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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方是不绑安全带的。他像一条鲨鱼,本能地不停向前游。肚子不饿,也要张口。
礼拜六中午,安安回台中妈妈家。杜方拿着一杯Starbucks到公司,一个人都没有。会计把财务报表放在他椅子上,确定他一定会看到。他拿起来,看着被荧光笔标出的几行,然后把报表甩开。他把脸放在手掌中,来回摩擦。
他站起来,翻着桌上的信件,一份一份地拿起又丢开,直到看到一张明信片。
那是一张黄石公园的明信片。
你好吗?我是为了这张邮票写给你的。你在想我吗?我在想你。
明信片右上角贴了一张L、O、V、E四个字母组合成的邮票。
他笑了笑,坐下来,把财务报表踢开,把腿跷到桌面。他挑出几支色笔,把Starbucks给的餐巾纸拿过来,开始画那张邮票。几分钟后,正方形的餐巾纸变成一张大型的邮票。他把它放进信封中,贴好,信封上写着安安的地址。
他工作到晚上,起来上厕所。回来后,看着外面一排排的办公桌,四周安静得像坟墓一样。他慌了,打给安安,没有人接。他按手机上下一号码,是来宾254号。
“你又出现了。”来宾254号慵懒地说,好像还睡在床上。
“天气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行……我今天好累,要睡了。”
杜方心里刺了一下,“你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
“你管我?”
杜方恨得牙痒,却用力哄她,“别这样嘛,我们见个面,我带你去阳明山……”
“我去过阳明山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要走了,拜。”
“等一下!我们见个面,一下就好。”
“去找你的小妹妹吧。”
“你什么时候……”
来宾254号挂掉电话。杜方再打,关机。他拿起钥匙,冲到门外。他是一条鲨鱼,必须不停地向前游。来宾254号住在一条小巷中的四楼,他开到她家楼下,看到她房里的灯还开着。他打她的手机,还是关机。他下车,踮脚往上看,完全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他走到公寓门口,按门铃,没有反应。上次他按了十分钟把她按出来,但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用手拉紧闭的铁门,铁门发出铿锵声。他退后两步,左右观察,找不到攀爬的入口。此时他的手机响起,他赶忙拿起来,是安安。他只要接起这通电话,就立刻有伴。但他不要。他是杜方,找伴不难。他无法忍受的是:无法随时得到想要的东西。他用脚踢铁门,响声像涟漪,回荡了好几次,最后回旋地轰到他心里。他拿出自己的钥匙,徒然乱试。有一支插得进去,但转不动。他用力左右扭转,钥匙柄咬进了他的拇指。他抽出钥匙,又踢了一次铁门,转身走回车子。他坐进车,开始按喇叭。
“按什么按啊!”邻居走到阳台上骂。
窄小的巷弄,喇叭声特别亮。他坐在车内,完全不受咒骂的影响。有人丢了一个啤酒罐下来,打到他的引擎盖。他吓一跳,松手一秒后,按得更凶了。楼上的叫骂声越来越凶,他不松手,直到一名邻居走出来。
是来宾254号。
这个喇叭声,可比那天银行叫她号码的铃声响亮多了……
那晚远在台中的安安听不到喇叭声。她还在杜方的手机留言,约他明天去看电影。
我们去看《美国派之婚礼》好不好?我已经去买预售票了,听说超好笑的!
第二天下午,杜方开车带安安兜风。排挡前的饮料架上放着一罐咖啡,咖啡上面的音响放着流行歌。经过和平东路和复兴南路口,安安的鼻子贴上车窗。她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嘿,这边有个‘敦南通商大楼’。”
“那又怎样?”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敦南通商大楼’怎么在和平东路上?”
杜方答不出来,“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问题?”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合理吗?”
“我一点都不觉得。那你怎么解释台北有‘NewYork,NewYork’。那家店应该叫‘Taipei,Taipei’才对!”
“没错!”安安的嘴嚼个不停,她拿起咖啡,猛灌了一大口,“你怎么这么聪明?”
“你一边吃口香糖还能一边喝咖啡?”
“很简单啊!”她张大嘴,伸出舌头,露出舌尖的口香糖,然后把舌头向左转,用舌尖把口香糖顶在牙齿旁边,口齿不清地说,“很简单啊,你把口香糖塞在牙齿旁,就不会被冲下去了。”
杜方笑一笑,“你真是个小孩!”
“哪是?我已经20岁了!”
“明年你就大四了吧。”
“大三!”
“我以为你大四了。”
“你永远搞不清楚我的年级!我是学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嗯……”杜方假装皱眉、露出想不起来的痛苦表情,“土木工程!”
“你看吧!”安安生气地转过头。
“日文!我当然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学这个要干吗。你有没有在计划你的未来啊?毕业后你要干什么?”
“当然有啊!”
“你有什么计划?”
“先去日本玩一趟。”
“你不是去过了吗?”
“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耶!北海道就没去过!”
“我不是说这种计划,我是说人生的计划,你毕业后要做什么工作?”
“去日本是我很重要的人生计划啊。你看……”她从书包中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书,她迅速翻过,都是彩色照片,“这本书叫《世界旅游图鉴》,是很好的旅游书,里面的照片都是彩色的,日本的这本很贵,要700元,不过我觉得很值得。我大一就买了,到现在,只去过十页左右。”
“下次要不要买薄一点的书?”
安安越讲越兴奋,“你带我去好不好?”
“我现在不能出国!”
“为什么?”
“公司很忙啊,我有好几个案子在做。昨天礼拜六晚上还在加班。”
“我打给你都不接。”
“就是在加班嘛!”
“有这么忙吗?”
“有这么忙!我连离开办公室的时间都没有,别说出国。”
安安缩回自己的座位,“你知道吗?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出过国。”
杜方很聪明地伸出右手抱住她的肩膀,“别这样,过一阵子,等公司不那么忙时,我带你出国。”
“你一直这样讲……”
“去马尔代夫好不好?”
“真的?”
“不过你千万不要买一本马尔代夫的旅行书!”
杜方把车停到了华纳威秀旁的停车场。他们下了车。
“你带着包包干什么?”杜方问。
“我待会儿要去志平店里。”
“我送你去,你包包可以放在车上。”
“太好了!”
安安打开后座,把包包放在座椅上。关门的那一刹那,她瞄到后座的地毯上,躺着……
一只保险套的包装纸。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清脆地关上了门。和杜方交往,惊讶与狼狈已变成了反射动作。她透过车窗看着里面的地毯,突然觉得无比孤单。远方的杜方按摇控器锁上车门,安安被遥控器的哔哔声吓得震动了一下。她摸摸自己的耳垂,若无其事地走向杜方。
“没事吧?”
“没事啊,”她露出灿烂的微笑,“今天忘了戴耳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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