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公司的高炉黄尘滚滚,尘粉洒在附近山头上的青松绿杉上,青葱的树叶草丛渐渐变色,像一个时尚女子染了一头火红的头发。入冬的田野没有什么庄稼,污水流经的溪沟,鱼儿像喝醉了酒而兴奋不已的醉汉,昂着头在水面浮蹿。开始是小鱼,接着大鱼也翻起了鱼肚白。拣条大鱼回家的村民十分高兴,提回家煮了香美可口的酸汤鱼,没想到全家老小又吐又拉。满村子天昏地暗,一时间人心惶惶。镇卫生担心出现霍乱,不敢怠慢,立即把情况上报县防疫站,县里紧急调派防疫人员到南江检查,发现村民是吃了中毒的鱼所致。村民弄清了原因,对远大公司零散的不满发展到集体的愤怒,开始有组织地上远大公司寻求赔偿。
远大公司看势头不对,要求县里出面解决,屠晋平和苟政达分别给韩江林打电话,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招进了有影响和实力的远大公司,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如果远大干不下去,势必影响白云今后的招商引资,在南江开办工业园区的计划就会变成泡影。两位县级主官都下了死命令,要想尽一切办法做好村民的安抚工作。
双方的矛盾集中在利益上,如果远大不愿意拿出赔偿金,满足不了村民的利益要求,这种安抚工作就好比有人肚子饿了,别人偏要给他念形势报告,用精神食粮解决肚子的饥饿,根本做不下去。韩江林却不敢掉以轻心,召开了南江干部大会,给与远大相邻的几个村的驻村干部,与村民有关系的干部下了死命令,要他们负责管好带头闹事的村民以及自己的亲戚,谁的那一块出问题,谁就卷铺盖走人。
做好干部方面的工作,韩江林又亲自出面,召集三个村的村委领导和远大的负责人面对面谈判断。他对双方代表说,村民的要求属于个人行为,远大的生产属于企业行为,政府本着管理、公平、协调的原则,负责组织双方谈判,不介入谈判的具体内容。
韩江林代表政府的表态得到了双方的一致欢迎,双方心平气和地坐到了谈判桌前。但涉及具体的赔偿十分复杂,谈判过程变得艰苦而漫长,在桌上谈了整整一天都毫无结果。
第二天,韩江林事先找到远大公司的主管经理邓总,要求远大在保证公司赢利的前提下,多考虑村民的利益,否则将不能保证远大的经营安全。
邓总被韩江林的诚意感动,经过双方周密协商,邓总在请示总公司以后,答应在三个方面实行让步:一是提高补偿标准;二是暂时吸纳五十位青壮年村民进入远大公司工作,以后新增岗位将优先接收受污染村庄的村民;三是逐步进行技术改革,三年内污水废气排放量达到国家标准。
村民与远大的矛盾焦点就是利益之争,受损的利益得到了相应的补偿,村民代表终于在协商合同上签了字,双方握手言和。远大公司按照当地风俗,在河滩上架起几只大铁锅,杀了三头猪煮稀饭,宴请干部和附近村民。
在这种隆重的场合,镇党委书记自然是宴会焦点。几碗酒下肚,豪爽快乐的村民就会不停地找最大的官喝酒。大官喝醉倒地,村民会认为获得了极高的荣耀。
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南江区第一任区党委书记到最远的鸡蛋寨检查植树造林工作。村支书见区委光临,异常兴奋,亲自负责招待书记,不断把陆续到来的村干分派出去。区委书记催促道:"我主要是来检查造林工作,趁天色还早,我们上山走一趟吧。"村支书与区委书记虚与委蛇,点头哈腰地说:"我们一定会完成造林任务,请党放心,请书记放心。"延宕半天,村支书终于带着区委书记出了门,并没有带上山,而是带到了一家宽敞的楼房里,鸡蛋寨满村的男女整整齐齐地端坐,长条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猪肉。区委书记光临,村民举杯邀请他入座。区委书记惊诧地责问村支书:"搞什么名堂,我是来检查工作,而不是来吃饭的。"村支书诚恳地说:"书记是到过我们寨子最大的官,你的光临是鸡蛋寨的荣耀,我们略备薄酒表达敬意。"区委书记深为感动,欣然入座。区委书记海量,仍然挡不住村民的热情敬酒,他想悄悄溜走,无奈村民把楼门紧锁,非要喝到一醉方休,区委书记不得不从楼柱上爬,一溜烟往山坡上跑,村民发现后来追,区委书记已翻过山坳。喝跑了区委书记成为鸡蛋寨人口头的经典和心中的骄傲。
男人喝酒爽直,不会与领导纠缠不休。女人提着酒壶,端着酒碗寻尊敬的人高歌敬酒,喝疯了的时候会闹成一团。高xdx潮来临,她们甚至把敬重的客人抬起来,脱掉客人的裤子。乡俗认为这是客人应得的最高礼遇。
这会儿韩江林心中有事,不想被纠缠,趁村民兴致未起,匆匆扒两碗饭填饱肚子,等村民闹起来,他趁乱悄悄溜走。
秋月朗照,河风轻吹,崎岖的公路铺洒着如霜的月光,舒坦而宁静。韩江林边走边赏秋月之景,仿佛在平展的黄金大道上信步。路边的小树丛里,鸣虫低吟,仿佛在秋月之夜作生命的挽歌。在鸣虫凄清的颤音中,韩江林感慨时光易逝,春华秋实,转眼间一年就快过去,年初的一些计划仍然没有着落。
距镇子两里地是一片砖瓦窑,生产季节影响了禾苗生长,农民告到镇里,镇里出面关闭了砖窑。没有烟火的瓦窑像一堆坟墓,死气沉沉的。韩江林心想,明天叫镇企管办下,趁农闲加紧生产,把夏天的损失夺回来。突然,脚底下发出一道绿色的电光,仿佛鬼影在眼前晃动,一阵火灼痛了他的身子。韩江林与闪动的影子搏斗,几个黑影嚎叫着挥舞木棒冲上来,朝他狠狠地抡起了木棒。韩江林听到耳朵轰轰地叫,头晕目眩,大地旋转摇晃,把他的身子猛地抛了起来,然后像一片秋叶轻飘飘地朝黑洞深处坠落。
"不要啊。"他发出绝望的哀求。
又一棍棒下来,韩江林却被打醒,看清了面前的一个黑影。黑影举着木棒慢走过来,韩江林努力地站起来,警惕地注意着蒙面男子手里的棍棒,奋力地大喝一声:"干什么?"
黑影一怔,见韩江林有了防备,犹疑地原地站定。
"你是谁?"
黑影手中的木棒垂落下来,忽然,转身跳进浅草丛,顺着河边跑了。
韩江林本想喊"抓强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呆呆地望着洒满月光的宁静河流,脑子迅疾地转动:一个堂堂的组织部长、党委书记,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遭遇打劫,这未免太有失身份了,公安来调查,调查出来还好,如果调查不出什么,风声又传出去,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遭遇他人雇凶报复。正如王朝武所说,事情一旦传到社会上,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辣还是老的辣。"他自言自语。
头炸裂一般痛,韩江林一摸,隆起一个大疱。韩江林像落入深渊,想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拯救、安慰自己,晓诗身在重洋,远天远地,不可能来,想打电话给春兰,又怕遭她笑话。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韩江林再一次觉得孤苦伶仃。
走到卫生院门口,明亮的灯光让韩江林畏缩不前。只要他迈进卫生院的大门,不出今晚,书记遭遇袭击的事情就会像风一样传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韩江林迟疑了一会,见一辆外地面包车停在不远处,韩江林上前问了问,原来是送货到南江的车,司机正要赶回白云。韩江林和他谈好价格,坐着面包车离开了南江。
韩江林深夜按响了兰家的门铃,刘文芝问是谁,韩江林报上名。刘文芝打开了门。韩江林进屋,兰槐和刘文芝披着衣服并排站在门口。
"小韩,深更半夜的,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在沙发上坐下,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刘文芝用医生的专业眼光查看了韩江林的头部,说:"肿这么高,不去医院怎么成?"
韩江林说了自己的理由。
兰槐说:"小韩是对的,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刘文芝问:"你恶心不恶心,上来吐了没有?"
韩江林说是头疼。
"头昏和呕吐就有可能得脑震荡。"刘文芝找来家里的备用药,给韩江林处理了一番,说,"明天无论如何上医院照个片子,单位的车不方便送,春兰有车,叫她送你去市里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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