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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经过一段时间透析治疗,寇粉英病情恶化的趋势暂时被遏制住,叶毛感到些许安慰。

    那天张秋秋一番哭劝强烈震撼了叶毛的心灵。连续好几个夜晚,小伙子都失眠了,他对这段时间的经历感到后怕,懊悔不迭。他认为张秋秋说得对,哪怕自己给母亲捐肾,也不应该和黑社会势力、贩毒分子搅在一起,那毕竟是一条死亡之路!这段时间他入睡很困难,好不容易睡着,动辄又被恶梦惊醒。他总是梦见熊老板一伙的狰狞面目,有时候觉得他们就站在身后,正伺机要把自己推进深渊,或者梦见警察来抓捕,“咔嚓“一声给他戴上手铐,甚至梦见被判了死刑,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从噩梦中惊醒,叶毛经常是一头虚汗。

    叶毛只能靠侥幸支撑着。他在心里祈祷老天爷保佑,和熊老板一伙做过的事情千万别东窗事发!他对染上毒瘾也悔恨万分,深深陷入对毒品深恶痛绝而又不得不依赖它的矛盾之中。

    有一天,叶毛接到张秋秋电话,她泣不成声,说郭枫死了。叶毛大吃一惊,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郭枫死于自杀。郭枫在结束生命之前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她的准老公,作家海啸。

    这两年,海啸在外地操作畅销书,每弄出一本来都能赚三五万甚至更多。这是一条很不错的生财之道,海啸恨不得分身有术,最好能长出三五个脑袋瓜,同时也长出像章鱼爪一样多的手来,那样就能齐头并进同时操作好几本书,很快把自己搞成富翁。他除了自己写还雇“枪手”,但“枪手“写出来的东西差强人意,往往不够离奇、不够血腥、不够颜色,所以市场效果并不怎么看好,于是他仍然需要亲自动手。这样,海啸难免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回祁北市来与郭枫卿卿我我。近来他萌生一个想法,要到南方某滨海城市定居,利用那里良好的商业氛围把畅销书的事业做大、做强,这样,养在祁北市的金丝雀干脆成了累赘。海啸想采用冷处理的方式摆脱郭枫,打算长时间不回北方,也不搭理郭枫,想必两人的关系慢慢就变凉了,大不了把祁北那套房子白给这骚女人。

    海啸万万没想到,郭枫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想轻易摆脱她谈何容易?

    “海啸你回来。要么你在祁北市做事情,我还能帮你,要么你把我带到南方去,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哪怕不想跟我过,你赶紧回来算算账,把咱俩之间的事情了结掉,你爱做啥子再去做。格老子的,你瓜娃子想把老娘晾到这儿旱死?门儿都没有!”郭枫打电话对着海啸吼。

    “你这臭婆娘,几天没刷牙了,嘴那么脏!你是谁的老娘?谁是瓜娃子?”海啸对郭枫心生厌倦,他想不明白当初咋就看上这么一个粗俗的娘们儿?那段时间他对郭枫喜欢得不得了,一片心全在她身上,毕竟对方年轻漂亮,可眼下感觉全变了。

    “你不是瓜娃子,你是龟儿子!你当初跟老娘海誓山盟,信誓旦旦要娶要嫁,要白头偕老,这阵儿做啥子不想老娘了?你说说你多长时间没回祁北市了?钱也不好好给唦。我寡老婆等汉子就这么傻等着,原汁原味全尾全须给你留着,你龟儿子还不领情!你是不是在外头又挂搭上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了?你是不是逼着老娘再去重操旧业挣钱给你弄一串串绿帽子戴?你个龟儿子……”郭枫来了情绪,连珠炮似的连说带骂,弄得海啸插不上嘴。

    “你爱咋咋的,我就不回来,也没钱给你花!”海啸对女人也不客气。

    “这是你说的?好好好,龟儿子你别后悔!”郭枫声嘶力竭喊,狠狠把电话摔了。

    海啸能听出女人已经歇斯底里。他连续抽了几支烟,沉思半晌,决定回祁北市一趟。长痛不如短痛,该出血的时候不出也不行,赶快把这个女人了结掉,再做起事情来没有磕磕绊绊,弄一本好书出来就够再养个女人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再找一定找个有修养、温柔贤淑的女人,最好有点文化能给自己当助手,不能光看脸蛋子妩媚,遇上狐狸精真害死人!

    两人见了面,海啸提出分手,他说:“我在南方还没站稳脚跟,没法带你去。再说啦,你去除了重操旧业还会干啥?咱俩分开吧,你提要求,我尽量满足你。”

    “海啸,在你心目中老娘就是一只破鞋,想穿就穿,穿腻味了脚丫子一轮甩啦?你非要分手?也好,老娘成全你。这套房子归我,要办正式的产权手续,然后你再给一百万。这一百万老娘一半用来养老——你知道我是个卖的,再没别的本事,这几年批发给你浪费了,现在我该退休了,你龟儿子得给我养老。另外一半呢,老娘拿来过烟瘾。我吸毒都是因为你,五十万还不一定够呢。其实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些账不跟你龟儿子算了。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放下一百万块钱走人,你不答应,我跟你走,你走哪儿我跟哪儿,哪怕吃糠咽菜喝凉水我也认了。”郭枫说。

    “一百万?郭枫你心够黑。这几年我总共才挣了几十万,还要搭上这套房子。给你一百万,除非把我卖了,可我不值钱,还赶不上你身上一个零件。你要好好说咱还有商量,你要是不讲理,就没得说了,你爱咋咋的。我这次回来就带了二十万块钱,这套房子也可以给,再多我拿不出来,你也休想。你不就是个婊子嘛,你以为你是谁?”海啸让郭枫一席话气得打哆嗦,他觉得女人太过分,于是说话越来越难听。

    “海啸你觉得委屈是不是?我当初跟了你,本来死心塌地,只要你把我当人看,钱多钱少老娘不在乎,哪怕跟上你吃苦受累也行。可你呢?根本把我当玩物,当笼子里养的鸟,想玩了给一把小米,不想玩了哪怕我冻死、饿死也难得见到你的人影。老娘如今抽大烟,弄得生不如死,为了啥,还不是因为对你有情,还不是因为叫你龟儿子伤透了心?你这阵儿说溜就溜,二十万元就想把老娘打发了?告诉你海啸,门儿都没有!老娘要是没活路,你也别想好……”郭枫伤心了,说得声泪俱下。

    海啸感觉捧了一个烫山芋,想吞吞不下,想扔扔不掉,不扔还烫手……

    两人吵了半天,也吵不出什么结果,眼见得天色已晚,海啸肚子咕咕叫,对郭枫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事情有事情在,完了再慢慢商量,我先请你吃饭去吧。”

    郭枫吵架吵得累了,心想吃饭就吃饭,吃完饭你还能跑了不成?就是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海啸请郭枫吃饭,也曾萌生过把她灌醉,然后一走了之的想法,但他根本没预料到,这顿饭竟是他最后的晚餐。

    两人吃得不错,在祁北市最有名的一家海鲜酒馆,喝得也不错,干掉了一瓶52度五粮液,至于谁喝得更多已不可考。

    当有人发现这一男一女时,他们死在男的为女的提供的“金丝雀笼“里,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大床上。海啸脖子上似有勒痕,但据法医说不足于致命,至于是不是他酒后突发心脏病、脑溢血啥的,再没有人细细追究。郭枫显然死于割腕,血流了一床一地,脸色黄裱纸一般,表情安详。奇怪的是,他们当天晚上回屋竟然没有关门,第二天,与郭枫有来往的一位邻居大娘径直进去,发现了这起惨案。

    海啸在祁北市有领工资的地方,是某个文化单位的公职人员,何况他还是社会名流,所以有人给他安排丧仪,包括遗体告别、火化、安葬立碑等一系列过程。倒是和作家死在同一张床上的郭枫给操办丧事的单位出了难题,主要是她与海啸的关系以及她本人的身份不好认定。好在那个邻居大娘一口咬定郭枫是海啸的媳妇,证据是海啸为郭枫买了房子,他只要回祁北市就住在这里。”都这样了,郭枫不是他媳妇是啥?”老大娘当面质问市上主管文化的领导。

    尽管如此,郭枫只不过得到被拉去火化并掩埋的待遇,据说联系不到她的亲属。郭枫的墓穴并没有和海啸挨着,估计是因为海啸家属反对,但两人的墓穴相距并不遥远。送别郭枫的时候,张秋秋哭得最伤心。曾经请郭枫、张秋秋吃过饭的书店王老板也来给她送别,献了一个大大的花圈。王老板特意来到张秋秋面前,握着她的手说:“秋秋妹子,节哀,保重。”张秋秋觉得这个王老板还算有良心。郭枫的墓穴是活动的,假如哪天她家人来了,骨灰盒也能拿出来抱走。

    “毛毛,我不敢相信,枫姐怎么就死了呢?”张秋秋对叶毛说。

    “人死不能复生,枫姐解脱了。咱活着比她还难受,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叶毛冷静得像个哲人。

    有一天叶毛和张秋秋一起吃饭,回到家晚上九点多,程剑和黎飞飞还在等他。

    “毛毛,你咋才回来?手机也打不通。”程剑问。

    “哦,手机没电了。你俩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托人给你联系好了,把你送到我老家天北市,那儿有个戒毒医院,咱自己花钱把你的大烟瘾戒掉。今晚上十一点钟的火车,我和你飞飞哥都安排好了,寇姨也同意。”程剑说。

    “你看,这是火车票,剑哥生意上离不开,我送你。”黎飞飞说。

    “这,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走了,我妈咋办?”叶毛仅剩的一点儿酒意忽然全没了,面对两位哥儿们的安排他手足无措。

    “寇姨的事情我们也商量好了。你去戒毒,大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你哥说了,他和你嫂子一定会好好照顾老人,我和飞飞也会经常来看看。到医院做透析照常,钱不够了我有,等你把毒瘾戒了,咱再想办法给寇姨把病彻底治好。你说呢毛毛?”程剑说。

    “我妈的病要彻底治好,光做透析不行,最后少不了做肾移植手术。我得挣钱给我妈换肾,不能去戒毒医院。”叶毛说。

    “你还想挣钱?你怎么挣钱?毛毛你再和毒贩子粘乎,小命恐怕都保不住。即使你不想再干,熊老板那些人能不找你?送你到外地去戒毒是最好的办法,让那些人找不到你,过段时间也许就安全了。”程剑表情严肃。

    叶毛眉头紧锁。其实这两天熊老板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想让叶毛继续与他们合伙贩毒。

    “毛毛,你来!”寇粉英在卧室里大声呼叫。客厅里小儿子和他哥儿们的谈话她能听得见。

    “妈,我走了你咋办?我放心不下呀。妈,都是我不好,没本事、没出息,还学坏,惹您生气。妈,我心里不好受哇!”叶毛来到卧室,扑通跪倒在母亲面前。

    “毛毛,你起来。”寇粉英也“哇“一声哭了,“你听程剑的,赶紧到天北市去戒毒。你出去戒毒也是逃命,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你,再跟他们胡混,肯定要了你的小命。咱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你先躲一躲,把大烟瘾戒了再说。咳咳,咳……”寇粉英剧烈咳嗽,脸憋得乌青,程剑赶紧给她递上一杯水。

    “妈,我听您的。”叶毛表态说。

    可是,叶毛这次戒毒仍然半途而废。

    刚开始,叶毛戒除毒瘾的决心十分坚定。他想着只要努力,肯定能戒除毒瘾,把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然后像过去一样,靠劳动挣钱,养活自己,孝敬老娘。所以他表现挺好,是个遵规守纪的戒毒人员,受到过管教人员多次表扬。当然,戒除毒瘾的过程很痛苦,药物治疗只起辅助作用,主要靠强制手段。戒毒所隔断了吸毒者和毒品接触的渠道,让有毒瘾的人忍受着痛苦,强制戒除。尽管很难受,叶毛仍愿意坚持。

    只可惜好景不长,叶毛戒除毒瘾的决心很快就动摇了。

    原来,戒毒所里的烟民很复杂,他们中间有的已经是二进宫、三进宫了,有人告诉叶毛:“能戒个毬毛!在这里头实在没办法,硬忍着,只要一出去,百分之百复吸。毒瘾一旦染上就是终身的,尤其海洛因,吸过的要戒掉,除非你死了。”让这些人耳濡目染,逐渐地,叶毛也对能否戒除毒瘾产生怀疑。更可怕的是和叶毛一起戒毒的人里有毒贩子。尽管处在严密监视之下,有一个姓海的回族人仍在吸毒者中发展他贩卖毒品的下线,尽管他本人倒是真心实意想戒除毒瘾,他说倒贩“白面儿“的人自己都不吸,他染上毒瘾十分后悔。姓海的曾多次参与贩毒,据他说家里早就盖起了小洋楼。后来叶毛还知道姓海的竟然是省城熊老板的同伙,他不由得打个寒噤,从此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另外,叶毛非常思念张秋秋。他来到天北市强制戒毒,几乎是被胁迫的,甚至没来得及给张秋秋打招呼。后来他借口要给母亲打电话,经管教人员同意得到一次往外打电话的机会。叶毛急切地告诉了张秋秋他的所在,表达了他对她的思念之情。结果,打完电话第二天,张秋秋就赶到天北市来看他。

    “毛毛,你瘦多了。”张秋秋第一眼看见叶毛眼眶深陷、面容憔悴的样子就哭了,弄得叶毛心里一热。

    “没事儿,我好着呢。”叶毛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那么远的路!”

    “不远,只要我想见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远。”张秋秋擦干眼泪,“毛毛,你到这儿来戒毒是对的。你要咬紧牙关,把毒瘾戒掉再回来,我等着你。你回来咱俩就结婚,我和你一起伺候你妈。”

    “秋秋!”叶毛心潮澎湃,将张秋秋紧紧拥抱,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和她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毛毛,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怀孕了,是你的。我跟客人做都采取措施,只有跟你……不过你放心,毛毛,我考虑这个孩子不能要,我知道该怎样处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的人,我爱你……”

    叶毛目瞪口呆,心里面翻江倒海。

    张秋秋临走时眼泪汪汪,眼神勾人魂魄,叶毛招架不住。

    张秋秋走了以后,叶毛对她的思念一天比一天强烈,相思之苦,苦不堪言。管他戒毒不戒毒,我要回去,我要见秋秋!再说,在这儿也不一定能戒除毒瘾,危险性也不比在祁北市更小。叶毛想。

    早日见到张秋秋,和她在一起,是叶毛离开戒毒所重要的动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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