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热的天,头上淌着汗,心里却冰冰凉,老马发了高烧一般。
从钱书记办公室出来,本来心里已经挂了个铅坠儿似的,够沉重了,没想到,他挂了个铅坠儿似的心,不但没有得到作为顶头上司的陈海洋的慰藉,反而又让陈海洋在上面加了个沉甸甸的铁块。欣赏到陈海洋如此拙劣的表演,他心寒得打了个冷战。和陈海洋打交道这么多年,他没有想到陈海洋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演戏一般,在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上楼时,趁机批评他几句,而且是那种即兴的、无中生有的批评。他明白陈海洋的批评是做给谁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陈海洋的身影在他面前矮了许多,他甚至觉得陈海洋已经不是一个堂堂的常务副市长,而变成了一个司机,一个遇到危险,本能之下狂打方向盘躲避,而不顾同车人死活的司机。他有些后悔这些年一直搭坐在陈海洋的车上了!
不能说陈海洋是在对他老马落井下石,陈海洋显然是在明哲保身。他实际上并不太在乎挨上几块石头,因为他落井时已经摔得遍体鳞伤了,即便再挨上几块石头,也不过是游泳池里添杯水,多不到哪去!但是,让他伤心的是,这实在不是一个常务副市长应该办的事呀。
对于陈海洋的处境,他再清楚不过了。某些情况下,官场如赌场,押中了宝跟对了人,就会一夜暴富青云直上,纵观历史,此类人物数不胜数。同样,押错了宝跟错了人,也会输得一干二净,甚至丢了卿卿性命也不鲜见。陈海洋没那么惨,虽然押错了宝跟错了人,但还不至于输得一干二净,至少,眼下他常务副市长的宝座就还没有动摇的迹象。可是,身处官场的官人,哪个不是修炼得眼光贼亮贼亮的,谁上谁下,谁失势谁得势,谁是红人谁是边缘人……他们搭眼一扫,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们一个个还都是地下组织部长,早把领导们下一步的去向提前安排妥当了。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安排得一般还真比较准确,往往和后来下发的红头文件一对照,准确率八九不离十。
可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向来是不缺少政治家的,缺少的只是机会,一旦有机会坐到高高的位置上,谁都是行家里手,谁的水平都不差!
对于陈海洋,那些地下组织部长们当然也提前做了安排:这届副市长干完就完事,或者去市人大当副主任,或者去市政协当副主席,而去市政协当副主席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以陈海洋这样四十来岁的正当年,退到市人大或市政协,无疑是残酷的。谁都清楚,只要离开了党委和政府,就宣告着官场的前途基本结束。人大政协和党委政府抛开权力地位地上天上不说,最大的区别还在于,人大政协是一个官人官场旅行的终点站,而党委政府则是中途站,运气好的话,可以一站一站地接着旅行下去,如果运气好再加上机遇好的话,甚至可以旅行到当初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所以,想想他陈海洋在市级领导里还算年轻的,就要到那个老人院般的地方,和那些垂暮的老人同堂共事,真是有些太残酷了。
当然,这只是推测,是常理下的推测。官场还有句话,叫做: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未来还都是未知数,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至少从陈海洋在楼梯口的表演看,他是不甘心到人大政协颐养天年的。可是你陈海洋不甘心到人大政协颐养天年,也不能踩着手下的肩膀往泥坑外爬啊,这未免太不道德了吧!
想到太不道德,老马自嘲般地笑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讲道德不道德,难道自己矛盾上交就道德吗?不是彼此彼此吗?
回到城建局,老马让局办公室通知召开局长办公会,安排部署对城市广场门面房的拆迁工作,特意交代让城管科科长黄期列席参加。市委书记钱良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赶快落实,依钱书记的脾性,他老马就是拖延工作对抗领导,拖延工作对抗领导的后果,小孩子都明白有多严重。
可是就在会议召开前几分钟,他端着茶杯刚走到会议室门口时,突然眼睛一黑晕倒了。被手下手忙脚乱地送到了医院,大夫检查了,说没有什么大碍,乃急火攻心,让住院观察两天,输输液。谁知住院的第二天,他接到了让他参加"创建卫生城市动员大会"的通知,听说这个会程市长要参加,他哪敢不去,就让护士拔了针头匆匆赶去,没想到在会上又挨了程市长当头一棒,走出会议室,他又差一点晕倒。
坐车往回赶的路上,老马打电话给局办公室,让办公室通知立即召开局长办公会,他马上就到。赶回局里,走进会议室,人已到齐,老马黑着脸简单说明了一下城市广场门面房的情况,着重强调拆迁是钱书记的指示,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一缕缕青烟在欢快地飞舞着。既然局座已经说明这是市委钱书记的意见,执行就是了,还有什么说的。
老马向来不搞一言堂,挨个征求局领导的意见,局领导们都没有意见。末了,老马看了看坐在会议桌屁股上的黄期,想象征性地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又害怕他耍二杆子,就省略了。老马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么,我看就由蔡副局长带队,以城管科为主,从其他科室抽调人员组成执法组,今天就对城市广场的违章建筑实施拆迁,怎么样?"
"好,好!""可以,可以!"除了蔡副局长,别的领导如释重负般点头答应着,蔡副局长则把自己的头埋在了烟雾里一言不发。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蔡副局长,老马明白他是不愿意,不过,不愿意也得去,谁让你是主管城管的副局长呢,总不至于让我老马亲自出马吧!老马对蔡副局长就有了几分不满,在他老马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分担压力的时候,这些副手们没有谁挺身而出,都选择了当缩头乌龟。尤其是蔡副局长,他都点名了,又是你分内的事,你还推托,奶奶的!老马端起茶杯,正要没好气地宣布散会,这时黄期却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说:"马局,我说两句!"本来列席会议的黄期是没有发言权的,但是,既然黄期已经站起来了,还能不让人家说话,于是,老马重重地放下了茶杯,斜靠在了椅子上。
面对一屋子局领导,黄期依然不改流气本色,四处张望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说:"马局,各位局头,我要说的是,城市广场的门面房虽然手续不是很齐全,但是,依照规定,我们第一步只能让他们限期补办手续,如果在限定期限内没有补办齐手续,第二步我们才能勒令他们自行拆除,规定期限内他们没有自行拆除,第三步我们才可以强制拆除。现在毕竟是法制社会嘛,要讲究依法行政,而且大家都懂法了,蛮干不太好吧!上个月,林北市城建局对拆迁户强制拆迁,不就引起上访了吗,被中央电视台曝了光,受到省里的通报批评,所以,我看还是小心点好呀!"
老马斜眼看着黄期,不知道他的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觉得黄期说得也有道理。是呀,要是真的捅出了娄子,被那些四处寻事、惟恐天下不乱的记者逮着了,上了报纸电视,到头来挨扳子的不还是他这个局长吗,谁也替他担不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总不能说这是在执行市委钱书记的指示吧!老马的脑仁子开始疼了,嗐,以前听部下说自己优柔寡断,还恼怒得很,现在看来,自己是有些优柔寡断了。听公说的时候觉得公有理,听婆说的时候又觉得婆有理,左右都不是,上下都不行,惹不起公恼不起婆,像个风箱里的老鼠。人家说当领导是一门艺术,可他老马想艺术却怎么也艺术不起来,只觉得当领导是一门手艺,一门永远也学不精的手艺。无怪乎人家那些把当领导理解成是一门艺术的人,后来一个个都成了艺术家,而他老马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的手艺人!
但是,在一群部下眼巴巴地注视下,他老马现在想优柔寡断也优柔不起来了,就喝了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浇了浇心火,急中生智地说:"我看这样,咱们的执法程序合并,执法步骤加快。今天就下发限期补办手续通知书,明天下发拆迁通知书,限令他们晚上六点之前要么手续补办齐全,要么自行拆除。超过六点没有拆除,就强制拆除。好了,散会!"不给反对者任何反对的机会,老马端起茶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黄期知道他在会上的发言不会有多大作用,没有多大作用他也要说,他黄期就是要表现出和别人的不一样来。刚调到市城建局时,他是很高看这些领导们的,就是对一般的机关干部,他也是很敬畏的,一个工厂的工人猛然来到机关,对于机关里的干部当然有些敬畏了。但短暂的敬畏过后,没有多长时间他便开始瞧不起这些机关干部了,他发现机关里的人,无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无论有职务的还没有职务的,一个个都得了缺钙症,在领导面前只会阿谀奉承拍马屁,像是没有了屌的太监。他黄期当然不能当没有屌的太监,他要表现出和他们的不一样来,于是慢慢地他就开始和领导开起了玩笑,到后来就是马局他也照开不误,这点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敢和领导开玩笑,黄期就觉得自己的骨头不软,和那些没有了屌的太监们是不一样了。当然,背后也有人说他牛×,牛×就牛×,怎么了?他不在乎,妈的,牛×总比没有屌的太监强!
眼看着马局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散会后黄期马上拨通了爱民路办事处康主任的电话,向康主任做了通报,不管怎么说,也算对得起人家办事处管的那顿饭了,同时也对得起对自己的一条船有恩也就是对自己有恩的乔市长和乔市长的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公子乔建军了。当然,黄期把里面的利害关系也给康主任讲清楚了,说市委钱书记为了这事雷霆震怒了,桌子拍得山响,把马局和陈市长都熊得跟孙子似的,唉,咱哥们都尽力了,但是鸡蛋总碰不过石头呀,算了吧,咱哥们就别惹火烧身了。
事已至此,康主任还有什么说的,胳臂扭不过大腿的道理谁不懂,心意尽到就行了,总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吧,何况就是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就能保住那溜门面房了?没门!在玉州地界想和钱书记较劲,那是蚂蚁撼大树,自不量力!他才不愿意当那自不量力的蚂蚁呢!当然,对黄期他还是要表示感谢的,说:"兄弟,上次可是和你说好了,你得抽出点时间,关心关心我们这些基层的同志,我可等着你的电话呢,啊!"说完就挂了电话。
电话刚放下,正巧秦书记走了进来,康主任就把黄期通报的情况和他说了,两人一合计,觉得还是给乔建军通通信为好,便和远在广州的乔建军联系上了,把情况一一讲了。原想着乔建军听了肯定要破口大骂的,没想到乔建军一点不在乎,轻松地说:"想拆就让他们拆去吧,哼,他们拆我的房,我拆他们的台,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二天下午临下班,康主任得到了市城建局大队人马杀到城市广场的消息,忍不住好奇,就叫上了秦书记爬到办公楼的楼顶看热闹。城建局这次动静不小,不仅租来了大型拆迁设备,还请来几个警察助阵,看样是动真格的了!很快,现场就乱成了一片,商户的东西被城建局的人毫不客气地扔了出来,哭声吵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康主任秦书记乐呵呵地看着那些门面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瞬间变成废砖瓦砾,而废砖瓦砾边的黄期像个指挥员,正在威风凛凛地指挥着手下。虽然门面房变成了废砖瓦砾,可是康主任秦书记觉得对乔市长和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也是能交代得过去的,因为他们已经尽了心,这些乔市长和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应该是清楚的。对于乔市长和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他们要做到的是不管结果只管过程,就可以交差了,就可以让他们在乔市长的心里留下一点位置了,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相信在乔市长心里留下的那些位置是会起作用的。
看着城市广场大片大片红艳艳的鸡冠花,以及鸡冠花前的一片废墟,康主任若有所思,对秦书记说:"老秦啊,好好欣赏欣赏吧,-鸡冠花开红艳艳,胜似洛阳大牡丹-啊!"秦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处废墟上荡起的烟尘,点头附和:"是呀,-鸡冠花开红艳艳,胜似洛阳大牡丹-,可是还有句话,叫做-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啊,老赵你也听说过吧!"康主任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了!"康主任边说边回想起了乔建军说的那句话:"想拆就让他们拆去吧,哼,他们拆我的房,我拆他们的台!"乔建军要拆谁的台?总不会是拆城建局老马的台吧,老马那三尺高的台子没人拆自己都快垮了!不拆城建局老马的台,拆谁的台呢?只有拆那个人的台了!他乔建军有多大的能量能拆那个人的台呢,要拆还得乔市长亲自出马来拆……有些事不敢想,越想越吓人!不过,谁拆谁的台对他都无所谓,玉州的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拆台政治,只有你拆了别人的台,腾出位置,你才有机会升迁上去。拆台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拆你的台你还不知道,那就太可怕了!
9
早上,市委书记钱良俊坐车上班时,突然发现市委大院门口立起了一个硕大的花坛,花坛上摆放着很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鸡冠花,不禁好奇心顿起,下了车走过去看。来到花坛前,钱良俊两手托着腰,伏在那些鸡冠花面前仔细端详。嘿,这些鸡冠花不赖,姹紫嫣红,五颜六色。原来他还担心鸡冠花品种少,颜色单调,在玉州大规模推广种植有困难,今天一看放心了。这个大花坛上摆放的鸡冠花,不仅有樱桃色的、橙红色的,还有绯红色的、桐叶色的、桃红色的、金黄色的,甚至还有混合色的,从冠形上看,有羽状的、有子母状的、有圆绒状的……品种很是丰富。看着看着,钱良俊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钱良俊对眼前这个大花坛很是满意,就觉得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会办事,看来有必要表扬表扬了。说曹操,曹操到,刚抬起头,他就看到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从办公楼里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老远就说:"钱书记,你看这个大花坛怎么样?"
这次,笑容在钱良俊脸上久久不愿离去。一脸笑容的钱良俊指着任启程的鼻子说:"好你个老任,很有门道嘛,从哪踅摸来这么多品种的鸡冠花,简直可以开博览会了!"
任启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钱书记,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是人家市园林局局长赵天启昨天晚上拉来布置的,我可不敢贪功啊!"
"我说呢,我们的任大秘书长怎么会不务正业,喜欢上花花草草了,原来是赵天启干的!"钱良俊过足了眼瘾,恋恋不舍地向办公室走去。任启程错半步跟着,说:"钱书记,我看鸡冠花确实不错嘛,很适合咱玉州种植,干脆什么时间开人大会了,要那些代表们写个议案提提,让鸡冠花当咱的市花得了!"
钱良俊听了很舒服,舒服得浑身脉络通畅。老任这家伙,确实是当秘书长的料,都说秘书长是领导肚里的虫,领导有个什么想法,即使不说出来,这些虫虫们也能领会到,看样确实不假。舒服是舒服,通畅是通畅,钱良俊还是要批评任启程,说:"你这个同志未免太武断了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任秘书长喜欢鸡冠花,就让鸡冠花当市花,那人家陈市长说不定还喜欢月季呢,程市长说不定还喜欢菊花呢,怎么办?难道人家的意见就可以不听吗?"
挨了批评的任启程却很高兴,这样的批评与其说是批评还不如说是表扬。任启程低着头说:"钱书记批评得对,我是有些武断了,我承认错误!不过,说心里话,我就是喜欢鸡冠花,我相信咱们玉州广大的干部群众也是有眼光的,肯定会喜欢鸡冠花,我敢打保票!"
"你敢打保票?"迈上市委市府大楼的台阶,钱良俊继续批评任启程,"你怎么打保票啊?秘书长同志,作为党的领导干部,我们第一不要说过头话,第二不要干过头事,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尤其是重大决策,我们一定要讲科学、讲民主,对不对啊?"
"对对对,钱书记说得对!"任启程似乎越挨批评越高兴。
走入大厅,进了电梯,钱良俊接着说:"当然了,民主之后还是要集中的嘛,但是,民主这个过程我们一定要走。我也同意把鸡冠花作为我们玉州市的市花,鸡冠花很不错嘛,刚才我们都看到了!"走出电梯,钱良俊没有理会旁边传来的那些问好声,继续说:"但是,即使鸡冠花很不错,我们也不要把我们的想法强加给玉州市的老百姓。选什么花当市花,玉州市的市民百姓最有发言权,我们这些做公仆的要注意倾听民意。"走进办公室,钱良俊意犹未尽,接着说:"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个导向的问题。对于市民百姓的审美取向,我们也要善于引导,不能一味地无原则地采纳他们的意见。毕竟他们生活在基层,不能站在一定的高度看问题嘛,要是他们选些什么烧汤花牵牛花之类的花做市花,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说完,指了指沙发,让任启程坐,任启程没有坐,而是习惯性地站在了钱良俊宽大的办公桌前,说:"钱书记讲得太对了,高屋建瓴……"
钱良俊摆摆手,打断任启程的话,说:"我的意思呢,可以在广播电视报纸上先吹吹风、造造舆论嘛,让市民们了解了解鸡冠花,由了解到喜欢,由喜欢到热爱,是需要有个过程的,你以为如何呢?"
"钱书记讲得太对了!"话的开头没有新意,任启程看到钱良俊皱了皱眉头,忙在肚子里紧张地斟酌了一下,说:"只有让市民们了解喜欢热爱上了鸡冠花,他们才会积极栽培,才会投鸡冠花当市花的票,我等会和宣传部方部长联系一下,把您的指示传达给他!"
"好,还有,你通知园林局局长赵天启来一下!"
正是市委大院门口摆放的鸡冠花,让他又想起了赵天启,并有了召见赵天启的想法。赵天启这个同志不错嘛,政治意识强,善于也敢于维护领导的权威,是个好同志,比那个榆木疙瘩似的老马强多了!同样是局级干部,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看来干部队伍是要调整调整了,像赵天启这样的同志要重用,像老马这样的同志,要弃用,像陈海洋这样的人,要给着脸色用,让他在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坐着,也坐不安生。
当领导的,第一要务就是要会用人,而如何用人又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深不见底呀!
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怪不得早上灰喜鹊在赵天启的窗台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呢!当时他还烦得要命,讨厌这些没眼色的鸟儿惊扰了他的美梦,现在看来回去得交代老婆犒赏犒赏那些灰喜鹊,喂它们些玉米粒吃。赵天启没有想到,他的鸡冠花坛会让钱良俊的反应来得这么快,真是扔下鱼饵,就有鱼儿咬钩啊!当然,人家市委钱书记可不是池塘里的鱼儿,这样比喻实在有些大不敬。
接到市委秘书长任启程的电话,赵天启急匆匆地出门了,下楼的时候感觉腿脚轻飘飘的,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不想那腾云驾雾的感觉竟然来自于一脚踏空,差点摔下楼梯的赵天启,幸好被正在上楼的财务科副科长罗史中托住。虽然惊了一身冷汗,让他有些后怕,但他仍有预感,钱书记召见他,绝对是好事,没跑!
到了市委,赵天启先到秘书长办公室和任启程见了个面,任启程让他坐了,笑嘻嘻地看着他说:"赵局长高明得很啊,在市委门口立个花坛,一早就吸引住了钱书记的眼睛,钱书记可是大为赞许啊!"
赵天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打着哈哈说:"高明什么呀,我再高明也没有秘书长您高明呀,领导给透透气,钱书记何事召见?"
任启程仍是笑嘻嘻的,说:"何事?好事!"
两个人眼神一碰,会意地哈哈大笑。
聊了一会闲话,赵天启起身告辞,去了钱良俊的办公室。
钱良俊今天的心情很好,一贯绷得很紧的脸皮,今天有些松弛,脸皮一旦松弛下来,表情就很柔和。看到赵天启进来,钱良俊甚至罕见地站起来和赵天启拉了拉手。赵天启双手紧紧握着钱书记软塌塌的手,脸上泛着红光,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钱良俊宽容地笑笑,说:"赵局长可是稀客呀!"
赵天启本想顺着钱良俊的话开句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钱书记您太忙了,整天考虑的都是咱玉州的大事,我不敢打扰您啊!"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怎么更正,只好尴尬地笑笑。
心情很好的钱良俊并不在意,说:"看来赵局长近来还是做了不少工作嘛,你的那些杰作,让我大开眼界啊!"
赵天启尽力把脸上的尴尬丢开,只留下笑容,并努力让这些笑容灿烂起来,说:"钱书记,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市园林局在城市广场大面积种植了鸡冠花,效果确实很好,目前已经成为咱们玉州一道美丽的风景。但是,我们感觉美中不足的是,城市广场种植的鸡冠花品种较为单调,只有红白两色,还远远达不到您的要求。为了更好地落实您的指示,我们局党委一班人经过研究,决定安排局属园艺所进行鸡冠花新品种方面的培育、改良、开发和引进工作,在资金不是很充裕的情况下,我们压缩其他方面的开支,为鸡冠花的培育、改良、开发和引进工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现在终于取得了初步成果。所以,我们就把这些成果在市委大院门前做了集中展示,希望钱书记能够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指导和批评,我们一定尽力改正!"
钱良俊满意地笑笑,夸奖道:"嗯,赵局长这种对工作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很好嘛,市委和我本人对你的工作都是满意的,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种-不待扬鞭自奋蹄-的干部,这样的干部,是我们急需培养和提拔的嘛……"
听到钱良俊的最后一句话,赵天启心中一热,面皮就发烫了,眼里还涌出一些水来。隔着眼里涌出的那层水,赵天启看到的钱书记有些模糊,但是模糊的钱书记更加可爱。赵天启说:"谢谢钱书记的表扬,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够,还远远达不到您的要求,我们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工作!"
钱良俊点点头,说:"是呀,干好工作是永远无止境的,我们都要努力!嗯,对了,这次叫你来,我要给你布置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就是除了进行鸡冠花新品种的培育改良什么的之外,你们市园林局还要承担起在全市进行鸡冠花的推广种植工作。近来很多干部群众要求把鸡冠花定为我市的市花,呼声很高呀!既然广大干部群众有这个呼声,我们就要尽量满足嘛,对不对?另外呢,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想给你压压担子,在下一步的机构改革中,我想市园林局和市城建局还是合并了好,成立市城建园林局,由你出任局长。当然了,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不一定成熟,也没有和程市长交换意见,不过你要先有个思想准备啊!"
赵天启的面皮终于滚烫了,真是喜鹊一叫,好事就到呀!市园林局和市城建局合并,由他担任局长,等于是小蛇吞了大象。虽说还是正处级,级别没有提升,可是,权力却大老鼻子了!谁不清楚同行还不同利呢,何况同职?市城建局是玉州市数得着的大局,富得流油,当市城建局的局长他原来连想都不敢想,今天却天上掉馅饼一下成了现实。于是赵天启眼里的水就要流下来了,说话也有了些哽咽:"钱书记,感谢您的栽培和信任,今后我一定跟着您走,为您好好工作……"
钱良俊叹了口气,唉,这个赵天启同志,要说也在局处级岗位上工作那么多年了,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没水平的话呢!这不是找着挨批吗?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批评他都不行。钱良俊重重放下水杯,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绷紧了脸皮,目光严肃地盯着赵天启批评道:"我说你这个同志啊,你说你还是个党员吗?还是个领导干部吗?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呢?你有没有搞清楚了,作为一个党员,我们首先要跟着党走,听党的话,坚决按党的指示办;同时作为一个党员干部,我们是人民的公仆,要努力为人民多做工作、多干实事……"
赵天启听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说:"钱书记,这些我都懂,真的懂,您就放心吧!"
看着赵天启小鸡啄米的样子,钱良俊摇摇头,想,嗐,眼下官场就这风气,也怪不得他赵天启,就摆摆手,让赵天启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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