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们开始吧。”
珍妮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她是属于那种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优秀女孩子,父母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大学毕业以后,她和她大学时期相识的男朋友一起到曼哈顿来闯天下,梦想开拓一番事业。但只在曼哈顿待了短短几个月,有一天,她在街上行走时突然惊恐发作,感到好像天崩地裂一样的恐惧,连呼吸都没法进行似的。
这样的惊恐发作对珍妮而言是平生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完全失控感到羞耻和自卑,当然最大的担忧是她无法想像第二次惊恐发作时她会怎么样。心理治疗的一个基本原则是追根溯源,珍妮的惊恐发作一定是有其来源的。曼哈顿就像一只压力锅,把珍妮内在的那颗定时炸弹引爆了。
那么,什么是珍妮的定时炸弹呢?
珍妮的父母在几天前离婚了,作为子女,对父母的离异最常见的情绪反应是忧郁,而非惊恐发作。到底是什么使得珍妮在听到她父母离异的消息后产生惊恐发作的呢?
珍妮坦白道,虽然她父母都待她很好,但她父母两人之间其实一直存在不和。自她三四岁,她就在她父母之间担任起一种微妙的角色,她成为她父母关系的桥梁、仲裁者、调解员甚至法官。
“你对自己的这种特殊角色感觉如何呢?”我问道。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个角色。”
“从什么时候起,你有这样的感受?”
“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了,但我的家庭没有了我好像就不行似的,我有时奇怪我怎么成了一家之主了。”
“当你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你就被迫成为一个小大人,承担起了一个普通孩子不必承担的责任。”
“我有时候为自己的特殊地位感到自豪,有时候又感到失落,失落了我童年的稚趣。”
“除了童年的失落以外,你对自我的真实定位其实也失落了,你成为你父母关系的桥梁、仲裁者、调解员甚至法官,但惟独忘了成为你自己。”
珍妮朝我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不喜欢我对她的分析。珍妮只习惯于做一个指点别人的“大人”,而不习惯做一个被人指点的“孩子”。
当珍妮满怀信心和梦想到曼哈顿闯荡时,她所面对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对一个大学刚毕业又来自边远地区的小姑娘来说,她的“大人情结”对她所承受的曼哈顿的超强压力不但毫无助益,反而徒增焦虑。
当她的父母因没有她的“关照”而离婚后,珍妮所背负的维系家庭圆满的沉重责任瞬间转化为对珍妮的“大人角色”的全盘否定。而对一个生活在这个“大人面具”下的珍妮而言,当这个面具突然破碎后,她对自己的真实形象产生了迷茫和陌生的感觉。
从来都是顶梁柱的珍妮在父母离异和曼哈顿的重压之下变成了一个孩子,甚至表现出连一个孩子都不如的惊恐反应。在45分钟的第一次面谈结束后,美丽而一脸能干相的珍妮变得那么无助和虚弱。但她还是顽强地拒绝进一步的心理治疗。她显然无法接受我对她的心理分析,她只是要求能够尽早得到药物治疗。于是我为她特别安排了一位精神科医生在第二天为她做药物治疗。
“我现在十分虚弱,我不知道会不会在回家的路上惊恐发作。”
“要不要我陪你走一段,把你送到车站?”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珍妮的背影消失在曼哈顿迷离的夜色里。有多少像珍妮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满怀梦想来到曼哈顿,但却落得如此痛苦的结局呢?两个月后,珍妮打电话告诉我,她决定放弃曼哈顿,回到她的故乡田纳西去。
“女人与毒品毁了我的美国梦”
“你知道哪里可以一天赚到1500美元?”这位名叫沙夫的希腊服务生给了我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是说不需要任何特别的技术和背景就可以赚到这么多钱吗?”
“当然。”沙夫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因为他知道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听起来你好像知道这个地方?”
“对啊,那是阿拉斯加每年2月份的捕鱼季节,最高报酬可以是每天1500美元。我每年都去,去一次可以赚回3万美元。”
“你如此会赚钱,为什么现在却住在无家可归者收容所?”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是因为吸毒?”在美国如果发生这样的故事,那么十有八九是由于吸毒。美国好像不管什么都要抢占世界第一似的,连吸毒也是全世界第一。我看着眼前这位脸色憔悴的希腊人,想知道他的故事。
“毒品和女人,女人和毒品,毒女人毁了我的美国梦。”
“那女人是谁?”
“一个西班牙裔女人。当我和她相识的时候,我还以为找到了我的美国美女,但她却是一条毒蛇。她遇到我时已身无分文,因为毒品把她的一切都摧毁了。她和我上床,引诱我吸毒。我们住豪华酒店,每天除了吸毒和性交,还是吸毒和性交。我们在加州一个月就把我在阿拉斯加所赚到的3万美元花光了。”
“那么你的工作呢?”
“我做服务生收入也不坏,我每月可以收入3000元现金。但我吸毒过度,连我的老本行也无法维系了。我失去了我的房子、我的车子、我的一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这就是我的美国梦?”沙夫痛苦地低下了头。
“吸毒虽然是摧毁你幸福的罪魁祸首,但吸毒只是一种你自我摧毁的方式而已。事实上,是你自己潜意识里的某种未解决的心理问题使得你走上了这条堕落之路。”
“你是说,我用吸毒的方式自我摧毁?我远离父母和故土来到这里寻求我的美国梦,我为什么要用毒品摧毁自己呢?”
“我想那和你的童年经历有关,你能否告诉我童年时的家庭状况?”
“我家有9个孩子,我是老大。我父亲是一个警察,他脾气粗暴,我在家里的时候不知受了他多少次无端的身体虐待。因为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我在12岁时便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后来,我偷渡到美国,开始在曼哈顿做服务生。”
“你父亲为什么如此虐待你呢?他也同样虐待其他的孩子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其他的孩子还可以啦。我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的孩子,他总是诅咒我,说我这辈子会一事无成。我一直努力想证明给他看,但没想到我现在的状况居然证明他是对的。”
“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现代心理疗法自弗洛伊德对童年期心理问题的重视以来,基本上已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成年后的心理问题与童年期的心理问题有着直接的关系。沙夫的父亲对沙夫童年时莫名其妙的身体惩罚使得沙夫的内心印上了潜在的受虐倾向。尽管沙夫努力抗争,但因为他对自己内心的伤痛缺乏觉知,他的受虐倾向使得他成为了那个女人和她所带来的毒品的施虐对象。而沙夫父亲催眠一样“你注定一事无成”的诅咒,也在沙夫抗拒毒品的努力中釜底抽薪。即使一天可以赚1500美元,沙夫也没有觉得在他那相对贫穷的父亲那里获得他应该获得的尊严。
一心想实现自己美国梦的沙夫,在曼哈顿的纸醉金迷中,成了荒唐女人和毒品的俘虏。他实现了他的美国梦,但那是美国噩梦,因为沙夫根本没有从他童年的噩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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