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天气渐暖,每年的四、五月份,正是陕北高原的风季,隔三差五地刮黄风,空气中天天都弥漫着沙土的腥味儿。
殷成副总经理一大早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桌面上一层薄薄的沙尘,一脸的不悦,心说办公室咋搞的么,我出差几天不在,就不安排人给我打扫房间了?每月花钱雇来的清洁工越来越懒,服务质量也越来越差,这办公室办事效率越来越低,看来得给他们开会整顿整顿机关作风了。
他这次出差主要是去了煤城下面的几个乡镇,最近几年,随着煤炭形势的逐步好转,各级政府(包括国有企业)对资源的控制和开发越来越紧锣密鼓,企业生产接续成了总公司目前发展的最大障碍,想想自己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总得给后人留下些可持续发展的资源吧,远的不说共产主义远大信仰,自己的亲属大都被安排在这个企业工作,不能因为企业生产接续问题让他们的未来面临下岗再择业吧,那也会招大家骂的。
因此,他主动向刚上任一年多的魏董事长请命,带着企管部和规划部的人出去考察,主要是掌握目前在煤城以及周边地区煤炭资源的开采、开发情况,为煤炭总公司以后的生产接续做好铺垫工作。
经过实地调查,他们从煤城煤炭局了解到尔兔林地段有大约50平方公里的井田面积正在前期的资料审批阶段,而正在做前期资料审批工作的人正是訾三他们。
棘手的是和訾三第一次接触,就被对方提出来的问题难住了,訾三提出形成股份制煤矿,也就是说这所煤矿他要参股,可是到目前为止,全集团公司也没有哪家国有煤矿让私人参股的先例。
他在电话中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向魏董事长做了汇报,魏董事长在电话中指示,你们和訾三坦诚的谈,把矿权转让给我们,让他开个价。
殷成说提了,訾三说了他不缺钱,就是要和我们合作开矿。
魏董事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骂訾三这个哈怂,竟出难题,那你们先回来吧,明天咱们开个班子会,拿出个意见上报集团公司,让集团公司领导决策吧,你和我谁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上午的班子会开得很简短,因为面对这样的难题谁也不会有更好的主意。
最后还是魏董事长拍板定案,为了尽快介入尔兔林地段井田的开发,解决总公司今后的生产接续难题,他和殷成副总经理今天就动身到省城去,向集团公司领导汇报。
飞机缓缓地从煤城机场升上天空,俯瞰煤城,一座新兴的工业化城市正在迅速向沙漠推进,人进沙退,这些年国家的退耕还林政策、防沙固林政策给煤城周边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一片一片地沙丘,现在都成了绿色的防护林和绿色的小区。
下午三点,两个人准时赶到了集团公司陈董事长的办公室。
在听取了两个人详细的汇报后,陈董事长指示,大力发展股份制企业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必要条件,也是国家在政策上极力扶持的,不管是姓资还是姓社,发展才是硬道理。可以考虑让他们参股,但是我们必须控股。
魏董事长当即表态,有了陈董的指示,我们前面的路子就宽阔多了,这同时也解决了我们总公司的生产接续难题,我一直在想,我为党工作了一辈子,领导把我放到这个位置上来,尽管快要退下来了,也必须把企业的未来解决好,否则以后退下来了咋有脸回去面对后人。
陈董事长赞许地点点头,目前国家正处在宏观经济调整转型阶段,作为能源的煤炭行业首当其冲地进入高速发展时期,要抓住机遇,大干快干。并且开玩笑地说,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赶上了好运气,老魏呵,我听到有人在下面给你们这些基层就要退下来的领导送上了八字方针:“煽起,整大,董匀,怂管”。这话听上去不好听,却很有道理呵!希望你们把这个头开好,以后的事情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三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从陈董事长办公室出来,魏董事长告诉殷成,老殷呀看来我们要奋力一搏了,为集团公司在煤城的大发展开个好头,打好第一炮,殷成随声附和着。
二十四
第二天一早,殷成乘飞机返回煤城,准备组建尔兔林项目筹建小组,筹建小组组长是魏董事长,副组长是殷成,并负责抓全面工作。魏董事长给殷成的指示是只要把项目搞起来,全公司的人随你挑。
水清来到总公司找殷副总报道,殷成热情地抓住水清的双手:小伙子好好干,你的路还长着呢。
水清扶了扶眼镜,眼里有了泪光,他知道这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无奈,自从上次的栈桥事件后,水清背了黑锅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吴关中也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老同学,每天在调度会上都要面对着水清,吴关中浑身的不自在,趁这个机会,吴关中向殷副总推荐把水清调到筹建小组,给他一个发展的空间,这也算是吴关中对得起同学,好给其他矿大的老同学们有个交待。
当天下午,殷成就带上水清第二次来到煤城,与訾三、杜子、王安见面。谈判仍然是在艰难中进行,首先是金鑫公司对矿权转让的价格问题,王安提出矿权转让费五千万,殷成认为太高,说办这些矿权的资料主要靠关系,花不了多少钱。
王安抢白他,关系就是钱呀,在咱们这块地方要知道黄金有价,关系是没有价的,何况上上下下的关系打点,包括参与的人员都是要分成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殷成也只好沉默,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从省上到地方,哪级手中掌有煤炭审批权力的官员,都是要从中谋取利益的,尔兔林矿权审批当中有多少人谋利,又有多少人在中间参与,他是不得而知的,当然王安也不会明白告诉他,官场上自有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民间也自有民间的游戏规则。
到了晚上,殷成请煤城主管煤炭的郑副县长和煤炭局董局长在煤城大酒店吃饭。殷成深知,在煤城开发煤炭资源,地方政府是主要势力,訾三、杜子、王安们是用金钱可以摆平的,而地方势力仅仅靠钱是不行的,这就需要王安说的关系。关系的深浅主要是看感情,钱可以摆在次要位置,什么是感情,感情其实在官场上就是权力,有了权力就有了感情基础,有了感情基础就有了权钱交易,也就是说有了相互信任的感情,那些官员们才敢真刀实弹收你的钱。
传说前些年还是白副县长主管煤炭的时候,一个外地的煤老板并不认识白副县长,他想只要有钱还怕摆不平一个副县长?于是携带了一百万现金找到白副县长,目的就是想在煤城开煤矿。
没想到白副县长大义凛然地回绝了他,还把这件事反映到了纪委,一时间白副县长成了反腐英雄,那个煤老板也就在煤城站不住脚了,只好打道回府。
可后来白副县长还是栽到了腐败上,据说他是被那个咽不下一口气的煤老板给暗算了。通过这件事,殷成深知煤城人对待感情的重要性,在煤城的官场上是先有感情,后有金钱。
晚宴订在七点钟开始。
中间还有几个小时时间,殷成安排水清把王安带来的资料先熟悉熟悉,闲下来没事可干,他就想到了何花,于是给何花通了电话,何花说她还在内蒙,晚上赶回煤城参加他们的晚宴。
黄昏踩着细碎地脚步悄然来临,黄河水默默地流淌着,看上去永远是那么雄浑浩荡,夕阳在黄河中间洒下一条鱼鳞状的光芒后,又在夜色的掩映下,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当殷成他们的晚宴开始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北斗星悬挂在天际,像一盏引路的航灯。
餐桌上,郑副县长坐了首位,旁边是煤炭局董局长和殷成副总经理,何花和水清在一边陪同。郑副县长举起酒杯,来吧,我们大家共同干下这杯酒,感谢殷总经理盛情款待。殷成忙说这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公司在煤城发展还要仰仗郑县长和董局长呢。
郑副县长纠正,是副县长。
殷成打着哈哈,还是叫郑县长口顺。
郑副县长郑重道:规矩不能改变,传出去让付县长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还是叫郑副县长好些。
何花在一边答讪,煤城的领导可有意思了,付县长是正的,郑县长是副的,一个是付正县长,一个是郑副县长,她说的快像绕口令,逗得大家开心的笑。
三杯开场酒过后,从郑副县长开始,给每个人都碰一杯酒,算是见了面,接着是董局长和殷副总轮流分别给每人碰了一杯酒。
轮到何花敬酒,她端起一个圆盘子说,按照煤城的行酒规矩,见面三个蛋,从郑县长开始。
说罢自饮下三杯酒,又端起盘子来到郑副县长面前,郑副县长讨饶,何花我今天中午还在应酬,咱们二勾一,我喝两个,你喝一个行不行?何花挑着凤眼,凤眼里由于酒精的作用多了几许妩媚,不行不行,必须三个蛋,郑县长,哦!我又叫错了,郑副县长,我前面都喝下三个蛋了,你也得喝下三个蛋,你不能欺负我一个小女人吧。
殷成在一边看着何花的表情,不知道心里怎么就泛起隐隐的酸味来,只是多年的官场历练,早已让他修炼到触目不惊的地步,官场厚黑学在殷成这儿是得到了充分体现。
轮到何花给殷成敬酒时,殷成有意无意地用他刚刚高过何花胸部的脸蹭了一下何花高隆的胸脯,这一很细微的动作也只有何花察觉到了,于是她做了一个亲吻的样子,殷成满意地喝下三杯酒。
水清端着酒杯来到郑副县长面前,自我介绍,郑副县长我叫水清,是殷总的部下,我敬您一杯酒。
郑副县长笑笑,是姓水吗?
水清:是,纯净水的水,清清楚楚的清。
那中央电视台的水均益和你是不是有血源关系?郑副县长问。
水清:听我爷爷说我们祖上是明朝末年从甘肃迁到陕西关中的,几百年了早说不清楚了。
郑副县长:好像水均益也是甘肃那边的人?
董局长点头:是的,水均益是兰州人,和水清老弟是同乡。
听口音你是从关中那边的矿务局来的?郑副县长问。
水清:从铜城矿务局来的。
郑副县长听到铜城二字眼睛一亮,哦!你们铜城局的杨局长我认识,上次和你们集团公司的陈董一起来过,陈董还开他玩笑,说有一天杨局长上班走到家属楼下,才想起忘记带皮包了,就让司机上楼去取。杨夫人等杨局长出门后,脱光衣服正准备洗澡,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杨局长回来拿包,就赤裸着身子过来开门,嘴里拖着一口浓重的河南腔调说,出门也不带钥匙。打开门后一看是杨局长的司机,一时情急,赶忙把双手捂住胸部,极不好意思地说,唉,你看看你看看!一想不对,又用双手赶紧捂住两腿间说,唉,你看看你看看!
郑副县长边说边学着杨夫人的忸怩模样,表演着捂了上面顾不了下面,捂了下面又顾及不到上面的尴尬神态,逗得大家乐翻了天。
笑罢,水清道,在铜城矿务局传说的确有其事,不过是不是杨局长就不知道了。
何花:那是陈董事长编排人呢,我也听说过铜城局的一个笑话,说是某矿矿长喝醉了酒被司机送回家中,老婆给他脱裤子时发现他的裤头不见了,就问你的裤头呢?矿长迷迷糊糊地说,坏了坏了,撂到歌厅了,司机快去取回来,让我老婆发现就冒顶了……
二十五
一周后,煤城政府召开县长办公会议,把尔兔林矿产开发提上了议事日程。
会上,一把手付县长指示,尔兔林矿井开发对煤城来说是一块不小的(该书由三鼎甲图书公司策划出版,全本当当网有售)资源,以往我们意识不超前,让外地企业进来开发矿藏,地方上得不到多少实惠,同志们啊,资源是有限的,挖完就没有了。因此,借鉴其它地区的经验,今后凡是来我们煤城开发矿产的企业,我们地方政府都要以股份形式参与进来,这也是为煤城人民负责,为我们的后代子孙负责的态度。
最后他要求由煤炭安全局牵头,联合相关部门拿出一个参股方案出来,再研究讨论。
消息很快传到了殷成那儿,一个还没有摆平,又掺和进来一个,这对正在为矿权转让一事愁眉不展的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看来事情发展的结果越来越复杂,地方参与,个人入股,国企介入,这简直乱做一团。他赶忙去找魏董事长,魏董事长也认为兹事体大,他们做不了主,方向性的问题还得由集团公司来决定。
于是两个人第二次来到省城向陈董事长汇报。
陈董事长听完他们的汇报后,沉吟了一会儿,说地方政府参股入股煤炭行业,外省也有先例,在我们省还是首例,不过这个头一开,口子撕开就会有第二家,甚至更多家煤矿让地方政府进来,这会给我们今后在企业管理上提出更大的挑战。
殷成担忧,地方政府是行政管理者,如今参股进来就又成了被管理者,这就好比医药行业的卫生局和医院的关系,卫生局既是医院的行政主管部门,同时又是医院医疗事故的鉴定部门,这也是导致医患矛盾屡屡不能很好解决的原因。
陈董事长:那就让集团公司组成一个调研小组,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方案,上报省上,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魏董事长:陈董事长你是不是抽出时间和煤城的领导们见个面,咱们到人家地段上开矿,集团公司的领导也不和他们照个面,人家会有意见的。
陈董事长沉吟了一下,还是不见了吧,我见他们欻呢!(欻,陕西地方方言,就是没有必要的意思)。
事情陷入僵局。
在接下来等待的这些天里,殷成副总经理度日如年,这件事情是他提出来的,如果搁浅会对他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就目前来看,总公司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进去,如果办不成,大家的唾沫就会说明他的无能的。
五十五岁的殷成副总经理这些日子以来,一下子看上去老了许多,嘴上打起了泡,着急上火呵!
再说王安那边,这几天更着急,国家的政策越来越明朗化,私人开矿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如果总公司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这就意味着他们拿到的矿权就变不了现,如果让政府参与进来,那是权力机构,不会给他们多少矿权转让金的。于是他不停地找殷副总,可是殷成自有他的难处,后来,干脆躲着不见。
万般无奈下,王安找到了杜子,咱们去见见魏董事长吧,殷成这个老狐狸缩起来了,看来是出了些问题。
杜子杠杠地,他们不干我们自己干,吃屎的还把屙屎的鼓住不成。
王安赶忙解释,目前国家政策是私人办矿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咯,夜长了梦就多,还是去见见魏董事长好些。
两人商量停当,杜子又拉上訾三一起去见魏董事长。
和魏董事长的见面是在煤城天赐大酒店的大包间里。
王安了解到魏董事长虽然是煤矿出身的工人,对字画的爱好不亚于收藏家。因此他们这次来专门带了一幅于佑任的字,这幅字是杜子在一次拍卖会上得到的,有省级权威机构的收藏证书,不会有假。
魏董事长身材高大,在官场经营多年,肚子圆鼓鼓的看上去属于养尊处优多年的那种。王安是第一次见到魏董事长,感觉这个人的谱摆得忒大,比官场油子还官场油子。这让王安想起了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有报道说叶利钦总统来中国,空运过来供他使用的车辆就有八辆,在上海召开五国会议时,江总书记在浦江边有一个答谢晚宴,时间定在七点,可过了七点,快八点了还不见叶利钦总统的影子,于是找到他的新闻官一问才知,总统喝醉了,晚上来不了啦。
这魏董事长的长相,就连说话时磕磕绊绊的语调都像极了叶利钦总统,可官要比叶利钦总统小得多了,只是谱摆的一样大。
在包间里,魏董事长一进来,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其他人只好围着他坐下,办公室主任毕恭毕敬地把菜谱拿到他面前,轻声请示:魏董,您看今天想吃些什么菜?
魏董事长看也不看对方:这事还让我操心,你们看着点吧。说完继续和訾三他们聊着天。
办公室主任退下,趁酒席还没有开始的机会,杜子拿出那幅字来,听说魏董事长对字画还有不错的鉴赏水平,我这次带来了一幅于佑任的字,请魏董事长过目,说着和王安两人打开画卷,这是一装裱好了的四尺字幅,内容是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一句话:惠风和畅。
魏董事长眼中放出异样的光来,连说几声:好,好,好。
外面都在传魏董事长喜好书画,其实他本人却并不是很懂,他是羡慕文化人。魏董事长自小在农村长大,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被招到矿上当了一名矿工。刚一入矿大字识不了一筐的他只有到井下挖煤,看着同一批招工进来的那些高中生们,一个个很快都调到了地面上,他恨自己没有文化,只配当一名采煤工。从此他发奋读书,靠自学硬是啃完了电大课程。拿到文凭后,他就平步青云,三十多年的努力让他从班组长干到了矿长,如今,又干上了煤炭总公司的董事长,想想自己的奋斗史,在他心中也不免有几分得意和辛酸。
收起字画,王安就提到了矿权,魏董事长不满地皱起眉头,你们也太直接了吧,刚送我一幅字,就谈条件。
几个人就尴尬地笑,訾三解释我们都是大老粗没什么文化,喜欢直来直去。
魏董事长马上接过话头,我就喜欢直来直去的人,訾老板你们说个价,也不要绕弯子。
訾三:好,痛快。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矿权转让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三千万怎么样?
魏董事长拍板:成交!三千万敲定,我们这就不要再谈工作了。
然后喊办公室主任,上茅台酒。
二十六
一个月后,集团公司陈董事长陪同省上主管工业的副省长严正同志来煤城视察工作。
这次省上领导来视察,主要是解决国有企业与地方之间的煤矿开发、以及煤城地区煤炭外运的瓶颈问题。
在经过为期一周的调研座谈后,严正副省长指示,国有煤矿与地方上合作开发煤城井田,原则上可以成立股份公司,但是国有企业必须控股……
文件传达下来,殷成副总经理来到魏董事长办公室激动地说,还是魏董事长高瞻远瞩,尔兔林井田终于还是让我们啃下来了,而且是仅仅花了三千万就摆平了訾三他们,总公司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得到解决了。
魏董事长得意地笑着,你先别忙着拍我的马屁,陈董事长指示尔兔林井田咱们最少要控51%的股,訾三那边谈得咋样了?
殷成:这帮家伙看到了远景,也偿到了甜头,提出他们必须参股,把那三千万转为他们的股份。
魏董事长:三千万按照前期投入计算,三千万应该占到8%上下,倒也不算太大,那我们的51%再减去8%,就是说对于煤城政府我们是绝对控股,对于整个股份公司来说我们也只是相对控股。
殷成回答:是的。
二十七
随着煤炭市场一年年好转,煤炭价格也在起伏跌宕中一步步升了起来。
在煤城及其周边地区大大小小有着近千家煤矿,这些煤矿没有一个统一的煤炭协会或煤炭联合会之类的调节机构,因此,在煤炭的定价上也是各自为政,也就是说,真正控制煤炭价格的人其实是那些较有影响力的大煤炭经销商。这给总公司对其所属煤矿的原煤售价几乎到了没有控制权的地步,各自为政的煤矿销售行为不但受控于人,同时也给公司内部管理带来了不容忽视的漏洞。
自从调任煤炭总公司一年以来,魏董事长对总公司在煤城煤炭价格市场上的不可控也就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这次严正副省长来解决煤炭运销瓶颈问题,给了总公司在煤城煤炭市场上的话语权,运销商所控制的主要是运输,如果国有企业解决了运输上的瓶颈,那么煤炭市场上的价格就该由我们说了算。因此,魏董事长决定自己亲自到下面去做个调研,了解煤炭市场运行情况,掌握市场价格。
为了不影响工作,他把时间安排在周末下基层进行市场调研。
适逢周六,一大早他便带着司机小程前往岔湾矿。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逶迤而行,沿途看到一辆辆满装原煤的大货车排着长长的队型,几乎是一辆挨着一辆地蜗行,坑坑洼洼的路面使车上的人不停地上下颠簸,司机小程说,这条运煤专线是前年才修建的,现在都成这样了。
魏董事长并没有接他的话头,小程也就不再言语了。
魏董事长一直在心里面嘀咕,煤炭市场一天一变的价格到底是谁在操纵?总公司下属的几座煤矿是随行就市地销售,或者藏匿着什么猫腻?近些年来煤价起起伏伏,虽然总体上是上扬的趋势,但为什么各矿的煤炭价格却大相径庭呢?
车子在盘山路上转了几个弯道后来到了岔湾矿矿部门前,这儿依然是一辆捱着一辆等待拉煤的大货车,他下车问在路边等着拉煤的司机:“师傅,这煤是往哪拉呢?”
司机看看他的车,一辆大众途锐越野车,料定他不是煤老板就是大领导,回答道:“湖北。”
“你们是给自己拉煤还是给单位拉?”
给运销公司拉的,司机答。
本来他还想问给哪个运销公司拉的,抬头看见霍矿长走来,就把话打住了。霍矿长老远就把双手伸了出来,老局长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魏董事长笑笑,挥挥手,不用客套,我也只是来随便转转。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了霍矿长的办公室,这霍矿长的办公室与訾三的办公室分别位于彩钢房的两头,一条长长的封闭走廊,脚下铺的是白色磁砖,这磁砖看来是天天都有人擦的,明亮干净,两边墙上每隔不远就挂着一幅安全警示标语。魏董事长四下看看,虽说简陋也还卫生。
魏董事长和霍矿长多年前都在关中平原的大禹煤矿工作过,魏董事长在大禹矿当矿长时,霍矿长还是一名技术科的副科长。后来霍矿长当上了矿上的总工,魏董事长已经是矿务局的副局长了。
落座后,魏董事长问訾老板去哪了?
霍矿长:訾老板最近一直在煤城,一周来不了几次,平时也就是他和訾四在这里守着。
魏董事长:现在要叫你霍矿长了。
霍矿长腼腆地一笑,您还是叫我的名字霍东海听着亲切。
魏董事长:那好吧,我就叫你东海。东海,我想了解一下咱们矿上的煤价都是咋定出来的?
霍矿长给魏董事长递过去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抽了一口后说道,现在的煤炭市场价格比较混乱,各矿定价都是随行就市,有高的也有低的,按照煤质论价,有点像自由市场。不过就目前来看,市场价格主要是参考央企那边煤矿的价格上下浮动,以前是一月一个价,如今都成了一周甚至一天一个价了。现在煤贩子们是每天都在各矿上转悠,东家订些西家订些,反正是谁便宜就买谁的。
那就没有合同价吗?魏董事长问。
以前有合同,现在煤价一天一个样,订了合同也不执行。比如今天卖出去的煤拉到煤场,明天再卖出去就挣钱,反正这边开采条件好,成本低,各矿都赚钱,又都是现金交易。
喝了口水后,霍矿长接着说,魏局长,你要是想了解煤炭市场行情,你不妨去和陈老板聊聊,他现在和两个煤炭经销商合伙在煤城北站建了一个集装箱站,坐地收煤,听说他们那的上站煤加收5%的价格就发出去了。訾家墕村有个运输队,是村支书訾军和村长的女婿搞的,现在就在那儿上煤呢。
从岔湾矿出来,魏董事长吩咐司机:“到訾家墕村。”
訾家墕村正在修路,原来是柏油路现在正准备改成水泥路面。
在訾家墕村范围内就开着四家煤矿,包括煤炭总公司的古塔煤矿,前一阵村长和支书挨家找来,说村上要改造通村公路,意思就是让矿上给赞助,他们给古塔煤矿分了八十万,后来吴关中好说歹说给了六十万。为这六十万村上开工典礼时还把魏董事长请来剪彩,魏董事长是从那天起认识村长和支书的。
从岔湾矿到村上原本只需十五分钟的路程,由于修路车跑了四十分钟。好不容易把车开进了村里,一条大黄狗跑过来追着车咬。
司机小程:这儿的村民厉害,就连这儿的狗也凶猛。
魏董事长笑:这就叫狗仗人势。
说完两个人都会意地笑了。
拐过一座院墙,看到村长和支书早已在村委会门前等候了。三个人寒喧着闲聊了一会儿,魏董事长便问起村里运输队的情况,村长说这事都是支书他们在管,你问支书吧。
支书:咱们村的车队现在主要是五更负责,五更就是村长的女婿。
魏董事长插话,我也是随便了解一下,你就给说说吧。
支书想了想,咱们村的车队主要负责短途运输,就是从矿上的煤场把煤(该书由三鼎甲图书公司策划出版,全本当当网有售)运到站台,煤价是经销商的事。
那长途运输呢?魏董事长问。
支书:长途运输是由经销商自己找车,村上按车收过路费和平车费,现在一车按三十吨计算,每车收一百元。
魏董事长:那这一百元是经销商出还是矿上出呢?
好像是由矿上出,不知道矿上和经销商……支书话到这儿,吞吞吐吐不再往下说了。
魏董事长好像明白了一些也就没有再往下问。
三个人又闲聊了会儿,魏董事长起身告辞。
村长忙拦住他,我们乡里人厚道,今天魏董事长亲自来了,咋说咱们也是合作伙伴,都已经安排在家里杀羊,现在怕羊肉都要炖好了,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不是把村上的场子冷下了?
魏董事长也明白,在煤城这一带,只有来了贵客才会杀羊,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怕面子上都过不去。
只好说:那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魏董事长走出村委会大门,看到小程正在摆弄着他的手机,就招一招手,小程,中午咱们就不走了,村子里要招待咱们,你打电话把吴矿长和王书记都找来,今天咱们在村上喝烧酒、吃铁锅炖羊肉。
听到魏董事长来了在村上吃铁锅炖羊肉,吴关中和王刚急忙驱车赶了过来,后面紧跟着霍主任也到了,他搬来一箱茅台酒。
吴关中:知道魏董爱喝茅台酒,专门让办公室准备的,高度的。他特意说是高度的,因为有一次魏董事长陪同集团公司领导来矿上检查工作,霍主任不摸底细,以为是茅台就行,结果搞了一箱46度的茅台酒,那天魏董事长很不高兴,临走时说,小吴呵,矿上的高度茅台酒是不是都让你给喝光了。
为此,吴关中回去把霍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又屁颠屁颠地带着霍主任跑到总公司向领导道歉。
也是今天高兴,魏董事长听吴关中这样说,哈哈大笑,吴矿长今天是舍得出钱了,訾村长那咱们今天就喝吴矿长的高度茅台酒。
和煤城人打交道,豪爽大方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翌日,魏董事长一大早就轻车简从来到了位于煤城北部的集装箱站。
在这里他了解到由于近年来煤炭市场一直火爆,制约煤炭市场的主要瓶颈是运输,这就给了煤炭经销商们坐地收煤,坐地砍价留有了余地,煤城的一些中小型煤矿的煤运不出去,也就只有听之任之,煤炭市场的定价权由经销商们把握着。
利用周末时间,经过近一个月的市场调研后,魏董事长向集团公司起草了“关于对煤城地区原煤实行统购统销”的报告。报告很快得到了集团公司和省上有关领导的重视,一个煤城煤炭行业的新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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