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欧阳天风一清早就出去了,留下话叫赵子曰和武端千万早些赴女权发展会的成立大会去。赵子曰起来之后和武端商议赴会的一切筹备事项。筹备事项之中当然以穿什么衣服为最重要,因为他们是要赴“女”权发展会。武端是取“洋服主义”,大氅虽然穿着有点热,可是折好放在胳臂上,岂不是“有大氅不穿而放在胳臂上,其为有大氅也无疑”吗!可是赵子曰的驼绒大袄不能照这么办,(这是华服不及洋服的一点!)要穿夹袍吧,又没有驼绒大袄那么新鲜漂亮。他搓拳跺脚的一个劲儿叨唠:“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穿上夹袍,”武端建议:“胸前带上个小红缎条,写上:‘有好大袄,没穿。’岂不是全包括住了吗!”“可是‘没穿’的范围太宽呀,”赵子曰皱着眉,摇着头说:“人家知道我把大袄是放在箱子里,还是寄放在当铺里,不妥!”
“冒下子险!”武端又想了半天才说:“来个‘华丝葛大衫主义!’虽然脱了棉袍就穿大衫有点冷,可是你的身体强壮,还怕冷吗!再说,你猜怎么着?心中有一团增加体面的热力,冷气也不容易侵进来!是不是?”
“干!”赵子曰叹了一口气:“死了认命!都是那个该死的爸爸不给我寄钱!反正我要是冻死,在阎王爷面前也饶不了他个老东西!有生发油没有?老武!”
“有!要香水不要?”武端很宽宏大量而亲热的问。“要!香香的!不然,一身臭汗气在女权会里挤来挤去,不叫她们给打出来才怪!”
武端忙着把生发油,花颜水拿来。赵子曰先把头发梳的晶光瓦亮(琉璃瓦),然后大把的往脸上捧花颜水。把脸上的糟面疙瘩杀的生疼,他裂着嘴坚持到底的用力往脸上搓。直搓得血筋乱冒,才下了“适可则止”的决心。然后启锁开箱往出必恭必敬的请华丝葛大衫。
武端把大氅折好,绸子里儿朝外,放在左臂上。右臂插在赵子曰肘下,两朵香花似的从天台公寓出发。
翠蓝的天上挂着几片灰心白边的浮云,东来西去的在天上浮荡着。两个人坐在车上,全仰着头细观天象。那几块浮云一会儿挤到一块把太阳遮住,武端擦着汗乐了;一会儿你推着我,我拥着你的散开,赵子曰挺挺胸膛噗哧的一笑。这样,一个盼着天阴,一个希望天晴,心意不同而目的一样的到了湖广会馆。
会馆门外扎着彩牌,用纸花结成的四个大字:“女界万岁”。
时候还早,除了主事的几位男女忙着预备一切,会场上还没有几个人。赵子曰往四下里看,找不到欧阳天风。他只好和武端坐在一条凳子上闲谈。会场宽大,坐定之后,赵子曰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他问武端:“你热不热,老武?”
“有些发燥呢!”
“把大氅给我,我——给你拿着!”
两个人正在交涉大氅的寄放问题,欧阳天风满头是汗的跑进来。
“欧阳!”赵子曰立起来叫:“你怎么倒来晚了?”“老赵,你过来!”欧阳天风点手往外叫赵子曰。武端也随着立起来,跟着赵子曰往外走。走到会场外的大门夹道,欧阳对赵子曰低声的说:“你坐在讲台下第一排凳子上,把帽子放在旁边占下一个空位。回头王女士来,我把她领到你那里去!老武!”欧阳天风回头叫武端,武端急于要听秘密,把笑脸递过来。欧阳说:“今天你得帮忙,别坐在那里不动!”“叫我作什么?”武端笑着问。
“招待员!来,跟我拿标帜去!”
武端的洋服主义就是胸前差着一朵红花,听欧阳天风这样说,他乐得心里都象疯了似的;若不是极力的压制收敛,当时就得吐一口鲜血。
不管他们,忙着跑回会场,坐在第一排凳子上,把帽子放在旁边。他一心秉正的祷告着:她可快来呀!把什么作主席,当招待的光荣全忘去,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等着她。
欧阳天风和武端都胸前挂上红花,出来进去的走。武端把全身的重力放到脚踵与脚尖上去,把皮鞋底儿轧得吱吱的响。
快十一点钟了,赵子曰已经规规矩矩的在那里坐了四十分钟,会场中人渐渐多起来。赵子曰一手按着他的帽子,一面扭着脖子往外看:凡是一对男女一块儿进来的,总叫他心里一跳;继而一看不是欧阳与王女士,又叫他心里一酸。无意中把脖子扭的角度过大,看见背后隔着几条凳子坐着李景纯。赵子曰忙着把头回过来,呆呆的看着讲台上的黑板。这样有几分钟,他觉得这个“不扭脖子主义”有些不可能。于是又试着慢慢向后扭,还没扭到能看见后面的程度,早就把笑容在脸上画好,轻轻的叫了一声:“老李!”
“老赵!”李景纯点了点头。“你好吗?老没见!”“可不是老没见!你胖了,老李!”
“是吗?”
“胖多了!”
“老赵你不冷吗,穿这么薄?”李景纯诚恳的问。“不冷,还热呢!”说着,赵子曰打了个冷战。“你看,还打‘热’冷战呢!哈哈!你是会员不是,老李?”“不是!”
“怎么不入会?我可以介绍你入会!”
“看一看,看清楚了再决定入会不入。”
两个人的谈话无法再继续了。
一只眼睛无多有少的了着李景纯,一只眼睛聚精会神的往外望:欧阳天风在会场门口穿梭似的活动,只是看不见王女士的影儿。好容易欧阳天风往里走了几步,赵子曰立起来把嘴撅起多高向他努嘴。
“她就来,别急!”欧阳天风跑过来低声的说,说完又跑出去。
会场中男男女女差不多坐满了,在唧唧喳喳说话中间,外面哗啷哗啷振了铃。欧阳天风又跑过来低声告诉赵子曰。“举魏丽兰女士作主席!”
“那个是?”
“那个!”欧阳天风偷偷的用手向台右边一指:“那个穿青衣裳的!”
“喝!我的妈!”赵子曰一眼看到那位预来的主席,把舌头伸出多长一时收不回去。“我说,这么丑的家伙作主席,我可声明出会!”
“别瞎说!”欧阳天风轻轻打了赵子曰一下又走出去,沿路向会员们给魏女士运动主席。
说真的,魏女士长的并不丑,不过没有什么特别娇美的地方就是了。圆圆的脸,浓浓的眉,脸上并没擦着白粉。身量不矮,腰板挺着,加以一身青色衣裙,更把女子的态度丢失了几分。赵子曰虽然是个新青年,他的美的观念,除了憎嫌缠足以外,并不和赞美樱桃口杨柳腰的古人们有多大分别。况且他赴女权会的目的是在看女人,看艳美娇好的女人,所以他看见魏女士的朴素不华,不由的大失所望了!
铃声停止,台下吵嚷着推举主席:台下嚷的是举魏丽兰女士作主席,往台上走的也正是“魏丽兰”三个字的所属者那位女士。赵子曰把头低下不敢仰视,他后悔忘了把墨色的眼镜带来。
主席正在报告发起的原因及经过,欧阳天风又过来对赵子曰说:
“张教授回来要演说,挑他的缝子往下赶他!”
“那好办!到底她来不来?”赵子曰低声而急切的问。“来!就来!”
主席报告完了,请张梦叔教授演说。张教授上了台,他有四十上下的年纪,黄净脸,长秀的眉,慈眉善目的颇有学者的态度。
“女权发展会可叫男人讲演,岂有此理!”赵子曰旁边坐着的一个青年学生说。
“等挑他的毛病,往下赶他!”赵子曰透着十分和气的对那个青年说。
“诸位男女朋友!今天非常荣幸,得与女权发展会诸同志会面。”张教授和声悦色的说,声音不大而个个字说的清楚好听:“……从前女子的事业不过是烹调,裁缝——”“你胡说!”场中一位女士立起来,握着小白拳头嚷:“什么‘裁缝’?我们女子学‘缝纫’,裁缝是什么东西——”“打他!打!”赵子曰喊。
“裁缝与缝纫,”场中一个男人立起来雄猛而严重的说:“据我看,并没有什么分别。难道作衣服只缝不裁?或者裁缝这个名词还比缝纫强呢!再说,张教授说的是‘从前的女子事业’,我请这位女士听明白了再说话!”
这几句话颇惹起一部分人的欢迎,鼓掌的声音虽不象个雷,也不减于一片爆竹的爆发。张教授含笑向大家点了点头继续讲:
“——女权的得到不是凭空说的,在欧战的时候,英国女子代替男子作一切事业,甚至于火车站上扛东西卸货物全是女子去作。那么,战后女子地位的增高与发展是天然的,因为她们真在社会上尽了职,叫男人们无从轻视她们。至于我们的女子事业,我实在不敢说是已经发达,倒是要说简直没有女子事业——”
“这是侮蔑中华女界!”后面七八位女士一齐扯着尖而悍的嗓子喊:“怎么没有女子事业?我们这几个女子就是作女教员的!啊?——”
“下去!打!打他!”赵子曰拚着命的喊。跟着他立起来把衣袋中的一把铜元,哗喇一声向台上扔去。主席往外退了几步,男的争着往台上跑,女的就往场外逃,乱成一团。
张教授被几个朋友围住,赵子曰们不得下手,于是把“打他”改为“把他逐出去!”张教授随着几个朋友一声没言语走出去。
主席定了定神。又请陈骚教授演说。台下的人们还没听清楚,陈教授已跳上台去,向人们深深鞠了一躬。“诸位男女同志!”陈骚教授霹雳似的喊了一声,把会场中的喧哗会一下子压下去:“从人类历史上看,女子对于文化进展的贡献比男子多,因为古代历史上的记载全是女权比男权大,这是事实!”
台下鼓掌延长至三分钟。
“现在的社会组织,看着似乎男子比女子势力大,其实不然,我试问在场的两个问题:第一,没有女子,可有家庭,可有社会,可有国家,可有人类?——”
“没有!!”台下惊天动地的喊。
“第二,”陈教授瞪着眼睛喊:“可有几个男子不怕老婆的?”
“没有!”台下女的一齐喊。只有一个男子嚷了一声:“我就不怕!”
“你不怕?”陈教授笑着问:“你根本不知道尊重女权!”“哈拉!哈拉!”台下女的跺着脚喊。鼓掌的声音延长至十分钟,不能再叫陈教授说话,也好,陈教授鞠了一躬下去了。
陈教授忽然下台,主席只好宣布选举会长职员。会员们全领了票纸,三五成群的商议着举谁好。女会员们想不起举谁,而一个劲儿的骂会中预备的铅笔不好使。
把票放在票匦里,不等听选举结果就往外跑。“老赵!”武端在门口伸着大拇指向赵子曰说:“你算真行!”
“欧阳呢?”赵子曰问。
“他走了,和一个军官的儿子叫贺金山的吃饭去了!”“好,这小子把我冤了!”赵子曰叹了一口气。“怎么?”
“王女士没来!”
“你没看见李景纯吗?”武端贼眉鼠眼的问:“他来,她就不能来!你猜——”
(14)
凡是抱着在社会国家中作一番革命事业的,“牺牲”是他的出发点,“建设”是他最后的目的,而“权利”不在他的计较之内。这样的志士对于金钱,色相,甚至于他的生命全无一丝一毫的吝惜;因为他的牺牲至大是一条命,而他所树立的至小是为全社会立个好榜样,是在历史上替人类增加一分光荣。赵子曰是有这种精神的,从他的往事,我们可以看出:以打牌说吧,他决不肯因为爱惜自己的精神而拒绝陪着别人打一整夜。他决不为自己的安全,再举一个例,而拒绝朋友们所供献给他的酒;他宁叫自己醉烂如泥,三天伤酒吃不下去饭,也不肯叫朋友们撅着嘴说:“赵子曰不懂得交情!”这种精神是奋斗,牺牲,勇敢!只有这种精神能把半死的中国变成虎头狮子耳朵的超等强国,那么,赵子曰不只是社会上一时一地的人物,他是手里握着全中国的希望的英雄。
什么是牺牲的对象?忠君?爱父母?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那些事的范围都是狭小的!赵子曰是迎着时代走的,随着环境变的,他的牺牲至少也是为讨朋友们喜欢,博得社会上的信仰;比如拚命陪着朋友们吃酒,挨着冻穿华丝葛大衫,都是可注意的,有价值的事实。自然,这样的事实不能算他的重要建设,可是以小见大,这几件小事不是没有完全了解新思潮的意义的人们所能办到的。
有了这样崭新的见解,然后才能捉住一个主义死不松手,而绝对的牺牲,而坚持到底,而有往风涛上硬闯的决心!所以,有时候我们看赵子曰的意见与行事似乎有前后不一致的样子,其实那根本是我们不明白:什么叫绝对牺牲,什么叫坚持到底。我们要是明白这些,细心的从他的主义与行事的全体上来解剖,我们当时可以见出他的前后矛盾的地方正是他有时候不能不走一段歧路而求最后的胜利。以他捆校长和他不再念书说吧,我们不留心看总以为他是荒唐;可是,我们在下这个判断以前,应当睁大了眼睛看:为什么捆校长?为什么不再念书?假如我们想出:捆校长是为打倒学阀,爱护教育;不再念书是为匀出工夫替社会作革命事业;那么,这是不是他有一定的主义与坚定不挠的精神?
如此,赵子曰说“西”,我们该往“东”看;赵子曰今天说“是”,我们应当明天在“不”那里等着他。东就是西,西就是东,今天的“是”里有个明天的“不是”,明天的“不是”便有个今天的“是”。这才是真能随着环境走而不失最终目的的人物,这才是真能有出奇制胜随机应变的本事。在我们没有明白“是”中的“不是”,“不是”中的“是”以前,我们不应当随便下断语来侮蔑这样的英雄;我们不应当用我们狭陋的心来猜测赵子曰的惊风不定,含蕴万端的心意与计划。又说回来了:赵子曰的为国为民牺牲一切是可佩服的。现在,他要替女权发展会牺牲色相,唱戏募捐了。
夜间,赵子曰把打牌的时间缩短,有时候居然在三点钟以前就去睡觉,以便保养嗓子。早晨,提着一团精神不到九点钟就起来,口也不漱到城外护城河岸去溜嗓子。沿着河岸一面走一面喊:“啊——哦——儿吓啊——,”把河中的小鱼吓得都不敢到水皮儿上来浮,苇丛中的青蛙都慌着往水里跳。
直喊到他口燥喉干,心中发空,才打道进城回公寓。
所预备的戏是《八大锤》,《王佐断臂》。第三号的地上垫上三尺多厚的麻袋,又铺上三层地毡。没黑带晚,那时高兴那时第三号主人就从床上脊背朝下往地上硬摔,学着古人王佐的把胳臂割下来还闹着玩似的摔个“抢背”。东墙上新安上一面大镜,摔完“抢背”,手里拿着割下来的那只臂,(其实是一根木棍。)向着镜子摇头耸鼻的哆嗦一阵,一边哆嗦,嘴里一边念:“呛,呛,呛,吧嗒呛。”正和古人哆嗦的时候也有乐器随着分毫不差。
有时候他挂上三尺来长的,吃饭现往下摘,吐唾沫现往起撩的黑胡子,足下穿上三寸多厚的粉底高靴,向着镜子朝天的扭。呛!一摸胡子。哒!一甩袖。哈哒!一拐腿腕向前扭一步。这样从锣鼓中把古人的一举一动形容得唯妙唯肖。
离登台之期将近!除了挂胡子,穿靴子之外,他头上又扎上了网巾。网巾扎好:把眉毛吊起多高,眼睛挤成两道缝,而且脑门子发僵,有些头昏眼花。可是,他咬着牙往下忍,谁叫古人爱上脑箍呢,唱戏的能不随着史事走吗?牺牲的真精神?
装束已毕,把一床被子挂在八仙桌前当台帘,左手撩袍,右手掀被子,口中一声:“瓜——呛!”他轻脆的往外一步跨出来。走了两步,然后站住耍眼珠,眼珠滴溜乱转约有半分钟的工夫,才又微微点了点头。点完了头,用双手的大拇指在整副的黑胡子边儿上摸了一摸;因为古人的胡子是只运动边部而不动中心的。然后欲前而横的摆了两步,双手轻轻正一正冠,口中“喋!喋!”学着小锣的声音,古人正冠的时候总是打两下小锣的。
这样练习了几次,然后自拉自唱的仿效着古人的言语声调。原来古人的言语是一半说一半唱。或者说:言语与歌唱没有分别。欢喜也唱,悲哀也唱,打架也唱,拌嘴也唱。老太太也唱,小小子也唱,大姑娘也唱,小妞儿也唱。而且无论白天黑夜想唱就唱,甚至于古代的贼人在半夜里偷东西的时候,也是一面偷一面唱。歌唱以前往往先自己道一个姓名,这个理由直到现在才有人明白:据心理学家说,中国古代的人民脑子不很好,记忆力不强,所以非自己常叫着自己的姓名不可;不如此,是有全国的人们都变成“无名氏”的危险。
私下用了七八天的工夫,觉得有了十二分的把握。于是把欧阳天风,武端和旁的两三位明友请过来参观正式演习。
“诸位,床上站着!”赵子曰挂着长髯在被子后面说:“地上是我一个人的戏台!先唱倒板,唱完别等我掀帘,你们就喊好儿!‘迎头好’是最难承受,十个票友倒有九个被‘迎头好’给吓回去的。有多大力量用多大力量喊,听见没有?”
吩咐已毕,他在被子后面唱倒板:“金乌坠……玉兔东……上哦……哦……哦——”
“好<哇!!!”大家立在床上鼓着掌扯开嗓子喊。“呛——呛!”赵子曰自己念着锣鼓点,然后轻脆的一掀被子,斜着身扭出来。
“好!好!”又是一阵喝彩。
心中真咚咚的直跳,用力镇静着,摸胡子,正帽子,耍眼神,掀起胡子吐了一口唾沫,又用厚底靴把唾沫搓干,一点过节也没忘。然后唱了一段原板二簧。唱完了把蓝袍脱下,武端从床上跳下来,帮助王佐换上青袍。王佐等武端又上了床,才把一口木刀拿起来往左臂上一割。胳臂割断,跳起多高,一个鹞子翻身摔了下去。然后“瓜哒瓜哒”慢慢往起爬,爬起来,手里拿着那只割下来的胳臂,头象风车似的摇了一阵。……
该唱的唱了,该说的说了,该摔的摔了,该哆嗦的哆嗦了;累得赵子曰满身是汗,呼哧呼哧的喘。欧阳天风跳下床来给他倒了一碗开水润润嗓子。
“怎样,诸位?”赵子曰一面卸装一面问。
“好极了!你算把古人的举动态度琢磨透了!”大家争着说。
“好,日夜咂摸古人的神气,再不象还成呀!”赵子曰骄傲自足的一笑。
“‘真’就是‘美’,”内中一位美术院的学生说:“因为你把古人的行动作真了,所以自然观着美!你那一摸胡子,一甩袖子,纱帽翅一颤一颤的动,叫我没法子形容,我只好说真看见了古人,真看见了古代的美!”
“老武!腔调有走板的没有?”赵子曰听了这段美术论,心中高兴极了,可是还板着面孔,学着古人的“喜怒不形于色”,故意问自己有无欠缺的地方。
“平稳极了!”武端说:“你猜怎么着。就是‘岳大哥’的‘岳’字没有顿住,滑下去了!是不是?”
“那看那一派!”欧阳天风撇着小嘴说:“谭叫天永远不把‘岳’字顿住!”
(欧阳天风到北京的时候,谭叫天早已死了!谭叫天到上海去的时候,欧阳天风还不懂什么叫听戏!)
“到底是欧阳啊!——”赵子曰点头咂嘴的说:“老武!你的二簧还得再学三年!”
“先别吹腾!”欧阳天风笑着说:“那顶纱帽不可高眼!”“怎么?”
“差着两盏电灯!”欧阳天风很得意的说:“你看,人家唱《秋胡戏妻》的时候,桑篮上还有电铃,难道你这个王佐倒不如秋胡的媳妇阔气?不合逻辑!”
“安上电灯,万一走了电,王佐不但断了臂,也许丧了命哇!”赵子曰很慎重的说:“小兄弟!别乱出主意!”“黄天霸,杨香五的帽子上现在全有电灯,就没有一个死了的,你为什么单这样胆小?”欧阳天风拍着赵子曰的肩膀说:“你的戏一点挑剔没有,除了短两盏电灯!我保险,死不了!”
这个问题经几个人辩论了两点多钟,大家全赞成欧阳天风的意见。于是赵子曰本着王佐断臂的牺牲精神,在纱帽上安了两盏小电灯,一盏红的,一盏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