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毛从戒毒所回来,没敢告诉寇粉英真相,只说不放心母亲的病,请假回来看看。
“戒毒所那么远,来回路上不花钱?我的病就这样,一时三刻死不了。你赶紧把大烟瘾戒了比啥都要紧,往回跑啥哩?”寇粉英责怪叶毛。
叶毛心事重重,硬着头皮去见程剑:“剑哥,我在天北市戒毒所待不下去。那里头啥人都有,省城熊老板的同伙跟我睡一个大通铺,要是熊老板知道我在那里,你想想我还能安宁吗?对不起剑哥,我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程剑一声长叹,表情严峻得让叶毛不敢看他的脸。
叶毛从戒毒所走了一遭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毒瘾发作了,他就跑到张秋秋那里偷偷过个瘾。吸食毒品要花张秋秋用身体挣来的钱,叶毛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奈何不得自己。
“秋秋,我想跟你一起死,可我又舍不得让你死,干脆我先死了得啦,省得活在世上害你。”每每吸食完毒品,叶毛就非常懊悔。
“唉……”张秋秋眉头紧锁,美丽的大眼睛布满忧伤。
程剑资助叶毛妈妈治病,全凭他的“绚烂年华“酒吧。有一天晚上酒吧却意外地失火了。
这段时间,黎飞飞为了躲避毒贩子,卖手机的生意做得有一搭没一搭,晚上在酒吧给程剑帮忙。那天晚上,程剑为了生意陪别人吃饭喝酒去了,酒吧托付给黎飞飞照看,结果程剑喝高了,让别人直接送回家,昏沉沉睡去。偏偏这天晚上生意好,后半夜三点多才关门,黎飞飞感觉很累,急匆匆打发掉其他员工,临走前没有仔细检查,锁了防盗的卷闸门就离开了。不料大厅雅座沙发上有客人遗留下未掐灭的烟头,慢慢慢慢引起燃烧。酒吧门窗紧锁,里面没有人,后半夜马路上人也不多,再加上酒吧的装修材料根本不符合消防要求,所以大火肆虐,把好端端一个酒吧给烧毁了。
等程剑和黎飞飞知道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酒吧经消防队员灭火之后一派残破,惨不忍睹。临近的酒吧业主围上来纷纷谴责程剑:“你的店失火,差点连我们的也烧了。要不是有人及时发现报了火警,你的酒吧恐怕会烧得光光净!”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们,谢谢大家啦!”程剑面色严峻向左邻右舍致歉,黎飞飞脸色傻白,跟在程剑后面灰溜溜的。
“剑哥,都怪我。估计是我锁门的时候没好好检查,里面留下了火种。”看热闹的人们散开了,黎飞飞赶忙向程剑做检讨。
“你说这些有啥用?”尽管程剑情绪沮丧,但他并不想过多地指责黎飞飞。
“我去跟我老爸说,把我家房子卖了,赔钱给你,咱再把酒吧重新弄起来。”黎飞飞低着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深深的内疚。
“房子卖了你家人住马路上去?甭胡思乱想,哥不怪你,酒吧的事咱另想办法。”
叶毛闻讯也赶来了:“剑哥、飞飞哥,这是怎么了?谁把酒吧烧了?”
“到底怎么起火的说不清。消防队的人说了,他们赶到的时候门窗紧锁,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外人纵火的可能性不大。只能认倒霉,只是眼下再不能靠酒吧挣钱了。”程剑说。
“肯定是哪个狗日的扔下了烟头,怪我不操心。剑哥,我一定想办法弄些钱把酒吧恢复起来,要不然我心里怎么能安然?”黎飞飞说。
“行啦飞飞,你的心情哥能理解,你可不能因为酒吧的事胡来。毛毛的毒瘾戒不掉,把人愁死了,酒吧完蛋了,我恐怕再拿不出钱来给寇姨治病,这该咋办呢?”程剑眉头紧皱。
“剑哥,给我妈治病你就别管啦,我卖血、买肾都要给她治。不过,酒吧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叶毛的情绪同样低落到极点。
“火烧财门开,酒吧失火说不定是好事。”程剑很乐观地说。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又向亲戚邻居借了些,准备让酒吧尽快恢复营业。”绚烂年华“生意不错,是祁北市娱乐行业的一个品牌,放弃了太可惜。
因为母亲总催着让他继续去戒毒,叶毛一回家就发愁。有一天,寇粉英很兴奋地对叶毛说:“你邢姨专门来过一趟,她表姐夫对她说,祁北市领导下决心解决失业率高的问题,很快就能招工,你上班挣钱有盼头了。你邢姨来的意思,说市上要办职业技术培训班,招社会上的无业青年先培训,学点技术,然后再招工。这是多好的事情呀,你要有了工作,一辈子就不愁了。”寇粉英精神空前地好,简直不像个病人,“不过,你的大烟瘾戒不了,做啥都不成。”
“妈,我有点儿不相信。要是真能招工,大烟瘾我咬紧牙关一定把它戒了。您这两天感觉咋样,明儿是不是该去做透析了?”叶毛其实顾不上招不招工,他说大烟瘾能戒掉只是安慰母亲而已,他最最忧心接下来给母亲治病钱在哪里。
“妈的病先不治了。”寇粉英说,“你邢姨说她想办法给你弄个名额,让你第一批去培训。培训班要交费,咱不能把钱都扔到医院。等培训完了,你邢姨答应帮忙给你安排工作。毛毛呀,只要你能上班,妈这病不用治,自然就好了。”
这段时间,叶毛最离不开的人是张秋秋。除了情窦初开,小伙子在感情上对张秋秋有依赖性,还因为他已经离不开海洛因,那东西也需要张秋秋出钱来买。从某种意义上讲,张秋秋也是叶毛的海洛因,更让他上瘾,他既离不开海洛因,也离不开张秋秋,因为离不开海洛因所以更离不开张秋秋。
“秋秋,我该咋办呢?自己活不出人样儿,还把你害得够呛。有时候想想真不如死去,可我又不甘心。我放心不下我妈,更舍不得你。”
“其实我也愁,不是愁自己,愁你。我从老家到祁北市来打工,凭吃苦受累根本挣不来钱,后来当小姐,把脸装到裤裆里,丢人败姓地挣钱挣钱挣钱。我家的事本来就让我心烦,谁知又遇上个你!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自从遇见你,我一直心软、犯贱,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给你吃。明明知道你抽大烟是坏事,偏偏还帮你,你说我是不是喝迷魂汤了?毛毛呀,有些事情不敢想,一想我就头疼,疼得要爆炸。”张秋秋说着说着眼泪直流,“我最大的愿望是你把大烟瘾戒了,剩下的事情都好说。你再继续抽,我供得起供不起先不说,你的小命儿肯定完蛋,吸毒的人没有好下场。”
“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叶毛看到张秋秋伤心流泪,心里很不是滋味,用拳头狠狠捶脑袋,用手揪扯自己的头发。
“毛毛,你别这样。”张秋秋抓住叶毛的双手,把他搂在怀里,“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不怪你。你染上大烟瘾是被人害了,不是故意的……”
“秋秋,你对我太好了,你咋对我这么好呢?”
他们相拥而吻,激情燃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叶毛懂得了做爱可以使人忘却痛苦,这一点和抽大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张秋秋对他有求必应。因为职业的缘故,张秋秋玩床上游戏技术高超,一开始不可避免要给叶毛充当导师的角色,好在叶毛悟性不错,他俩在一起感觉越来越好。
“我想死到你怀里,死在你身上。”事毕,叶毛傻傻地说。
“不许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出息,见个女人就死呀活呀的,像什么话?我不喜欢没出息的男人,我希望你能干大事,能挣钱,能对家庭和你妈的病负起责任来,那才像个男人。你要是真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愿意给你当奴仆,累死也不说啥。”张秋秋说。
“我不要你当奴仆,我要让你享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叶毛由衷地说。
“你不嫌我当小姐?”
“不嫌。”叶毛略作沉思状,然后抬起头,很郑重地说,“你去干那事不怪你,只能怪你家里负担重,只能怪你的男朋友——也就是我没本事。我不光没本事,还害你。我要是有本事,能挣来钱,你还会去洗浴中心上班吗?说到底怪我,我不是个人!”叶毛说着又捶打自己的脑袋,他心里忒不是滋味。
张秋秋再次拥抱叶毛,给他一阵儿热吻。
本来正沉浸在幸福中,叶毛忽然鼻涕眼泪呵欠,他的毒瘾又犯了。
“不吸,再也不吸那东西,难受死也不吸。”叶毛咬紧牙关说。
无数只蚂蚁爬到他的骨头缝里去了,弄得他奇痒,无可解救,脑子里只剩下那白色粉末以及点燃之后便能嗅得到的特殊香味。叶毛难受极了,他看着张秋秋,眼睛里充满了希冀、感伤、绝望和哀求。他倒卧在地上蜷缩打滚,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实在不行你吸两口吧,我给你去拿。”张秋秋先受不了。
“不要,我不吸,坚决不吸。你把菜刀拿来,我要剁掉手指头……”叶毛说。
“你胡说,你怎么能剁手指头?”张秋秋急哭了。
“我、我去拿菜刀,这比剁手指头难受多了……”
这段时间,黎飞飞像霜杀了的茄子,蔫蔫的。他的心里充满愧疚,程剑酒吧失火他难辞其咎,叶毛染上毒瘾很大程度也是他害的!
我要是出门能捡一块狗头金,或者天上掉下来一箱子毛爷头红票子,才能帮弟兄们渡过难关,要不然,哪儿还有脸见程剑哥和叶毛兄弟呢?
好事不会自天而降,坏事却找上门来。熊老板这几天又惦记着黎飞飞。
“兄弟,最近玩得好吗?……不好?怎么不好啦?……你没钱花?上次有挣钱的机会,你躲起来死活不见我。……没躲?怎么没躲?我找你找不见,电话也打不通。你就跟我装吧你!……我告诉你,我就在祁北市,你人在哪里,每天干啥,我全都知道!……什么惹不起躲得起?我怎么就惹不起了?我哪怕是妖魔鬼怪、阎王爷,你也该见见呀。……你不想见我?你躲能躲得过去吗?实话告诉你,除非我看不上你,不想再理你,要么你躲我,门儿也没有!说不定啥时候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就这两天之内。……有啥事?肯定有事嘛,见面再说。”熊老板给黎飞飞打电话,底气十足,甚至有点凶神恶煞。
接完熊老板电话,黎飞飞像鬼魂附体,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瘟神又找上门来了,躲都躲不开!不过仔细想想,我黎飞飞也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光棍一人,无牵无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熊老板能把我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管他妈嫁给谁。要是做正经生意,跟他继续合作也成,反正你们这帮狗日的想拉我去贩毒,杀了都不去!我就不信你们敢绑架我不成,逼急了老子去报警,公安局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样一想,黎飞飞心里反倒安宁了。
有一天晚饭后,黎飞飞心中烦躁,一个人出去溜达,走到一个路灯不亮的小巷子,忽然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人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要干啥?”黎飞飞厉声质问,声大是为了壮胆。
对面的人冷笑,不予回答,黎飞飞心里发毛,想从那两人的缝隙穿过去,但对方左右移动不让通过。黎飞飞硬闯,有一人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老子不是好惹的,快放手!”黎飞飞奋力挣扎,声嘶力竭喊。
“兄弟,这么大声干吗?你看看我是谁。”熊老板出现了,他从身后搭腔,走上前来把黎飞飞身子扳得转了180度。暗弱的灯光下,黎飞飞看见熊老板一脸奸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熊哥你要干啥?要绑架我?”黎飞飞质问姓熊的。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你说哪里话,绑架你能有啥油水?哥哥好几百公里从省城来到祁北,你不给我接风也就罢了,还躲着,太不够意思。我说过要见你嘛,咱弟兄们找个地方喝几杯,哥有话给你说。”熊老板让手下的人把黎飞飞挟持上一溜烟去了。
在娱乐中心的高级包厢里,熊老板一干人加上黎飞飞饮酒K歌。熊老板还给黎飞飞请了陪酒女郎,以示关照,黎飞飞身不由己,反倒放开了喝。
“兄弟,再跟哥哥干一回吧。”熊老板皮笑肉不笑,“我打听清楚了,你穷得要尿血,养不活自己,还对不起朋友,除了没钱就剩下一肚子忧愁。你何必呢老弟?挣钱的道儿畅通着呢,你又不是没干过,搞一回顶你下苦打工好几年,我想不通你干吗要拒绝?”
“行啦熊哥,你叫兄弟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一块钱俩,五毛钱不卖的傻子?”黎飞飞反驳熊老板。
“哈哈哈哈哈……”熊老板仰天大笑,“那有啥?人长个脑袋迟早要掉,你这兄弟,把这颗小蒜脑袋看得那么值钱?我实话给你说吧黎飞飞,哥找你不能白找,你今儿要答应跟我干,咱还是好兄弟,哥保你挣大钱,你要是不听哥的话,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你以为不跟我干就没事儿?你想得太天真,你忘了上回我让你从省城往祁北市带过货,那是白粉儿。那一次就足够让政府把你抓住枪毙,毙一回是毙,毙三回五回也是毙,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要是不听话,上回参与贩毒的事情公安局马上会知道,狗屙的、猫屙的、都要算成你屙的,你就等着进局子坐班房挨枪子吧,等着当替罪羊吧!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黎飞飞你要老老实实跟哥干,我们都会保护你,说不定啥事没有,今后你钱花不完,要不然摆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你仔细想想吧,想好了再回答我。”
黎飞飞知道自己又掉陷阱里去了。他低头思谋半天,然后对熊老板说:“熊哥,我豁出去再跟你干一回。事情毕了,您就放过我吧,兄弟我没本事,吃不了这碗饭,你就饶过兄弟,让我安安宁宁下苦挣钱,凑合着有口饭吃就行了。您说行不行?”
“哈哈哈哈……行不行?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熊老板一脸奸笑,神秘莫测,“哦,对了,还有那个叶毛,你把他找来,咱弟兄们一块儿干。那个小兄弟本来挺老实,现在也躲着我,是不是跟你学的?”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黎飞飞听熊老板提叶毛,一下子急了,“我黎飞飞反正就这个毬样儿,豁出去了,跟上你们干啥也行,熊哥你千万不能再打毛毛兄弟的主意。上次因为我害怕,把叶毛兄弟打发到省城进货,结果让你们给弄下毒瘾了。我把毛毛兄弟害苦了,对不起他和他的家人,我后悔得要死。我黎飞飞既然中了你们的圈套,死活无所谓,你们绝对不能再害毛毛兄弟。熊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毛毛的妈——我寇姨尿毒症后期,特别严重,快活不成了,她全靠毛毛兄弟养活,你要是害叶毛,也等于要了老人的命。我想咱都是男子汉,熊哥你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吧?熊老板,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干扰我的毛毛兄弟,我跟你去死都成。”黎飞飞急扯白脸,声嘶力竭,很有点儿英雄气概。
“呵呵,没看出来,飞飞兄弟挺讲义气。好啦、好啦,哥答应你,再不找叶毛了。你跟上我好好干,这一趟干成了,肯定有你的好处。来来来,跟哥干一杯。哈哈哈哈哈哈哈……飞飞兄弟,你还想干啥?要不哥给你弄个漂亮妞儿耍耍……”
“大道消息。”
迟胜愚突然听到一则从省上传来的消息,尽管不十分意外,但对他来说犹如晴空霹雳。
省上另一位身居高位的神秘人物打电话告诉迟胜愚:“你的职务很快会有所变动,具体说是让你离开祁北矿业集团。”
“已经定了吗?下一步我到哪里去?谁来接替祁北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赶忙追问。
“无可奉告。我怕你一点思想准备没有,给你打声招呼。”
“他呢?他老人家有没有替我说话?”迟胜愚所谓“他老人家“是指“大人物“。
“这你得问他老人家,我无可奉告。”对方说完把电话挂断了。
迟胜愚手里举着电话听筒愣半天,任由耳机里嘟……嘟……嘟……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不要再给“大人物“打个电话问清楚,或者干脆去省城找他,看看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迟胜愚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思谋着下一步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迟胜愚决定暂不去省城,先与“大人物“通一次电话,听听他的口气,看看有没有活动空间,再决定如何应对,这样比较稳妥。
“您好。”迟胜愚突然觉得他在“大人物“跟前理不直气不壮,声音有点儿怯生生的。
“我就知道有人会给你通气,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来。”“大人物“一如既往地居高临下,“就连省委常委会研究问题,会议结果的保密也只是一句空话,这种风气很不好。你说吧。”
“听您这么说,调整我工作岗位是真的?”
“你已经很清楚了,还装什么糊涂?”
“我不是装,毕竟我听到的是小道消息。”
“现在这风气,我弄不清楚小道消息和所谓大道消息有什么差别。我今天不妨给你证实一下,你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对的,很快就有大道消息来证实它。”
“也就是说,没有改弦易辙的可能性了?”
“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了?要是再没有别的事就挂了。”
迟胜愚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沉默了一阵子。”大人物“惜字如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不知是故意疏远他,还是以往他和“大人物“之间那种心领神会的个人关系都是假象?迟胜愚糊涂了。但是有一点他不糊涂,假如再不赶紧说话,听筒里很快会变成忙音。
“为什么呢?难道我在祁北集团干得不好,不称职?”
“省委领导不这么看。祁北矿业集团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对全省经济社会的发展贡献很大,这就意味着你的工作很有成绩。调动工作不等于免职降职,你不要有太多想法。”
“大人物“显然在打官腔。当领导的谁又不会打官腔呢,迟胜愚也会,问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物“可以决定迟胜愚的生杀予夺,迟胜愚却奈何不得他,这就是现实。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下一步组织上对我怎样安排?”迟胜愚更加理不直气不壮。
“先回省上吧。你是省政协常委,明年政协换届,你也可能当选副主席,不过我说了也不算。”“大人物“慢条斯理地说。
“再见吧,胜愚,我也有我的难处。你好自为之吧。”
迟胜愚稍有迟疑,“大人物“就将电话挂断了。
迟胜愚心里明白,此次职务变动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冷静地面对现实。
尽管“大人物“惜言如金,迟胜愚觉得他的话值得仔细琢磨。
他说“我也有我的难处”,是什么意思?”大人物“在本省这块土地上一言九鼎,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让他为难,这也正是迟胜愚抱着他的粗腿认为安全系数很高,可以有恃无恐的原因。”大人物“有难处,大概意味着他同样面临压力,快要顶不住了,如其不然,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轻易挪动迟胜愚这颗棋子。那么,“大人物“所面临的压力来自何方?根据目前的体制和上级对下级永远具有绝对权威的现实状况,他所面临的压力显然不是来自基层,同样不可能来自省委省政府领导集体的核心层,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上面,“大人物“的“上面“应该就是中央!祁北集团不断有人向上告状,告得很疯狂,告得煞有介事,很可能会引起中央纪委的重视,给省上施加压力,“大人物“也不得不认真对待。难道说纪检监察部门要对我迟胜愚立案审查?难道说高悬在我迟胜愚头顶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很快就要掉下来?难道传说中的高层官员——包括大型国企高管所惧怕的反贪腐调查以及随之而来的“双规“或其他组织措施就要降临到我迟胜愚头上?
想到这里,迟胜愚董事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道消息被“大人物“在电话里证实,看来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的职务即将远离迟胜愚而去。这些年来,迟胜愚早已习惯他就是祁北集团董事长,在祁北集团吐口唾沫一颗钉的那个人就是他。行云播雨、发号施令、指手画脚、颐使气指、跺一脚整个祁北集团会一阵乱颤,说出话来句句是真理,做事情如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感觉那叫一个好!可是,仅仅一个小道消息,仅仅一个电话,这种习以为常的美好现实很快就要发生变化,形势急转直下而且再没有逆转的机会。
这天夜里迟胜愚失眠了,突然间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手中的权柄并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或者说并不是他个人的附属物,虽说得来非常不容易,失去却全不费功夫。当然,上任的时候也是一纸任命书,上级组织部门的领导陪着他走马上任,在干部大会上念了那仅有一页纸、中心内容只有几句话的红头文件,他俨然就是祁北矿业集团的一把手了,只是没有人知道为得到这一纸任命书,他在背后费了多大劲儿,花了多大功夫!要不了几天,省上肯定还会派组织部的某个领导来到祁北集团,在中层以上干部大会宣读一份内容不同于以往的文件,估计核心内容也只有两句话:“免去迟胜愚同志祁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职务,调回省上另有任用“云云,迟胜愚身上祁北集团一把手的职务便寿终正寝。然后还要召开交接工作性质的座谈会,省委来的领导——估计是组织部某位副部长(这次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肯定不会来)将他在祁北集团的工作经历和成绩讲一讲,很像是阶段性的盖棺论定,跟人死之后致悼词的作用和性质差不多。按照规定程序,接替他的祁北集团新任董事长和班子其他成员也会对他评功摆好一番,那时候谁都不会吝惜廉价的溢美之词,但又有谁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大多数是念牙疼咒。然后呢,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还得挂着微笑,说几句谦虚谨慎的话,表示共产党员要以党的事业为重,愿意服从组织安排,在新的岗位上为党和人民的事业继续努力工作,履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践行科学发展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等。
一纸任命书能让一个人风光无限,同样的道理,一纸免职的文件会让你立即变得啥也不是。党一再教导我们说,手中的权力是谁给的?是人民!也许,只有到了离任的时候才能体味到这句话所蕴含的酸辣苦甜。
狼来了!
失去祁北集团董事长的宝座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迟胜愚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认真思索。当然,行政级别暂时没有什么变化,换句话说,官帽上的顶戴花翎还是原来的,品级并没有降低,但是,同样的行政级别,不同的岗位和职务,“含金量“却大不相同。祁北集团董事长的位子,意味着每年的合法收入即可达百万元以上,至于半合法的灰色收入以及“地下“的不为人知的收入更是难以计其数,足以证明这个位子很值钱,含金量高。想当初副省级的胡长清同志仅仅贪腐数百万元就给毙了,如今我迟胜愚每年可以堂而皇之拿数百万元,可见当前职务的“含金量“有多高!假如到省政协去做专职常委,收入恐怕就只剩下副省级干部最起码的薪酬和规定的物质待遇了,和祁北集团董事长这个正厅级的职位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在迟胜愚眼里,政协参政议政真正能发挥多大作用呢?说是坐冷板凳一点儿不为过。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只要身子还在祁北集团董事长这个位置上,金钱物质就会滚滚而来,挡也挡不住。前段时间虽说有些危机感和紧迫感,但总觉得还不至于马上离开目前的岗位,一切尚可从长计议,可有谁知道,职务变动说来就来!现在只能盼望着不被立案审查,就算运气好,就算烧高香了。仕途风云变幻颇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该来的真要来,当事者根本无可奈何。不过,回顾在祁北集团任职的这几年,迟胜愚并不后悔。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已经弄到手的金钱足够好几辈子花,只要能躲过有可能降临的疾风暴雨,将既得利益安然保住,我迟胜愚这辈子值了。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任何遗憾,比方说在祁北集团这几年,除了和一个半老徐娘的修翎保持情人关系,对于更多如苍蝇见了血的绝色美女,迟胜愚保持了很强的免疫力,他在这方面洁身自好,简直可以和古代的柳下惠相媲美。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奶奶的,我又不是和尚,也不缺乏性能力!不过,从现在开始补救,似乎也来不及了,还是保持晚节吧。
一直到省上来人宣布祁北矿业集团领导班子主要成员的变动,迟胜愚才知道,接替他担任祁北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被平调到省上的穆平,这让迟胜愚心里很不是滋味。
穆平在没有离开祁北集团之前,一直是迟胜愚的对立面。由这样一个人来接手迟胜愚的职务,恐怕他任职期间在祁北集团所留下的一切不良记录,在未来的时间里都有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因在于穆平假如能找到他的软肋,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他甚至怀疑此次职务变动,穆平是不是在背后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根据此人从祁北集团离开时的公开表态,想必他这段时间即使人不在祁北集团,肯定还会继续告他的状,并且不遗余力。谁又能说清楚穆平竭尽全力要把迟胜愚搞倒,其目的不是为了杀回来接替他?穆平离开祁北集团到省上一个部门当副手,手中能有多大的权力,个人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呢?回到祁北集团当一把手却不一样,掌管着全省经济效益最好的特大型国有企业,不仅风光无限,能捞到的好处也会更大,穆平要是没有这样的野心,那他就不是穆平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不管迟胜愚怎样想,离开祁北矿业集团到省上去坐冷板凳,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迟胜愚离开祁北矿业集团那一天,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也不知是哪个带的头,祁北集团所在几条热闹的街道,以及部分职工住宅区,竟然此起彼伏响起了鞭炮声。尤其离退休职工奔走相告,说祁北集团终于送瘟神了。后来祁北集团内部的电视频道播放集团新任领导和市委市政府领导送别迟胜愚的场面,迟胜愚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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