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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金总病了以后,没有耽误上班,他几乎算是坚持工作的。那一天,金总和平时一样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打电话把办公室的何主任找了过来,“明天去夫子庙的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安总我也通知到了,他明天和我们一起去。”
“明天还是我和安总去,再加上周处长,还有王凡等五六个人去就行了,你就不要去了。你帮一下忙,给我办一点儿私事。那天,我的女儿金蕙从国外打来了电话,说是最近就要回来,还不想走了,马上就准备结婚,婚礼在他们到家后就办。她让我先把酒店给她定好,婚礼的规模想办的大一些。我也没有时间,你明天就去看看,然后,就定下来。要选档次高的酒店,这件事就全权拜托给你了。”
“金总,这事并不复杂,肯定得选富丽华或者香格里拉这样五星级档次的,别的那也不行。至于规模当然是大了,那还用他们说?太小了也不合乎你金总的身分。金总,你就放心吧,这件是就由我包了。”何主任对这件事还是表现出了挺大的热情。
“好吧,这件事就只能让你多操点心了。”金总说到这里,像是又想起了点儿什么,又接着说到,“唉,我看规模是不是要控制一下?”
“为什么?你是不是考虑到了胡总那件事,市纪委来人调查了,那件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这孩子是从国外回来的,那钱是人家在国外挣的,规模大小谁能管得着?”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我也想过了,就是没有最后拿定主意,要不,就先按你说的准备,到时候再说。”说完,金总站了起来,就准备回家了。
“金总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不想出去玩玩?”
“不去了,不怎么舒服。”
说着,他刚一迈步就觉得有些不适,停顿了一下,何主任立即上前去扶了金总一把。
“金总没事吧?”
“没事,没有什么大事。我往家走了。”何主任搀着金总往楼下走去,金总一再说不用何主任搀扶,何主任还是把金总送到了楼下的车上。
金总把车子停在了楼下,上楼后,他看到了小云正在橱房里,给她自己做饭呢。金总就几乎没有这么早回来过,如果说有的话,那么,从小云嫁给他以后这么长时间,大概也只是在还没有过完密月时有那么一两次。小云晚上做饭的时候,是从来就不用考虑带上金总的份的。
“做饭了?”金总异常热情地和小云打着招呼。
小云心中的那朵云彩并没有完全散去,就没怎么愿意理睬他,随便地说了句,“今天怎么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回来的这么早啊?”
“都要离婚了,还不早点儿回来,真的离了,再想见见面都不那么容易了。怎么?回来早点儿还不欢迎?”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挂了起来。又走进了橱房。
“都做的什么饭?够两个人吃吗?”他特意地找话说着。
“你就别想了,你除了和我在外面吃过晚饭,在家里吃过几顿你是清楚的,还好意思说够两个人吃的吗?我走进这个门以后,就没有几次准备过两个人的晚饭。以后就更不用了。说吧,什么时候签字?”小云还是没有给金总一点儿好气。
“什么时候都行。”
“那现在就签。”说完,小云就往橱房外面走。金总却用身子把她挡在了里面。
“就这么着急?不管怎么样,也得让我把饭吃了吧。”
“没带你的饭,要吃也行,那你自己做。”
“就不用做了吧,咱们到外边吃点儿,怎么样?”
“怎么?算是最后的晚餐?”小云抬头用白眼球看了看金总。
“就算是,也没有什么不好吧?既然非得离了,那也不一定非闹得那么僵吧?”
小云想到,他既然已经答应离婚了,也确实像金总说的那样,没有必要闹得那么僵,就没有再坚持下去,她没有多说话。金总也觉得那就是她同意了。
小云走出橱房,换了换衣服,又进了卫生间化了一番妆。她正准备走的时候,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旦回来之后他又变褂怎么办?还是得让他签了字再走。于是,她又放下了手里的提包。
“又怎么了?不去了?”金总问。
“哪能不去呢,难得你金总回来得这么早陪我去吃顿饭,你想我怎么能舍得放弃呀,我是怕你回来之后又变褂了,你先给我签了字再走,要不,就不去了。”说完,她干脆就又坐在了大厅里的沙发上。
2
金总看到这番情景,知道不签是不能出去了,便说到,“看你急的,怎么?好像是又和谁进入了热恋中似的?好吧,签就签吧。”说着,他也坐了下来。
小云起身去房间拿出了提前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了金总,金总拿了过来,就像是他平时签报销发票那般模样,也没怎么看那上面写的具体内容就在上面签了字。
小云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她才跟着金总走了出来。金总没有开车,说是怕喝得多了影响开车。他们在门口的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里看了看,小云刚要坐下,金总说是这里人太多,环境也不怎么好,他建议去海边的一家叫琼岛渔村的特色店去吃点儿海鲜。小云只好答应了,跟着金总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到了那家饭店。
小云建议找一个包间,金总不怎么想找包间,就说到,“可能不一定能有了,再说也不一定能有小包间,大包间就坐我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在外面坐吧,找个靠窗的坐位既可以看着海,也可以看着繁华的马路,那不挺浪漫的。”
“还浪漫呢,我和你在一起,除了刚认识那段时间外,就再也没有浪漫过,要分手了,你倒是想起浪漫了。”她也知道金总不可能再去找什么小包间,就跟着金总坐到了金总说的他认为的那浪漫的坐位上。
金总把服务生找了过来,他们点了一些时令海鲜,基本上都是水煮,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为了能吃到这里新鲜的海鲜。
很快菜就上来了,他们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小云和金总都倒得满满的。两个人开始喝起来。小云是什么也没说,两眼只是看着窗外的大海,金总不时地和小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为的是不断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桌子上来。可小云每次都是喝一口酒后,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小云,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一想到了离婚心里就不怎么好受?”
“没这种感觉。”
“那怕不是吧?如果是的话,我字也签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是这样?”
“你想的太多了,我是在想我今后应该怎样生活,我是在审视我自己曾经选择的这种生活。”她的注意力转到了酒桌上,不再看着窗外了。
“你离开我之后,还可以找个有钱的,你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
“那倒未必了,如果有钱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的,不找也罢。这正是我这段时间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我说的我正在审视我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那也好,我给你的钱也足够你花上半辈子的了。”
“我要的钱,你必须给。这在我看来,是对你的一种惩罚。至于我,你就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会再依靠你这些钱来生活。我现在想来,我的父母当时为什么那么竭力地反对我找你作为我的终身伴侣,依他们的受教育的程度,绝不单单是因为我们之间岁数上的差异。我的父母并不算是富裕,可他们从来就没有因为他们的女儿找了个有钱人,而产生过一点儿的自豪感,现在看来,我的父母都是对的。”说到这里,她哭了。
小云擦了擦眼泪,又接着说到:“和我一起大学毕业的那些女孩子们,当初知道我做出了这种选择,除了那一两个和我走的特别近的以外,是没有几个人赞成的。当时,我已经为自己确定了生活目标,更主要的是确定了人生标准,所以,没有听进去她们的好心劝阻。可现在,我的那些同学们都生活得挺好,她们大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大都买了自己的房子,生活和工作都还挺充实的。尤其是她们都有了一个爱着她们的男人,而我得一切从头开始。”
金总在听这些话时,眼睛好像不时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小云好像也看出了金总的心思依然没有全在这酒桌上,就觉得自己何必说这些呢,她不再说了。
小云从小在父母的身边长大,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她不喜欢争争吵吵,即使是心中不快也尽量躲开了事。她就想采取这种办法了结他们的婚姻。那天,她说的那些让金总有些紧张的话,其实,就是想逼迫金总迅速地同意他们离婚,她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
金总终于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人也看到了金总,那人很快就走了过来。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财务处的周处长。
3
“金总,你们怎么也在这呀?小云,还是这么轻漂亮。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金总和小云侧面说到。
金总没动身,小云礼节性地站了起来,周处长又把她按了回去。
“到了一会儿了,晚上没做饭就随便出来吃点儿。”金总说着。
“你看你们这是多么地浪漫,真让人羡慕。来,金总,我敬你们两口子一杯。”说着,她就叫服务生给拿了个杯,酒已经没有了,金总就让服务生又去拿一瓶。
酒还没有拿来,小云没有站起来,就把旁边的一把椅子拖来让周处长先坐下了。
“小云,你们真是太幸福了,两个人的世界多幸福。”周处长坐下以后说。
小云没有应对周处长的话。
呆了一会儿,酒送了过来,是周处长倒的,她也往自己的杯里倒了半杯,然后,就站了起来,“来,金总、小云,我祝你们永远幸福。祝金总步步高升,干了。”周处长把杯中的酒干了,说了声“我那边还有客人。”
周处长走后,他们俩好长时间都只是喝酒,谁也没有说话。小云像是看出了点儿什么,她好像是觉得金总知道周处长她们在这里吃饭。从金总看到了周处长,到周处长敬完了酒离开,金总好像没有一点儿因为在离市区这么远的地方碰到周处长而有丝毫的惊讶。
情况确如小云想的那样,金总看到了周处长在这里,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甚至连一点儿偶然的感觉都没有。他之所以选择了在这里和小云吃饭,那是他提前知道了周处长晚上要在这里请税务局的人的客。金总希望在这里遇到她们,这也是金总不想到包间里去的原因。
金总和小云还没有把酒全喝完,金总也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处长那边的进度要比这边快,再加上她们来的又比金总这两口子早得多。周处长又走了过来,她的身边还有几个人,她过来是想和金总打个招呼就走。周处长还认真地把那几位客人介绍给了金总和小云。金总和他们一一地握了手,寒喧了一番之后,客人们就走了。
金总好像雅兴未尽的样子,非要把后来上的那瓶红酒全部喝完,小云不是很情愿,也还是坐着。小云自己在心里想着,正像金总所说,这就真的是最后的晚餐了,索性坚持到底吧。
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十一点了。
洗漱之后,小云要回自己的房间,被金总拦住了,金总把她连哄带抱地弄到了床上。开始小云还是挣扎着,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了,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就半推半就地跟着金总上了床。金总不知道是酒劲的作用,还是另有什么企图,对小云显得特别地感兴趣,他先是不管小云愿意不愿意强行将她的衣服脱了净光。然后,就拿出了他平时不知道在哪学来的所有的本事,像是在玩味着一个刚刚捕获的猎物。小云没有过多的反抗,相反,还让她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丝是不是有点儿误会了金总的感觉。尽管这仅仅是刹那的感觉,可却让小云几乎就完全放弃了反抗。还有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金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这让小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此刻,她已经不像金总拒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那般怒火中烧了。
虽然,小云是嫁给了金总这个比她大一倍还多的男人,可她除了和金总有过这种男女行为之外,还从来就没和另外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种行为。近一年来,她和金总之间绝少这种行为,她的心理的那种对男人的渴望,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让她已经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真正的内涵。她下意识地感觉到了那个蠕动在她身上的,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和肉体,就是一头自己不曾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她感觉到那被点燃的干柴正像熊熊烈火一样在灼烤着自己的灵魂,此时,她下意识之中,又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河流,她渴望着有人在她那女人河中淌过。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想回到现实中来,那刹那间,她希望自己就是一头生活在那原始森林中的野兽,是一头没有灵魂的野兽,她希望对方也是,是比自己高大得多,而又威猛得多的野兽。她希望那野兽最好能把自己撕裂,哪怕是撕成碎片。她没法说出口,她只有不停地翻滚着身体,在翻滚之中,她仿佛是感觉到了翻滚在空旷的原野里,她跳了起来,正是她那一跳的刹那,她又重被那野兽捕获了。那野兽就像是最原始最低等的动物一样,没用任何语言,只是用那最笨重的肢体完成了那最本能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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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头粗壮的野兽疲惫地趴在那里的时候,那头瘦小的动物也变得异常地温柔了,它温柔成了一湾流水,汩汩地在那青草地上漫延,很有规律地漫延着,没有波澜,没有了荡漾……
按以往,小云是会在完成了这种燃烧之后,去清洗一下自己的河床的,可她近一年来,偶而和金总在一起时,从来就没有过像此刻这么激流勇进,汹涌奔腾过。
她太累了,没有像以往那样例行公事。
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金总已经早早起床了。
她睁开眼睛时,金总正准备出门。他看了看小云像是醒了,就回过头来对她说到,“这是那家银行保险箱的钥匙,那里面有一个二百万元的存单,其余的东西别动。那存单归你,这房子也归你,但让我再住半个月,我就倒出来,太急了,我来不及。”说完他就很男子汉地走出了家门。
小云从金总这几句话和举动中好像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他。她眼睛里还好像有了一点儿潮湿的感觉。
金总出门之后,没有直接去单位,而是把车开到了一个行人不太多的地方,他把车子停了下来,然后,拨通了伊万财的电话。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好,就交给你了,多保重。”
“你放心吧,就等着听好消息吧。”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金总到了单位的时候,还挺早,安然他们还没到呢。他就上楼去了办公室,呆了一会儿,金总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感到了一种轻松。
半个多小时以后,车就开动了。
他们这次是轻车简从,金总自己开车。他让安然和他坐在了同一辆车上,说是这样挺好,没有必要浪费,安然也觉得应该这样做。一路上,安然按习惯坐在了司机旁边的位置上,他们俩就一面走一面聊着。在这之前他们之间因为工作发生的矛盾冲突,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安总,我是想让你和我坐一台车走,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也好随便地聊聊,也轻松一点儿,我们今天不谈工作,随便说说好吗?”
“唉哟,我还真没有想到你金总还想的这么周到,就连在车上聊点儿什么这样的问题都想好了。”
“是,就是不怎么想谈工作,一天到晚,那些破烂事,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疼。”
“是啊,是让人头疼,可有些事情就是头疼也是回避不了的。”
“一天总可以回避吧,我就今天回我的老家,还回避不了吗?”
“你说到老家,我才想起来了,要不是这次对口帮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夫子庙人。”安然算是顺着金总把话题转到了闲话上。
“是,我都从那里出来了好多年了,没怎么回去过,也不知道家乡怎么样了,也挺想回去看看的,毕竟是自己的家乡吗?”金总一边开车,一边和安然聊着。
“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了,父母早就不在了,我父母就只有我和一个妹妹,我妹妹早就嫁到内蒙那边去了,也就没怎么回来过。我们家已经是几辈单传了,所以,农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不过,还是想,想家乡。”说到这,他就又把话题转到了安然的身上,“你就是咱临海人,和我不一样,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见过世面。我不行,从小就和那黄土地打交道。”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那时候城市里的生活也不好。”
“不光是生活,那见的也不一样,就是现在也是如此,农村富裕了,你不信就把那些富裕农村的农民请进城里,那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要不需要几年适应,那才怪呢,有的人还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那倒是,在千万双眼睛期望的目光中长大的孩子,和在那些农民家里长大的孩子是不会一样的。可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你金总不就是农村长大的吗?不是也挺适应的吗?”安然多多少少带有了一点儿别样的味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身上到今天也还有不少农民的东西,也许那是穷怕了的关系,对什么都觉得珍贵。”
“那好啊,那是对的呀。”还没等金总说完,安然就把他的话接上了。
金总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毛病,就没有再往下说。
“唉,我说安总,我就不明白了,你也算是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结婚,你活得不累吗?人生苦短啊!你可别忘了,有那么多人在惦记着你呢?”
“噢,是吗?我好像没有怎么感觉到。”
“那是因为你不着急。现在就讲究这个,你一个人想玩个什么样的没有哇,是吧?要是有个家还不那么随便了,是不是?”
“金总,你说哪去了?什么随便不随便的,金总不是金屋藏娇吗?怎么还觉得不方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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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回事,我那夫人年轻漂亮,我们的感情又那么好,要不是这样,男人嘛,哪能不动侧隐之心?!”金总说这话时,还像是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我也想啊,哪能不想呢,尤其是晚上下班之后,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就一个人,那滋味不怎么好受,不过,也没有办法,就得靠着。我要是像你金总也能找个那么年轻貌美的,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也找一个。命苦啊,咱也遇不上。”安然特意把这个命苦啊的语气强调得很重。
“安总,真像你说的那样,到了晚上你也想,真的?”金总的话像是要揭开什么秘密似的。
“金总,你这是什么意思?还那么神秘。我可不想呗,这不是很正常吗?”
“噢,看来还真是这样,肯定正常。以前是误会了。”
“怎么误会了?”
“不少人都在议论你,以为你是不是生理上有什么毛病,我还听说就咱们公司就有几个女的对你动过侧隐之心,说是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你知道人家怎么议论你吗?她们以为你生理上就没有什么反应。”金总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我真没有想到金总工作那么忙,还能了解到这么多的民情民意。这样吧,金总,拜托了,如果你看到了再有对我感兴趣的,就提示我一把,也让我了解了解民情民意。不过,金总,那以职务之便的事咱可不能干哪!”安然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着。
“好好,以后,我一定给你留意。有了好的我决不会放过。唉,安总,我听说你也挺了解民情民意的,谁好像是告诉过我,司机小王的父亲去世,你还去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
“是啊,怎么?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没有,那倒是没有,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只有你安总最能体察民情,我们都不行。”
“这是谁说的?你金总不也同样是挺体察民情的吗?刚才还说了要帮助我物色一个女朋友,这不也是体察民情吗?”
“那当然,老百姓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何况你还是我们公司级的领导,哪能不关心呢?”
安然本来是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听他这么一说就又来了情绪,“金总,你说的对,我们都是老百姓。用老百姓的平常心为老百姓想一想,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把那批质量有问题的上访户的房子问题解决了,不是市领导批不批示的问题。是那些老百姓太需要我们出面解决这些问题了。”
“你这又来了,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谈工作上的事吗?”
“我们也不是在这里研究工作,也就是说说总不会让你我太累吧?”
“我说是不愿意提起这些事。那天,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吵过了之后,伊茗进来了,也是和我说了你刚才提到的这件事。”
“那你怎么表示的?”
“表示什么?能解决,我还用她说吗?”
“金总,我就不明白了,那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责任,才给老百姓造成了那么多的困难,我们出头解决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出面解决呢?”
金总不高兴了,他比此前任何一次安然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个问题时,所作出的反应都强烈,“安总,以后你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到此打住。你就负责多做一些解释工作就行了,别的不要再说。”
金总还是照样开着车。
安然把头扭向了金总的方向,情绪一下就被激化到了极点,他像是吼着说到,“金总,你还算是个人吗?你不配。你就更不配做这个单位的老总,那些岁数看起来还有比你我的父母都大的人,一次又一次来到公司上访,你能忍得下去吗?我就不信都几年了,你就没有一次看到过他们那种眼神?”
“我看到了又怎么样?”
“你看到了没有任何反应,那你就是行尸走肉。”
金总和安然一样都是满脸涨得通红。金总终于不能平静地开车了,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们俩都同时走了下来。
他们下车以后,各自站在了自己下车的那一侧的车门前。他们隔着轿车,面对面地继续着在车上的话题。不过,双方的情绪倒像是比在车上时平和了一点儿。
“安总,你要是一把手,你说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
“那很简单,不管有什么困难,都必须是先开班子会议研究解决的办法,起码不能拖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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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安总,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拖,而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去管那件事,要管,那就等于把那十几栋楼的三分之一扒掉了重盖。”
“扒掉了重盖又怎么样?金总,你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超出了金钱的范围。你是不是还没有弄懂这个问题?”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说完,他就上了车。
安然站在下边没有上车。
他们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
几分钟过后,安然终于上了车,车又重新启动了。
上车后,他们再也没有争吵。在车下的那一幕,跟在金总后面的那辆车也停下了。坐在那辆大货车上的周处长等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安然觉得有点儿累了,他没有继续和金总再探讨下去,而是把头靠在了车座的后背上,没有人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那里想着什么。
中午,他们到了夫子庙,那里的村干部和许多老百性都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安然第一次来夫子庙。这里一看上去,就不是富裕的地方,农田大都坐落在山坡上。山头上的树木也斑斑点点,村民的农舍只有几户人家像是新近盖的房子,其余绝大数的住房都像是住过了几十年的那种感觉。一家一户的农家院落大都是用树枝子围起来的,看上去就知道屋里面的情景也不会强到哪去。安然在机关工作时,从来就没有机会到过这样的农村,他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市郊的农村,那个叫作梨树沟的地方。当时给他的印像是太深了,那里不论是农民的住房还是生活都决不亚于发达国家的日本。那是他那年从日本回来后,在外国人面前常常引以为自豪的。可他在这里看到的情景,却太不一样了。
安然只是在心里感慨着,他什么也没有说,此时,金总先说了话,“安总,到了,这就是我的家乡。”
“你过去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安然说到。
“是啊,那时候还不如现在呢?”
“那是什么样子?”
“那时,山上的树都砍回来烧了,没有几家能吃得饱的,现在是没有几家吃不饱的。你说能一样吗?”
安然听后,觉得金总说得也对,是没听说有几家吃不饱的。正在这时,一些小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还很神秘地看着他们这群人,安然他们还同时发现站在一边看的还有一些和那些上学的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他们是不是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是不是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安然问着站在旁边的那位村长,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带去的东西很快就卸完了。然后,金总还和安然一起走访了几家困难的农户。
在村东头的金大明家,躺着一个大约八十岁左右的老人。老人气喘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他的儿子身有残疾,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转着,家里那半山腰的农田只有金老汉的儿媳一个人操持着。他们还要供两个上中学的孩子读书,其中的一个孩子已经缀学了。
当那气喘的老爷子看到金总和村长把那一袋白面和一桶豆油送给他们时,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跪起来谢谢这眼前的来人。安然看了出来,忙上前去制止了。
跟去的办公室的王凡上前去递给了金总五百元钱,金总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元,转手交给了那位老人,“给孩子上学用,”
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接了过去。
金总送钱时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他像是真的被感化了。他好像也像安然一样,不曾知道就在这离自己居住的那么发达的城市只有二百公里的地方,还有着这样贫困的群体。金总对这里的陌生程度,让安然觉得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人。
其实,金总没有说谎,他就是在这里出生,也是在这里长的。他读完了高中直到到了省城读了一家建筑学校时,他才离开了这里。他发迹之后,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出身,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这里的老家,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他也就没有怎么回来过。可他对这里发展到什么程度,当然是了解的。这次他是没有打算想来,而是临时决定要来的。他告诉同事们他实在是有些想念家乡了,主动要求回来看看。他的到来没有引起村长们隆重的注意,当年,当金总离开这里的时候,现在的村长还比他小得多呢。金总对于自己的重回故里处理得也十分地低调,他在自己的家乡人的面前一点儿也没有声张。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告诉这里的人们这就是他自己的家乡,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能记得他了。
7
他们没有在村里吃饭,当他们的车走到了金总认为是他父母的墓地时,他让车停了下来。他穿过了一片山枣树丛,在一堆土包之中找到了一处没有竖立什么标记的土堆。金总把跟在后面的王凡,还有周处长递过来的何主任提前给他准备并交待好的烧纸,压在了那堆土包前。周处长也蹲下帮着整理着刚刚压好的烧纸。金总在他父母的坟前鞠了三个躬,周处长站起来后,也照着金总的样子鞠了三个躬。
安然没有下车,可他坐在车上,只距离他们五六十米远,他把这一切也同样都看得十分地清楚。
金总没有在这里为他自己耽误太多的时间,就匆匆地上车走了。
他们没有赶回市里吃饭,而奔到了县里。夫子庙到县里的距离大约也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当他们赶到县里的时候,也就是下午一点多钟了,车到了一个叫作白雪酒家的门前停下了。
那里走出了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接了他们,显然,金总知道这是何主任已经安排好了的。何主任知道金总一行到夫子庙后,中午是赶不回去的,又不想让金总他们在村里吃饭,以免给贫困村增加负担。因而就提前和白雪酒家联系过了。金总与何主任是这里的常客,这里最具特色的看家菜就是狗肉了。这里的狗肉和别处的不一样,可以现杀,而且速度特快。今天,这家的老板没有当着金总的面杀狗,而是提前杀好了的。所谓提前也不过就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收拾妥当了,这完全是按照何主任的安排操作的。
金总他们走进来以后,被安排进了一个包间,这包间倒是挺大的,还可以唱歌。其他人都去了卫生间了,房间里只剩下金总和安然两个人。正在这时,进来了酒店的老板,和金总讨着近呼。
“金总,今天挺累的吧?”
“还行。”金总还没等把这句话说完,好像已经反应了过来,还没有向这位酒店老板介绍安然呢。于是,就说到,“唉,怎么还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们单位的安总,他没来过这里。”说着就又转过了身子向安然介绍了一下,“这是这家酒店的林老板,就是那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那个林子的林。”
安然和林老板握了握手,然后风趣地说到:“这林老板的大林子里的鸟我倒是没有看到,但这林子里的狗肯定是不少啊!”说着,他就哈哈大笑着,金总也同样笑了。
“狗肉特色嘛。安总,今天就让你品尝品尝这特色的味道。你得常来呀,你看人家金总多会生活。”
金总听到这里,用脚碰了碰林老板,林老板立即就明白了,安然没有看到金总的脚动,却看到了林老板知道了金总给他发出的信号后的反应。
林老板出去催着上菜了。
“金总,看来你和这里很熟啊?”
“来过,这里的狗肉确实好,尤其是你看他们当着你的面把狗杀了,再做好了,让你吃的那种感觉就更是好了,那和你在咱市里专门的狗肉馆吃狗肉是不一样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金总说这话时,还显得挺得意的。
不一会儿的工夫,林老板就又回来了,他拿着一瓶五粮液,“喝点儿这个行吧,金总?这可是真的,你放心,特意去整来的。”
“不行不行,我开车,不能喝酒,不能喝酒。”说着他又转向了安然,要不,你喝点儿?”
“不行不行,我根本就不能喝白酒,有一瓶啤酒就足够了。”
林老板没有勉强,说话间那服务生就把菜摆好了,除了狗肉当家之外,还上了不少海鲜,大家依次落座。周处长坐在了金总的旁边,金总的另一边坐着安然,王凡等几个人也都坐下了。
一阵寒喧之后,他们开始了正式的吃喝,从那酒桌上能看得出来,金总对狗肉是特别感兴趣的。他头不抬眼不睁地大口地吃着,他确实是没有喝酒,按理他喝点啤酒再开车是一点儿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他实在不愿意喝那玩艺,他最感兴趣的就是白酒,而且在那些名酒中最认可的就是五粮液,别的就不觉得怎么特别喜爱了。有一次,他和他们一个县的老乡聚会,所谓老乡也就是从那个县一块出来的一些人,也就是大都是认为自己混出了个人模狗样的那些人,在一起喝上一顿。那次他们十五六个人,足足喝了大半天,一共足足喝了九瓶五粮液,啤酒还不算。等到第二天金总问何主任喝了多少的时候,何主任如实告诉了他。金总说哪能喝那么多,可何主任说那天光你金总自己就喝了一瓶多,这样,他才信了。
金总可能是把肚子填得差不多了,这才倒出点儿时间来,“怎么样?这狗肉还行吧?多吃点儿,剩了就可惜了。”
金总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就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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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周处长把杯子举了起来,“来,安总平时很少给我们机会,我敬安总一杯.安总,咱们什么都不说,都在这洒里了。”
“坐,坐下,咱们都不用站起来,就坐着喝吧。”安然说完,就把那大半杯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小王等人也一起敬了安然一杯。
这时,金总从外面进来了,“这么多菜不都剩下了吗?多可惜呀,来小王,你们多吃点儿,多吃点儿,不能让它剩下了,浪费那是一种犯罪。你们刚才见到了,你们看那里现在照样还是很穷的呀。以前你们不少人都不知道我是这里人,就更不知道我是哪个村的。今天知道了,我就是夫子庙的,你们看那里是个什么样子,我就是那里长大的,忘不了那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呀。”
“对,金总说得对,小王,你们年轻人吃得动,多吃点儿,你们等到像我这四十多岁的年纪的时候,想吃也吃不动了。”周处长说到。
安然还是自己喝自己的酒,什么也不说。
金总的电话又响了,这次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有出去接,而是坐在坐位上直接接通了电话,“喂,说,什么事?怎么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从家走的时候,她还在睡觉。交通队肯定是搞错了,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别人是不知道的。呆了一会儿,金总又说到,“好好好,我现在马上就往回赶。马上。”
电话挂断之后,金总对着安然说到,“我们得马上往回走了,刚才何主任来电话说我家出事了,说是小云遇到了车祸,人已经不行了。我得……”金总没有把那半句话说完就显得有些哽咽了。
“怎么会是这样?太突然了。那我们就赶快往回走吧。”周处长说到。
这时,大家都马上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林老板也走了出来。
安然看到没有人提到结账的事,就说了句,“周处长,谁把账结一下?”
“下次再结吧。快点儿,我着急走。”金总听到了安然的话后,接着说到。
“对,下次再结吧,也就两千来块钱,也没有多少钱。”林老板很不在意的样子说到。
金总上了车,其余的人都各自坐到了来时坐的车上。
车开动之后,安然问到,“金总你现在这样子能开车吗?”
“不行怎么办?还能让你开?你还喝酒了。我们坐别的车走,比这更慢,慢慢开吧。”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一路上,安然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有和金总说。
这一路上,安然觉得比来时,显得漫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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