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
听说大哥是怡开释出狱,景琦赶忙往家赶,马车在大门口未停稳,他就跳下车,一路小跑着直奔敞厅……
景琦进了敞厅,一把拉住景怡的胳膊:"大哥!"
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高兴地看看。
景琦端了口气问道:"怎么了,大哥,怎么出来的……啊……我都不信……"
"都站着干什么?"白文氏说。大家乱哄哄笑着又坐下了。
景怡:"朱顺到大理院自首,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把我放了。"
景琦惊讶地:"自首?那朱顺呢?"
景怡:"不知道,没见着,是一位师爷跟我说的!"
景琦:"这也太糊涂了!"
白文氏:"我看一点儿也不糊涂,还有新鲜的呐,韩荣发倒落了个诬陷敲诈的罪名,反坐了大牢!"
景琦:"有这事儿?这可是大快人心!"
颖宇:"罪有应得,现世报!"
景琦:"这是哪位青天大老爷办的案?会不会是宫里王公公使了劲儿?"
景怡:"三堂会审,给韩荣发动了大刑,他当堂招供原本他也是神机营的,是受了武贝勒的指使。这里没王公公什么事儿!"
颖宇大惊:"敢情是贵武那小子!他发配新疆了?!"
景怡:"所以就把韩荣发下了大狱!"
颖宇:"这就奇了,既是朱顺自首,他怎么不到堂呢?"
景怡:"堂上根本没提朱顺的事儿!"
白文氏心领神会地笑了:"甭问了,朱顺知道的事儿太多,他一上堂就麻烦了!"
景怡:"折子递上去,老佛爷不光重新赏了咱们的宫廷供奉,还发还腰牌叫我重回太医院,把关家的老爷子也革了职!"
颖宇感慨道:"这事儿忒邪性!得找朱顺,一问全明白了!"
景琦:"我去找!得好好谢谢人家!"
白文氏沉思道:"找找试试吧,我看未必找得着!"大家都奇怪地望着,白文氏笑了笑,"先不说这个了,景怡出了狱,翠姑生了个胖小于,百草厅开业,又赶上过年,唱两天堂会,咱们好好乐一下!"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戏台上,景琦扮高宠,正在演《挑滑车》。锣鼓声大作。
院子里坐满了人,白家的人都在,连后面都站满了客人。白文氏怀里揽着敬业和雅萍坐在当中的桌旁,后面坐着黄春和抱孩子的翠姑。
景琦边舞边念:"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全场一片叫好。雅萍道:"老七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白文氏高兴地:"内行说他要下海准能唱红!"
雅萍:"叫他下海!"
白文氏:"干什么?当戏子?!是咱们家人干的事儿?!"
雅萍:"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也当真!"
堂会后台。
万筱菊正在化妆,玉婷坐在一旁用充满热烈的眼光看着他。王喜光正在一旁扮丑婆子,边整边道:"万老板,今儿您可得替我兜着点儿,我棒槌!"
万筱菊:"王公公,瞧您说的,您在宫里给老佛爷唱戏的时候还没我呐!"
"那不一样,您如今儿是大角儿了,我别把您砸到台上!"
"您甭客气,咱们今儿还按老路子唱。"
玉婷:"您这出戏我都会唱了。"
万筱菊:"是嘛?小姐爱听戏?"
玉婷:"您的戏我一出没落过!"
万筱菊惊讶抬头看着玉婷:"真的?"
玉婷:"您这出《大英杰烈》我听过九回!"
万筱菊大出意外:"您真捧场,我得好好谢谢您!"
王公公:"玉婷小姐是您的大戏迷,就冲您这万筱菊的菊字儿,她还专门儿爱养菊花!"
万筱菊:"这您可是太抬举我了。"
玉婷:"您教我唱戏吧?"
万筱菊:"哟,那可不敢!"
玉婷:"为什么?"
后台管事的走过来:"万老板,您马前点儿!"
万筱菊:"《挑滑车》没到一半儿呢?"
后台管事:"七爷后边挑车那一折不唱了!"
万筱菊:"是喽!"
玉婷:"我七哥根本不会唱!"
万筱菊:"别这么说,他腰腿功夫、嗓子都不错。"
玉婷:"什么时候我给您唱几句,您听听!"
万筱菊:"那敢情好!我得好好领教领教。"
玉婷:"您收我做徒弟吧,我下海!"
万筱菊:"那可不成!小姐是金枝玉叶,哪能入我们这行啊!"
玉婷:"说定了,您得收我这个徒弟!"
"行了小姐,您这不是难为我吗!"万筱菊起身穿戏衣,"我得上场了,您快下边儿听戏去吧!"
玉婷起身:"戏散了我来找您,还有好多话没说呢!"说完走了。
王公公:"万老板,留点儿神!这位小姐可够黏糊的!我可上了啊!"
万筱菊会心地一笑,没说什么,只望着玉婷背影若有所思。
景琦下场进了后台,迎面遇上玉婷,奇怪地问:"你跑后台来干什么?"
玉停:"我看看万筱菊。"
景琦:"没事儿别瞎串,招人讨厌!"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玉婷仰着脸走去。这时场上响起了小锣声。
王公公走来:"七爷,怎么唱了一半儿就歇了?"
景琦:"我有点儿事儿得赶紧走,本来说傍您一出呢,来不及了……"
王公公:"赶明儿……哟,该我了!"
王公公忙走到台口大喊一声:"啊哈——"在小锣声中上场。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台上。王公公扮陈母(丑婆子)上场,开口念白:"母女开茶馆儿,为赚几文钱。"
白文氏忽然回头招手叫黄春,黄春忙凑上前。白文氏低声地:"你没去看看老七那位姨奶奶?"
黄春:"一直想过去看看,正想请奶奶个示下呢!"
白文氏:"去看看,把老七那个丫头抱来,我想看看。"
"想孙女儿啦?这就对喽!春儿,我陪你去!"雅萍说着就和黄春离座而去。
玉婷跑来坐在白文氏旁边:"妈!万筱菊的《大英杰烈》该上场啦!"
白文氏:"嗯,这出戏谁也唱不过他!"
万筱菊扮陈秀英小锣上场,全场轰动,好声四起。
"不幸爹爹亡故早,撇下母女受煎熬!"万筱菊开口两句甫出,台下好声又起。
颖宇和玉芬走来,颖宇边叫好边坐到了白文氏身后。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白文氏侧着头说。
颖宇:"正是时候,万筱菊刚上场!姑奶奶要回济南,帮她办点儿年货!"
白文氏:"玉芬,这么急着走?多住些日子!"
玉芬:"过年啦,家里催我回去呢!"
杨九红小院。
院门插着,"啪啪啪"传来敲门声。丫头红花忙走来打开门,见是雅萍、黄春和一个丫头来了,回头大声叫道:"姨奶奶!老姑奶奶和七少奶奶来了。"
杨九红慌慌张张从北屋里跑出来,到了她们面前便往下跪,黄春连忙把她拉起来:"起来起来!咱们姐妹儿可别弄这套俗礼儿!"
雅萍笑着:"快瞧瞧,长得可真俊!"九红忙低下了头。
黄春笑着说道:"比我俊吧?"
雅萍:"比你俊!怪不得老七没了魂儿似的!"
杨九红红着脸:"千万别这么说,快请屋里坐吧!"
几人说笑着进了北屋外间,黄春和雅萍被九红让到上座,自己却站在了一边儿。雅萍道:"坐呀!哪儿有主人倒站在这儿的。"九红这才在下首坐了。
黄春:"早想来看看你,你也知道老太太那脾气,景琦又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你可别见怪!"
"这可是不敢当,应该是我先过去请安,可是我……"杨九红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忙又低下了头。
雅萍:"快别这样,今天是老太太特意叫我们过来看看!"
杨九红惊讶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雅萍和黄春,既觉得喜出望外,也有些感到难以捉摸。
黄春:"老太太今儿特别高兴。"
杨九红两眼顿生光彩:"真的?"
雅萍:"可不真的!"
杨九红再也忍不住,忙掏出手绢擦眼泪。
雅萍:"委屈你啦!不许哭,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黄春:"快把孩子抱出来叫我们看看!"
杨九红忙回头叫:"红花,抱小红出来!"
红花抱孩子从里屋出来,雅萍和黄春忙站起来看孩子,"快叫我,抱抱。"黄春抱过孩子高兴地逗着。
雅萍睁大了双眼:"瞧这孩子嘿!活脱儿一个老七!"
黄春:"比老七好看,像九红。"
杨九红由衷地笑着。
黄春道:"老太太说想看看孙女儿,我先抱过去给老太太看看,呆会儿再来啊!"
雅萍、黄春向外走,九红忙亲自开门打帘子,红花忙拿了个小棉斗篷把孩子围上。
黄春:"红花,好好伺候姨奶奶,不许偷懒儿啊!"
红花叫了起来:"怎么都是这句话,我得去大理寺鸣冤叫屈去!"
杨九红夸着:"这孩子可勤谨了,懂事儿!"
雅萍:"得,走了!"
黄春等出门,向院门口走。
雅萍说道:"要过年了,缺什么说话!"
杨九红:"什么都不缺,七爷都准备了,挺好的!"
雅萍忽然低声地:"老七对你好吗?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来告状,我们俩治他!"
杨九红特别开心:"他净欺负我!成天逼着我吃好的!"大家都笑了。
雅萍、黄春和丫头出了院门,丫头抱过了孩子。
雅萍回头:"别出来了,一会儿就把孩子给你送回来。"
杨九红停了步点头道:"姑奶奶、少奶奶慢走!"
红花关上了门,回头看着高兴的杨九红:"姨奶奶,功到自然成,这可有了盼望了!"
杨九红笑着:"也许吧!七爷怎么没来呢?"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堂会戏仍在继续。
万筱菊饰演的陈秀英女扮男装,正用小生胶扯四门儿:"陈秀英在马上自思自想,想起了家中事好不悲伤。"
玉婷张着嘴也跟着默默地摇头晃脑唱,一个落腔,玉婷大声叫好!
白文氏、颖宇、玉芬也听得十分入迷。
万筱菊唱:"母子们急催马忙往前闯,跨雕鞍四下望投奔何乡!"
黄春抱着孩子和雅萍走来,到了白文氏眼前,几个人立刻乱哄哄地围了过来。
玉婷伸手道:"叫我抱抱!"
黄春:"你等等,叫妈抱抱!"
白文氏接过孩子,充满怜爱地端详着:"嗯,像老七!"
大家七嘴八舌地夸奖着:"真好玩儿!""长得俊,她妈也错不了!"
"笑一个!"……
颖宇:"是不是跟老七似的,生下来也不会哭呀?"
玉芬:"去你的,哭的声儿可大了!"
白文氏:"叫什么?"
黄春:"小红!白小红!"
白文氏皱了一下眉:"这名字不好!"
雅萍:"二奶奶给起个名儿!"
白文氏:"等我想想,把这名字改了!"
黄春伸出手:"我抱吧,别再尿喽!"
白文氏没有理睬,仍抱着孩子:"老七呢?"
颖宇:"我碰见他了,一卸妆就走了,说是去找朱顺!"
白文氏亲着孩子的小脸蛋儿:"臭丫头,会说话了吗?叫奶奶!
叫奶奶!"
颖宇悄声对雅萍说:"行了!二奶奶认可了!"满院子的人又一片叫好声。
万筱菊仍在唱着……
杨九红小院。夜。
红花紧走两步撩帘子开门,景琦走进了北屋。杨九红忙上前接过帽子、围巾:"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景琦:"跑了一趟西韩地接朱顺,结果白跑一趟!"
"朱顺没回家?"二人坐下来,九红问道。红花忙递上茶。
景琦:"明摆着的事儿!朱顺办完事儿就躲了,人家不图咱们报恩!"
杨九红:"要说这朱顺够得上大仁大义!"
景琦:"把韩家老太太托给咱们,人家也有了交代。"
杨九红:"他这事儿办得神出鬼没的啊!"
景琦:"又周到,又细致。大爷当年救过他妈一命,做好事终归有好报!"
杨九红转了话题:"嘿,老太太把小红抱走了!"
景琦:"我听说了。一乍听说,我还有点儿不信呢!"
杨九红:"是老姑奶奶和少奶奶接过去的。"
景琦:"老太太这是怎么了,高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杨九红:"老姑奶奶和少奶奶那叫客气,弄得我直不好意思。"
景价:"嗯——这可是个好兆头!"
杨九红:"都这么晚了,你快去把孩子接回来吧!"
景琦:"行!趁老太太高兴,把你接宅子里去住,这就齐了!"
杨九红:"我都不敢想!还是慢慢儿来吧,看看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景琦:"这意思还不明白?!我不早说过了吗?老太太回心转意了,一看见孙女儿,什么规矩都没了!"
杨九红忍不住地欣喜,微笑着。
白毛二房院。夜。
景琦过院走向北屋,只见人影晃动,里屋很多人乱哄哄的像是在争论什么。景琦走上台阶推开北屋的门,一进里屋,黄春、雅萍、玉芬、白方氏、颖宇、胡总管一屋人一下全不说话了。
景琦望着,感到气氛不对:"怎么了?刚才还说得挺热呼的,说什么呢?"
只见众人一个个低下头,各找各的位子坐下了,无一人应话。
"出什么事儿了?"景琦又问,忽瞥见胡总管悄悄走向门口想溜,景琦上前一把拉住:"先别走!有什么事儿说呀?!"胡总管仍低头不语。
终于雅萍开了口:"今儿不是二奶奶高兴把那孩子抱过来瞧瞧吗?"
景琦:"是,我知道了。"
雅萍:"老太太喜欢得就一直抱着不撒手!……"
景琦:"那不挺好么?"
雅萍:"老太太……"
景椅:"怎么啦?!
玉芬突然大声说:"老太太把孩子留下啦!"
"留……留下啦!妈怎么说的?"景琦忙走到黄春跟前问。
黄春:"妈说这孩子是白家的骨肉,不能叫杨九红带着!"
景琦颓然坐到椅子上:"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不要了九红的命吗!"
雅萍:"是我和黄春抱过来的,弄不好,九红一定以为是我们串通好了把孩子给骗来了!"
颖宇:"那倒不会,说清楚就行了。"
景琦埋怨地:"谁叫你们把孩子抱过来的?"
黄春:"我们还不是好心?!还以为老太太一高兴能认了九红呢!"
雅萍:"你别不讲理啊!老太太要看孙女儿,我们能不抱来?!"
"我去要!"景琦突然站起向外走,胡总管忙拦住了:"少爷!别去碰这个钉子,去了好几拨儿人都给骂出来了,你缓会儿再说吧!"
玉芬:"好家伙!刚才差点儿没跟我动手儿!"
景琦摊着两手大叫:"我怎么跟九红说?啊?怎么说?!"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你们谁抱的孩子谁去说!"景琦气急败坏,说完转身出屋把门重重地一摔!
雅萍无奈地看着黄春:"还是咱俩去一趟吧,说清楚喽,别弄得咱俩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儿!"
黄春站起:"走吧!反正已经里外不是人儿了!"
雅萍站起:"走!豁出去了,九红不把咱俩撕碎了才怪!"
白宅上房院卧室。夜。
白文氏坐在炕沿上,轻轻拍着睡下的小红,玉婷低着头站在炕刚。
白文氏:"说呀!散了戏干什么去了?"
玉婷撅着嘴:"没干什么?"
"顶嘴?!干什么去了!"白文氏厉声地问。景琦悄悄走进,见白文氏正在发火儿,忙站到了门进。
玉婷:"我就跟他说了会儿话儿。"
白文氏:"跟谁?"
玉婷:"万筱菊。"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后来呢?"
"后来……带他到家里来了。"身后的景琦也一愣。
"老七,你听听,把戏子往家里带……都干什么啦?"
"叫他给我说戏。"
"你还像个大家闺秀吗?老七你听见没有,把个戏子带家里来说戏!"
"我知道,京城里迷万筱菊的人都快疯了,皇上出来都没他那么威风……"景琦有意缓和气氛,"老佛爷听他的戏愣高兴得亲手赏了他一块点心吃,吓得太监们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儿!"
白文氏:"别人我不管,咱们家里不行!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许你再听戏,去吧!"
玉婷咬着嘴唇愤愤而出。
看着玉婷出了屋,景琦走上前:"妈,我去接朱顺,敢请他根本就没回家!"
白文氏叹道:"人家是不愿再跟咱们蹚这浑水,叫咱们报恩都没处去报。韩家老太太都安排好了?"
景琦:"安排好了,人也雇了,银子也留了!"
白文氏:"要管到底,养老送终,还不能张扬,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对她那么好?不叫人起疑心吗?又要办得好,又不能太扎眼!"
"是!"景琦想打个马虎眼,装作不经意地把孩子抱走,于是走到炕前:"妈,您歇着吧,我把孩子抱回去,别把您累着。"
白文氏不动声色地:"这孩子我留下了。"
"是!"景琦愣在那儿,别的话竟什么也不敢说了。
白文氏轻轻拍着孩子:"你歇着去吧!"
"哎!"景琦答应完了却没动,仍两眼盯着孩子。
白文氏突然抬头,目光严厉地望着景琦:"嗯,有事儿吗?"
景琦慌忙后退:"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转身出了门。
白文氏低头看孩子,轻轻摸着孩子的头:"臭丫头,我给改个什么名儿好啊!"
景琦走出屋,站在院里发愣,全没了主意,泄气地坐到了台阶上,一筹莫展地两眼望着地。
好一会儿,胡总管走过来低声地:"天冷,别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回屋去吧!"
景琦也低声地:"我怎么跟九红说?"
"走走,别叫老太太看见,又是事儿,快走!"胡总管硬把景琦拉走了。
杨九红小院北屋厅。夜。
杨九红双目失神地发着呆。雅萍和黄春充满歉疚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玉芬愁容满面:"这事儿闹的,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从济南接来!"
杨九红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
玉芬:"这事儿全赖我!"
雅萍:"这二奶奶越来越跋扈!以前她不这样,为了我那香伶,她和关家都快打翻儿了!"
黄春:"是啊!那叫通情达理,说得关家人没了脾气。"
雅萍:"怎么一临到自己头上,她的心就变得这么狠!"
黄春:"我要是不抱过去也没这事儿。"
杨九红:"您别说了,就是您不抱过去,老太太也会叫别人抱过去。"
黄春:"你可真是个明白人,我没想到。你越不怨恨我们俩,我这心里越难受。可怎么办呐!"
玉芬:"我看与其在这儿受气,不如回济南,你还是跟我一块儿走吧!"
杨九红坚决地:"我不走!"
玉芬奇怪地一愣,雅萍和黄春也一愣,不解地望着。
杨九红:"要走,我得把孩子带上。"
大家都沉默了,互相看着,无言以对。雅萍忽然站起身:"我赞成!九红,孩子是我抱走的,我一定把孩子给你抱回来。你呀,带着孩子跟玉芬回济南!"
白宅上房院。
雅萍走进院门,见丫头银花正端盆倒水,雅萍问明了白文氏正在药场,心里暗喜,不动声色地说:"我来看看孩子。"抬脚进了屋。
奶妈正给小红喂奶,雅萍凑过去:"我来喂吧。"顺手接过了小红。
银花回屋道:"老太太给孩子起了个新名儿,叫佳莉。"雅萍顺嘴应着:"这名儿起得好。"心里琢磨怎么把孩子抱走。
喂完奶,雅萍站起身说:"我抱小红出去玩会儿。"
银花忙道:"二奶奶有话,不叫抱出去呢。"雅萍顶着说:"哪能老在屋里捂着,不去外头透透风?"边说边管自抱着小红出了屋。
奶妈见状忙道:"回二奶奶一声吧!"
雅萍没理睬,抱着孩子出了院门口,奶妈和银花仍跟在她身后,雅萍猛地回头,摆出了姑奶奶架势,斥责道:"老跟着我干什么?"两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穿过甬道,进敞厅后门,不见了。奶妈、银花醒过梦儿来,赶忙去向白文氏禀报。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和景琦都站在屋中,对面而立。白文氏满面怒容:"你去!
把孩子给我抱回来!"
景琦:"妈!是老姑奶奶抱走的!"
白文氏:"不是那个窑姐儿挑唆,老姑奶奶抱那孩子干什么?"
"谁抱着不是您的孙女儿啊!"
"我的孙女儿叫个窑姐儿抱着,她能带得好吗?"
"妈,她总还是我的媳妇儿呀!"
"我今儿非跟她别这个劲儿不可!"
"妈!您还记得香伶的事儿吗?"
"这不一样!雅萍是咱白家的闺女,那个窖姐儿算什么东西!"
"她对您一直是敬重的。"
"她敢偷偷儿地把孩子抱走,这种女人心术就不正,她还敬重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她可绝对不敢!妈别生气,您先坐下。"景琦想扶白文氏坐下,被白文氏用力甩开。
"你是真向着她啊?是不是该请她来当家了?"
景琦也急了:"妈!我没这个意思啊!"
"你不去是不是?我去!"白文氏向外走,景琦忙拦住。
景琦万般无奈:"妈……我去!"说完,毅然转身走去。
白文氏仍气咻咻地望着。
杨九红小院。
北屋里。杨九红死死抱住孩子,惊恐地向后退着。景琦走上前:"行啦,把孩子给我吧!"
杨九红退到桌子边停住了,抱着孩子低下头。景琦恳求地:"别叫我夹在当间儿为难好不好?"
杨九红低着头不理。景琦变了口气:"我可告诉你,你没见过老太太,你不知道她那脾气!"
杨九红:"我带着孩子回济南!"
景琦:"那你也得把孩子留下!"
杨九红大叫:"凭什么?这还是不是我的闺女?!"
"谁也没说不是!"
"凭什么我就不能养?!"
"先在老太太那儿养些日子,以后再说不行吗?!"
杨九红快哭了:"那以后她还能认我吗?"
景琦:"你是她亲生的妈,怎么会不认?"
杨九红悲痛万分:"就算我是不要脸的下践女人,可碍着这孩子什么了啊?!"
景琦伸出手:"谁也没这么说。快把孩子给我!"
杨九红抱着孩子忙退到里屋门口。景琦又向前通,九红大叫:"你别过来!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了你?!"
"怎么是我狠心?我得听我妈的!"
"她要错了呢,你也听?"
"错了也得听!那是我妈!别叫我自己动手啊,给我!"
杨九红可怜巴巴乞求地望着景琦,景琦却皱起眉,两眼慢慢露出了凶光。
杨九红惊恐地望着景琦。
"你这是逼着我自己动手啊!"景琦刚要上前,杨九红突然跪到地下,死死地抱住孩子哭叫道:"景琦!放过我吧!老姑奶奶套车去了,我这就跟玉芬回济南,放过我们娘儿俩吧!"
景琦大惊:"老姑奶奶想干什么?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把孩子拿来!"
景琦上前抢孩子,杨九红死抱不放,景琦拉起孩子的胳膊。
杨九红惊叫:"景琦,你不能!你不能,你伤了孩子!"景琦忙住了手。
杨九红磕着头:"景琦,从我头一回见你,我就佩服你是个男人,跟着你,我心里就踏实,就没人敢欺负我……"
景琦不无伤感地听着。
"可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绝情绝义,你还是那个为我坐过大牢的七爷吗,啊?……"九红声泪俱下,"我求求你了,今生今世我就求你这一回!叫我带孩子走,我永远不进白家的门儿!不喝白家一口水!我自己能把这孩子带大……你就只当没我这么个人,我求求你了……爷爷!"
"我没法儿向老太太交代,你走到哪儿无所谓,可老太太要的是孩子!"景琦突然不管不顾地猛夺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杨九红吓了一跳,忙松了手。景琦就势抱着孩子大步向外走去。
杨九红一屁股坐到地上绝望地望着。"景琦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传出屋外……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雅萍、玉芬刚跳下车,正遇上从门里抱着孩子出来的景琦。孩子在景琦的怀里挣扎着,哭叫着。
玉芬大惊,忙拦住景琦:"你抱孩子上哪儿?"景琦用力一推,玉芬不防,向后一仰,倒在雅萍怀里,雅萍忙扶住她,二人大惊,眼睁睁地看着景琦向胡同口走去,孩子哭叫声渐远……
"坏了!九红!"玉芬先回过神儿来,拉着雅萍就向院里跑。她俩冲进北屋时,红花正在往起拉九红,见她俩来了,忙求救一般:"快扶起来,我拉不动!"二人忙往起扶九红。
杨九红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他……他还是那个七爷吗?
啊?"
民间恩怨交替,皇家改朝换代。白家大宅门风波正起时,紫禁城里也不安生。一夜之间,西太后和光绪皇上都驾崩了。转过年来,便是西历公元一千九百零九年,新登基的是三岁的小皇上博仪,改年号宣统。
皇城里的子民们,十之八九对谁当了皇上并不关心,他们依旧沉在自己的喜怒哀乐悲愁苦中。宣统帝登基,自然也不会使杨九红改变她不要回自己孩子绝不回济南的主意。于是杨九红依旧住在景琦购置的十条胡同的小四合院里。
白家的其他人也都依旧过着日子,三爷颖宇仍旧信他的洋教,三天两头地上教堂里打发日子。所不同的是,他让儿子景武也去朝拜耶稣了。
这天爷儿俩从教堂出来,颖宇说有人约他去落记茶馆见面儿,就和景武分手了。
范记茶馆。
颖宇走进茶馆,刚跟两旁茶座上的人打招呼,范掌柜就迎上来,颖宇问道:"到底谁找我?"
范掌柜笑着:"您绝对想不到,进去就知道了!"
"你还跟我打哑谜!"颖宇向单间走去,撩开门帘儿,着实大吃一惊。
武贝勒坐在椅子上,全身脏兮兮,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哟!你小子没死?"颖宇走到桌前上下打量贵武。
"哟,您还活着响?"贵武底气十足,大有凯旋归来的得意神气。
颖宇坐下:"我听说你死到新疆了?"
"差点儿,差点儿!说我死了,那是好些人盼着我死,可我又活过来了,活得还挺结实!"
"行!气色不错!我还琢磨呢,什么朋友约我到这茶馆来见面儿?绝不是外人!"
"怎么着三爷,我现在是穷得叮当烂响,求告无门呐!"
"你又打哈哈儿!宣统皇上登基,天下大赦,詹王府的人也回来啦!去找他们呐!"
"他们?比我也强不了多少,都住大杂院儿了,咱们这老账该倒腾倒腾了吧?"
"见面儿就跟我来这个!"颖宇带着一股不屑的劲儿,回头冲着屋外叫:"范头儿,范头儿!"
范掌柜走进,把小菜和酒放桌上:"老哥儿俩先喝着,都要点儿什么?"
"今儿我做东,瞧着上吧,甭替我省钱!"颖宇道。
"好咧您呐!"范掌柜走了出去。
"您得意呀三爷!"
"慢慢喝着聊!"颖宇往杯中斟酒。
"我那俩孩子……"贵武刚接触话题,颖宇便急忙更正说:"一个,一个啊!我就知道一个!你那闺女你还不知道吧?"
贵武瞪直了眼,一下站了起来:"她怎么了?"
颖宇不屑地:"瞧你这德行!急什么?!又没叫狼叼了去,亏你也是见过大阵式的人呐!"
贵武又坐下了,着急地:"快说吧您!"
颖宇:"你那闺女如今是我们白家的七少奶奶了!"
贵武几乎不相信:"白景琦?!"
颖宇得意地:"对喽!俩儿子啦,大的快十岁啦!"
"嗬——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便宜了那个活土匪!"
"便宜?还告诉你,你攀上高枝儿啦!如今的老七,不比当年喽!……"
范掌柜吆喝着进来,将几盘菜放桌上,又走了出去。
"哎哟,有日子没见这么多好菜了。"贵武也不谦让,狼吞虎咽起来。
"悠着点儿,没人跟你抢!瞧你这副吃相,活脱儿一个饿狼!"
贵武顾不得分辨,低头猛吃。
颖宇:"老七发了,关里关外,大江南北,没有他的手没伸到的地方!"
贵武满嘴的东西,一抬头:"那他也得认我这个老丈人!"
颖宇:"凭什么?黄春不过是个私孩子,跟你都不是一个姓儿,孩儿他妈在哪儿呢?你说的出来吗?老丈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是黄春的爸爸!"
"拿出证据来!"
"詹家可以做证!"
"詹家还不知道这位七少奶奶姓什么呢!"
"三爷!您又想接着讹我是不是?我光脚儿不怕穿鞋的!来文的,来武的,我全陪着!"
颖宇把酒盅重重地一放:"贵武,你少在我这儿犯混!告诉你,白家现在吃的是宫廷供奉,四道腰牌!景怡是皇封的四品顶戴……"
贵武停了筷子听呆了。
颖宇看着贵武:"我儿子在总理事务衙门主事儿,今非昔比,不信你就试巴试巴!"
贵武想了想:"三爷,这怎么不像您说的话呀!您不是一直跟二奶奶不共戴天吗?"
颖宇:"甭翻那老皇历!二奶奶是女人中的这个!"颖宇竖起了大拇指,"没有她,白家就没今天!我服!我他妈五体投地!你小子敢出妖娥子难为景琦和黄春,我这当叔儿的就把你的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贵武阴森森地望着颖宇:"这世道是变了啊!白老三,别忘了,闹义和团的时候,可是您把容神父给卖了的。我要是说出去……"
颖宇毫无畏惧:"贵武,别忘了,是你唆使姓韩的小子到我们白家讹诈,差点儿要了景怡的命,我要是说出去……"
贵武一下子泄了气:"他姥姥的!咱们俩豁牙子吃肥肉——肥(谁)也甭说肥(谁)了!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颖宇:"对喽!这才是句商量事儿的人话!你得先跟老七谈,别瞧他是条硬汉子,可心最软,经不住两句好话,你跟他哭,跟他叫穷!
告诉他你没活路了,你得弄得跟那丧家之犬似的,懂不懂?"
贵武:"我成了狗了我?"
颖宇:"你以为你是什么?狗都比你可人儿疼!"
贵武:"行!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您把老七约出来,我就跟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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