人一道向会议室走去。

    市委、市政府在一个大院,通常叫市府大院,人们私下里称之为中心大院。人大、政协大院在市府大院旁边,通常叫附属大院。市府大院的正中八层大办公楼,是市政府部委局办公的地方。左侧三层的办公楼为市政府市长、副市长和主任们、秘书们的办公楼,通常叫市长楼,李惜君他们就在那里办公。右侧3层的办公楼为市委办公楼,为书记、常委们及下面两部一办的办公楼,通常叫书记楼。大办公楼后面是机关食堂、小车队等一些后勤服务机构。各楼群之间有大块大块的空地,种着很多不知名的景观树,还有就是王棕。李惜君边走边打量这些王棕,现在比昨晚看得更清楚了,这些王棕有的竟然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还真是越看越像导弹,怪不得人们把整个大院叫“导弹基地”。

    秦东江市长既是市府的头,又是市委副书记,所以他是唯一在书记楼和市长楼里都有专门独立办公室的领导。李惜君跟在梁朝副主任屁股后面,一会儿就拐到了书记楼。书记楼会议室在三楼,等会儿的会议就在这里召开。两人来得有点早,只见两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正在忙碌地打扫卫生。市委办乔冠杰主任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指导着服务员搞好卫生,又叫另一个服务员在椭圆形会议桌上摆好茶具、烟灰缸、纸巾,分装茶叶。梁朝副主任放下皮包后就去了秦东江市长的办公室,剩下李惜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帮忙打扫卫生好呢,还是坐下来静静地等待开会好。好在一会儿梁朝副主任就回到会议室,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打开小皮包东翻翻西翻翻,有点神经质地小声嘀咕:“材料不要漏了才好。”

    李惜君打心眼里佩服乔冠杰主任,在他看来,乔冠杰主任的指挥细致周到,服务员“好好好”地答应着,又在每位领导的座位上加上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一个茶杯。乔冠杰主任交代,反正现在天气热,茶水可以早点添上去,等下喝起来就不烫嘴。乔冠杰主任感到一切都满意以后,服务员这才退出会议室。乔冠杰主任这才腾出手来,说道:“真不好意思,两位稍等。我还要去把材料准备好。唉,这里的小伙子、小姑娘比较毛躁,不亲力亲为还真不行。不像你们市府办的市府办公室呀,精干!”说罢,朝梁朝副主任点了点头,又在李惜君肩膀上拍了拍,便出去了。

    趁这个机会,梁朝副主任说:“小李,你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也不用急,现在基本没有你什么事儿。一会儿,我们和乔冠杰主任一起在门口迎接领导。记住,放轻松点。”

    快到8点45分的时候,乔冠杰主任把材料分装好,和两个市委办的小伙子分别在每位领导桌面上放置一份。然后,李惜君就和梁朝副主任、市委办的同志一起,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站在会议室门口,迎候领导们前来。看着窗外的朝阳升得老高,李惜君还是第一次这么站立着迎接领导。他想,到底是大衙门大架势,不同凡响,规矩也真多。后来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市委、市政府刚刚开展整治机关作风活动,市委办、市府办两个主任政治敏感性较强,自己精神紧张而已。事实上,以后召开领导会议,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先到先坐,再也没有演出门外恭候的戏码。

    领导们陆续赶来,都是矮矮胖胖的,四平八稳地一个接一个蹩进会议室。市委书记吕国华最后一个到,长得有点像宋江,矮矮胖胖,黝黑黝黑的。看看这个“大家长”,李惜君脑袋里忽然冒出小时候老阿嬷常常唠叨的那句话:“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梁朝副主任一边向陆续赶来的领导点头打招呼,握手寒暄,一边抽空小声给李惜君介绍这个是“某某副主任”,那个是“某某常委”……书记、市长、主任、主席、常委慢慢到齐,李惜君就在心里默默地反复念叨着,争取尽快把梁朝副主任刚刚的介绍记在心里。二十五六个领导围成一圈,开始小声交流着。李惜君和两办的会务工作人员在第二排坐着,他从后面发现,八个领导是秃顶的,其他领导也脑门光光头发稀疏。做领导真是操劳,为了那张交椅,头发都掉光了,赔了健康赔形象。

    李惜君的女友黄莺是个精明的女人,早在他进市府办公室之前就买了一摞《秘书手册》之类的书,强迫他补课。李惜君知道,凡是有官员的场合规矩就特多,特别是这种会议,座位的编排就是一门大学问,哪个领导坐哪个位置都是有学问的,就像《水浒传》一百零八条好汉排座次,职务分正职副职,资格分先来后到,机关顺序又是从市委、人大、市府、政协一溜往下排。总之,很讲究,绝对不能出错,否则被“暗降”的领导说不定从此把你恨上了。李惜君拿起会议签到表,默默地研究起来,把领导的姓名和真人逐一对上号,再从他们的座位离书记、市长的远近上琢磨开去,离两位主要领导近的,当然地位就越高,反复比较,这样记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时,秦东江市长的跟班秘书段雄鹰踩着小碎步,无声趋上前去,把一个黑色公文包轻轻地放在市长桌面上,然后又无声地退了下去,挤到李惜君和梁朝副主任之间的空位上,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会议一般由市委、市政府各部门的一把手轮流主持,今天轮到秦东江市长主持会议。他身材也矮胖,一张大脸长着一个仰天鼻,眼袋很大,眼睛很小,目光从小眼缝里透出来,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扫视了一圈儿,正在七嘴八舌的各位领导立刻肃静了下来。他低头和吕国华书记咬了一会儿耳朵,胖手在肚皮上拍了拍说:“大家静一静,会议开始了啊。”

    会议整整开了一个上午。回到办公室,梁朝副主任拿过李惜君的会议记录,认真查看起来。李惜君心里打起鼓来,好在梁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便交代他根据这个记录搞份会议纪要,要快。李惜君正要写,范离琪送来一沓饭票,说是这个月的伙食。李惜君这才觉得饿,早上工作太紧张,肚子现在已空空如也,他竟然都没觉察。中午还要值班,李惜君匆匆忙忙打了饭菜,在值班室里边吃边琢磨。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写会议纪要,这是梁朝副主任交办的第一个任务,可不敢搞砸了。

    李惜君想不通的是,今天的会议既然是领导会议,那会议纪要怎么不叫《市委、人大、政府、政协会议纪要》?要么就应该由市委办那边编发《市委常委会议纪要》,咋就要市府办这边写,而且还变成了《市政府工作会议纪要》?一大堆疑问在肚子里打圈圈,又不敢向梁朝副主任讨教,李惜君就翻看以前下发的《市委常委会议纪要》、《市政府工作会议纪要》,慢慢琢磨,渐渐谱出点味来。原来《市委常委会议纪要》往往是研究干部任免、党风党纪问题的会议,而研究人事任免的会议内容一般都是秘不示人,有的是秘密等级,甚至属于机密等级,这种纪要开始只在参加会议的几个领导中间传阅,等人事公布之后才到机要部门备档。上午四大机关会议,其实就是根据主持人自己提出的会议主题,进行会议议程安排,基本上四个机关里哪个领导主持,就由哪个机关写纪要。今天的会议纪要自然就轮到市府办这边写,而且当然要用《市政府工作会议纪要》格式。他经过查阅,还认识到自己将要写的这个纪要,既记录了领导的工作决策,又对基层单位有具体的指导作用。各单位大小领导通过阅读,就可以了解领导的决策意图,这样组织、落实工作时,心里就有底子。所以,自己手头上的这个纪要是很有分量的。

    再到后来,当李惜君已经完全可以熟练“格式化写作”,他发现十三种公文种活像十三个瓶子,盐油酱醋水,要装什么装什么,关键是看你会装不会装。慢慢地,他总结出一套简单实用的公文写作理论:

    十三文种十三瓶,酸甜苦辣各随人。

    盐油酱醋巧装上,百味文章样样新。

    就这样,李惜君边吃边琢磨,放下碗,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写作思路。他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十指翻飞,所谓的会议纪要一挥而就。又反复校读几次,自我感觉非常满意,便打印了一份样稿,等到下午上班时,高高兴兴地向梁朝副主任交差去了。他满以为可以获得几句表扬,诸如“写得真快呀”、“写得还不错”之类的,岂料梁朝副主任面无表情,继续翻阅他桌上的《岭东秘书》杂志,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你放着吧。”“处女作”就这样被梁朝副主任随手一丢,落寞地躺在办公桌面的右角,李惜君悻悻而去。

    翌日,曾静拿着纪要样稿交回给李惜君。李惜君傻眼了,只见上边改得花里胡哨,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这梁朝副主任修改的字很小,那草得不能再草的字,在样稿的字里行间东溜西窜,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是推翻重写。李惜君越看越是羞愧难当,认不出来的字,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就这样连蒙带猜地把这篇大删大改的处女作重新打印出来。想到样稿刚刚是曾静送过来的,这份悲惨的处女作肯定被她目睹了,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否会发笑。李惜君脸上发烫,无地自容。

    修改完之后,李惜君坐着发呆。他又拿起纪要样稿和梁朝副主任的修改稿对比,慢慢看出了其中的奥秘。自己起草的样稿口语是多了点,统统被改了,比如“经过”被改成“经”,“一些”被改成“若干”,“出示”被改成“出具”等等。还有就是一些常识错误,比如出席会议的二十五位领导的排序上,有两位顺序弄错了。而被大量挪来挪去的文字、句子顺序,其实挪不挪都没什么区别。不过说也奇怪,通过梁朝副主任的删删改改,这纪要也就变成了一块豆腐,四平八稳,周周正正,却又清淡寡味,吱溜下肚,没有嚼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惜君几乎对手中的笔丧失了信心,平生第一次这么不自信,怕见梁朝副主任,更怕见曾静。他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在这里恐怕是混不下去了。曾静看出他的情绪低落,在走廊里碰到他时,悄声开解:“惜君哥,你啊,根本不用伤脑筋。其实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叫做‘有理没理三板砖’。凡是新丁,免不了要挨主任、副主任的板砖,目的就是砸掉你的傲气。你想想,哪个进入这里的人不是有几分才气和傲气的?就说说你吧,早就文名在外,而你这次稿子写得不是不好,恰恰因为写得比较好,又出手太快,这就坏了。梁朝副主任看你那得瑟样,不杀杀你的锐气才怪。你的稿子一出来,我和范离琪他们都抢着先看了,大家都说,除了丁磊,第一次出手就能拿出这么好的稿子,也只有你李惜君啦!明白吗?不是你不好,恰恰是因为你太好了。在这里,特别在领导面前,才气一定要有,傲气却绝不能有。你必须用谦虚来包装你的才气,等你傲气消磨掉了,关系也就理顺了,工作也就顺畅了。做秘书的都得这么过来,没关系的,惜君哥,别丧气!”

    原来是这样!

    曾静开解他的时候,小脸憋得红红的。怕他不相信,曾静又说:“你不知道,丁磊坏就坏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才气,最后才落得个辞职了事。丁磊走的时候,梁朝副主任就告诫过我们,说才气就是一只粽子,不包裹起来会发臭!”

    李惜君很感动,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整个人又活泛起来。他也有了主意,就是曾静说的,用谦虚包裹才气。以后写材料,写完了也不急着上交,磨磨蹭蹭,差不多留点时间给领导修改就行。他还有一个很绝的小动作,就是材料写得再好,他都故意留一两个错别字,给梁朝副主任修改。既然人家要挑刺,那就留一两根刺让他挑。果然,梁朝副主任再也没有像上次那么认真过,只是把他故意留出来的一两个错别字改了,就心满意足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有进步,有进步,就是老有错别字。毕竟还是年轻啊,以后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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