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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迟胜愚打电话邀约,修翎高高兴兴去了。

    对于修翎来讲,与迟胜愚幽会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满足生理需要似乎不是首要目的,更重要的是见到他,领略他在她面前如何由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演变成更具动物性的男人。领导往往是不真实的,除了权力本身的辐射力和光晕效应,人一旦被授予某种职位,尤其当上重权在握的高层领导,难免会把自己装进刻板的模子或者无形的套子,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况且官场上流行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花拳绣腿、哼哼哈哈、皮笑肉不笑和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几乎没有人敢于将真面示人。坐在主席台上个个光鲜靓丽、西服笔挺、领带端庄、头型纹丝不乱、面部表情千篇一律,可头发都是染的,衣服里面包藏着种种丑陋,各自心里面想什么只有天知道。简单地说,当领导本来就是在扮演某种社会角色,唱念做打都有固定程式,个人发挥的余地不大,非要张扬个性的人在领导岗位上十个有十个要栽,一般人都不会冒这个险。可是到了床上,迟胜愚会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天然的人体自有它的审美价值,五十七八岁的男身在修翎女士的眼里仍然很性感,包括他肚子上的赘肉和脖根上的褶子以及发达的体毛统统暴露无遗,除了真实还是真实。这时候的迟胜愚对于他的情人来说没有光晕,也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修翎可以和他平等对话,可以对他使小性儿,也可以玩点女人的小伎俩,体验到面对无耻求欢的男人女人油然而生的骄傲和矜持。赤裸的男人一般都会变成大男孩儿,对女人有一种依赖,正像孩童依赖母亲一般,比平日被衣服包裹的男人可爱一百倍。所以说,迟胜愚召唤修翎去幽会,她的积极性远远高于董事长召集中层管理人员开会。

    不过,这次仿佛和往常不一样。迟胜愚好像戏剧演员卸妆卸得不彻底,脸上还残留了某些标识领导身份的戏剧油彩,即使脱得赤条条对修翎依然具有一定的威吓力,弄得女人有点儿不习惯,好像和领导在办公室调情门没关严一样。

    “我咋觉得别扭呢?”修翎壮着胆子问,问完就后悔,仿佛不小心冒犯了领导。

    “嫌别扭你就不要来!”迟胜愚拉下脸子,语气也很严厉。

    “看你,像个强xx犯。温柔点儿成不成,把我弄疼了。”修翎有点发懵。这个熟悉的男人以往没有性虐待的倾向啊,特别善于循循善诱、循序渐进,然后循规蹈矩、循环往复,把她送上一波又一波快乐的高xdx潮,今天这是怎么啦,简化程序,简单粗暴,简直有点儿不像话!

    “要求不要太高行不行?将就一点儿行不行?不要矫揉造作行不行?为我做出点儿牺牲行不行?”随着排比句,迟胜愚的动作更加粗暴,甚至手指甲深深地掐到修翎胳膊上的肉里。

    修翎不吭声,修翎流泪了,修翎心里像猫抓一般,修翎把自己变成一具死尸,从而把男人变成奸尸犯。

    迟胜愚虽然折腾得很生猛,却是一次草草了事、十分糟糕的做爱。准确地说,糟蹋了一次好端端的做爱机会。女人没有感受到幸福,反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感,男人也很沮丧,仿佛打了一次败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感。完事以后,两个人背靠背喘了半天粗气,好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

    “翎子,对不起。”

    “哼!”

    “翎子,你今天晚上别走了。”

    “哼哼!”

    “翎子,真的别走了,你走了我会很难受的。”

    “哼哼,哼!”

    这是他们后来的对话。修翎用鄙夷和冷笑回敬了迟胜愚,找回一点点儿女人的尊严。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修翎应男人请求留下来过夜,等心情平缓下来了,她问迟胜愚。

    “有一点儿。”

    “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觉得郁闷,仔细想想也没有人得罪我。”

    “更年期?男人也有更年期,你这年龄差不多了。”

    “瞎扯。”

    “要么是工作压力太大,要么是你这人太争强好胜。祁北集团你是一把手,相当于土皇帝,太强大难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何况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太盛气凌人、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修翎说完了有点儿后悔,这种话也就是在被窝里可以说说,平常这样对他讲话,会被认为是冒犯。

    “你说得对。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哪!”迟胜愚没有任何责怪修翎的意思,反而表示赞同她的话。

    “其实,要叫我说,虽然说集团的事情你都能做主,但不见得时时事事都要你说了算。有时候圆融一些,于大家都好,你也可能更有主动权。”修翎字斟句酌,好像要奉劝迟胜愚什么。

    “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些,比方说我在哪些方面可以妥协,可以圆融一些?”迟胜愚方才经过一番发泄式的性事活动,心情比修翎刚来时和缓多了,这时候他愿意和这位情人兼下属平等地探讨问题。

    “胜愚,你平时太厉害了,盛气凌人,不要说别人,我在你面前也不敢讲话。一个人怎么能事事正确、时时正确、处处正确呢?哪怕你都正确,也不妨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呀。”

    “呵呵,难得翎子给我上政治课。说吧,把你想说的一股脑儿说出来,也许对我是个帮助。”迟胜愚态度空前地好。

    “我举个例子吧,比方说集团要不要招工。最近我在下面听到不少老百姓的呼声,其中有一次做韩式汗蒸,隔着一道布帘听见两个女人议论。对于那些子女就业难的家庭,甚至包括孩子还在上中学但已经预感到就业压力的家庭,能不能给他们的子女提供就业机会,真是天大的事情。祁北市地方小,又相对封闭,哪怕找个最简单的、出力气的活儿都不容易,社会底层真的有一部分人生活得很艰难。那天我听到布帘子另一边一个中学女教师说她的孩子在上海打工买不起房,完全是实情,我还听她说他哥哥家两个男孩儿,都是咱们集团技校毕业或肄业的学生,大的已经结婚生子,只能干临时工,穷得媳妇都到洗头房客串小姐去了,你说说这有多可怜!小的据说在厂子当保安,为保卫集体财产落下残疾,腿瘸了,还找不到工作。这两个男孩儿的爸爸是咱们集团的退休老工人,听起来挺让人同情。”修翎说。

    “女人就是心软。你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他家两个孩子不好好上学,假如能考上外面的重点大学,就业的机会和门路就会多得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不仅是自然界的法则,也是人类社会的法则,怨就怨他们的孩子素质不行,家庭教育也不行,谁也帮不了他们。”迟胜愚说。

    “可是,咱们生产一线干活的工人目前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期,各个二级厂矿领导见了我都叫苦连天,说我们人力资源部不给他们解决劳动力缺乏的问题。他们明知在我跟前说了没有用,但大家都不敢找你去说。我想这种情况你大概也掌握一些,如果不及时招收一批一线操作工,这种矛盾会越来越尖锐。生产一线干活儿的工人其实不需要高深的文化,技校、职高毕业足够了,招收一批又何妨?”修翎今天大概没有任何思想顾虑,把平时在迟董面前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生产一线操作工是有点儿紧张,但还没有到非招工不可的程度。祁北集团的劳动生产率和国外先进的现代化企业相比仍然处于落后状态,这方面大有潜力可挖,我们需要继续强化管理,让每个一线操作工发挥更大的作用。退一步说,即使哪天到了非招工不行的程度,我也宁愿招文化程度高的,文化程度越高,说明个人素质越高。现在大学本科甚至研究生找不到工作的大有人在,祁北集团这样的国有企业插起招军旗,根本不愁没人来。中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劳动力。”

    “其实要论干活儿,学历高的不见得比学历低的强,一线工人更需要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健壮的体格。”

    “翎子,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目前我还是没有招工的考虑。”

    “其实招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缓和祁北集团员工和离退休人员与你迟董事长的对立情绪。你不知道,不管通过什么渠道听见有人骂你,我心里都不是滋味。”

    “骂就让他们骂去,能骂得我身上掉一块肉?那些离退休的老家伙们什么素质,就凭他们那样拙劣的闹法,我会怕他们?既然已经落下骂名,大不了接着被骂,没什么了不起。我在祁北集团的日子看来也要一天天数着过了,这时候再让我来讨好那些反对我的人,根本没必要。”迟胜愚说。

    “你在祁北集团的日子怎么就要数天天了?你不照样是董事长吗?”修翎不解。

    “修翎同志,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连这么点儿事情都看不明白呢?省上派一个新总经理是什么意思?明明白白是要分散我的权力,下一步就该考虑将我迟胜愚调离祁北集团了,能不能顺顺利利从这里拔出脚来都是问题。所以说,这时候我不是考虑什么招工不招工,而是需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做该做的事情,起码要留下一条顺利撤出的通道。”

    “你可别说这是最后的疯狂,听起来挺害怕的。”

    “你说最后的疯狂也对,但我是被逼的。我倒想问问,假如我迟胜愚在祁北集团的日子没几天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真没有好好想。不过你要走的话,我会很痛苦。”修翎说。

    “我的翎子女士,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幼稚?扮纯情吧?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修翎有点儿惶惑。

    “干脆我给你一个建议,认真考虑一下移居国外。”

    “移居?还要到国外?”

    “是的。我的年龄距离退休不远,将来我一家人都会在美国或者澳洲生活,你要是能移居国外,将来我们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修翎听了迟胜愚的话,低头沉思半天,然后说;“胜愚,也许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移居国外。再说,人年轻时候无论怎样闯荡,干出多大的事业,到老了难免都要回归家庭和亲情,将来我们还能不能见面有什么要紧?你刚才说我扮纯情,其实我很现实。你将来和老婆孩子在海外过幸福生活,还能想起我?我的女儿学习还可以,假如将来她要上大学,愿意到国外去留学,我会尊重和支持孩子的选择,但也并不意味着我向往外国的生活。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即使我女儿长大要去国外留学,我凭薪金,也可以给她提供支持。至于我自己,真不愿意背井离乡,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生活习惯啥的都和现在有很大差异,语言还要重新学习——上大学学的那点儿英语早忘得差不多了。”

    听了修翎一番话,迟胜愚心中暗叹,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更何况情人乎?就目前他和修翎女士的热乎劲儿来说,就这几年他一人独居祁北市修翎是他唯一的女人来说,两人之间似乎有真感情,可是听听修翎方才的一番真情表白,你又很难肯定双方没有逢场作戏的成分。无论官场还是生意场,人和人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或者干脆只有交易,男女之间难道也如此?更多的时候修翎对我迟胜愚是真情流露而不是逢场作戏,刚才说她扮纯情只不过是开玩笑,我对她何尝不是如此?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出国不出国并不能成为我和她之间感情的试金石。尽管如此,从今往后,还是把这份感情看淡一些吧,无论如何,情人没有老婆孩子重要。

    “翎子,你还是回去睡吧。在这儿留宿,这一晚上你我都睡不好,明天上班没精神。”迟胜愚对修翎说。

    “几点了,你赶我走?”

    “迟点儿早点儿有什么关系?大街上出租车通宵都有。”

    “你……”

    修翎从迟胜愚那里出来,感觉到大街上的寒意,地处西部大漠戈壁地区的祁北市昼夜温差很大。

    其实,不光身体,她的内心也感觉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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