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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幸存 第九章 芭蕾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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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把手中那个灰色的遥控器朝正在走格子的刘晃了晃,“总算是拼完整了——别瞪我,我用的是透明胶带。”

    犯罪现场的任何小型破碎物在做还原时,都应该使用透明胶带,而不是其他凝固程度更高的胶水,这是为了确保能从外观上看出裂痕的走向,并且不会破坏断裂处可能存在的微量证据——这些都有助于判断它是从哪里、因为何种原因、使用了何等力度而破碎的。

    刘又在地面上画了一个顶端没有连接的△,站起身,揉揉有点酸痛的膝盖,走过来看看那个遥控器,突然皱起眉头,仰头望着悬挂在吊顶上的两台长虹牌电视机,“怎么和电视机不是一个牌子的?”

    思这时才注意到,这个还原后的遥控器没有任何长虹的标志,倒是在背后的电池盖上依稀可见“xindian”的英文,“新电?”思困惑地说,“应该是个杂牌子吧?”

    刘拿起放大镜,更加仔细地把那个遥控器翻来覆去地看,“而且还很新,包括按键在内,都没有长期使用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思,资料夹里的初侦报告对这个遥控器是怎样阐述的?”

    思翻阅了一下道:“很简单,只说了一句‘在沙发下面发现,应该是遥控包间里的电视的’。”

    “应该?!”刘一下子火了,“应该的事情多了!最应该的是让这个报告的撰写人停职反省!居然使用这种貌似肯定、其实推脱责任的词!”

    “你先消消气。现在你已经不是什么市局刑事技术处副处长,想撤谁就撤谁了!没准此时此刻,京城里处处都张贴着你的标准照,悬赏通缉你呢。”思冷冷地说,“卷宗后面还有一句,在这个遥控器的外壳碎片上面只提取到一个人的指纹——李家良的。”

    “那就更不对了。”刘沉吟,“在ktv包间里唱歌,主要的控制系统应该是控制间里的那部电脑、平台,这个遥控器顶多是打开电视的时候用一下,这个活儿是办公室主任宫敬做的吧,李家良为什么会主动去开电视机?还握着遥控器不撒手?”

    思想了想,说:“刚才拼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里面的集成电路板确实是遥控电器用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也糊涂了。难道是长虹电视机的原装遥控器坏掉了,店家就补了个杂牌子的凑合着使?至于为什么上面只有李家良的指纹,我可就真的猜不出来了。”

    刘突发奇想,将遥控器的按键逐个按了一遍,本来她以为能够启动什么特殊的装置,但结果毫无动静。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我国警方最常用的室内搜索模式有两种:直线搜索法和网格搜索法。而在欧美等国,警务人员使用最多的是关联搜索法。关联搜索法是指根据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和物证之间内在的逻辑关系进行搜索,比如在现场的地面发现了烟灰,你就要去找烟头,通过烟头上残余的唾液dna寻找犯罪嫌疑人,还要思考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设置烟灰缸……这是一种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来进行勘察的搜索模式。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在中国警官大学授课时的话语。

    此外,在犯罪现场还存在着一种有趣的“吸铁石定律”:有价值的证物之间仿佛存在着磁性,总是集中在某一两个区域,如果你在这里发现了物证a,那么存在逻辑关系的物证b可能在附近,而毫无逻辑关系的物证c很可能也在附近。这往往是因为大部分罪行——尤其是室内罪行都是集中在某个狭小区域内发生的,证物也就相对比较集中。这就提示我们:在犯罪现场勘察中,特别是对证物的搜索中,要全面、细致、一丝不苟。

    吸铁石定律,有价值的证物之间仿佛存在着磁性,总是集中在某一两个区域……

    她呆呆地看着靠西墙的那张双人沙发,遥控器就是从它下面找出的……有点别扭,说不出是哪里,但就是觉得别扭,难道是视觉出现了偏差?她向前走了一步,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这张双人沙发的位置好像有点不大对,它和其他沙发一样,背面本来应该和西墙有着两拳左右的距离,但事实上,它似乎比别的沙发往外多出了一点。

    她绕到了双人沙发的后面,蹲下来,发现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有一道灰白色的线露在外面,很明显,这张双人沙发的“屁股”过去应该是盖在这条线上面的,但是最近向东挪动过,而且这个挪动还有意偏移了角度,向着包间窗户的方向(南)略微倾斜。

    “思,你查一下资料夹的照片,从门口向南的overallviews(概览照相),看看这个沙发的移动是犯罪现场的原始状态,还是刑警们在勘察中造成的。”

    “原始状态。”思查看后回答。

    那么,为什么要移动这张双人沙发?

    思看她一脸茫然,说:“也许,仅仅是那天晚上某个人喝多了酒,坐在这里屁股不安分,造成的沙发移动。”

    刘摇了摇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一个人酒醉时,座位总是往后蹭的,而像这个沙发一样往前移动,一般是清醒状态下干的事。”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思说。

    的确,不能说明什么,所有的单个物证都不能说明什么,犹如从一根纤维不能看出整张地毯的全貌一样,但是假如有无数根纤维,并把它们织在一起,就大不一样了。

    下一次勘察从标记处继续,犹如线头相接。

    刘回到△处,用脚抹去这个标记,蹲下身,继续一点一点地走格子,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利用最后几分钟验卷的高考生。在那些留有血痕、玻璃碴子,特别是搁着黄色楔形卡的地方,都加倍仔细地用放大镜反复查看,不时向思要资料夹里的照片。

    不行,缺少得太多了!她心里叹息着。由于缺少尸体和物证,这个犯罪现场等于既没有连续画面也没有声音的电影幕布,她必须借助那些照片,在脑海中还原这里的场景……这肯定是艰难的,实物的缺憾还在其次,最烦恼的是找不到感觉——那种一向为警界所惊叹的、只要置身犯罪现场就可以察觉到异样的天才。这可不能怨她,坟场迁移了、骨殖焚化了,磷火又从何谈起?!没有别的办法,眼下就剩这个空荡荡的包间,全都在这里了,她必须慢慢地观察,每一个平面都要当成三维立体画来看,完全靠想象和直觉来破解谜题,这又谈何容易!她知道,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思,其实一直在质疑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但是所有的刑事鉴识专家都是在和自我的搏斗中,获得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就的。

    当走格子彻底结束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新的收获。

    “完了?”思一语双关地问,笑容中带有一丝嘲讽。

    “你不像是我的1/3,倒像是我的对立面。”刘冷冷地说。

    思耸耸肩,“无所谓,反正都拥有同一个影子——你想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合体。”

    地上的影子颤抖了一下。

    暮色薄窗,四野冥茫,天地之间正一寸一寸地步入黑暗,寒气从每道缝隙流窜进包间里……也许是怕冷的缘故,思向刘走近了一步。

    “不!”刘厉声呵斥道。

    思一愣,怔住了。

    “勘察没有结束之前,你和我不能合体!”刘咬了咬嘴唇,“整栋湖畔楼只有刘思缈一个人!她千辛万苦回到这里,目的不是凭吊、哭泣、哀伤、追悔,然后离开……从她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起,身份就不仅仅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女人了,而是一个科学家,一个在犯罪现场独自开展鉴识工作的刑事专家!她没有任何助手,没有任何同伴,这种情况下她不能没有你,她不能没有一个质疑者——真理的求索过程决不能缺少质疑甚至否定!”

    思呆呆地望着刘。

    很久,很久,一抹苦涩的微笑滑上了思的嘴角,“好吧……可是这个包间已经搜索完了,除了那只遥控器,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啊!”

    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错了。”

    一个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永远不会把犯罪现场看成一个平面,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

    所以,刘指了指头顶,“我还没有勘察吊顶。”

    她和思一起走出包间,挨个房间地找梯子,终于在楼道西头的餐厅里找到了一架铝合金梯子,思正要抬,刘却拦住了她,“这梯子上的落尘不多,似乎最近用过。”

    思说:“资料夹里写着对包间吊顶的勘察结果‘布满尘土,没有发现任何物证,也没有触碰迹象’——我想可能是鉴识人员在检查吊顶的时候,发现忘了带梯子,临时用一下这个梯子。”

    “他们敢!”刘柳眉一竖,“勘察中使用犯罪现场的物品和设施,是严重的违纪行为!”她把梯子轻轻提起,指着墙上两个相距三十五厘米的等高小坑说,“你看这两个坑,是梯子长期靠在上面造成的,假如警方真的用过,用完找个地方随便一靠就行了,会这么细心的‘梯复原位’吗?我看,是某人存心不想让警方注意到这把梯子被移动过吧?”

    刘把这架梯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连梯柱与梯阶间的缝隙也看了又看,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个指纹、一根头发,只好和思一起把梯子抬到ktv包间里,放在吊顶的通风口下面。刘从现场勘察箱里拿出手电筒,登着梯阶上去,右手手掌一撑,推开了通风口,然后慢慢地将脑袋钻了进去,立时闻到一股呛人的尘土味。

    打开手电筒,只见吊顶高约五十厘米,与楼道的吊顶相通,但由于中间垂下一道横梁,所以看不了太远。孱弱的光柱所照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确实没有人触碰过的痕迹。

    下来的时候,刘叹了口气,“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警方勘察不细致,凶手是从吊顶离开的,现在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思沉默片刻,道:“我真的要劝你一句,还是放弃吧。无论是省厅法医的鉴定报告,还是蕾蓉的复检结果,都给出了明确答案,蒙健一等四人的确是死于心梗,这可以做出好多种解释:比如蒙如虎喝多了酒要非礼焦艳,被蒙健一训斥,恼羞成怒中追杀众人,引起四个人潜在的心脏病集体发作,然后李家良在和蒙如虎的搏斗中被杀,临死前李家良用烟灰缸给了蒙如虎脑袋一下——总之,既然这个包间是一个密室,就不存在还有其他凶手的可能。”

    “不对,你这是自欺欺人。”刘摇了摇头,“那四个人死于心梗,但为什么会内耳出血,还没有答案……李家良确实是被蒙如虎杀死的,而杀死蒙如虎的一定另有其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思问。

    刘指着那个资料夹,“来的路上,我仔细研究过里面的每一份文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砸死蒙如虎的烟灰缸上没有发现指纹。”

    “注意到了。”思扬起手做出砸的动作,“也许是李家良戴着手套或用毛巾什么的包着烟灰缸砸的——”

    手臂猛地停在了半空……

    思猛地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警方的报告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在包间里提取到手套或毛巾。我甚至都想过会不会李家良是拿纸巾包着烟灰缸砸的,然后将纸巾吞咽到了肚子里,但蕾蓉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复检报告上特别注明‘李家良的消化道中并未发现纸质纤维’——也就是说,手套或者纸巾被真正的凶手带离了这个包间。”刘说着,走到窗边,看着窗户缝道,“可这里门窗反锁,凶手是怎样离开的呢?”

    “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那可就麻烦大了。”思苦笑。

    “嗯?”

    “因为那天晚上,这座湖畔楼里除了那六个死者以外,只有你一个人,而且还浑身是血地跑到草原上……”思说,“说来说去,你又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刘望着窗外,已经黑得看不清东西了。原野上的风越刮越大,残芦败苇菅草枯茅织成一片广袤的枯黄,不胜其寒地瑟缩抖动,犹如潜伏着巨兽的大海,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可怖的夜晚。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缈呢,怎么一直也没有看见她下来?”

    两个人一起上到二楼,走到缈住过的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的,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这人上哪儿去了?”思边说边往里面走,回头一看,见刘站在门口发呆,便问道,“你怎么了?”

    刘的眉宇间掠过一道阴影,“没什么,想起了那个夜晚……对了,我记得,当天到达湖畔楼以后,所有人居住的房间都设在这一层吧?”

    “对,宫敬说人少客房多,就每人安排了一个单间,安全起见,都开在二楼了。”思指点着楼道里的几扇门,“喏,他们分别都住在那几个房间。案发后做过鉴识,每个人房间的门把手上都有清晰完整的指纹和掌纹,能和屋里的个人用品对应上……”她咬了咬牙,“只有咱们这间屋子的门把手上的指纹比较乱。除了缈的,还有蒙如虎等人的,应该是他们闯进来的时候留下的。”

    刘的脸色顿时惨白如雪。

    思连忙把话题岔开,“看情形,到达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顺序如下:缈因为发烧躺在房间里休息,蒙健一和蒙如虎想侵犯她,被李家良阻止了,之后那六个人到餐厅去吃饭,因为没有厨师,做饭很不方便,就索性每人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就齐聚到ktv包间里,一边唱歌喝酒一边研究如何改进五行阴阳镜,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缈还没有回忆起来。”刘痛楚地说。

    窗台下有一只橘红色的耳塞,思捡起来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手指窗外,用毫无感情的口吻说:“我看,你还是去问问她本人吧。”

    顺着她的手指向外面望去,刘看到一潭粼粼的湖水,还有站在湖水边的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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