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鲁一鸣离开帅真真的住处时,心里有些不快。
他早就听说女人是多变的,可他自从与帅真真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从她身上验证过这一结论。他始终认为和她在一起是愉快的,他几乎从来就不需要绷紧神经。在他看来,她是他精神的摇篮。不论什么时候,或者是遇到什么麻烦,只要走进她的怀抱,他都会感觉到温暖,只要与她在一起,他就会感觉到安宁。
她就像是一杯沁着芳香的奶茶,常常会让他感觉到陶醉。那一刻,他仿佛觉得她就是为他而存在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也是在她的住宅里,他与她人生的第一次激情碰撞。
那是他们刚刚认识不久,同样是在外边用餐之后,沐浴着依然挂在天边的斜阳,回到了她那处温馨的住宅。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她神秘的闺房。
那是一处精致到细节的花园式小区,走进这个小区就有不一样的感觉。当年的开发商就是想用这样的感觉,为自己营造一个举世无双的品牌。当然,他们的设想最终早就被超越。可当初他们的创意,还依然遗留在了这个作品里。
罗马式的廊柱,哥特式的屋顶,拱形的大门和与众不同的木格窗户,加上当初就生长在原地的被完整保留下来的高大的树木,裹挟着悠闲的绿阴,像是无私的母亲赫然地站在那里,护卫着自己多情的儿女。
树阴下,一处处流水,流水上弯曲的小桥和小桥下优哉的游鱼,仿佛都欢呼着自己的幸福。
鲁一鸣从来就没有进过这样的小区。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这个小区就是为帅真真自己所拥有,这个小区也就应该为她这样的人所拥有。她与它浑然天成,她就像是一只白天鹅,栖息在天鹅湖畔……
这是鲁一鸣走进这个小区时,对它最初而又最深刻的印象。
他是那样浪漫地走进了这块绿洲,又是那样浪漫地走进了她的住宅。她的住宅里同样洋溢着异样的浪漫。
客厅里摆放着白白的布艺沙发,沙发的造型是别致的,别致的就像是一只刚刚产过仔的大天鹅,而另外的两只就像是依偎在她怀里的等待着哺乳的孩子,娇嫩而含羞。
大厅的红色地板,衬托着它们的纯洁和安宁。四周的陈设,仿佛都是它们的臣子,是它们的附庸,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存在着。
和谐而温暖的格调,让人置身于这里,就有着一种安宁而浪漫的感觉。顺着南面的大门走进窗外的露天阳台,那几米长的阳台的天棚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那架下的一个个供人欣赏的葫芦,像是成长中的少女,中间那一个个束腰,好像是要张显胸部的坚挺,显得那样地婀娜多姿。而下身圆圆的造型,像是一尊尊端庄的坐佛,又是那样的庄重而沉稳。
那天,就在这个阳台上,就在这个阳台的圆桌前,他们坐在那里聊了很久很久,直至斜阳完全羞涩地隐去。
客厅里幽暗的灯光,散射到阳台上,显得更加暗淡。一个烛光晚会,那像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烛光晚会,一杯杯啤酒,让帅真真陶醉,而鲁一鸣也同样渐渐地生出了醉意。
帅真真仿佛是喝醉了,她在半醉半醒之间,显现出了她在他面前从来就不曾有过的兴奋。当他问到她为什么要喝成这个样子时,她说:“喝醉了,是因为自己害怕清醒;喝多了,是因为自己害怕不醉。”
鲁一鸣仿佛听不懂她的意思。她不在意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她是真实的。那是她内心世界的真实表达。她知道可能不会有人理解得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他们重新走进了客厅。
“今天还想回去吗?”帅真真问道。
“你说呢?”鲁一鸣反问道。
“我问你呢?”
“我已经属于你了,你说了算。”
“你是想让我承担责任?”
“这话听起来有些恐怖,我并没有那么复杂。”
“对不起,是我喝多了。”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抬起头来,将唇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没有马上吻她,只是用唇在她的唇边轻轻地轻轻地碰撞着。
他问道:“希望与我上床吗?”
她哭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床上的情景,永远地留在了鲁一鸣的记忆里。
她是他的第一次。
那天晚上,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呼啸着走进了一个女性,走进了一个女性最神秘的灵魂,走进了与一个女性缠绵着的无与伦比的快乐与惬意。
当他面对着她颀长而又不失丰满的裸体时,他是激动的,他是兴奋的,他向她生命深处走去的欲望是那样的难以遏制……
那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女性的赤裸的身体,第一次那么情愿地走进他的视野所引发的冲动,而是因为她即便不是这样赤裸着,她都会让他激动,让他兴奋,让他难以遏制。
他是爱她的,他是发自内心地爱着她。
她同样是激动的,她同样是兴奋的,她同样是难以遏制的。
她沉浸在那般迷茫的醉意里。
那一刻,她希望他尽情地亢奋,她希望他洪水般地肆虐……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畅想……
那一刻,她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种生命渴望……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就爱上了她。他已经感觉到爱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时,他才感觉到,人应该怎样活着。
如今,他们已经相爱两年。两年前的那一幕,依然会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鲁一鸣走出帅真真的住宅,他转身去了报社。他是漫无目的地走进报社办公大楼的。
报社内灯火辉煌,编辑们不停地忙碌着。他将一组白天拍摄的照片,用电脑发送到了张锐的名下,其实,这是一组新闻性根本不强的照片,他原本是不急于来发这些照片的。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李绍哲打来的。
他接通了电话,“你小子怎么睡糊涂了?都几点了?”
“我正好走到你单位门口,看见你们报社大楼灯火辉煌,就随便给你打了这个电话,看看你在哪儿。”
“我现在就在报社办公大楼里。”
“咱们出去坐一坐。”
鲁一鸣看了看挂在电脑室上方的电子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
他接受了李绍哲的建议没有开车,而是坐进了李绍哲的车里。
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报社附近的一家“老知青”烧烤店。
这里的老板和服务员都认识鲁一鸣,只是叫不出他的名字来。没等鲁一鸣说什么,服务员就将东西端了上来,把火点着了。
几分钟之后,鲁一鸣就与李绍哲吃了起来。李绍哲只是象征性地举杯并不喝酒,他说是因为开车的缘故。
闲聊中,鲁一鸣才知道李绍哲之所以会这么晚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晚上去与女朋友约会了,他与女朋友刚刚认识没有几天。
李绍哲是一个离过婚的人,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就离了。说不清楚那是谁的原因,这种事原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更说不清谁对谁错。就像是李绍哲曾经说过的那样,鞋穿到自己的脚上是否合适,只有自己知道。鲁一鸣和李绍哲的关系很好,可他从来不愿意过问这种事,甚至不愿意听李绍哲反复述说自己的情感经历。
此刻,李绍哲并不知道鲁一鸣是因为心中不快才来到报社的。本来,鲁一鸣是应该躺在帅真真的床上,与她风来雨去的,可他不知道帅真真为什么会那样。他不能违背妇女的意志,不是真的怕违法,是那样做并不快乐,更不会达到极致。
他是需要极致的,就像是他拍摄的那些照片,追求的就是美的极致,起码在他自己的眼里是这样。他曾经把在罗布泊和阿尔金山,还有在西藏拍摄的许多不满意的照片,付之一炬。尽管他知道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一定有机会再次涉足那块领地。
李绍哲不停地述说着他对那个女孩儿的感觉,那是一个比他要小得多的女孩儿。显然,她是让他看到就会兴奋的那种女孩儿。可是鲁一鸣对这一话题并不感兴趣,他的脑海里,不时地出现帅真真的形象,尽管她已经不应该算作女孩儿的系列。
窗外传来了消防车尖锐的鸣叫声,而且不是一两辆消防车的阵容。鲁一鸣马上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般的火灾,他欠起身子向门外望去。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缩回身子接通手机,那是报社总编室主任曹孟德打来的,他曾经看到鲁一鸣晚上来过报社,断定他此刻可能还没有回家。曹孟德告诉他让他去事故现场,看看能不能发什么稿子。
放下电话,鲁一鸣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撒腿就往外跑去。李绍哲匆匆扔下了两百元钱,根本就没有等对方结账,便跟着跑了出去。这时,鲁一鸣才想起自己并没开车来这里。
李绍哲说道:“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像是今天晚上这场火就是你放的,你总也不这么晚来找我,偏偏今天晚上来,又偏偏不喝酒,是不是就是为了给我当车老板来的?”鲁一鸣嘻嘻哈哈。
大火现场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四层楼的老住院部,几乎所有的窗口都往外喷着火舌,旁边的新大楼倒是没有被殃及。
消防车不停地往里面喷着水,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都转移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大火。鲁一鸣跳下车,朝离现场最近的地方跑去,而李绍哲依然傻傻地站在那里。因为是夜间的缘故,围观的群众并没有多少。鲁一鸣没跑出去几步远,就看到几个人站在附近,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个女孩儿的身影。他似曾见过,当他看到蹲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时,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她是于国良的女朋友季芳,而蹲在地下的那个人正是于国良。
怎么会是他们?
一个中年女性抱着一个小男孩儿哽咽着,她站在季芳和于国良的身边。
鲁一鸣走上前去,季芳已经认出了他,于国良更认出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间着的火?什么原因引起的?”鲁一鸣慌不择路,把季芳和于国良当成了采访对象。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就感觉到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一打开病房门,就发现走廊那头的火苗没命地向我们这边窜来,我当时就吓呆了,回头就叫于国良快跑。他起身往外跑时,一下子看到旁边床上的这个男孩儿。”她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那位中年女性怀中的孩子,“他一把抱起了孩子,往外跑去。我跟在他的后边,他的腿不是很方便,我怕他抱不动,就接过孩子,跑出来时,才发现就连四楼的窗口都往外窜烟,有的窗口还往外窜火苗。”
“这么说这个孩子是你们救出来的?”鲁一鸣问于国良。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中年女性哽咽着:“是他们把我儿子抱了出来,如果等我回来,肯定来不及了。”
“当时你去了哪里?”鲁一鸣好奇地问。
“已经很晚了,孩子非要吃樱桃,我就跑到街上去给他买,找了半天才找到推车的小贩还在那里卖樱桃。当我赶回来时,才发现医院里出事了。要不是他,我儿子非出事不可。”那位中年女性依然激动着。
这时,李绍哲早已经站到他们身边。
鲁一鸣又向另外一个地方走去,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指挥着医务人员,把已经逃出险境的住院病人向安全地方转移。一些受惊吓的重症患者正一个个地被抬上救护车……
他最终总算是打探到了一些信息。失火原因暂时无法确定,眼下还没有人员死亡的报告,只是里面还有没有未被及时转移出来的人,不得而知。
大火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扑灭的。
鲁一鸣为了不影响报纸的付印时间,先用手机把现场情况向曹孟德做了汇报。曹孟德告诉他,已经接到市委宣传部的通知,火灾的事今天暂不报道,明天将由市委宣传部统一发稿。
鲁一鸣重新回到李绍哲跟前,李绍哲仍然站在季芳和于国良的身边,闲聊着什么。几分钟后,他明白了,是医院方面通知于国良一会儿会给他安排新住院部大楼的病房。
于国良已经不想在那里等着安排,那是因为他需要续交的医疗费根本就没有任何着落。至于此刻离开医院还是多待上一两天,是没有多大区别的。他执意要马上离开医院。
季芳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一直劝说他留下来。可她的心里同样是矛盾的,再上哪里去弄钱呢?
鲁一鸣并没有说什么。
李绍哲拉起鲁一鸣就走。
鲁一鸣听到季芳哭出了声来,那声音越来越大。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季芳,心里生发出了几分怜悯……
他走到于国良面前,拍了拍于国良的肩膀,“还是尽可能留下来,留下来之后再想办法。人这一生总是会遇到困难的,困难面前不能一味地打退堂鼓,谁叫我们是男人呢?”
鲁一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此刻,他的眼睛是潮湿的。
他看了看于国良,看不出于国良的内心世界是何种反应。鲁一鸣看了看季芳,“我还有事,我得走了,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打电话找我。”
他扭头离开了那里。
他身后的大火依然燃烧着,那高出别处的温度在炙烤着他,于国良和季芳无助的目光,仿佛也带着炽热的温度炙烤着他……
坐进车里,李绍哲问道:“你好像和他们很熟悉?”
“熟悉。”
“就算是熟悉,你也够婆婆妈妈的了。”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去哪?”
“回报社。”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鲁一鸣的话有几分沉重。
“我哪知道呀?”
“男的就是那天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跳楼讨债的于国政的弟弟于国良,那个女孩是于国良的女朋友。”
“是他?这不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吗?看来他病得不轻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你去那边采访时,我问过他因为什么病住院。是那个女孩儿告诉我的。”
“就算是不遇上这场火灾,他也准备这几天出院。”
“为什么?”
“因为没有钱。可是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欠他们的工钱,根本就没有人过问。”
李绍哲沉默了。
鲁一鸣同样沉默着。
李绍哲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鲁一鸣,发现他的眼睛里正含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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