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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饭碗》->正文
第五章

    隐患

    足浴技师

    跟上郭枫体验足浴那天,叶毛回到家快十二点了。他老爹因为病痛轻声呻吟,母亲也没睡着。

    "毛毛,冰箱里有给你剩下的面条,热一热吃了吧。"寇粉英在卧室里大声说。

    "妈,我在外面吃过了。"叶毛说。

    脚再不用洗,叶毛直接上床,可是他很兴奋,久久难以入睡。让漂亮姑娘做足浴的过程值得细细回味,不仅舒适,甚至有几分奇妙。现在的人真会享福啊,能叫人舒适快乐的地方不少,问题是得有钱。偶尔跟上郭枫或张秋秋去享受,对叶毛来说挺伤自尊,再怎么说我叶毛是男人,花女人的钱多没面子啊,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还不得羞死!一定要挣钱,我叶毛一定要挣钱!

    钱怎么挣?难道真要去做"足浴技师"给人洗脚?叶毛脸红了。怎么好意思抱着女人的脚挣钱啊,传出去还不让哥们儿笑话死?不行不行不行,这种活儿无论如何不能干!

    第二天一睁眼,叶毛就闻见一股煤烟味道,老爹又在阳台上点蜂窝煤炉子。家里多年用电炊,方便、快捷、安全,后来用电市场化,电价很高,全家就老爸一人有单位给的水电费补贴,远远不够用,水费、电费成了沉重的负担。近几年祁北集团退休人员烧蜂窝煤炉子的不在少数,都是因水电费交不起。楼房上生炉子不是事儿,阳台窗户必须打开,但屋子里的墙面还是容易被熏黑,遇上大风天或者空气中二氧化硫超标,阳台窗户不见得能开,还要防止煤气中毒,真麻烦。

    水电费相对来说是小事,更发愁的是父亲要继续治病,家里负担不起医药费。

    "没钱就不治了,爱死爱活听天由命吧。"叶国林说。

    "你说得倒轻松!我告诉你老叶,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个伴儿,你好赖有退休金,咱老两口就有一碗饭吃,多少还能帮衬儿子,要是没有你,我们母子更没法活。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寇粉英批驳老伴儿说。

    叶国林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我也想活,可做化疗太折磨人了,那个难受劲儿还不如死去,再说,咱不是没钱嘛。也许我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杀死,问题不大了,做不做化疗一个样。你甭听大夫说得那么可怕,他们只知道挣钱,一味听他们的,病不死先把你吓死了。"

    "你胡说,大夫还不是为你好?咱要相信科学,大夫说做化疗咱就做化疗,没钱不怕,再想办法嘛。我娘家有个堂弟几年前去南方做生意,听说发财了,他家小时候穷,我爹我妈没少照顾他。实在不行我向他借点儿钱,病总要看。"寇粉英说。

    "借来的钱总得还。我身体垮了,你年龄也大了,没本事挣钱,咱拿啥给人还呢?想想这些,我病不死愁死了。"叶国林说。

    "老叶你说得都对。咱老了,以后要靠娃娃,蛋蛋上班勉强能糊住嘴,靠他养活咱们也难。毛毛没事干,整天晃来晃去,甭说挣钱,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就是啊。我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想,能不能再去找找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当面跟他说说,子女就业问题解决不了,我这种人死都闭不上眼睛。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迟胜愚能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叶国林说。

    "前些天那么多人包围集团办公楼请愿都不顶用,你不也跟上凑热闹去了嘛。我听人说迟胜愚根本不是人,他能把老百姓的事放到心上,那就雀拉鸡屎出奇事了。"

    叶国林被化疗手段折腾得死去活来,吐得昏天黑地,头发几乎全掉光了。结束了一个疗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人也十分虚弱。有一天,他瞒着寇粉英,一个人拖着病身子到祁北集团办公楼去,想见见集团最大的官迟胜愚。和迟董事长谈什么,叶国林几乎想了整整一夜。他想说,前段时间我曾经当过离退休职工代表与集团领导座谈,但那种场合不好说实话,今儿来找领导是想说说心里话;他想说,子女就业是天大的事,孩子就业解决不了,"让员工幸福"这句话就是空的;他想说,人的天赋条件有差异,聪明程度各不相同,不可能每家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关注那些上不了学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业比什么都重要;他想说,欢势势的小伙、姑娘身强力壮,他们大多数对工作好坏也不挑拣,祁北集团为啥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起码能解决吃饭问题,等等。

    但是,叶国林白想了,他并没有见到迟胜愚,被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挡了驾。他们说董事长正会见重要客人,外国的合作伙伴来了,这事情不能干扰。叶国林说我等,等他忙完了再说。工作人员说,迟董见过客人就要往省城的飞机场赶,出国考察。工作人员打发叶国林去信访办,叶国林楼上楼下走动,弄得气喘吁吁,到了信访办脸色蜡黄。信访办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开水,还问他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去医院,然后给他耐心解释,解决就业问题不是企业的责任,而是政府该管的事,祁北市相关部门正在积极想办法,家长和待业子女要耐心等待。"你的孩子最好能有专长,将来就业的几率会高些,家长最好先让孩子上个什么培训班,增强自身的素质和就业能力。"信访办的人说。

    听完信访办工作人员一席话,叶国林知道他这一趟白跑了。看着信访办接待他的那位热情、细心、面容和善的女性工作人员,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毛毛,你要赶尽找个活儿干。"回到家,叶国林对小儿子说。

    "我也想有活儿干,天天在外面找。"叶毛觉得老爹病得可怜,再也不想跟老爸顶嘴,"有人说叫我到足浴中心干技师,我还没想好去不去。"

    "技师就是洗脚的吧?"

    "是。"

    "嘿嘿,洗脚的还叫个-技师-?那活儿能有多少技术,比我当焊工还难?"

    "我没干过焊工,不知道哪个更难。不过老爸,足浴是养生保健,确实需要技术。我去看过,程序挺复杂,一个脚要洗八九十分钟甚至更长。不过我不想去,整天抱着人的臭脚,丢人不丢人呀。"

    "毛毛,只要是正经干活儿,不搞邪门歪道,我看不丢人。靠劳动挣钱,有啥丢人的?我身体实在不行了,要是身体好,我就想到澡堂子给人搓澡,搓一个背五块钱,啥成本没有,干挣,不也挺好?不过我听说洗脚屋都是女娃娃干呢,还有男的?"

    "有,女人做足疗的也不少,女人去了,一般给派男技师。"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弄得好能挣千儿八百到两千元,就是辛苦些。"

    "那还不好?现在干啥不辛苦?关键是能不能挣钱。毛毛,不行的话你先去干,要是能找到更好的活儿,咱辞了再换不就行啦?"

    "嗯。也不知道我妈同意不同意。"

    后来叶毛跟妈妈商量要不要去做足浴,寇粉英说:"只要足浴城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干净净干活挣钱,妈支持你去。"叶国林也帮腔说:"娃呀,你先干去吧,咱家这么困难,你添不了斤添两也成,再说,手里有钱你花起来也方便。老爸我没本事,叫你跟上我受委屈,爸爸对不起你啊!"

    叶国林老泪纵横,弄得叶毛心里酸酸的,他想了再想,觉得应该去干足浴。对他们家来说,挣钱是多么急迫的事情啊!

    叶毛果真做了蜀人坊的足浴技师,编号"48"。客人点48号服务的很多,主要是女宾,原因首先是叶毛做活儿认真,不惜气力,程序上一丝不苟,每个钟干下来往往延时,让客人觉得让他服务是超值享受。另外叶毛青春俊朗的长相对女人很有感召力。干了一段时间,蜀人坊女老板当面夸他:"小伙子,干得不错,点你钟的人那么多!祁北市流动人口少,做生意全凭回头客,你能让客人喜欢,就说明你干得好。技师要都像你,蜀人坊的生意肯定更火爆,到了月底,除了正常提成,我会给你发一笔奖金。"叶毛腼腆地笑笑,没说什么。

    其实,叶毛干得并不舒心。不知怎的,他对女顾客的脚丫子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心理,一看见就反胃,更不要说抱到怀里揉啊、搓啊、捏啊、拽啊。年轻女性做起来相对好一点儿,但这样的女子来得很少,他一上钟常常要面对满脸皱褶、甚至老态龙钟的女人,要倾尽全力照顾她们的脚丫子。有很多明明老了又坚决不服老的女人,脸上的脂粉厚度超越极限,眨巴一下眼睛就掉渣,身上的香水味道千奇百怪,这些都是让叶毛备受折磨的因素。一个足浴80到100分钟,要是再做全身按摩,时间会更长,挺难熬。有时候正干活儿,叶毛皱着眉头对客人说:"对不起,请稍等,我要出去一下。"因为他想吐。到了洗手间里干呕一阵儿,不见得能吐出来,回来再干,还得给客人赔笑脸,程序和手法一点儿都不能马虎。这样一天天干下来,弄得叶毛胃口大减,每次端起饭碗总觉得手上还有女人的脚丫子味道,严重影响食欲。

    做完一个月,叶毛的提成工资竟然有一千六,女老板说要奖励他也没有食言,额外给了二百元的红包,钱虽然不多,但蜀人坊享受这种礼遇的员工只有两三个。一个月靠劳动挣了一千八,对叶毛来说是空前的。

    一千八也让小伙子陷入矛盾的境地,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呢?

    领工资这天,叶毛中午专意回了趟家,亲手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他想让辛辛苦苦操持家政的妈妈高兴,也想让对他不冷不热的老爸刮目相看。

    "妈,今天发工资了。"叶毛眉飞色舞地说。

    "发工资了?多少?"

    "工资加奖金,一千八。"

    "这么多,比你爸的退休金还高,真的吗?"寇粉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哄您?给,妈您数数。"叶毛把钱递到母亲手里。

    "啊呀,真一千八!毛毛,你一个月咋就挣这么多钱?看把我娃都累瘦了,经常熬夜,眼窝是红的!他爸,你看,毛毛一个月挣这么多钱!"

    叶国林也很感慨:"毛毛你有出息了。"

    "嘁,有啥出息,整天抱着臭脚给人洗,揉呀、捏呀的,我不想干了。"叶毛说。

    "毛毛,洗脚怕啥?又不是偷哩抢哩,靠劳动挣钱,不丢人。"叶国林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坐到沙发上。小儿子一个月挣来一千八,让他感觉有精神了。

    "倒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关键是抱着那些臭脚——尤其老女人的脚,我恶心得不行,想吐。吃饭总觉得手上有脚臭味,时间长了,我怕手上都长脚气。"

    "嘿嘿,毛毛净胡说。洗脚肯定先拿药水泡,然后洗了一遍再一遍,哪里还会有脚臭味儿?你是心里头感觉不好。"叶国林耐心劝导儿子,"毛毛呀,有一句粗俗的话,钱难挣,屎难吃。要想挣钱,除了吃苦受累,还要能忍受。你管他男人的脚还是女人的脚,你管他老的少的,送上门来叫你挣钱,不要想那么多。"

    "你爸说得对。"寇粉英也给老伴帮腔,"咱是为挣钱,不管那些事。你做完活儿了把手好好洗洗,打些香皂、洗手液,洗干净了不要胡想,哪里还有啥脚臭味呢?"

    "反正我干得颇烦。"

    "娃呀,忍一忍,一个月挣这些钱,真的不少。你爸身体不行,我要伺候他,我俩都不挣钱,你爸的退休金都看病买药了。你挣几个钱,咱家过日子就不发愁了。妈知道你累,给,你拿上三百块钱,随便花,花完了再跟我要,剩下的妈先给你存下。"

    "甭存了,就给家里用吧。"

    叶毛身上揣着几百块钱,想着怎么把它消费掉。他首先想到程剑、黎飞飞,又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俩了,干脆请他们吃顿饭。叶毛在街上拿公用电话给程剑打手机,才知道这俩人上省城去了,黎飞飞要接管卖手机的摊子,程剑领他到省城熟悉进货渠道,结识业内一些用得着的人。

    见不着程剑、黎飞飞,叶毛去找张秋秋。叶毛觉得这姑娘对他不错,上次给他的疤痕灵有明显疗效,脸上的伤疤浅淡得多了。也不知秋秋买药花了多少钱,应该把药钱还她,即使不还钱,请人家吃顿饭表达谢意总应该吧?

    晚上要上班,叶毛中午约张秋秋吃饭。

    "毛毛虫?真是你呀!"张秋秋接到电话很兴奋,"干吗,你请我吃饭?谢我啥呢,不用谢。我这会儿刚刚起床,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脸都没洗,牙也没刷,头发乱得像鸡窝……真要到外面去吃饭呀?你喊没喊郭枫姐?哦,想起来了,她不在,回老家了……非得今天去吃啊,你挣钱了?我看这样吧,你先到我这儿来,来了咱再商量,我等你。"

    "你真懒,大中午的,才梳洗打扮呢。"叶毛进了门批评张秋秋说,他心里觉得俩人很亲近。

    "我懒吗?那是工作需要。要让你天天后半夜两三点睡觉,我看你起床能有多早?"张秋秋有点儿脸红,柔声细语辩解说。

    "我也天天晚上熬夜,咋就早早起床了?我看看,啧啧,你的眼圈发黑发青,真是熬夜熬的。"叶毛跟张秋秋混熟了,他敢于近距离观察张秋秋面部,并作出相应评价。

    "还说我呢,你的眼圈也发黑。"张秋秋"嗤嗤"笑了。

    "反正我比你强。赶紧收拾好,咱俩吃饭去,吃炒菜还是火锅?吃海鲜也行,我有钱。"叶毛眉飞色舞。

    "不去。我给楼下的快餐配送中心打过电话,给你要了鱼和虾,还有新鲜蔬菜,主食米饭,咱在这儿吃。"张秋秋说。

    "你给我省钱呢,吃快餐?"

    "也不算省,祁北市地处大戈壁,鲜鱼活虾能便宜吗?"

    不大一会儿,送快餐的来了。叶毛抢上去给钱,送餐的服务生不要,说张小姐付过钱了,我们那儿她账上还有结余。

    "我看看你的伤疤。"正吃饭,张秋秋放下筷子,用手把叶毛脑袋往一旁拨了拨,借着窗户的光线仔细观察,"嗯,有好转,再弄一瓶疤痕灵接着抹,也许能好彻底。"

    "本来也不要紧,我都不在乎,你还真当回事儿?"叶毛大大咧咧地说,"秋秋,疤痕灵是不是很贵?我把买药的钱给你吧。"

    "要给就多给点儿。"

    "多少?"

    "十万,你有吗?"

    "那药再贵,也超不过三两百吧,你干吗向我要十万?"

    "傻了吧,没钱了吧?你打工能挣几个钱,非要还我?给你买疤痕灵我自愿,白送你的,说给钱是看不起我。我让你多给些,你又给不起!"张秋秋调侃叶毛说。

    "我说请吃饭,你把饭钱早付过了,这也是看不起我!"叶毛嗔怒道。

    "好好好,下次一定让你请,把郭枫姐也喊上。行了吧?"张秋秋想撒娇,走到叶毛跟前,又没敢拥抱,只是轻轻摸了小伙子的脸,叶毛倏地脸红了。

    新官上任

    迟胜愚将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修翎调任人力资源部一把手,这项人事动议在祁北集团领导班子内部意见并不一致,党委书记穆平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修翎到天南分公司任职时间不长,工作刚刚打开局面,而且前段时间抗震救灾中的表现证明修翎有独当一面的才干和魄力,应该让她继续干下去,而不是频繁换人,否则不利于天南分公司的稳定和发展。至于要将洪广宇派到天南去,穆平认为更加不妥。洪广宇做劳资工作得心应手,而领导一座矿山不见得在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家有瘫痪在床的老父亲,洪广宇是大孝子,天天要伺候父亲起居和拉屎撒尿,假如去数百公里以外的天南分公司上班,他的妻子恐怕要被病瘫的老公公拖垮,况且伺候男性病人一个女人多有不便。这样一来,这项人事调动显得很不人道,容易让人想到领导故意整人什么的。

    穆平把这些情况和他的顾虑都给迟胜愚说清楚了,但迟董事长自有他的道理。迟胜愚说:"如果说一个男同志家庭有困难都不能克服,那么我们把瘦小孱弱的女同志修翎长期放到天南分公司,是不是也很不人道?干部交流,给更多的中层管理干部提供多岗位锻炼的机会,无论对修翎,还是对洪广宇,都有好处。如果说洪广宇同志对矿山工作还不够熟悉,那么他就更应该到天南分公司去亲身实践,修翎作为女同志能玩转矿山分公司这样的男人世界,洪广宇作为男子汉更没话说。至于家庭困难怎样克服,是广宇同志的私事,大不了雇个护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眼见得自己不同意洪广宇和修翎对调的种种理由被迟胜愚一条一条否定了,穆平书记很气恼,然后就不想说话了。不就是两个中层干部的工作调整嘛,犯不上为此事伤了和气。你迟胜愚喜欢独断专行,那就随你便吧,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个人不可一世、听不进不同意见总不是好事,到头来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穆平于是选择了妥协。董事长和党委书记意见统一,此项中层干部调整的组织措施得以贯彻实施,洪广宇有想法但没办法,只好去天南矿山分公司走马上任。

    一般的女强人都有争强好胜的性格,修翎也不例外。她刚刚到人力资源部任一把手,总要做几件事来表现她的不俗,同时也报答情人兼上司迟胜愚的知遇之恩,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首先在工资管理方面她提出一项改革措施,将全体员工的绩效工资拿出一部分来浮动发放,既与本人的工作绩效挂钩,又和当月整个集团公司的效益相互关联,叫做"传导市场压力",让每个人都有危机感,增强责任意识。这项改革措施并不要集团多拿钱,却能起到调动积极性、让全体员工一起分担生产经营压力的作用,所以深得迟胜愚董事长赞赏。他给修翎打电话说:"你刚刚到任时间不长,竟然能拿出如此具有专业水平的改革措施,可见你是一个肯动脑筋、勇于负责的好干部,我表扬你。"修翎接到这个电话很高兴,压低声音撒娇说:"我要你在床上奖励我。"迟胜愚说:"回到集团本部,你就成了窝边草,吃不吃要慎重。"修翎说:"假正经!"

    从祁北集团目前所面临的压力出发,修翎急迟董事长之所急,想迟董事长之所想,组织工作人员整理相关数据,证明祁北集团这几年在职工子女岗前培训、推荐到外地就业以及招收专业技术人员本集团子女享受优先照顾等方面所做的努力,用意在于压制离退休和在岗职工要求集团招收子女就业的诉求,为迟董事长涂脂抹粉。尽管在员工眼里,这些数据都是帮着迟胜愚糊弄老百姓,可信度要大打折扣,但修翎却做得十分认真,煞有介事,结果又得到迟董事长赞赏:"就是要用事实说话。这几年集团为了帮助解决职工子女就业,为了让员工幸福,尽了最大努力,做了不少事情,有些人偏偏视而不见,反而采用不恰当的方式与集团领导作对。你们人力资源部提供的数字足以说明问题,你的前任洪广宇在这方面不动脑子,反倒想着迁就闹事的人,想让集团公司大规模招工,客观上支持了与集团领导核心离心离德的人,所以说,用你来替代他是聪明的抉择。翎子你干得真不错!"修翎用情人的口吻说:"一般一般,集团第三。"

    另外,修翎还在人力资源部内部对办事机构和工作人员做了一定幅度的调整,基本上属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故意行为,目的是要显示自己的权威,对于工作并没有实际上的促进作用。因为上面有迟董事长给修主任撑腰,少数在调整中个人利益被损害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背后感叹:修翎这个小女人不是善茬,玩弄权术有一套,还是迟胜愚的红人,惹不起。

    尽管有修翎之类的得力干将把持要害部门,某种程度上能在集团内部制造有利于迟董事长的小环境,但迟胜愚这段时间一直心惊胆战。原因就在于上次他从天南分公司回来,在省城被"大人物"结结实实警告了一番,增强了他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感。"大人物"说了,关键是不要留下证据,授人以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古已有之的谚语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迟胜愚并非不懂,但是明知不可为早已为之,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要想蒙混过关谈何容易?问题是迟董事长何等聪明之人,岂能坐以待毙?晚上躺在床上条分缕析,迟胜愚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做,有的很具紧迫性,再不能慢条斯理,更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迟胜愚到祁北集团任职,起先住在集团公司三星级的招待所。那里面虽然有一套所谓总统套房,作为集团一把手假若愿意去住也并非做不到,但他嫌太招摇,只是长期固定占用一个带套间的客房,在那里面就寝。凡是他人在祁北市、也没有应酬的情况下,集团招待所的小餐厅也有专门的厨师给他做饭。时间长了,迟胜愚还是觉得住在招待所不自在,毕竟是公众场所,吃住都在那里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一行都具有很高的曝光度,没有隐秘性,甚至没有安全感。还有一点,招待所所长虽是个女人,却很能巴结领导,像个皮条客一样总想给迟胜愚身边弄个女孩儿,以解董事长夫人不在身边之饥渴,招待所漂亮女子又多,其中不乏色艺双全的强力震撼弹,迟胜愚要是神经不坚强随时都有被拉下水的危险,那样他不近女色的光辉形象有可能毁于一旦。所以,迟董事长指示集团下属的服务分公司,给他在距离集团办公楼不远的生活小区弄了一套三居室楼房,窗户上装了防盗护栏,另外还换上了最高级的防盗门,然后住了进去。住进去后迟胜愚体会到好处多多,第一,有了充分的个人空间,进了这套住宅楼,关紧门窗,拉上窗帘,迟董事长感觉很隐秘也很安全,可以衣衫不整,可以放浪形骸,可以将身上所有丑陋的部分暴露无遗,也不会招人诟病。第二,他弄了一个保险柜放置在住宅楼的卧室,可以贮藏他所有的个人秘密。第三,假如他有搞女人的想法,有这套房子也比在招待所更具隐秘性。另外,虽说在住宅楼里没有前呼后拥,但并不感到有任何不便,只要一个电话,车子、饭菜、各种服务乃至保镖,都是随叫随到。迟董事长高兴了,也自己动手洗洗衣服,甚至做点菜煲个汤,别有一番情趣。偶尔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反而成了美德:迟董事长日理万机,竟然亲自动手洗衣做饭,这人真了不起!

    眼下,迟董事长开始为住宅楼置放的保险柜里的秘密发愁。

    首先,保险柜里有一个真皮封面的黑色笔记本。自从来到祁北集团,迟胜愚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些经济来往,很多是上不得台面的。对上,比如对省上那位"大人物",除了以集团公司的名义给他送礼金和贵重礼品,迟胜愚个人也没少"孝敬"他,当然还有省上其他领导乃至国家部委某些首长,迟胜愚通过各种途径给他们"进贡"。这些事情本来做就做了,不应该留下任何痕迹,但迟胜愚心有不甘。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得到这些好处?还不是因为手中有权。都说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可事实上,党的宗旨有多少人在真心实意贯彻落实?不错,我给了你们许多好处,是有个人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是为了个人拥有更多的资产,但你们这些人真就白拿了?我的这些"投入"能不能有高额回报还有待于实践检验,不妨先给你们记一笔账,这笔账也许是永久珍藏的秘密,也许哪天会被我用来做筹码,要不然怎么能保证我迟胜愚在政治赌场上能永久立于不败之地呢?当然,这个笔记本上还记载了许多下属或者有求于迟胜愚的客户送给他的"礼金"或者回扣,包括一些贵重礼品,更多的是现金,是外汇。这些东西按理说也是不宜见诸于白纸黑字,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记黑账?但自小家庭贫困的迟胜愚遏制不了激动和好奇,他要把这些东西一笔一笔全记下来,为的是将来算个总账,看他通过非正常渠道究竟能得到多少好处,看看一个正厅级的国企领导者究竟有多大的含金量。尽管他也知道有许多栽了的贪官正是因为自己留下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导致最终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无论如何,迟胜愚还是想把这些经济往来记下来。他认为除非发生特大的意外事件,否则这个黑皮本子说到底只是迟胜愚的个人隐秘,永远的隐秘。

    目前看来,这个笔记本除了是隐秘,某种程度上也是隐患。既然省上的"大人物"说中纪委收到若干针对自己的告状信,那么因腐败问题被查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中纪委办案神出鬼没,有时候也可能背着省委就开始明察暗访,谁让我迟胜愚级别是副省级,比起地厅级干部来,让中纪委直接插手的可能性更大。看来级别高也不见得全是好事,况且一个省政协常委只是虚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说引起中纪委关注有可能,那么这个笔记本就不能留,起码不能留在身边!迟胜愚打开保险柜,将笔记本拿出来,一页一页翻着看,总起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这东西要是落到纪委监察部门的手里,不但迟胜愚本人够喝一壶,还会把上上下下为数不少的人牵涉进来,这东西真的不能留。那么将它销毁,烧成一把灰烬,或者用碎纸机弄成碎屑,然后放到马桶里冲走?仔细想想,迟胜愚还是舍不得将这东西毁掉。另外,和笔记本放在一起的,还有若干票据、存款单之类的东西,都有实际价值,有的价值不菲,还有少量的珠宝首饰,也都是高档的。假如东窗事发,这些东西都是要命的,不宜存留。

    怎么办呢?笔记本和票据不能销毁,存款单和珠宝首饰更不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转移出去。借目前还算风平浪静,自己尚未被纪检监察部门盯上,赶紧采取行动还来得及。短时间内不一定有机会出境,但这些东西可以邮寄,和衣物等生活用品混在一起弄个包裹,用快递的方式,并非不可以。

    迟胜愚首先想到的是身居香港、专门为他往境外洗钱的那个人。迟胜愚立即拨通一个境外的神秘电话:"姐……"

    经过与张秋秋深入交谈,叶毛坚定了在足浴中心干下去的决心。

    他俩喝了些葡萄酒,叶毛很兴奋,对张秋秋什么话都说。他说在足浴中心干了一个多月什么人都见过,有的男人目的不是足浴保健而是想找感觉,可惜去错了地方;他说男人带来洗脚的女人不是情人就是"二奶",真正带自家老婆的很少;他说成千上万的人长相没有完全相同的,即使双胞胎也有差别,人跟人的脚丫子也是千差万别,千奇百怪长什么样子的都有;他说整天抱着客人的脚尤其老女人的脚丫子快要烦死了,恶心呕吐吃不下饭绝对不是装的……叶毛还对张秋秋说:"我实在没信心干下去,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受不了那份屈辱。"张秋秋瞅着叶毛老半天没说话,然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叶毛不知张秋秋怎么回事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显得诚惶诚恐。张秋秋哭了半天最后说一句:"你给人洗脚都嫌屈辱,我还活不活了?"叶毛让张秋秋哭得心里发毛,想了想这女子说得不无道理,于是他说:"我理解你,咱俩命都不好。我听你的话,先干着。"叶毛为了安慰张秋秋,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肩上,不料秋秋站起身抱紧他,趴在他肩膀上低泣……

    尽管恶心,有时耐不住呕吐,叶毛干活儿一如既往地认真,所以回头客甚众。

    到蜀人坊来洗脚的女人也不是个个都让叶毛厌烦,有一个老女人显得与众不同。

    女人姓邢,第一次来做足浴由丈夫陪着,她男人是蜀人坊的常客。叶毛被领班指派去给姓邢的老女人做足疗,他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很勉强,尽力掩藏内心深深的厌恶。

    "老邢,这小伙儿咋样?"男人打量叶毛一阵儿,问女人。叶毛于是知道老女人姓邢,男的看上去眼熟,说明以前来过,估计是她的老公。判断来做足浴的人物关系,叶毛已经很老到。

    "我也不知道咋样。"老女人说,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涩,看来以前没做过足浴。

    "48号技术好不好?"老男人问领班。

    "好,非常好,他做过的客人都说好,点他钟的回头客特别多。"领班像做广告。

    "人长得蛮精神,就是他了。老邢你满意不满意?"老男人再次征求老婆的意见。

    "咋不弄个女娃娃来做?"姓邢的女人说。

    "老邢你不懂,这里头讲究女孩儿给男客做,女宾就要男技师来伺候。"

    "哼,老徐你没事干经常来这种地方?每次外面有应酬,吃饭吃到半夜,谁知道你干啥去了。"

    "我还能干啥?无非是做个足浴,大不了保健按摩一下。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地方都干啥,是不是健康消费。那些肮脏的地方我从来不去。"姓徐的辩解说。

    "哼,把你说得像个正经人似的。你们这些干行政、当公务员的,腐败分子还少吗?我看紧些,你才能少犯错误。"

    叶毛用手试了试水温,给姓邢的女人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儿,将她的两只脚引导到木盆里,轻声问:"水烫不烫?"女人赶忙说:"不烫,正好。叫你给我脱鞋脱袜子,不好意思啊。"叶毛说:"应该的。"

    "他就是干这个的嘛,老邢,你扭扭捏捏反倒让小伙儿不好意思。"姓徐的男人说。他的话叶毛听上去刺耳。

    叶毛照例认真干活儿。姓邢的女人五十多岁,一双脚不大不小,脚趾排列整齐,相比较而言是一双美脚,保养得不错,基本上没有死皮。这样的脚作为劳动对象也算差强人意,叶毛这次似乎没有反胃的感觉。

    "小伙你叫啥名字?"女人问。

    "48号。"叶毛指了指胸牌,"您在这里只要知道我的号码就行了。"

    "姓名还保密?"

    "不是保密,没有必要告诉客人。"

    "你辛苦。做简单些,别把你累着,挣这个钱不容易呢。"老女人这样说,叶毛听起来顺耳,感受到一种尊重,于是他手里的活儿越发认真。

    "现在做啥都辛苦。"老男人说,"这些娃娃愿意干足疗,也算向传统观念挑战,靠劳动挣钱,没啥不好。一个社会不能没有三教九流,服务行业也是人民群众的需要,建设和谐社会必不可少。"

    "老徐,你上政治课呢?像在你们局里开会讲话。"女人说她的男人。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对不起小伙子,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相反,在这里接受你们的服务,我很感谢。姑娘,谢谢你。"老徐对技师说。

    叶毛心想,这男人也不坏,看起来像个当官的。

    "我还是想知道你叫啥名字。"足底按摩及全身按摩都做完了,姓邢的女人又问。

    "叶毛。"

    "哦,知道了,谢谢你,叶毛。我要是再来这里做足浴,肯定还找你,48号。"

    没过多久,姓邢的老女人果真又来了,和另一个老女人一起。她向服务台直接点了48号技师。

    "邢姨,是您哪!您好,48号为您服务。"叶毛看见姓邢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嘿,这娃娃聪明,还能认出我来。我是专门来找你做足浴的,这个是我表姐,你俩谁技术好,给她做。"邢女士很兴奋。

    "都好,他比我还好。"叶毛说。

    "那,让这小伙给我姐做,你还给我做。"邢女士说。

    "姐,我表姐夫带您来过这里吧?那么大的官,您跟上他多享福哇。"邢女士与表姐闲聊。

    "享个-豆腐-!你表姐夫是个工作狂,整天不着家,像把自己卖给国家了,也没卖出好价钱。别人像他那样的级别,住别墅的都有,你去过我家,那个穷酸样儿,哪儿像大领导的家呀!别人当官讲究吃喝玩乐,他烟酒不动,打麻将不会,从来不去纸醉金迷的地方,连保健足浴都不来,说这些地方会让革命意志消退。你听听,他好像还生活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儿子姑娘都说他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叶毛听不出邢姨的表姐是夸她老头还是在贬损。

    "姐,看你说的,表姐夫身居高位,改革开放招商引资,为祁北市发展进步做了多少事!你说人家思想僵化?才不是呢,他那才叫与时俱进。不到休闲娱乐场所来,说明他严以律己,是一个对家庭负责任的好男人。"姓邢的女人说。

    "看你的嘴多会说。要是当你表姐夫的面这样说,他不得高兴得嘴咧到腮帮子上去?"

    "我在表姐夫面前不敢说话。他表情严肃,一看就是个大官,有威严,吓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爱拉脸是当官的人职业病,你不用害怕。你表姐夫对你们两口子很亲,老向我打问你们的情况。"

    "呵呵,我要有事情,就找表姐夫办,到时候姐要替我说话。"

    "没问题。"

    "姐,来这儿洗个脚,做个按摩,是不是很舒服?花钱也不多。"邢女士把话题转移到洗脚上来。

    "是挺舒服。不过,不好意思常来。"

    "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又不是肮脏地方。我在报纸上看见,有一个市委书记把发展足浴当做他重要的施政措施,号召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经常带老婆去洗脚,人家叫他-洗脚书记。姐你说有意思不?据说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就业。"

    "嗯,现在无论哪里就业都很难。前段时间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上街请愿,也是为了子女就业,你表姐夫在市政方面分管就业,压力很大。"表姐说,"娃娃,你俩在这儿做足浴,也算就业了,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这算啥就业呀,临时的,今儿老板说不要你,你绝对待不到明天。"给表姐做足浴的男孩儿说。

    "工资还行,好好干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叶毛说。

    "要是政府部门能出面管一管,让这些娃娃岗位相对稳定,收入有保障,还能有相应的劳动保障,就好了。"邢女士说。

    忽然,叶毛闻到邢姨的表姐身上丝丝缕缕发出奇怪的味道,他一下子忍受不住,捂着嘴跑出去,到洗手间一阵狂吐。

    "狐臭,你给服务的女人有狐臭,比脚臭味难闻多了。"干完活,叶毛对同伴说。他想起郭枫戏称他为"腋毛",与"狐臭"有某种联系。

    自从不经意间闻到邢姨她表姐腋间飘逸出来的狐臭味道,叶毛对来自女人身体的各种异味更加敏感。以前导致他恶心呕吐只不过是假想中的脚臭味儿,后来推而广之,但凡那些老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类化妆品以及香水味道都难以忍受,一旦这些味道钻进鼻子,叶毛动辄干呕以至于胃肠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这种莫名其妙的毛病日渐严重,后来扩展到包括女人使用了伤湿止痛膏、红花油乃至清凉油、风油精,吃了大蒜洋葱有口臭等等,都会让他呕吐不已,难受至极。

    邢女士对足浴保健上瘾,乐此不疲。她有时候陪着表姐一起来,有时候单独来,每次都点名要叶毛做。假如叶毛忙,她宁可等待,从不用别的技师。

    "叶毛,老让你服务,邢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邢女士说。

    "邢姨,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应该感谢您。"叶毛很有礼貌地说。

    "毛毛——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

    "我爸我妈也这样叫我。"

    "你真是个好孩子,阿姨特别喜欢你。毛毛,邢姨想认你做个干儿子,你愿意不愿意?啊呀,我这样问太唐突,你要是不喜欢,就当阿姨没说。"

    叶毛很腼腆地笑笑:"没关系,邢姨。不过,我喊您邢姨也挺好嘛。"

    "好好好,就叫邢姨,一样的。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孩子,你要有什么困难,只要邢姨能帮忙,就不要客气。"邢姨皱纹深深的脸笑成一朵灿烂的花。

    "谢谢您,邢姨。"

    后来叶毛对姓邢的女人说:"邢姨,我在这儿干不下去了。"

    "为啥?你干得这么好,老板要炒你鱿鱼?"邢姨很意外。

    "不是。我总是恶心、呕吐,闻见一点儿味儿就不行,下了班也不想吃饭。您发现没发现,我现在干活儿都没劲儿。"

    "这么严重呀?我感觉这里面没多大味道,你是不是心理上有毛病?"

    "可能是吧,反正我觉得在这儿没法干,得找别的活儿。"

    "你技术这么好,不干可惜了。要么你先停一段时间,再到医院检查检查。我觉得恶心呕吐跟干这活儿没关系。"

    叶毛果真休息了几天。只要不给老女人们做足浴,恶心呕吐的毛病全没了,食欲大振,连心情也好许多。根本没有必要去医院检查,问题就出在做足浴,而且是一种心理作用,是心病。

    "邢姨,我真干不成了,本来好好的,一干这活儿就恶心、呕吐,时间长了身体怕招架不住。"有一次邢姨单独来做足浴,叶毛对她说。

    "真的?你身体看上去没啥毛病,咋就干不成这活儿呢?你这个毛毛,是个怪人。"

    "嘿嘿,有啥怪的?可能是老天爷不让我干这活儿,没有挣这种钱的命。"

    "嗯,不干这活儿也对,你一个大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也不能一辈子干这个。"邢姨的话推心置腹。

    "可是,我要不在这儿干,立马就没事干,不挣一分钱,我这么大的人靠谁养活?我也不想辞掉这份工作,实在没办法。邢姨您能帮我再找一份工作吗?干啥都行,我不挑,不怕吃苦,能挣点儿钱就成。"

    "嗯,也行。我一个退休的女人,在社会上认识不了几个人,倒是你徐叔社会交往广泛,我让他帮你想想办法。"

    "在那些大单位当保安也挺好。"叶毛随口说。

    叶毛没想到,没过几天,邢姨借丈夫老徐的关系,真让叶毛干上了保安。

    在保安公司培训半个月,叶毛就穿制服上岗了,在一家大工厂做门卫。叶毛个子大,长相英俊,穿上保安制服很精神。平时坐在门房,隔着窗户玻璃监视进进出出的人员和车辆,掌握电控移动门的开关,上下班时间笔直地站在大门一侧,偶尔做点儿指挥的手势,自己感觉肩负重任,像个重要人物,心里的滋味比在蜀人坊抱女人臭脚好多了。

    叶毛干得很出色,即使是最平常的工作,不同的人也会干出不同的效果来。同样是领导的车子到了门口,别的保安有可能磨磨蹭蹭让领导等一阵儿,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分来者是领导、是群众、是本单位还是外单位的人,一律牛哼哼的。叶毛则不同,远远看见有车子来早早就打开电控移动门,人也笔直地站在大门一侧,面带微笑甚或鞠躬致意。领导进出不仅不用停车耽误时间而且感觉受人尊敬,外来的人也感觉这单位颇有人情味而且管理水平高,这样叶毛为自己赢得一片赞扬声。本来他的工资由保安公司开,用人单位支付酬劳只对保安公司不对个人,可工厂的一把手说:"那个大个子保安是不是叫叶毛?那娃娃干得好,口碑太好了,给我们厂的企业形象增色不少。尽管不是咱们的人,我看也应该奖励一下,办公室和财务部门沟通沟通,每月给他多发二百块钱奖金。以后要干得更好,还可以考虑增加。"

    于是叶毛每个月从工厂多领二百块钱。

    "毛毛啊,干保安比你在足浴中心挣钱少。"叶毛领了工资交给妈妈,寇粉英唠叨,"不过,比起一般临时工,拿得也不少。"

    "妈,好着呢。工厂给保安公司出劳务费,没有给我发奖金的义务,厂长认为我干得好,还多给二百块钱。厂里的人都夸我呢,让我觉得舒心,再不用闻脚臭味了。"叶毛说。

    "你自己觉得好,就好好干吧。妈也不计较钱多钱少,有个事干,你不着急,也不会在外面受人欺负。"寇粉英说。

    "挣钱还是越多越好啊,咱家困难。"叶国林说。

    叶毛再没说什么。自从老爸得了癌症,叶毛不愿意惹他生气,在家里显得很顺从。

    叶毛在保安岗位上不仅有眼色,干起活儿来眼疾手快讲究效率,而且表现出很强的主人翁责任感,对工厂的财产安全特别操心。他值班的时候,外来人员一律严格登记,外来车辆除特许之外均不得入内,出门的车辆都要按规定程序查验。值班时间,叶毛竟逮住了好几个夹带偷窃工厂物资材料或半成品的人员,及时将赃物收缴,维护了工厂利益。这样的事情有过几起之后,厂长又当面表扬了叶毛,给他发了一笔特别奖。工作得到领导的鼓励和肯定,叶毛的责任心更强,成为维护该厂财产安全的一道钢铁屏障,这样他不知不觉得罪了某些人,不知不觉距离危险更近了。

    第一次出事,是叶毛下小夜班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让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作恶的人害怕出人命,没有击打他的头部,而是打在后背。尽管不要命,也让叶毛吐血了,内脏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为了这一击,叶毛住院半个月,还在家休养了二十多天,才基本得以恢复,之所以没留下明显的后遗症,完全得益于他年轻、生命力旺盛。这次负伤,工厂协同保安公司,解决了叶毛所有的医疗费用,还给了他二千元奖金,治伤期间工资照领。伤愈之后,叶毛毫不犹豫又回原岗位上班去了。

    后来出了更严重的人身伤害事故。有一天叶毛上大夜班,本厂一个车间材料员领进去一辆厂外的客货车,说有正常的产品出厂,手续齐备。这辆客货车再要出大门的时候,还是那个材料员叫叶毛开门,说请他查验车上的物品。可是叶毛把电控门打开之后,车子突然起步,冲了出去,车轮压坏了叶毛一条腿。第二天发现那个材料员所在车间有一批半成品被盗,经济损失大约十万元。工厂保卫部门根据叶毛提供的线索追查,材料员大瞪两眼根本不承认晚上到厂子来过,还说叶毛血口喷人,要么认错人了。后来公安机关参与破案,最终真相大白,内勾外联盗窃工厂财产的材料员及其同伙锒铛入狱,但叶毛左腿严重受伤,髌骨粉碎性骨折。

    尽管得到及时治疗,但叶毛左腿最终留下残疾,走起路来有点儿瘸。

    自小打翻了一碗滚烫的玉米糁子稀饭将迟胜叶烫伤,迟胜愚一直觉得他这辈子欠姐姐的。

    迟胜愚是高考制度恢复之后自己考上大学的,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后来因为热衷于管理走上了国企经营者之路。他的双胞胎姐姐迟胜叶比他早两年经推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因为恋家,也出于支持家里的男子汉迟胜愚有更大发展的心态,迟胜叶大学毕业心甘情愿回老家当了乡村初级中学的英语教师,待在父母身边伺候老人。

    迟胜叶的婚史也很不如意,她刚刚参加工作在乡村中学恋爱的男子后来弃教从政,当上副镇长就变心了,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搞在一起,抛弃了迟胜愚的姐姐。副镇长和迟胜叶离婚的重要理由是嫌老婆自脖子以下大半个身子有烫伤留下的疤痕,包括一只Rx房也不成样子,他说和这样的老婆睡一个被窝经常做恶梦。副镇长不喜欢结发妻,他的爹娘却喜欢迟胜叶生的儿子,死活不让儿媳妇把孩子带走。迟胜叶被这次不幸的婚姻伤了心,离婚后没有再婚,住到娘家一直到给父母养老送终,然后自己也快到退休年龄了。

    迟胜愚仕途顺利,官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老婆停薪留职开公司,孩子送到国外去了,未来的美梦是全家移居澳洲或者美国、加拿大,父母不在了,老家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是双胞胎姐姐迟胜叶。迟胜愚调祁北矿业任职以后,集团在香港设立了办事处,一方面搞产品营销,一方面做期货,还要为集团成立股份有限公司、随后在境外上市做准备。在他担任一把手之后,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突然来了一位神秘女人,名义上是办事处特聘的市场顾问,但实际上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问,至于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根本无人过问。

    迟胜叶被弟弟放到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领一份工资却不干具体工作,心中很不安宁。她曾经语重心长对迟胜愚说:"弟呀,咱姐弟俩是穷苦出身。你知道咱俩的名字本来的含义是什么吗?我是-剩菜叶子-,你是-生洋芋蛋子-,咱俩小时候吃不饱饭,老爹老娘就靠烂菜叶子和洋芋蛋子把咱俩养大成人。你现在官做大了,手里有权,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人不应该忘本。咱爹妈一辈子诚实做人,靠吃苦受累养家糊口,他们的最大愿望是儿女平安健康,过平常人的日子。你让我到香港来,我原以为是工作调动,给你们集团干些资料翻译或者其他事务性工作,领一份工资,也长长见识,看看-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就心满意足了。你总不能让我白吃饭不干活吧?那样姐良心不安,对你这个集团董事长的形象也不好啊。"迟胜愚对姐姐说:"姐你放心吧,我让你到香港是干大事的,不能让你——我的亲姐姐,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干一般文员的活儿。咱爹娘苦了一辈子,没享几天福,没给我报答他们的机会就急匆匆走了,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父母不在了,姐您就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您在香港肯定能帮上我的忙,我也要报答您,让您成为真正的有钱人,后半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迟胜叶说:"我这辈子无所求,能平安度日即可,再说,我的年龄差不多也该退休了。弟呀,你可不能为了姐做不该做的事。你干到目前这个位置不容易,千万要珍惜,不能犯错误。"迟胜愚说:"你的年龄不是问题,没有人会关心你的岁数。我知道啥事情该做啥事情不能做,您就放心吧。"

    听了姐姐一番话,迟胜愚意识到他俩尽管是同胞姐弟,但思想观念却有很大差距,要让姐姐进入他所期待的角色,还需要一个过程。迟胜愚先动员姐姐去做美容整形,这一点比较容易做到,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脖子以下的疤痕曾破坏了迟胜叶的婚姻家庭,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迟胜愚说:"姐,你身上的伤是我造成的,为了治好这些伤疤花多少钱都应该,况且咱现在不缺钱,您就给弟弟一个补偿您的机会吧。"于是迟胜叶在香港接受了一系列美容整形手术,脖子上的疤痕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受伤的左Rx房形态也得到极大改善。至于她的五官,本来就长得挺好,再让美容大夫做些文章,整体看上去很漂亮,身材保持得不错,加上一系列美容美体的保养和训练,弄得风摆杨柳,显现不出任何老态。在接受了一系列脱胎换骨的形体改造之后,迟胜叶初步体会到金钱的魔力。改善了的身体和容貌辅之以全身上下的名牌服饰,再配几件十分华贵但又不事张扬的珠宝首饰,就连思想观念本来很保守的迟胜叶也觉得自己身价倍增,有一种灰姑娘变公主的神奇。她在心里慨叹毕竟年龄大了,青春不再,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然后,迟胜愚有意识创造条件,让他的同胞姐姐有机会出入香港富商和国内大款以及高级官员的府邸和社交场所,从而让迟胜叶真正认识上流社会和富人是怎样的生存状态。一开始,迟胜叶眼花缭乱,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露怯,后来见得多了,就心生羡慕,在弟弟跟前说:"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一顿便饭吃两万元,搁以前我想都不敢想。"迟胜愚听了心中暗喜,觉得姐姐从外表到内心正在发生他所想要的变化。他对迟胜叶说:"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差异就在于有钱和没钱。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就是金钱世界,只要有了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穷人只能是想要什么却没什么。要么人都爱钱,要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姐呀,咱要与时俱进,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有钱人,那样才算进入了上流社会。富贵富贵,只有富了才显得尊贵。当官是非常好的职业选择,但是能不能成为达官贵人往往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投机钻营的功夫。理论上讲,所有官员手中的权力都是人民给的,可谁来当官,当多大的官都由-上面-说了算,只要你没达到最高层,命运就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所以,手中有权的时候要抓住机会,尽可能把手中握有的权力资源转化为个人财富,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迟胜叶听了弟弟的一番话大吃一惊:"胜愚你说的这是什么呀,简直就是贪官论调,是为官员贪腐寻求理论支撑。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弄不好将来要跌大跤。"迟胜愚说:"姐呀,您前些年待在乡村中学,不客气地说,您是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现在许多领导都热衷于搞形象工程、政绩工程,都是为了让上级看到自己的成绩,为提升创造条件,至于老百姓的观感和他们是否得到实际利益,对于官员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大家头上的顶戴花翎并不是由老百姓说了算。我这几年算是把省上的主要领导糊弄好了,在目前的岗位上再干几年不成问题,但往后会怎样不好说,眼下对咱们来说正是好时机。姐呀,您一定要帮我,也是为了您将来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迟胜愚的某些思想观念逐渐为迟胜叶所接受。她认为弟弟要比自己站得高看得远,一个乡村中学教员和一个经常走南闯北、满世界跑的国有大企业领导相比,眼光显然不是同一个层次。她对弟弟说:"咱是同胞姐弟,父母不在了,你是姐最重要的亲人,我也相信你绝不会害你的亲姐。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只是不要违法乱纪,不要把自己陷进去。钱这东西也好也不好,有了它的确能享受一切,但世上也有许多人为了钱栽了跟头,甚至送了命。"迟胜愚说:"姐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样做。"

    迟胜愚先采用种种手法将姐姐的脑子洗了一遍,下一步要将这位亲姐姐变成他在境外洗钱的操盘手。

    刚开始,迟胜愚让迟胜叶以个人名义在香港开立一个户头,然后就有大批的资金汇入。姐姐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迟胜愚谎称这是公司行为,姐姐只不过是作为集团公司的代理人具体操作而已。后来就有一个深谙洗钱操作真谛的男人出面具体指导迟胜叶怎么做,将账户上的钱用来投资证券、购置房产,甚至按照一些莫须有的合同汇到海外某个账户。这样干,迟胜叶心里发虚,根据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识,追问迟胜愚说:"你是不是让我给你洗钱呀?假如这些都是非法所得,弟呀,你已经犯法了,而且犯的是大罪,不得了啊!"迟胜愚说:"没有非法所得,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超出公司行为的范畴,您是代理人。除了您,集团驻港办事处的其他人我信不过,所以才让您具体来做。您别怕,即使有什么事,责任也不在您,而且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酬劳的,会按比例给您提成。将来,您也会成有钱人。姐,您要相信弟弟不会害您。"

    后来,迟胜愚还让姐姐通过香港将他所谓的合法收入不断汇入他儿子在澳大利亚一个私人账户,还有迟胜愚本人因为集团业务去美国考察时所开的一个私人账户。还有一些所谓公司的业务往来,背着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的其他工作人员,大量资金流入了迟胜愚老婆在西南某大城市所开的一家公司。

    其实,从一开始,迟胜叶就对弟弟让她所做的事心存疑窦,只是出于对弟弟的信任,再加上利益驱动,自己麻痹自己,权且把她在别人帮助下所做的一切当做应该完成的一份工作来对待。后来,她才发现经过她的手,大笔大笔的资金流向境外,如果假设一下,这些都是非正当资金,或者说都是弟弟的非法所得,那么将来东窗事发,迟胜愚的脑袋能不能保住是很大的问题。因此,迟胜叶怕了,有一次迟胜愚来香港,她痛哭流涕对弟弟说:"弟呀,你是聪明人,千万不能做糊涂事。我相信你说的话,钱是好东西,可钱太多了也没啥用。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都是光溜溜来光溜溜去,钱财说到底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一家生活已经够好的了,姐也跟你沾光,过的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高级生活。咱应该知足,千万不能为了钱财断送自己的前程,更不能顾钱不顾命。胜愚呀,你一定要好自为之!"迟胜愚听了姐姐的话哈哈大笑:"姐呀,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把您放到香港干什么?不就是因为您是骨肉至亲,我才充分信任您,让您帮我干大事嘛。您放心,我让您所做的一切,有的是天经地义本来应该做,有的经过您这么一做,不合法变成合法的了,有问题已经变得没问题了。您放心,您弟弟走得端、行得正,绝对不会做蠢事。另外我还想告诉您,您以前所做的事情,已经为自己累积了一笔财富,算起来大概有近二百万。只要继续干下去,您成为拥有千万资产的富人根本不成问题。"

    听迟胜愚这么说,迟胜叶心中惊惧,感觉自己在瑟瑟发抖:"弟呀,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话是这样说,其实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次迟胜愚打电话过来,说要将一包文字的东西和若干票据用特快专题邮寄过来,让她负责保管。迟胜愚在电话里说:"姐,我给你寄些衣物,将一个小包裹夹在当中。那个小包裹我密封好了,而且加了封签,不方便加盖私人印章,我用一个艺术石刻当做印鉴盖上了,所以,您也不能随便拆开。目前有必要让您保管一段时间,将来也许还给我,也许我会通知您销毁。您就按我说的办吧。"迟胜叶听了又感觉全身上下一阵寒意,她问迟胜愚:"弟呀,是不是要出什么事?"迟胜愚硬撑着说:"姐您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也没有。"

    客串“小姐“

    尽管叶毛腿瘸是因为保护集体财产,但残疾毕竟会对他继续做保安产生不利影响。作为工厂门卫,上下班车辆密集、人员众多的时候,他不能像过去一样站得直溜溜向领导、职工和进出车辆行注目礼,假如因为工作需要移动位置,别人马上就能看出他腿上有毛病。

    没过多长时间,厂长说话了:“把那个叫叶毛的保安从门岗换下来,一个瘸子影响厂子的形象。不过这孩子是为咱厂负的伤,相关科室和保安公司协调一下,尽量给安排得好一些,继续留在我们厂也行,找个适合他的岗位。”

    保安公司的领导说:“叶毛是我们招的临时工,像他这样的,没有合同规定的劳保条款,单位也没给买人身意外保险。腿瘸了按理说不能继续从事保安工作,一次性给点儿钱,打发掉就完事。厂长仁慈,你们愿意给养着也行,让他继续干,工资也由你们负担,但是保安制服得脱掉。我们给点儿钱,以后他和保安公司就没关系了。”

    叶毛被安排去看仓库,继续三班倒,他所看守的仓库相对偏僻,上班时间只有一条狗陪伴他。工资水平和原来差不多,但没有奖金,更没有劳保,无论再干多长时间,身份永远是临时工,看不出能有什么光明前景。

    叶毛负伤留下残疾,让他父母精神上很受摧残。叶国林不仅身体每况愈下,心情也越来越差。寇粉英明明知道小儿子落下残疾很吃亏,但又不知从哪里能讨回公道。找保安公司,人家说他们已经按照相关规定承担了责任,事故是在工厂出的,解决遗留问题应该找工厂,或者让伤害叶毛的犯罪分子赔偿。犯罪分子已经锒铛入狱,不见得能给赔偿。要说那家工厂吧,人家不仅承担了叶毛的医疗费用,还继续给叶毛安排岗位,发工资,似乎做得蛮有人情味。寇粉英去找过厂长,人家客客气气,既表示同情又答应尽量照顾。这样以来她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觉得这也算天灾人祸吧,只能自认倒霉。

    叶国林却不甘心,他认为关键问题在于能否借这个机会解决叶毛的就业问题。尽管迟胜愚这王八蛋坚持不招工,可叶毛为祁北集团下属的工厂保卫财产安全负了伤,落下残疾,会影响孩子一生。这种情况下我不找集团领导找谁?他们再不给孩子安排工作,天理人情都说不过去!他和老伴商量这件事,寇粉英说:“迟胜愚那么牛皮,人家认得你是谁?你去找恐怕连门也进不了。我觉得,咱应该继续找那家工厂的头头,毛毛是在他们那里出的事,现在还给他们干活,你缠着他,看看能不能把毛毛弄成正式职工。要有个长期的、稳定的饭碗咱就满足了,哪怕挣钱不多,吃不了肉喝口汤也行。”叶国林觉得老伴说得有道理。

    老两口正商量叶毛的事,门口传来叶牛牛的喊叫声:“爷爷、奶奶,我是牛牛!奶奶开门……”

    “牛牛,谁送你来的?”寇粉英赶忙打开门,看孙子身后没有人,问道。

    “我妈和我爸爸打架,她说不管我了,把我送到楼下就走了,叫我来找爷爷奶奶。”牛牛说。

    寇粉英赶紧跑到阳台上,看见一辆出租车从楼下开走了,估计儿媳妇在车里。

    “唉,正愁毛毛呢,蛋蛋又跟媳妇闹起来了。我给牛牛弄点儿吃的,你照看着,我到大儿子那里去一趟,看看咋回事。”寇粉英对老伴说。无端地又添忧愁,她心里堵得慌。

    寇粉英赶到大儿子家,莉莉不在,叶蛋一个人生闷气。地上一片狼藉,有玻璃杯碎片,还有用作武器的小笤帚、擀面杖啥的。她没来之前,儿子用被子蒙着头睡觉,床上被褥不整。

    “蛋蛋,又咋啦?看你跟媳妇闹的。”寇粉英动手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

    “妈,日子过不成了。”叶蛋坐起身,眼睛里全是血丝,表情也十分委屈。

    “到底咋回事儿?”

    “妈呀,没法说。莉莉不要脸,我不想和她过了,哪怕打光棍儿。”

    “你咋说傻话呢?媳妇不是一件衣服、一只袜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咱家穷,日子艰难,娶个媳妇不容易。还有牛牛,你不要莉莉,娃谁管呢?我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你爸又是癌症……”寇粉英说着眼泪直流。

    “她总不应该做不要脸的事情啊!”

    “你俩打架到底为啥?你跟妈说说。”

    “没法说,妈!”叶蛋哭了,大小伙子哭得呜呜的。

    原来,自从叶国林得癌症住院治疗,老两口顾不上给带孩子,叶蛋和莉莉的生活境况越来越拮据。和周围家境好的同学、朋友比,莉莉总觉得自己过着不像人的生活。吃的粗茶淡饭,对付一顿是一顿,水果、零食统统是奢望,基本不敢染指。哪个女人都希望穿得光鲜、时髦,能满足虚荣,也能增加自信,可是莉莉几乎连一件像样的、称心如意的衣服也没有。还有孩子,总不能打扮得跟小叫花子一样吧?看见别人家孩子吃好的、穿好的、有新奇的玩具,叶牛牛也会提出要求,莉莉除了哄孩子,有时很丧气就在屁股上扇两巴掌,弄得孩子哇哇大哭,大人也跟着辛酸掉泪。后来莉莉对叶蛋说:“晚上你要是不上班,就在家看孩子,我找个活儿挣钱去。”

    晚上到哪儿挣钱去?一开始叶蛋就心存疑惑,不赞成媳妇出去。莉莉说:“我不出去也行,你给我钱花。我在步行街看了一件衣服,不贵,才二百多块,你给钱,我明儿就去买。二百块钱你有吗?牛牛哭着闹着要吃巧克力,别人家孩子巧克力把牙都吃坏了,咱家的娃娃不是娃娃?我不出去多好,蹲在家里有吃、有穿、有用,谁爱出去?挣钱并不容易。叶蛋,你是个男人,有本事就拿钱来。只要你给钱,我不光白天在家带孩子做饭,晚上也不出去,天天给你洗脚捶背都行,你想让我干啥都依你。你拿钱来,你快给我钱呀!”

    叶蛋两只手直溜溜垂着,他囊中羞涩,全身上下大概只能掏出三五毛钱。

    莉莉晚上到熟识的姐儿们所开的洗头房干活,给男人洗头,做保健按摩,挣点儿提成,弄得好一晚上也能有几十块收入。和叶蛋结婚之前,她曾在理发店打工,这些活都会干。但是,她干活的洗头房环境不好,是黑店,啥生意都做,时间一长莉莉经不起人民币的诱惑,难免犯错。起先无非是把保健按摩做成“乱摸”,后来遇到不反感的、顺眼的、或者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就遮遮掩掩、半推半就做更进一步的交易,收入水平随之迅猛提高。

    莉莉花钱变得大方,水果零食买个不断,给孩子也大把花钱,给她自己不断添置新衣服、新鞋子和饰品、化妆品。穿着入时,趋于暴露,脂粉慢慢变厚,眼影日趋鲜艳,后来假睫毛也安上了,脖子手腕金光闪闪,耳朵叮当啷。

    “给你买套西服,吃完饭咱俩到商业大厦去看看。”莉莉对老公说。

    “我上班弄得油渍麻花,啥时候穿西服呢?你才挣几个钱呀,胡花!把你自己捯饬得花里胡哨,越来越像个“小姐了“。”叶蛋没好气地说。他从莉莉大手大脚花钱,以及在床上对他的冷漠和拒绝,早感觉不对劲儿了,也曾经对莉莉旁敲侧击、冷眼讥讽,但媳妇支支吾吾,采取回避政策,叶蛋也觉得不好太认真,谁叫自己穷呢?后来眼见得问题越来越严重,叶蛋总归要爆发,迟早而已。

    “你说我像小姐?我就是小姐成不成?我宁可当小姐也不愿意跟你受穷!给你买衣服你还骂我,好心做了驴肝肺!”

    叶蛋性格木讷,吵架占不了便宜,但他心里憋屈,忍无可忍于是扇了莉莉一巴掌。莉莉并不服软,把孩子送给公公婆婆,然后离家出走了。

    “蛋蛋,该上班上班,莉莉那种媳妇不要也罢。你要是不想做饭就回家来吃,牛牛娃叫你妈先照看着。我不信莉莉她不想孩子?要不了几天她就回来了,实在不回来再说,大不了离婚,咱再寻一个。咳咳,咳咳咳……”叶国林对大儿子说。

    “再寻一个?你说得轻松!蛋蛋是临时工,挣钱不多,另寻个媳妇容易?”寇粉英接过老伴的话头说,“牛牛还哭着闹着要他妈呢。”

    “爸、妈,牛牛娃你们先给照看着,我还要上班。唉……”叶蛋一脸沮丧,垂着头回去了。叶国林老两口都觉得心里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不行,我还得去找迟胜愚。”有一天,叶国林觉得精神还好,对老伴儿说。

    “上回你去找他,连人都见不着嘛。”

    “见不着也要见。蛋蛋日子过得不像样,媳妇跑了,毛毛要是没工作,恐怕根本找不到媳妇。”

    “大家都骂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你寻他有啥用?”

    “过去咱找人家没有理由,如今毛毛为保护工厂财产落下残疾,我不信他还不管。我缠死他,非得跟他要个说法。”

    叶国林拖着病身子去了祁北集团办公楼,要找这里的最高首长给小儿子寻求就业机会。

    这一次,叶国林总算见到了迟胜愚。他直接闯到上次去过的地方,对集团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今天你们要是不让我见董事长,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儿等。我给你们跪下行不行?你们看在我是得了癌症、快要死的人,让我见见他行不行?”说着老泪纵横,准备往地上跪。工作人员赶忙拦下,办公室主任亲自去请示,然后把叶国林带到迟胜愚办公室去了。

    迟董事长单独接见一位退休职工,态度很和蔼。他礼让叶国林在沙发上落座,甚至亲手给叶国林倒了杯水。但是,叶国林开始表述他来找董事长的目的,因为说话不够简洁,迟胜愚脸色马上变得不好看,说他有一个重要会议,几十个人正等着他去讲话。迟胜愚临出门给办公室工作人员交代,让把叶师傅要反映的问题记录下来,等他回来以后要亲自过问,最终给叶师傅一个满意的答复。

    叶国林觉得迟胜愚这次表现不错,看他的态度说不定真能解决问题,于是他十分详尽地给办公室工作人员说明小儿子的情况,希望领导能给解决孩子上班的问题,办公室工作人员详细做了记录,表态说一定会给迟董事长做详细汇报。从集团公司办公楼出来,叶国林心里还想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找到大头头,毛毛就业看来有希望。

    果然,过了大约一周时间,人力资源部一位工作人员受领导的指派专门来找叶师傅,对他提出的问题给予答复。关于叶毛就业的问题有三点意见:第一,集团公司近年来招收的新员工都具有本科以上学历,而且专业对口,没有招收过不具备相应学历的青年,所以像叶毛这样技校肄业、没有技术专长的青年,没有办法破例安排。第二,叶毛在保安公司应聘期间,为履行岗位职责负伤,留下残疾,按照合同关系,他的劳保措施应由保险公司负责,祁北集团下属工厂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了叶毛适当的帮助和照顾,尽到了应尽的责任。第三,这家工厂临时雇佣叶毛负责看仓库,违反相关制度,属计划外用工,按规定应予以辞退。考虑到叶毛对保卫工厂财产作出过贡献,故特例允许继续留用,不再追究工厂领导的责任。

    把这三条仔细一琢磨,叶国林觉得找迟胜愚白找了。说得冠冕堂皇,但什么问题都没解决,甚至工厂给小儿子安排临时工还错了,不让把毛毛立即辞退就算恩赐,他应该叩头谢恩才是。狗日的,我还以为找到救星了,原来屁事不顶!叶国林心里骂道。

    “没办法呀,集团公司这么大,无论啥事情都要按规章制度办,迟董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很抱歉叶师傅,我们没有办法帮助解决您儿子就业的问题。他还算有班上嘛,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孩子没地方上班呢。”人力资源部工作人员说,“我给您带来一点儿慰问金,是迟董事长特意交代的。五百块钱不多,也是领导的一片心意。您看,董事长那么忙,还把您的困难放在心上,领导十分关心离退休职工,你们也要体谅领导的难处啊。”

    我咋就没看出迟胜愚对离退休职工的关心和照顾?我连电费都交不起,烧开水点蜂窝煤炉子,你们闻不到我家这么大的煤烟味道?叶国林心情不好,工作人员的话听得他脊背发凉,他在心里继续骂。

    “你寻了一回大头头,我看也没啥效果,就弄了五百块钱。”工作人员走后,寇粉英说。

    “你还想咋?算我没白跑,五百块钱等于毛毛多发了一个月工资。”叶国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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