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秋风追赶落叶
是春雨淋洗绿枝
是雪水流过窗前低低的足音
是白杨穿过秋夜微微的叹息?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水花的波澜
是海潮的汹涌
是虎豹裂肝碎胆的吼叫
是雷电捶天击地的闪鸣?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青蛙整齐的合奏
是蜜蜂单调的短歌
是城市振翅的喧响
是生活拥攘的潮波?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鼓膜的抖动
是瀑布的轰隆
是麻雀惊喜地议论早晨
是寒鸦凄凉地送别黄昏?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生命一下下机械地跳动
是铁砧一阵阵飞溅的火星
是煤在火中的欢笑
是锌和铜在相熔?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什么,远远的
我在梦中听不清……
1971年夏
无名的小花
野花,
星星,点点,
像遗失的纽扣,
撒在路边。
它没有秋菊
卷曲的金发,
也没有牡丹
娇艳的容颜,
它只有微小的花,
和瘦弱的叶片,
把淡淡的芬芳
溶进美好的春天。
我的诗,
像无名的小花,
随着季节的风雨,
悄悄地开放在
寂寞的人间……
1971年
生命幻想曲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没有目的,
在蓝天中荡漾。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拉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
我被风推着
向东向西,
太阳消失在暮色里。
黑夜来了,
我驶进银河的港湾。
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
我抛下了
新月——黄金的锚。
天微明,
海洋挤满阴云的冰山,
碰击着,
“轰隆隆”——雷鸣电闪!
我到哪里去呵?
宇宙是这样的无边。
用金黄的麦秸,
织成摇篮,
把我的灵感和心
放在里边。
装好纽扣的车轮,
让时间拖着
去问候世界。
车轮滚过
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间。
蟋蟀欢迎我
抖动着琴弦。
我把希望溶进花香。
黑夜像山谷,
白昼像峰巅。
睡吧!合上双眼,
世界就与我无关。
时间的马,
累倒了。
黄尾的太平鸟,
在我的车中做窝。
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
沙漠、森林的偏僻的角落。
太阳烘着地球,
像烤一块面包。
我行走着,
赤着双脚。
我把我的足迹
像图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进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类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鸣。
1971年盛夏自潍河归来
我赞美世界
用蜜蜂的歌,
蝴蝶的舞,
和花朵的诗。
月亮,
遗失在夜空中,
像是一枚卵石。
星群,
散落在黑夜里,
像是细小的金沙。
用夏夜的风,
来淘洗吧!
你会得到宇宙的光华。
把牧童
草原样浓绿的短曲;
把猎人
森林样丰富的幻想;
把农民
麦穗样金黄的欢乐;
把渔人
水波样透明的希望;
……
把全天下的:海洋、高山
平原、江河,
把七大州:
早晨、傍晚、日出
月落,
从生活中,睡梦中,
投入思想的熔岩,
凝成我黎明一样灿烂的
——诗歌。
既不能前进,也不想
后退。
挖一个池沼,
蓄起幻想的流水。
在童年的落叶里,
寻找金色的蝉蜕。
我热爱我的梦,
它像春流般
温暖着我的心。
我的心收缩,
像石子沉入水底。
我的心膨胀,
像气球升向蓝空。
把阳光和月色,
把将来与过去溶合,
像闪电礼花惊碎夜空,
化为奇采的光波。
早晨来了
知了又开始唱那
无味的歌。
梦像雾一样散去,
只剩下茫然的露滴。
岁月的早晨
拿着七色光焰的画笔,
在大地的调色盘上,
调配着春天的晨曦;
给干黄的枝条,
涂上新生的翠绿;
在田野的五线谱上,
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哇鸣,此起彼伏,
赞美着春天——
岁月的早晨。
1971年夏
石岸
寒风推动清亮的波澜,
波澜拥向歪斜的石岸。
石缝中的一株淡绿的幼芽,
顽强地展开了小小的叶瓣。
乞者
你给我金钱,我赞美你,用我的嘴唇。
你给我同情,我赞美你,用我的心灵。
1971年夏
醒
你吹散我的梦?
迎春花闪耀着,
野蜂嗡嗡。
我愿像大地样,
永远睡去,
让夏夜的薰芳,
淹没迷醉的心灵。
没有可厌的鸡啼,
撕碎这一切,
我合着眼
便是夜,永无天明,
太疲乏了
不要浮起,
让一切深沉在地心。
太阳烤热了血,
我的生命,
用无形的钥匙,
打开大自然的幻声。
呵!草原上
落满了梦中的星星,
是晨雾的纱,
阳光的绒
擦得露珠亮晶晶。
中秋漫笔
一
透过倾斜的葫芦架,
夜空撒下点点暗蓝的寒光。
一个蜘蛛爬近月亮,
默默地织它那生活的丝网。
月亮飘浮在深秋的池塘,
一丝风也会吹起它满心的哀伤。
相怜的只有那焦枯的杨叶,
轻轻地浮在它的身旁。
二
我有无数金色的梦想,
遗失在生活的路上。
难道它还不如冷冷的星月,
虽然遥远、却也久长。
三
秋风熄灭了幻想的烛火,
化成一缕轻烟、飘向银河。
黑暗中、道路更加坎坷,
失望的云朦胧了希望的月色。
风景
波浪开始奔逃。
风暴升起了盗帆,
雨网把世界打捞。
水泡像廉贱的分币,
被礁岩随意抛掉。
小船伸直了桅臂,
作着最后的祷告。
太阳还没有归隐,
又投下一丝假笑……
河
(一)
思想便渐渐地微弱,
闪着蓝光,
像疲乏的烛光。
我生命的源泉,
在夜、在梦、在地层中潜流。
在那溶凝无隙的黑暗里,
它似乎是停止了,
但时光和水花汇成的歌,
却无止息地在传播……
初春的芳香,
浸透了沙岩、石砾,
于是,大地便在荡漾中复活。
淡淡的,
像晨光样渗出,
似露滴般闪烁……
呵!苏醒的风,
吹动半天锦霞、一匹清波……
它在云雾的帐幕中玩耍,
又从彩虹的脊背上滑过,
终于从高天泻下,
淹没了人间的一切沙原、荒漠。
它是什么?
是……
呵,就是我,
是我生命的江河。
河
(二)
在小树林中摇响;
浪花迭摇着,
西斜的日光;
即使那月光色,
冲淡了夏天的威严,
细砂却还带着余温在发烫。
秋虫在低低地唱。
我和月,
浮在河中,
它们是多好的伴侣,
在这清淡的夜中闪光。
……村庄的影子,
漂在银波上,
没关系,
在暗影中也有光明,
看那营火点亮了希望。
微波拍着、拍着……
长满绿苔的石子,
吸饱光华的心脏。
波影消失在迷蒙的远方。
满天星斗,
都落在我的眼里,
都告诉我:
道路,
还有那样长——
雨梦
从雨中,
飞入梦境。
微微蜷曲的感觉里,
有一小湖,
飘满花缨。
我背着自制的弓箭,
穿着凉鞋,
在两极滑行。
蝉声
在迟缓麻木的记忆上,
划出细纹。
一组遥远的知觉,
就这样,
缠绕起我的心。
最初的哭喊,
和最后的讯问,
一样,没有回音。
漫游(一)
买一杯椰子水;
在南极洲漂浮的冰山上,
拍摄耀眼的极光;
在沙漠绿洲的泉水旁,
用驼鸟毛写下寄给远方的书信;
在杳无人烟的针叶林里,吹响悦耳的芦笛;
在拥挤喧哗的街道上,
和二十年前的学友重逢;
在热带草原的蚁冢边,
与刚熟识的族伴下棋;
在荒砾巨大的石块上,
烧开一壶浓厚的甜咖啡;
在红海平坦的滩岸旁,
打开一听鲜美的沙丁鱼;
在昌北狭小的茅屋里,
蒸煮着粗粟黄米;
在长沙湘江岸边,
剥开湖南蜜橘。
漫游(二)
东海的波涛,
苏州的田野,
青岛的滩岸,
祖国的富饶,
自然的美,
铭刻在我的心中。
火山爆发了,
积雪融化了,
泉水在岩石的皱纹中喷涌,
飞溅的瀑布连接着天际的彩虹。
拾起一块黄锈的铁片,
燃起炉火将它锤锻,
做成一把灵巧的刻刀,
雕塑着文字和语言。
月色朦胧,
在艺术的椰树下酣睡。
浪花追逐,
在文学的大海边畅饮。
满月
云影后,露出你丰圆的脸庞。
我飘过荒路走向你,
你却高浮在夜天上。
在水池边,我找到你,
多少欢笑在水中荡漾。
突然银波凝成了浊水,
热泪烫伤了我的目光。
鸡啼时,你走了,
不愿再饮这暗淡的哀伤。
只剩下一颗磨碎的心,
在倾听蚊虫吮血的歌唱。
正午
太阳烙着脊背
光环张开又收紧
绿萍也开始枯萎
希望像淡薄的云影
追求会把它撕碎
闪耀不定的光芒
包围了光滑的眼泪
风车
郊野凄凄凉凉。
一个小纸风车,
丢在发白的草上。
风翅仍在旋转,
变幻着彩色的希望。
它被微风欺骗,
徒劳地追赶夕阳……
度过空白的严冬,
又是早春时光。
万物从冰雪中萌生,
恢复了记忆理想。
这时虔诚的风车,
只剩骨骸飘荡。
候鸟疾速飞过,
谁也不对它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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