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奖金送到远在家乡的士心小学之后,张士心没敢逗留,当天晚上就决定返回家里。乡亲们没想到士心特地从北京送来了这笔救命钱,纷纷跑到士心的二叔家里来看望他,嘘寒问暖地跟他说着话,村长还特地选了一只肥羊要杀了宴请士心。士心没有答应,只说得赶回北京工作。村长死活要把那只羊杀了给他带上,他就笑着把活羊要来了,送到了牛小丫家里,叫小丫的爹把羊卖了给小丫念书。
村子里的娃娃们追在李然的身后到处跑,新奇地看着这个城里来的洋美人,眼巴巴地瞪着她肩上的那只精致的小包。他们似乎知道,那里面一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果然,李然忽然就想起来了,打开小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些原本带着在长途汽车上吃的巧克力,分给那些孩子。娃娃们拿了巧克力,欢天喜地地散开了;有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孩子很费劲地剥着巧克力上的包装纸,怎么也剥不开,急得小脸通红。李然笑着帮他剥开了糖纸,他就把巧克力一下子丢进嘴巴里咬了一口,忽然吐在地上,脸上显出一种很痛苦的样子:“苦。我的娘哈,苦死了!”大家就愉快地笑了。
村长觉得羊已经给了士心,他怎么安排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士心终归没有吃一口羊肉,让村长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跟在士心身边前前后后地跑,直到把他送上了长途汽车,还站在弥漫的黄土里面不住地招手告别。
虽说在家里最需要钱的时候把一大笔钱给了别人,但士心心里踏实。做完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不显得那样碌碌了,至少,除了照顾家人,他为别人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回到北京之后他遇到了一段空前困难的时期。因为回家花掉了所有的钱,现在他只剩下一笔钱,那就是等着还给秦春雨的那点存款。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动用那笔钱,虽然距离当时春雨垫付给他的七万元医疗费还相差很远,但他一定要慢慢地积攒这笔钱。也许他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才能把钱攒够,但他不担心,把这笔钱还给春雨,不仅仅是完成自己的心愿,还寄托着一个希望,那就是能够和好朋友春雨重逢。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还能够见到春雨。春雨说过一定会回来找他,他也相信春雨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然而他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除了原来的病,他的心脏出了问题,而且这种病是累出来的,在他还不能够完全静下来休息又没有得到治疗的时候,这种病只可能加重而绝对不会减轻一点点。
到达北京之后的第四天,李然吃到了这一辈子最简单的一顿饭。
家里除了一点面粉和一个土豆,就什么都没有了。两个人身上都没有钱了,张士心也不会出去赊欠什么东西回来。李然试探性地问了问士心是不是可以把他存在银行里的钱暂时取出来一点,士心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就开始站在桌边和面。他把面粉放在干净的盆里,用力地揉着,李然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
“为什么不把你的真实情况告诉家里啊?你这次回去完全可以不给家里人钱的。”李然心里的这个疑问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这次随着士心回家,她见到了青藏高原,看到了湛蓝的天空,美丽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和清澈的河流,但她一点好心情也没有,因为她同时也发现士心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家里根本就不知道,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察觉到。
她听到母亲对士心的埋怨之后忍不住就要把她知道地说出来了,但士心拉着她出门了,没让她说。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跟士心的母亲单独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士心都像影子一样跟随在她身边。她明白,士心不想让家里知道关于他这些年来的一切事情,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未来。
“已经瞒着了,就继续瞒下去吧。”士心一边揉面一边说。
“连最亲的人都骗。我很想知道,张士心,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啊?”
“没有。应该知道的和不应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只有一点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脚丫子有六个脚趾头,你要不要看看?”他说着话把脚抬了起来。
李然这一次根本没有笑,反而气红了脸,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
“我真傻,原以为自己能给你需要的一切,你也会把一切都告诉我。没想到你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随随便说出来的那点儿东西都是为了哄我开心,都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除了给你添麻烦,根本就什么都帮不了你。”她看看一直沉默着揉面的士心,走过去一拳打在他背上,“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很残忍啊?我宁愿跟你一起吃苦受累也不想忽然有一天身边没有了你。你不说出来,我也猜到了,你的病是不是压根儿就治不好?”
士心看看李然,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揉面。
沉默就是回答。李然这时候完全确定了,按照平常的惯例,士心一定会开着玩笑把话题岔开,但是这次他没有,说明他承认了。李然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士心,把脸靠在士心后背上呜呜地哭。
士心揉了两下手里的面,停下来,转过身子,把李然轻轻拢在怀里。
“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你已经为我操心太多了。不告诉家里,也是一样的。”
李然在他怀里享受着一种温暖和幸福的感觉,不哭了。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士心的脸,轻声问他:“你一点都不觉得苦么?”
士心没有经过思考就回答了问题,而且他的回答出乎李然的意料:“苦,很苦。”
“苦就说出来啊,就算不告诉别人,也应该告诉家里,告诉你父母亲啊!”
“就是因为很苦,所以才不能说。”士心说着,用沾满面粉的手在李然的鼻梁上划了一下,她秀气的鼻子上立刻多了一些面粉,变成了一个京剧中的丑角的模样儿,“丑八怪,你慢慢也就明白了。”
李然笑了,一边擦鼻子上的面粉,一边说:“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是想你不再那么苦,别的我都不管。”
“这就对了,少问几句,少捣一点乱,我就不苦了。”
“没用,说什么我都要赖着你。别想打击我,别想着我有一天会大发慈悲地离开你,只要你活着,我就守在你身边。要是你不心疼自己,有一天你死掉了,那我就去跳万泉河,看有没有好心人把我捞上来。”小丫头态度很坚决地说完,在士心怀里使劲地蹭了一下鼻子,转眼变得笑呵呵了,“你害得我哭,我就把鼻涕眼泪都擦在你身上!”
士心笑了,转身去洗手,嘴里说:“你恶心不恶心啊?我正在做面片儿呢!”
“那正好,反正除了面和一个土豆,啥也没有了。我给面里面加点佐料!”李然笑呵呵地说。
面里真的什么都没有,除了清汤面片,就只有一些土豆块儿在里面。士心做好了饭,盛了两碗端到桌上,给十五块也盛了一碗,然后用围裙擦擦手坐到桌边,说:“今儿将就一下,明天怎么着也得让你吃一点好的。”
李然看看碗里的面,什么都没有说。要是在往常,她一定吃不下这样清汤寡水的面,但是现在她必须强迫自己吃,因为她觉得自己慢慢长大了,而且是在和士心重逢后的这一段日子里迅速长大起来的。她现在不再那样任性了,也慢慢学会了照顾别人,迁就别人。她不知道如果换了别人,她是不是还会这样顺从和关心他,但她知道,从现在到以后,士心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甚至连违拗都不会。
一锅面很快就被吃掉了,李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吃了三小碗,就连小猫十五块也吃了一大碗,然后心满意足地跳到床上睡觉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啊?”吃晚饭,李然抢着洗锅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发愁了。
“我也不知道。明天去面试。”这些天里他一直在寻找工作。刚回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去了两家公司面试。他故技重施,希望负责招聘的人能格外开恩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是这一次运气一点儿也不好,两家公司几乎如出一辙地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一个主管白了他一眼说:“浪费时间!”另一个则比较坦白:“你够实在的。什么都没有也敢来面试。不过我们需要的不是实在,是才华。你连买一张假毕业证都想不到,就证明你连起码的头脑都没有。很抱歉,我们这里不需要这样的人。”
李然刷完锅,跟士心说面试的时候遇到的事儿,忽然小丫头就想到了一个主意,笑眯眯地凑过来把两只手放在坐在桌边的士心的膝盖上,面对面地看着士心,说:“我有办法了!”
士心问了两次李然都没有说是什么办法,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就不问了。但他心里很着急,这一天就靠这么一顿清汤面片打发过去了,明天呢?未来的日子呢?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别说自己和李然没东西吃,就连十五块恐怕也要挨饿了。
李然一大早就起来出去了,两个小时以后拿着她自己的毕业证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叫士心拿了一张两寸相片,拉着士心径直奔到了人民大学附近。一路上士心问她究竟要干什么,李然死活不说。走到人大前面的过街天桥上的时候,立刻就有一个贼眉鼠眼东张西望的人凑了上来。
“哥们,毕业证要吗?”那人问。
士心忽然就明白了,李然是要带她来买一张假毕业证。他拉着李然的手转身就走,那个人似乎不甘心,跟上来又问了一句:“毕业证要吗?”
士心看看他,在冬日的街头冷得瑟瑟发抖,眼光里充满祈求。但他一点也不同情那个人,硬拉着李然往桥下走。李然一步三回头,不停地看那个卖假证的人,那人显然感觉到生意要上门了,紧紧跟了上来。
“毕业证要吗?结婚证也有,要不要啊?”
士心没好声气地回了一句:“你看我们需要结婚证么?”
那人看看他,又看看李然,发现这两个人似乎意见不太统一,或者正在发生争执。他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转而问道:“那,离婚证总该需要吧?”
士心笑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说:“给你张逮捕证,你要么?”
那人忽然吃了一惊,本来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躲躲闪闪的目光开始变得恐慌起来,看了看士心和李然,发现士心面色凝重,自有一种威严,于是撒开腿咚咚咚跑下了过街天桥,跑到很远的地方依然回过头来向他们张望。
“吓他干么啊?吃一碗饭都不容易。”李然觉得士心做得有点儿不对,就说了出来。士心忽然也觉得自己捉弄了一个本来就心惊胆战地混饭吃的年轻人,心里觉得很抱歉。
“一码是一码,他是不容易。可他做的不是人事儿。”他说。
“得!你甭跟着,我去。”李然说着,撂开士心的手,拿着自己的毕业证冲那个人走了过去。那人远远看见李然走了过来,立刻撒开腿跑了。李然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喂!你别跑,跑什么啊?”眼看她是追不上了,那人在人群里一晃,转眼就看不见了。
李然拉他出去的时候身上没有钱,就是想问问买一张假证需要多少钱。李然没追上那个人,就悻悻地回来了,士心下午还要面试,俩人就一起回到了家里。
下午的面试依然没有结果,士心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李然说是要去面试工作,顺便找一个同学,独自出门了,出门的时候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找了半天,就找到一块多钱,她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把一块多钱丢进了抽屉,双开膀子走了。
士心忽然觉得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李然根本不可能蜷缩在这样一间小屋子里陪着自己吃苦。他把自己存钱的折子拿了出来,追出去塞进李然手里。李然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动用存起来准备还给秦春雨的那点钱,但是她也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样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就算很快地找到了工作,也要一个月甚至更久以后才能拿到工资,这期间他们两个人不可能不花钱。
“去面试吧。别太任性,把人家都吓跑了你也就没希望了。好好表现,你行的!”士心对李然说。
李然拿着存折默默地出去了。
这天回来的时候李然带回来了一张跟她的毕业证书一模一样的毕业证,不同的是上面贴着张士心的照片。李然进了门很开心地把毕业证丢给了士心,还笑呵呵地说自己在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份当编辑的工作,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连编辑到底干些什么都不知道。
“天底下还真有不长眼睛的人,居然还说对我相当满意,叫我马上去上班。”她笑呵呵地说,“我看他们那么傻瓜,就把你也推荐进去了。我明天去上班,约好了也把你带过去。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吹嘘你的卓越才能,人家才答应见你的哦,你别太任性,要好好表现,你行的!”她把士心先前跟她说的话还给了士心。
“看来人家是没长眼睛,连你这样的小丫头都敢要,连你吹嘘都没有看出来。”士心这样说,但是心里很高兴。因为一旦工作谈成了,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做编辑对他来说已经是得心应手的事情了,他也可以像以前一样有一份比较稳定的收入了。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现在身体怎么样?别的我不完全知道,你也绝对不会告诉我。那我就问你我知道的,心脏最近怎么样啊?”李然忽然问。
“好。好得很。”
“信你才怪。信了你,那才叫没眼睛没脑子。”李然说。其实她有理由相信这次士心说的话多多少少会有些真实性。因为从失去工作到现在,他除了去家乡送钱之外,一直都不是很劳累,这也是李然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他这么长久一段日子没有出去忙碌。她很相信士心的病更多的是因为劳累而产生和变得严重起来的。这一段时间的休息对他的病情来说应该多多少少是一个休养和缓解。
但她也知道,如非情不得已,士心永远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就算他再怎么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出来。一个连对自己的母亲都要隐瞒的人,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的情况告诉自己的朋友,否则他就不是张士心。
“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就算对天底下所有的人瞒着,也要告诉我。知道么?”李然一边帮士心摘毛衣上星星点点的线头,一边说。毛衣太旧了,紧紧地裹在他身上,因为穿了很多年,经常洗涤的缘故,上面布满了小线头和毛绒圪塔。
士心点点头,说:“早点睡吧。明天你要上班,我要面试。可不敢胡闹了啊!”
李然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他才刚刚卷紧被窝睡下来,李然就穿着碎花的睡衣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扯开他的被窝钻了进去,把士心的存折还给了他。士心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在头跟前的桌子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李然心里藏不住事情,笑咪咪地捏住了士心的鼻子问他:“你怎么都不看一下啊?你就不怕我取走了很多钱啊?”
李然这么一说,士心马上意识到肯定有问题,赶紧翻身起来,拿起存折一看,里面的钱果然一分也没有动。
“我找同学借的。知道你的钱不能动。没办法了,本姑娘啥时候跟人借过钱啊?”李然耸了耸肩,缩进被窝里把被子裹紧了,“冻死了,快进来啊,老家伙!”
“你今天出去的时候,走着去找你同学的?”他问。李然早上出去的时候身上没有钱。
“哪有啊?我打车去的,她给我付的钱。”
士心知道李然说谎。他看看靠在自己身上的李然,心里涌起一阵疼惜。
小丫头李然几乎每个晚上都要钻进他的被窝,他已经习惯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感到别扭,有时候闻着李然身上散发出来的女孩子的体香,碰触到李然温软的身子还会产生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然后在心里暗暗自责。但现在他已经百毒不侵了,躺在李然身边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后半夜他做了一个很温馨的梦,在梦里见到了阔别的秦春雨,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轻轻地抚摸着春雨的后背,眼泪啪啪地落下来。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竟然紧紧抱着睡在身边的李然,泪水沾湿了枕头。他立刻惊出了一头冷汗,心里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内疚和惭愧纠结在心头,让他一夜无眠。
他心里始终放不下秦春雨。他自始至终把李然当成一个并不很懂事的小丫头,两人睡在一起也完全是因为李然调皮胡闹,虽然在一个被窝里厮混了这么久,却一直都恪守着礼数。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出于对李然的尊重才那样规规矩矩,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其实在他心里有着一种期待,还在等待着春雨当初的承诺变成现实:她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伸手拉亮了电灯,看看身边的李然。小丫头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安详地睡着,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就像卡通画里面的小女孩,柔顺的头发瀑布一样在枕头上轻轻散开,她真的很美丽。
士心忽然觉得很对不起李然。他很明白小丫头的心思。虽然李然一直都很胡闹,甚至一直都睡在他的身边。但那除了对他的信任之外,更多是因为她喜欢他,喜欢依偎在他怀里的那种感觉。士心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从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成年男子的角度,能深切地感觉到那种信任,那种发自李然心底的喜欢。
李然醒了,看见士心正在怔怔地看着自己,她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把脸埋在士心怀里又睡着了。
士心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顺利地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那个杂志社社长对士心带来的文章赞不绝口,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士心的“毕业证”,就笑呵呵地叫士心立刻上岗了,还仿佛对他略有亏欠似的说:“唉呀,我们是清水衙门,工资太低,别嫌钱少,好好帮我把杂志弄起来啊!”
士心很真诚地点了点头,他心里觉得对不起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很实在的领导,对不起他的信任也对不起每个月三千块钱的工资。如非不得已,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这样一张假毕业证来为自己谋取一份工作。
在这么多年很艰苦的日子里,他曾经几次因为贫困或者困难而说谎,一度向老师向学校隐瞒了病情,到今天都还在向父母隐瞒着自己的真实病情和在北京的真实生活,甚至连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李然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地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步一步艰难地支撑到今天,依然生活在一种永远也散不去的阴影里。他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所以他面对着社长,觉得耳根子发烫,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我一定努力!”他说得很诚恳,绝不仅仅是表明自己的决心。面对着这份信任,他除了以最好的工作成绩和工作状态来回报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张士心心里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作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当初苦苦支撑学业绝对就是为了获得一张文凭,借此得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建功立业,也没有把青春奉献给人类的情操,他要的仅仅是一份简单而平静的生活。为了这个梦想,为了一张文凭,他付出的不仅仅是寒窗苦读,还有泪水和承受磨难的坚韧。然而在失去了学业之后,他凭着一张花一百多块钱买来的假文凭轻易获得了一份很多刚刚从正规大学里走出来的人都可能得不到的工作。他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但他也从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时候就像他一样,全国有至少近百万人利用假文凭获得工作。
社长笑咪咪地走到李然办公桌前面,敲敲她的桌子,说:“谢谢你啊,小姑娘!帮我找来了一个绝对有实力的助手!”
李然看着他,诡异地笑了笑。社长并不完全明白这一个诡异的笑容里面隐含的深意,以为是小丫头被夸奖之后得意的笑。李然的笑里面的确有一些得意的成分,但那不是因为被社长夸奖,而是因为她心里对自己的绝对赞扬。正是她急中生智办来的一张假证件帮士心解决了进门槛儿的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她几乎用不着操一点心,因为张士心一定会做得很好,这一点上她对张士心的心仍绝对超过了对自己的信任。
“再不能把我当成小丫头看了啊,看我多棒啊!”下班的时候李然笑盈盈地对士心说,“比你还棒呢!你找了一个礼拜都没找到工作,本姑娘几句话就把你给卖出去了。”说着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张士心太喜欢这份工作了。不仅仅因为作文字对他来说更加得心应手一些,还因为他在这里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去看生活看世界,把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事情都用文字表现出来,变成铅字,让更多的人来看到和感受到这些事情。
他做了一段时间的编辑,就表现出了一种独特而且敏锐的眼光,做的几个新闻专题都很好,其中一个还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和电话。那一阵子社长脸上总是充满着笑容,动不动就跑过来和士心说一会儿话。他似乎担心现在的薪水留不住这个在他看来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所以采取了强大的温情攻势,不断地来感化张士心,并且在心里暗暗自得,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在他的温情攻势下,张士心已经完完全全地投入到了工作中,而且看上去浑身都铆足了劲,想就一只上了弦的钟,随时都会响起来。
社长觉得这样一个年轻人如果单单坐在办公室里做一些编辑工作完全是一种资源浪费,所以他在出差的时候钦点了张士心和李然,把两个人都带上了。从这一天开始,张士心不但是杂志社的编辑,同时也成了一个记者,经常被派出去采访。
“好好干,成就是咱们大家的,但前途绝对是你自己的。”社长说着,派发了新一次的任务。这一次他要去的是河北的一个经济开发区,借着采访当地民营企业的名义了解那里的副食品行业存在的一些问题,进行深度报道。
陪同士心前去探访的就事最初提供线索的人老钱,一个五十上下做了很多年调味品批发生意之后内心深感不安的东北人。这一次的任务不同往日,需要的不仅仅是采访当地企业主,更重要的是要深入了解该地区副食品行业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从社长一再叮嘱士心要注意人身安全,士心就知道这一次的任务绝对不像往常的采访那样简单。
李然硬缠着他要一同去,考虑到安全因素,士心坚决没有同意,李然就嘟着嘴巴不停地埋怨,说士心有了一点成就就翻脸不认人了,不像以前那样关心和迁就她了。士心笑着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一次的采访过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途径唐山的时候他逗留了一天,因为随同他一同前去的老钱在唐山认识很多从事副食品批发的人,说可以通过这些人获得一些第一手资料。士心做了考虑,又打电话请示了社长之后,住进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
“您先歇着,等我约好了人,咱就去接触一下。我就说是北京的记者来采访,您尽量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那个老钱作了简短的安排之后就风风火火地走了。士心满以为这一次一定能得到些更加实用的信息,不料到了下午就被老钱带来的一帮人叫出去连续吃了三顿饭。那些人热情地劝饭,把他的肚子吃得如同一个皮球一样圆鼓鼓的,连饱嗝都不敢打一个,生怕肚子里的东西忽然从嘴巴里冒出来。
张士心在一天时间里吃遍了他先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也见识到了有钱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三顿饭最便宜的一顿也花掉了七千多块钱,而且绝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吃,完完全全地送回了厨房。看着服务员把几百块一盘的菜端走,士心想起了自己当年上学的时候坐在夕阳下的草坪上就着白菜啃馒头的那些日子,也想起了连一份白菜都买不起的阿灵。如果患病的阿灵当初能够得到吃这样一顿饭的钱,也许她今天正站在讲台上带着微笑给孩子们上课。想起阿灵,士心心里一阵难过,一个胖乎乎的商人看他脸上异常,立刻笑眯眯地问道:“周记者,是不是没有吃好?要不咱换一个地方,请您吃点好东西?”
士心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坐在那些人开来的奔驰车里,车外街灯辉煌。在地震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唐山已经成了一座新兴的城市,处处显示着繁荣和生机。这本来会让士心兴奋和欣慰,但这个时候他一点快活的兴致也没有,总觉得心里有东西堵得难受。
回到宾馆,那些人硬拉着他坐在一起打麻将,士心坚决推辞,随同他去采访的老钱悄悄说如果拒绝打牌就什么信息都得不到。士心只好忐忑地走上了牌桌,本来就不会打麻将的他看到那几个人呼啦啦摆在桌子上的一摞一摞的百元大钞,紧张得连麻将牌也认不全了。那几个人似乎心照不宣,士心打了三把牌,还没明白出牌规则,他面前就多了七八摞钞票,他知道,每一摞都是一万块。
“不愧是北京来的记者,您的手气可真好!我打了半辈子麻将,也没像您这样旺的手气。看来今晚我们每个人不输掉十万八万,那是绝对脱不开身了。”那个胖胖的商人说着,把一摞钱小心地放在士心面前。士心正要说话,站在他身后教他打牌的报料人老钱拽了拽他的衣服。士心隐隐觉得不妥,但他没有说话,悄悄地随着那些人一同摸牌。半个小时之后,他的面前已经堆满了钞票。士心看看那些钱,吁了一口气:“我累了,休息吧。”
那些人一同站起来,翘着大拇指笑呵呵地说:“您可真厉害!歇就歇了吧,再打下去咱可就得破产了。”
“你把那些钱还给他们。”商人们走了之后,士心指着堆在桌上的钱对老钱说。
“那怎么成?您要是不拿这钱,就啥消息也得不到。这些人有的是钱,就那个跟你说话的胖子,去年一把牌就赢了一座别墅,那可是一座好房子啊,光买地皮就花了几十万。这点钱在他们眼里算得了啥?您就拿着慢慢花,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对您单位的领导说这事儿。您还信不过我么?”
如果说士心最初出来采访的时候对老钱充满信任,甚至觉得他是一个良心未泯的商人,现在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情。他似乎意识到这一次的采访过程中一定会发生些事情,而这些事情一定跟眼前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东北汉子有关。
除了吃三顿奢侈的饭和赢了十几万块钱之外,唐山之行没有任何收获,甚至连原本说好要去暗访的副食品批发市场都没有去成。士心连续催促了好几次,老钱总是不温不火地叫他不要着急,说到了秦皇岛一定能得到第一手的宝贵资料。离开宾馆赶往秦皇岛的时候,士心坚决地朝老钱要了那个胖子商人的电话,给那个人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士心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那些钱在宾馆抽屉里,房子还没退,你过去把钱拿走。”坐在长途汽车里的时候,他的电话不断地响起,他不愿意再和那些商人有什么瓜葛,就干脆把电话关掉了。
“到了那里,您什么也别说。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您是记者,就说是跟我一起做生意的,到这里来进货。”老钱在车上叮嘱士心。士心心里纳闷儿,但嘴上什么也没有说,闷闷地点点头,老钱也就不说话了,靠在座位上眯上了眼睛,不久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士心没有想到,他在秦皇岛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光头马一。
“你不上讲台竟然到这里做起了罐头?”士心不明白马一为什么会从深圳忽然到了河北,还在一家罐头厂当起了营销经理。
“你小子不也跑我这里来进货了么?这事儿咱慢慢说。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小子。我可真高兴!”马一依然一幅大大咧咧的模样,搂着士心的肩膀把他拉进办公室。这个罐头厂设在开发区的一座小院落里,几间砖房是生产车间,马一的办公室就在车间隔壁。
老钱表情木然地看着士心和马一走进办公室,没有跟他们进去,站在院子里小声地打起了电话。
“什么也别说,一会儿咱先去吃海鲜。往东去就是海边,有很多海鲜卖,保管你吃个痛快。”马一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了一个电话,“李会计啊,你给送五千块钱来。要快啊!我这就要。”
“这是小地方,不比北京城。不过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生活倒是滋润得很。你瞧,想吃啥有啥,想啥时候上班就啥时候上班,只要你把东西卖咯,谁他娘的管你哩!在深圳,朝九晚五地忙碌,成天风里来雨里去,活得不如一条狗!北京也差不多,你说是不是?不过,你就不同了,做买卖,一定滋润得很。”
士心本想说自己没有做买卖,但忽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便没有作声。马一摸着自己的光头,问起了士心的病情。这时候老钱打完电话进来了,他似乎跟马一很熟悉,自己拿了纸杯倒了两杯水,递给士心一杯。马一立刻笑着说:“瞧我高兴得,连水都他娘的忘了给你倒!”
休息了片刻,马一就要拉着士心和老钱去海边吃海鲜,士心坚决地推掉了。马一有点尴尬,跺着脚骂道:“这狗日的会计,到现在还不来。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风一样出了门,钻进一辆停在院子里的桑塔纳轿车里走了。
“他是你老朋友?”老钱问。
“以前的大学同学。”士心说。
老钱顿了顿,想说什么话,似乎又有顾虑。士心看得出来,就说:“这不影响工作。咱的计划照样儿进行。”
老钱听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连声说:“好好好,我还真怕这事儿就这么黄了。”他指着窗外的砖房说,“瞧见了没有?这都是生产车间,里面脏得跟茅房差不多。您别看现在安安静静的,到了夜里可就热闹了,一晚上就能生产出几十箱罐头,而且都是名牌。甭说国内的,就连美国甜玉米的都有。回头瞧了您就知道了。”
士心心里一阵麻乱,也不知道是替马一担心,还是怀疑这个老钱最初报料的动机。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原本就是错误的。如果不是听了老钱当初的报料,如果不是想揭开捞钱描述的那些副食行业黑幕,他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虽然当记者的日子并不长久,但他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尽可能地服务于读者。如果这一次的采访能够揭开副食行业的一些黑幕,他会很欣慰;但在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一旦确定马一跟这些黑幕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他应该怎样处理接下来的局面。还有一点让他更加担心,那就是他分明感觉到这个老钱找他们报道这件事情似乎不仅仅是想让这个行业的一些黑幕得以曝光这么简单。
“你开的这厂子?”马一回来之后士心问道。
“我哪有这能耐?人家一个打鱼的开的。这社会,还真不一样了。只要你能蹦跶,钞票就往你口袋里跑。早几年他还是个打鱼的,后来搞一点养殖,遇上赤潮赔得倾家荡产。也不知道怎么脑子开窍了,筹了几万块钱上下一打点,就开了这么一家小厂子。”马一说着,把刚刚从会计那里拿来的一摞钞票从口袋里掏出来丢在桌子上,“可别小看这么一家小厂子——你做副食生意,你大概也知道,我就不瞒你了——光是做假冒罐头,一天就能赚他娘的几万块。做那些油盐酱醋赚得更多……不说这些了,咱去吃饭。吃完饭带你去玩玩,生意上的事情不着急。咱哥儿俩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着都得跟你好好说说话。”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士心永远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红漆大门斑斑驳驳的小院落里,头一天夜里除了些堆积着的铁皮罐头盒之外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一夜过去之后竟然整齐地码放着几辆卡车都拉不完的已经装箱的成品罐头,而且都贴上了各种各样的著名商标。
“这个是广东名牌儿,这个是福建的……反正哪儿的都有,你瞧瞧。”马一带着点儿自豪,挺着肚子对士心说,“甭说这国内的,你瞧那儿,那都是外国牌子。正宗的美国甜玉米,一块八一瓶。”
“美国甜玉米,怕是光原料成本都不止一块八吧?”士心问。
“啥原料啊?那都是咱中国产的玉米,遍地都是,便宜着哩!”老钱忽然开口道,似乎是在引导士心把注意放到此来的正经目的上,“去车间看看吧。”他说着,径直朝生产车间走去。马一顿了顿,叫了士心也跟着往前走去。
“你然你来进货,想必老钱也告诉你了我就不瞒你了,进去瞧瞧就知道了。”马一说。
几间贯通着的小房子里,堆积着头天夜里刚刚生产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贴上商标的罐头,满地散落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商标,几只破脸盆里黑乌乌的浆糊正冒着气泡。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座灶台一样的池子,池子里浸泡着还没有封装的玉米。
士心走在乱糟糟湿漉漉的地上不知道如何落脚。
“卫生状况是差了点儿,但效率不差。昨儿一晚上生产了整整两千箱。不过,咱这儿也就这德行——老钱知道,哪家厂子不是这样啊?你待会儿去瞧瞧隔壁那家生产火腿肠的,看过了准保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碰火腿肠。咱这玉米虽说是国产的,多加点糖精泡那么一晚上,又软又滑又甜,品质可比那美国甜玉米强多了……”
士心没有再听,他仔细地观察车间的每个角落,把自己看到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并且用藏在身上的设备做了拍照。
从这家小厂出来,士心在马一的引见下顺便去了隔壁生产火腿肠的厂子,也看了看另一家生产调味品的小厂,每一次的见闻都让他触目惊心。跟后来见到的那些厂子比起来,马一所在的这家厂子已经算是正规和卫生的多了。他踏进火腿肠生产车间的瞬间,十几只兔子一样大小的老鼠拖着臃肿的身子从放原料的大锅边飞奔逃走,把士心吓了一跳。几口大锅里盛放着还没有进入最后工序的肉,混着肮脏的水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一只因为偷嘴不小心落进去淹死的大老鼠飘在肉里面。
“这……”士心望着大锅里的老鼠,看了看马一。光头马一嘿嘿一笑:“没啥。这么大一只老鼠少说也能做成三五根火腿肠。这大锅就这么敞着,锅边滑溜溜的,一年也不知道掉进去多少贪嘴的大老鼠。掉进去可就爬不上来了,流水线就是它们最后的归宿……”马一还没说完,士心胃里一阵翻滚,差一点把早上吃的东西吐在锅边。他偷偷按动藏在衣服里的照相机,拍下了漂浮着死老鼠的大锅。
在河北的这几天里,他见到了很多让他心惊胆战的事情。这个开发区罗列着几十座小小的院落,到了夜晚每一座院落里灯火通明,机器隆隆,白天却像田野一样寂静。除了假冒的美国甜玉米和掺杂着大老鼠的火腿肠,他还见到了用人的头发熬汁儿勾兑出来的高级酱油,掺杂着红砖粉末和橘子皮的辣椒粉,把枯树枝磨碎做成的各种调料,因为放了吊白块冒着白色泡沫,发出刺鼻气味的腐竹,还有用胶做成的粉条和粉皮。
“这些大部分都销往北京。畅销得很!”马一指着刚刚用胶水做出来的粉条说,“城乡结合部的那些外地人兜里没钱,进不起超市,还不就吃这个?只要吃不死人,就不会有人管你。我那厂子好一点,做出来的甜玉米都进了富贵人家的厨房——穷人谁会买那东西吃?”
士心看看马一,没有说话,独自走出了生产调味品的厂子。
从秦皇岛回到唐山,士心又被请到了高级酒店,先前那个胖乎乎的批发商一个劲地埋怨他前几天没有把打麻将赢来的钱带走,非要硬塞给士心。士心推辞了半天,那人坚决不肯收回,士心就有些恼怒了,把钱接过来丢给老钱:“你还给他们。我只是一个来采访的小记者,不是当官的,我会把看到的如实报道出来,你们用不着给我钱。”士心心里越来越分明地感觉到老钱这次请他来采访绝对不是为了揭露黑幕这么简单。
老钱讪讪地拿了钱,默不作声。士心说自己累了想休息,那几个商人就一字排开出门去了,只有老钱留了下来。
“材料都差不多了吧?回去赶紧曝光吧!”
“我一回去就会报道出来。”士心没有好声气,但是又不便问起老钱的动机,就说,“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咱就回去。这几天累坏了,你也累了吧?快休息吧。”
“这就去。您歇着。我也去休息了。”老钱说着出了门。不多时响起敲门声,士心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门一打开眼他立刻吓了一跳,走进来的不是老钱,而是一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妖冶女子。
“大哥,你累坏了吧?您的朋友专门叫我来伺候您的。”女子说着轻飘飘地走到士心的床前,一屁股坐在床上,伸起腿将挂在脚上的鞋甩掉。高跟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地毯上,那女子朝着士心妩媚地一笑,说,“大哥,您愣着干什么?过来啊,我好好伺候您!”
士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愤怒已经让他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快步走到床前,想冲着那个女子大声地骂一顿。但他稍一考虑便放弃了冲动的想法:“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他淡淡地说。
女郎死活不肯出去,硬磨着输了半天话,最终气呼呼地摔上门噔噔噔地走了。士心听见她在楼道里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叫。随后老钱的声音传进来:“唷,我的小姑奶奶,小心别摔坏了。”
“少来这套!老家伙你叫我去伺候的是什么傻冒东西啊?居然……他居然劝我别干这行了,回家好好儿种田去。还真没见过这么热心肠的傻瓜。”女子在楼道里说话。老钱耐心地劝着,不久就传出了两个人嬉笑打闹的声音。老钱的房门“砰”地关上了,楼道里归于寂静。
“最好别干这行了。本本分分地做人吧,我还喜希望以前那个你。”他给马一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希望告诉了马一。马一大半天默不作声,随后电话里就发出了“嘟嘟”的声响,马一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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