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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非常凑巧,就在秦南和王有为出差的当天下半夜,印刷设备就出了故障。那是一台机器的出报口有了毛病,不得不停机,技术人员把这件事通知了正在睡梦中的汪洋,只是想让他知道明天的报纸又得上市晚了。汪洋接完电话后,是可以不去印刷厂的,可他被这个电话吵醒后,就再也难以入睡。半个多小时后,他就赶到了印刷厂,晚上值班的技术人员正在那里抢修。汪洋问明情况后,只能是在那里帮着调动人员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他的到来还是加快了抢修速度,增加了抢修人员的紧迫感。足足一个多小时后,那台印刷机才重新运转起来。汪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快到早晨四点钟了。这一夜也就这样过去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从印刷厂的大厂房中往外走去,当走到印刷厂管理部门办公室门口时,一个人从他的对面走了过来,不到两米宽的走廊,让他们俩不得不近距离地相对。汪洋突然眼前一亮,这个人像是那天半夜在这里见到过的那个中年女人,他放慢了脚步,打量着她。那个女人也同样看着他,她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在认真地打量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听别人都叫你汪总。你就是汪总,不认识我,是吗?我是刚调来的,刚来不久。”
“你是刚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汪洋问道。
“没有多少天,才调过来的,所以没见过面。我没怎么到办公大楼里去,只是办手续那天去过了一次。”
“那天晚上,龙骨坏了的时候,你也是在班上吗?”
“是啊,我是管技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夜班,那天晚上我是在班上。怎么?汪总那天晚上见到我了?”那个女人说道。
“那天晚上我见到过你,今天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你。”
“不好意思,汪总,连个招呼也没有和你打。”
“我怎么看着你非常面熟,你是从哪调来的?”
“最早是从攀枝花,从攀枝花过来的,又去了别的地方干了一段时间。”
汪洋有点儿失望:“哦,你是四川人。可普通话讲得很不错呀。”
“我是本地人,只是从四川来的。”
“那你都在本地什么地方呆过?”汪洋还是想问下去。
“汪总,你真是觉得我面熟?”
“是呀,你特别像我下乡时青年农场的一个同学。”
“是吗?我也下过乡。也是在这座城市里,那是在咱们这座城市的最北端的大山区里。”
“那你下乡在什么地方?”汪洋有些激动。
“下在金河县河东乡,我们全乡就那么一个青年农场。我们那是一个很大的青年农场,大得很,一共有300多知青呢?我下去的倒是很早,可我在那加起来也没呆多长时间,几乎是常年呆在城里,也没有几个认识的。”那个中年女人还是没有发现汪洋情绪的变化。
“那你不认识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那年给我输过血的那个女知青?”汪洋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潮湿了,可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是那年那个得了胃出血病的知青?”
“是是是,是那个知青,我就是那个知青。你就是那个女知青,对吧?”
“是我,是我,汪总,是我。可你却胖多了,也老多了,如果走在大街上我是不大可能认出你来的。也难怪,都20多年了。汪总,到我的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吧。”那个中年女人也同样高兴起来。
汪洋跟着走进了走廊一头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他们都在那个只能有十一二平方米的办公室里的椅子上坐下。那个中年女人说道:“我给你倒杯水喝,汪总。”
“不用,不用,咱们还是说说话吧。我只知道知青们都叫你小婷,你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个中年女人也坐了下来:“我叫修婷。”
“修婷?”汪洋先是一愣,然后,又接着说道:“你就是那个最近才调进来的,负责印刷技术工作的那个人?”
“是,是啊,是最近才调进来的。我不是刚才说过了才来没有多久吗。”
“啊,我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在调你进来的报告上,我还签过字,可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修婷会是你呀。”
“汪总,我也没有想到身边人整天叫的汪总会是你,当年我曾经给一个姓汪的男知青输过血,可我没有想到报社的这个汪总就会是你呀。”
“你还记得当年输血的事?”
“记得。”
“那年,当我在医院里清醒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给我输了血,我才活了过来,可那时你就根本不在医院里了。别人告诉我,给我输血的那个人就是在我去医院时,帮着推手推车的其中的一个女知青。那时,我才对你有了点儿印象。在我有病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没见过我是很正常的,我是分在了第十小队,你呢?你好像是在第三小队?”修婷说道。
“我是在第三小队。我们相距怎么也能有个十几里地吧。”
“啊,我明白了,你应该是在小河沿,我当时是在大河沿。”
“我真是应该感谢你呀,要不是那年你那么慷慨,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汪洋感慨地说。
“那个年头,谁遇到了这种事都会那样做的。那是让我赶上了。”修婷平静地说道。
“你和我不在一个小队,那年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病的?”
“那天,是我去别的小队有点儿事,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你们小队所在地,在路上看到几个人正用一个破车把你往外推呢,好像人手不够用,我就上前去搭了把手,最后也就跟着去了镇卫生院。没想到,到医院后,又遇到了那么多麻烦,也就发生了后来的事。”
汪洋还想问什么,这时,进来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操作工人,他把门推开后,告诉修婷说是出报口还是有毛病,总是有异常声音,需要她过去看看。汪洋站起来和修婷一起走了出去。
修婷在现场东看看西看看,趴下身子听了听,在那嘈杂的声音中,她又趴在汪洋的耳朵边告诉汪洋,说是这个出报口和龙骨的连接处设计的不够合理,所以总是出问题。另外,龙骨的走向弯度太多,都是影响出报的隐患。汪洋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修婷说了些什么。他们又走了出去。汪洋没有再回修婷的办公室,他和修婷说道:“咱们找时间再聊。你现在这里事情太多,也不方便,等哪天我们都有时间的时候再说。”
修婷说道:“好,再找时间。汪总你忙吧。”
汪洋离开印刷厂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报社。
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离上班还有很长时间,他躺下站起,站起来又躺下去。足足折腾到七点多钟,阳光爬进了他的办公室里,他的睡意同时被蒸发而去。
在这几个小时中,汪洋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着修婷的形象。当年的那个她,尽管他仅仅是只见过她一面,而且,他当时还处在似清醒非清醒状态,可留下的印象却还是可以记起的。那时,她是那样地清瘦而又干练,显然没有经过什么化妆,可她那青春的脸庞,像是泛着红光,她和所有的女知青一样,总是泛着一种享受着农村那阳光的抚摸和接受着新鲜农作物的滋润而灿烂着的一种健康的美。她说话时,前胸的一起一伏那么具有神秘感,尽管那种印象是那样地短暂而又模糊……
已经八点了,有人敲门,汪洋才把办公室的门打开。那时,他还一直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
有人走了进来,那是发行公司经理张和。他说道:“汪总,我们起诉市工商局的案子,法院已经受理,过几天开庭。”
“那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咱家的法律顾问说胜诉是一点儿问题没有,可就是胜诉后的麻烦事怕是太多。”
“我知道他说的麻烦是指什么?当然不是指执行不执行的事,主要是指我们今后还需要和工商局打交道。可我也不愿意这样做呀,这有什么办法。如果不胜诉,那我们怎么和订户交代,不交代清楚,那我们就真的成了骗子,十足的骗子。”
“我知道,汪总,我去出庭吧,我对情况了解得多。”
还没有等张和走出去,就又走进来了一拨人,前面走进的是财务处长宋雅欣,紧跟着走进来的是那天汪洋请他们吃饭的江河造纸厂的赵处长,还有另外的两个和赵处长一同来的人。汪洋还没有等宋雅欣介绍,就主动地走向前去和赵处长打了招呼。他们握过手后,赵处长等人就在沙发上坐下。汪洋坐到赵处长的对面笑着问道:“赵处长,钱拿到了吧?”
“拿到的那点儿钱,回去没法交代呀?”
“就剩下我们了吗?”
“就剩下你们了,你们的这2000万拿不走,我是不可能回去的。如果我们回去了,那就等于白来了一次宁阳。”赵处长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了以往他来汪洋办公室要钱时那般阳光。
宋雅欣去编委办公室拿了几瓶矿泉水放在了沙发上。她自己搬过来了一把椅子坐在汪洋的旁边。汪洋说道:“宋处长,账上还有1000多万,我让你给他们划过去,办得怎么样了?”
“汪总,如果就1000万,那就不必说了,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怎么也得给2000万。”赵处长俨然像是坐在谈判桌上那般。
“赵处长,你也别把话说得太绝了,那1000万我已经用汇票给你们汇走了。你就真拿不走2000万,别说我们汪总不同意,他就是同意了,那钱也得从我的手里出啊,我得有钱给你呀,没有钱我拿什么给?”宋雅欣说道。
“我听说你们已经和新世纪公司签订了长年订货合同。那好,我们的纸是不愁卖的,可你们千万别以为既然不从我们这儿进货,就让那笔钱成了死账,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那里还有几千人在张着嘴等着吃饭。这样吧,汪总,这是起诉状,你先看看。”
“就是起诉状也得法院送达呀,赵处长,你怎么就直接把它送来了?”汪洋特意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汪总,我是想让你先看看,这是我们厂里的想法。如果拿不回这笔钱,那我们就要起诉,就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赵处长看到汪洋的脸上带着笑容,自己也就没好太严肃,说起话来的口气也好了一些。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汪总,楼下有个客人找你,让他上来吗?”
“是谁,叫什么名?”
“叫张恒,说是和你很熟悉。他说他知道你在单位。”
汪洋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上来吧。”
几分钟后,张恒来到了汪洋办公室,宋雅欣先是给张恒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汪洋这才想起来:“哎,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财务处长宋雅欣。”
“哦,这么年轻的处长。”张恒站了起来,和宋雅欣握了握手。
汪洋的脸又转向了另一侧:“这是张总,是恒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也就是他把我的几根肋骨打了补钉。”
“汪总,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宋雅欣问道。
“头些天我遇到的那起车祸,就是他制造的。”汪洋似乎有些调侃。
张恒心里先是一愣,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可这一细微的变化,在场的人没有谁能感觉得到。张恒马上恢复了平静,脸上勉强挤出了点儿笑容,说道:“汪总真是会开玩笑,还那起车祸是我制造的,哪能这么说,我可承担不起呀。应该说那起车祸是我造成的。”
“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反正和你有关。我怎么不说赵处长而偏要说你,就是和你有关嘛。”这时,汪洋才想起来,应该给在座的赵处长他们也介绍一下张恒:“哎,我也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张恒,刚才已经说过了。”汪洋又指了指赵处长:“这是与我们一直合作的造纸厂的赵处长,是来和我们商量继续合作事宜的。”
赵处长欠了欠身子,和张恒握了握手,寒暄了一下,又坐下了。
赵处长有些着急了,就站了起来,说道:“汪总,我们走吧,反正我们的意思你都已经明白了,你们考虑一下吧。我们的主意已经拿定,应该说我们厂的主意已经拿定了。”
汪洋拉着赵处长的手,说道:“我们一定会积极想办法,最好你们也考虑考虑,不要采取那种过激的办法,那样太伤感情了。今后我们还会合作,一定还会合作。你说呢,赵处长?”
汪洋一直把赵处长等人送到办公楼的大门口,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汪洋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宋雅欣和张恒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张恒见汪洋进来后,便说道:“汪总,我刚才听宋处长说,那些人是来要账的?”
“是来要账的。很不好办哪。”汪洋一边说一边也坐在了沙发上。
“看来你这个老总也不好干呀。”张恒感慨到。
“谁说好干了?我们的宋处长知道好不好干,半夜都没有消停的时候,一个电话就可能让你忙活到天亮。”
“我知道,你又是在说印刷厂的事。这不一点儿点儿地就有眉目了吗?”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又是为了这事来的吧?”汪洋直截了当。
宋雅欣站了起来:“汪总你们有事,慢慢地谈吧,我先走了,你有事再找我。”
“没事,没事,你在这听听也好,咱们这个张总有想法要参与我们印刷厂的改制,他想注入资金。你看积极性还蛮高着呢。”汪洋说道。
“是吗?张总,看来你是有钱啊,那有钱用不了,借给我们用用也好。”宋雅欣站在那里,说道。
“借?那不是难为人家嘛,要是参与,那等于是投资,那是另外一回事。”汪洋说道。
“对,汪总说得对,看来汪总才能真正理解我。不过,真要是需要的话也不是绝对不能考虑。”
“张总的主意看来真是拿定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改制方案已经得到了上级部门的批准,开始着手实施了。内部职工的参股工作已经开始,外面是选一家还是几家甚至若干家,还得认真考虑一下。”
“汪总,这么说,我是否能进来,还定不了?我可是说得最早的吧?你就是采取什么方式筛选,我也差不了哪去。”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少单位要以技术入股,还有要以厂房入股的……”
还没有等汪洋说完,张恒就把他的话打断了:“你们眼下最需要的是钱,而不是技术和厂房,对吧?”
“张总把我们的情况研究的真是够透的。你可真够精明的。”
“经商嘛,就和打仗一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说完,他哈哈地笑了。
张恒还是没有从汪洋这里得到实质性的答复。临走时,他要约汪洋晚上出去坐一坐,被汪洋拒绝了。汪洋没有下楼,当张恒要走的时候,汪洋正在那里接一个电话,他让宋雅欣把张恒送走了。宋雅欣送走张恒后,又回到了汪洋的办公室,汪洋已经接完电话,坐在了他的办公椅上。
“宋雅新,以前你知道这个人吗?”汪洋问道。
宋雅欣坐到了汪洋办公桌外侧的一把椅子上,回答:“不认识,也没听说过。听说宁阳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有1000多家,开发一个楼盘的也注册一家房地产公司,鱼目混珠,谁能了解那么多。”
“他已经找过我多次,也打过了好多次电话,就是想要参与我们印刷厂的改制,这倒是好事。刚才你也看到了,他到这里来,其实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为了这个。眼下,还真就只有他才有这么高的积极性。可我还是信不过,别光听他们自己怎么说,你也想办法通过别的渠道了解一下。”
“行,我想想办法。”说完,宋雅欣想起身离去,可又站住了:“汪总,赵处长那边怕是会有麻烦,如果他们真的起诉了我们,申请财产保全,那我们怎么办?法院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我也想过了,所以我刚才是勉强装作笑脸和人家说以后我们还会合作。可我们怎么与人家合作,你想,就我们一家就欠人家那么多钱,让人家怎么去运转,那得有多少流动资金才能让企业正常运行?可我们就是拿不出钱来。这样,宋处长,你再看看发行公司的订报款现在收上来了多少,全部把它拿上来。”汪洋说到这里,门开了。
李杨走了进来,说道:“汪总,你见没见到秦总?”
“有人找他?”汪洋问道。
“法院的人找他。”
听到这话,宋雅欣抬头看了看李杨又看了看汪洋。
汪洋说道:“秦总出差了,告诉他们等过几天再找吧。要不,就打他的手机。”
李杨走后,宋雅欣说道:“汪总,你不知道吧,法院的人来找秦总,会不会是关于他离婚的事?”
汪洋抬头吃惊地看着宋雅欣:“什么?秦总要离婚?他从来没有说过呀。”
“不是秦总要离婚,是他夫人要与秦总离婚。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是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夫人怎么会和他离婚呢?她不是还在美国吗?”
“说是回来了,就是为了离婚的事才回来的。听说是在美国又认识了一个老外,是她上学的那个大学的一个教授,也有钱。这年头不就是这样吗?国内国外都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汪洋问道。
“大家都知道了。可能就你还一点儿也没听说吧。”
汪洋没有再说什么。
此刻,汪洋突然十分天真地想到,秦南和他的夫人相距万里,那不是对正当年的男女的一种欲望的摧残吗?而自己和童小舒是近在咫尺,可自己在感情上怎么也会有那种与童小舒遥不可及的感觉呢,而那种遥远的感觉几乎不亚于秦南和他夫人的万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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